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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章
温子然苦着脸找来暖阁的时候,阁上才传了水,底下那个太监笑眯眯地对他做了个揖。
皇帝身边的人都最会看风色,这位温尚书最近圣眷正隆,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不能得罪的。
文臣重声誉,脾气硬一点的如容涵之或者后台奢遮一点的如周曦,对内侍都说不上多恭敬,周曦在宫中多布耳目,尚有几分好脸色,容涵之往往横眉冷对,先前他不受皇帝待见的时候,宫中内侍没少落井下石。
而温子然性格软糯脾气好,最是谁都不肯得罪的,见状赶紧还了半礼,温声问道:“敢问公公,陛下和周相还有容相可还在里头?”
那太监见他对自己这样有礼数,笑得越发亲热,心说只凭温尚书这份谨慎小意,里头那两位丞相就都不能比的,难怪能讨皇帝喜欢。
这样想着,一面答道:“温尚书容禀,陛下和容相午后就在里头议事,几刻钟前周相火急火燎地找过来,也进去了。”
温子然抬眼觑了觑那暖阁的二楼,对暖阁里那张龙床记忆犹新,直觉皇帝和二相绝不止是在议政,白皙的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只觉得皇帝和二相不至于这样荒唐,硬着头皮问:“这么久了……可知什么时候能……议好么?”
那太监想了想,说:“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估摸着……快了吧?”
顿了顿小声说:“方才陛下传了水。”
温子然听完便懵了,喃喃道:“议政还要传这个……?”
那太监笑了一声,只是一本正经地道:“可能是周相和容相打起来了,要拾掇拾掇。”
周曦和容涵之积怨已久,不是没动过手,温子然都有幸亲眼见过两次,主要是容涵之拔剑出来要砍周曦的时候多。可这一回他是绝对不信的,不仅不信,甚至连想都不敢细想,只想转头就走。
却是才要回身,就看到暖阁的门打开,容涵之正理着衣襟走出来,看到他,亲热地笑了笑,唤道:“善之兄。”
温子然忙欠了欠身,道:“容相。”
容涵之摆了摆手,有些不耐地笑道:“你家二姐儿都和我家大哥儿定了亲了,这样多礼做什么,叫广川贤弟就是。”
“私谊是私谊。”温子然笑了笑,抬眼端详着容涵之,隐约看见那紫袍领口底下似乎是有一道红痕,只觉煞得眼睛都疼,目光重新垂下,小心翼翼地问:“周相……还在里头?”
容涵之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是好笑又是窘迫的模样,含糊道:“陛下和他……忙着呢……”
旋即清了清嗓子:“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好亲家。周曦此番进宫,与善之兄你,当是为的同一桩事。”
提到张宗谅,温子然面色便很有些难看了。
手指无意识地抠住了袖角,他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向暖阁上看了一眼,轻声道:“既然陛下在和周相议事,那我还是……过些时候再来求见罢。”
说着又向容涵之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容涵之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章
待到周曦也收拾好了离了暖阁,聂铉才知道温子然也来过了。
忍不住笑了一声,想着大理寺卿这一回倒是做了件好事,唬得这一个两个滑不溜手的都上赶着往木桩子上撞了。
倒也不忙着召见,待到看了奏疏用过了晚膳,方才安安心心地到户部去。
温子然果然还未离开,正坐在户部正堂前看什么,眉头微微皱着,看到有个人影挡了眼前的光亮,还当是堂前老吏剪烛花站得位置不对,有些不悦地抬头去看,见是皇帝,顿时愣住了。
聂铉笑着走过去,双手撑在案上微微倾下身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温卿下午的时候来求见,怎么不等一等?”
温子然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臣那时候……正遇见容相出来,说陛下和周相正、正忙,便未敢搅扰……”
聂铉噗嗤笑了,摇了摇头道:“这个容卿……好一个正忙。”
顿了顿道:“所以温卿是有甚么事,也是为了张宗谅么?”
温子然抿了抿唇,低声道:“张中丞虽说平日不算太检点,但即墨张氏的家风一向有口皆碑的,强抢民女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说着抬了眼,怯怯地看着皇帝:“臣听闻陛下已经下了谕旨开释了张中丞,别无他事搅扰陛下,便未再求见。”
聂铉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问:“倘若朕真的要穷究张宗谅,温卿可会退了张氏子的婚约么?”
以温子然的油光水滑腰骨软,未必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仅聂铉,恐怕满朝上下都是这般想的,只是无人敢当面问他——毕竟像是轻侮了——而皇帝说来,却不知为何,没什么轻侮的意思,倒全然像是调戏。
温子然却只是苦笑摇头,道:“小女许的是张中丞的嫡长子,周丞相的亲外甥,天大的好亲事……哪里敢退婚。当年泰山戴氏倒是胆敢退了丞相的姐姐、也就是如今张中丞夫人的婚事。可是到今日,陛下可还听说过,世上曾有过泰山戴氏这一门士族么?没有了,几百年的山东华族,曾经能与兰陵周氏联姻的显赫,烟消云散呐。”
聂铉越发觉得好笑,伸手捏住他的下颔要他抬起头来,笑着道:“不是说了么,你是朕的人,怕他周曦做什么?”
温子然垂了眼避开皇帝的视线,欲言又止。
聂铉手上便加了三分力道,迫他仰着头看向自己:“有话直说便是。”
温子然却仍旧不愿抬眼,只是下巴上掐着的力道太大了些,他觉得有些疼了,眼眶便一阵发酸起来,小声道:“可丞相不也是……陛下的人么。”
聂铉愣了愣,旋即笑得乐不可支,连手上都松了力道。温子然越发觉得窘迫不堪起来,挣了挣,好不容易将下巴上捏着的手指挣开了,白皙的下颔上留下了三个指头印子,红彤彤的。
便听皇帝笑得气息不匀地问:“温卿这算是撒娇呢,还是吃醋呢?”
第一百三章
话音落下,看着他的户部尚书彻底红了脸说不出话,他才后知后觉温子然今晚有些不对。
往日里便是对着太监都是和颜悦色温文有礼的人,今日十分难得的眉头蹙着面含不悦,一副要发脾气的样子。
心头一动,伸手拿起他眼前摊着的东西问道:“在看什么?”
看了一眼,却是荆州常平仓去岁的账目。
温子然看得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如实答道:“是荆州常平仓的仓储。”
“荆湖水患是朕的心腹大患啊。”聂铉叹了口气,又翻了两页,看不出什么差错来,只是叮嘱:“荆州的常平仓确实要温卿好好上心才好……没什么问题罢?”
温子然掩在袖里的指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垂着眼道:“一切都好。”
不对。
荆州的常平仓一定有不小亏空,州县账目都做了假,他去年年关时节有些小恙,精力不济竟未看出来,方才为了核对别的账目翻出来,一眼看见便知大事不好。
如果此时告诉皇帝,自己肯定是要受责的,荆州知州更是要获罪,那荆州知州柳扬是他妻弟,岳父兼恩师待他恩重如山,他绝不能告诉皇帝这桩篓子。
反正现在还是正月,有足够的时间赶在夏汛前将钱粮调拨过去,与妻弟去信,教训一顿弥平亏空,这件事完全可以当做不曾发生过。
什么事都不会有
指尖抖得不行,他暗自咬了咬牙,低声重复道:“臣才看过……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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