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2)
他坐在楼梯口,无限的放空着,对门儿家的叔叔阿姨也该当爷爷奶奶了吧,此时该是合家团聚,阵阵菜香正顺着四下透风的木门飘进李韶华的鼻子里,他突然想,是不是该敲门给他俩拜个年呢?却又觉得自己多年未归,猛地出现大概是惊吓大于惊喜吧。
突然一双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有些难为情,一边起身一边说,“我这就让开——”
“韶华,是韶华吗?”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声声砸进李韶华心里。
李韶华低着头,不敢动弹,也不敢看他,心却在猛地颤着,仿佛就要跳出胸膛。
男人弯子,盯着李韶华的脸,突然松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你没事就好。”
李韶华突然抬起眼来,面前的男人肤色偏黑,脸上生着一条条的皱纹,像是蜿蜒的虫,在他心里撕咬着,折腾着,叫嚣着。
李韶华咬紧了嘴唇,身体僵硬的像坐在这里十年的雕像。最后他叹了口气,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说,“阿进,我不怪你的。你没必要这样”
阿进显然一愣,随即是有些干瘪的笑,他搓了搓手,对李韶华说,“嗨,没,没事,我都知道。现在我知道你,你过的好就行了。”
李韶华点点头,看着那男人身上的白色油漆点子,一时间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阿进突然想起什么,从兜儿里掏出把小巧的钥匙,说,“你以前放在奶箱里的钥匙我拿出来了,之前那把早就不能用了,这是我后来换的······”
李韶华看着鞋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进赶紧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了两周,最后使劲往外一拉,对李韶华说,“快,快进去吧。我时常过来坐坐,里面是干净的。”
李韶华不敢再看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客厅里只放了一张沙发、一张茶几和一个没有电视的电视柜,两间卧室是向阳的,一间是父母曾经的卧室,一间是他自己的。
李韶华没敢走进去,只是坐在沙发上,死咬着嘴唇。
阿进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说,“韶华,你别怕,我就是想你了才过来坐坐。”
李韶华的眼睛闪着层水,最后只是咬紧牙关,对阿进说,“以后你不要再来了,我也不会来了。”
阿进深深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说,“好。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李韶华很想对他说,其实他过得一点都不好,甚至一点都不比当初住在这间阴冷的屋子里时好,可路便只有这么一条,他没资格说不。
于是他点点头,说,“我过得很好。”
阿进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最后用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都向前看。”
李韶华点了点头,却没再看他,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当年李韶华的父亲身为西屯煤矿矿长,却在煤矿枯竭的时候私吞了所有工人的分配金,一个人扬长而去逍遥法外,只剩下他做中学老师的母亲和尚在读书的他留在家里,母子俩以泪洗面。
李母卖了家里的房子和所有能卖的东西填补窟窿,只留下一间学校分的家属房,跟李韶华住在里面,却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阿进是李韶华那时最好的玩伴,甚至玩伴二字远不足形容他二人的关系。分明是未曾表白的爱恋,和人之初的青涩体验。
阿进的父母都是西屯煤矿的双职工,因为李父的贪婪分文未得,被逼无奈只得几次三番上门讨债。而当年上门逼死李母的,就有阿进的父母。
那是李韶华高考的前夕,一个颇具威望的工人吆喝了十几位工人代表一起上门向李母讨说法,李母既不知道丈夫的下落,也拿不出更多的钱补偿,只得一遍遍的道歉,一遍遍的流泪。
他们一直闹到半夜才走,还搬走了电视柜里的黑白电视和一个小猪储钱罐。
当晚,李母便喝了百草枯,等李韶华回到家时,人已经要不行了。
李韶华记不清自己当初是怎样把母亲送去医院,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无尽的折磨中死去,这段记忆仿佛因为太过痛苦而自动封存,只留下几段残缺不完整的印象,无论怎么回忆,都带着雾里看花的模糊。
他麻木的将母亲火化,麻木的办着后事,又麻木的参加高考,踏上了去北京的旅程,从此再没踏足过西屯镇一步。
阿进后来无数次找他,向他道歉,向他求饶,却最终没得到一个原谅。
其实他们的故事里,又何曾有谁可以原谅谁。只有白花花的尸骨,与隔了时光的往日黄昏,无论说什么,都是枉然,不如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