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2)
“那可不行。船是我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让别人从行程安排里找空当特别调来的,不能配合你的时间。”
松宫跟在加贺身后上了台阶,走进码头。经过一个小办公室后,等在摇摇晃晃的路前面的,是一艘挤一挤大约能坐二十人的船,甲板上有一把长椅。
上船后,松宫便坐在长椅上环视四周。神田川边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而且理所当然地,河岸边的建筑物如今都在他的视线上方。他在东京住了这么长时间,这样的风景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头发染成茶色的男人也上船来了。年龄大概三十过半,体格强壮,手臂看上去很有力。
“那就拜托你了。”加贺跟那人打招呼说。两人看上去似乎认识。
松宫正准备递上名片,男人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是加贺先生的朋友吧?知道这点就行了。”男人说他姓藤泽。
“你跟加贺认识很久了吗?”松宫问道。
“怎么说呢,应该是加贺先生到日本桥警察局之后才认识的吧。”
“是啊。”加贺点头道。
“一来就问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什么如果像拜七福神一样把桥都转一圈,是不是会有好运气之类的。我都说了从来没听说过那种事情,可他就是不肯罢休。”藤泽苦笑着说。
果然,加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调查十二个月份跟桥之间的关系了。这样想着,松宫觉得胸口似乎有一股热流涌过。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了包。“有件东西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如果是素描图,我已经拿给他看过了。”加贺说。
“啊,是吗?”松宫抬头看着藤泽。
“刚才加贺先生已经拿给我看过了。不过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跟画上长得像的人。我这船载过很多客人,或许那里面的确有容貌相像的,但不要总盯着客人的脸看也是干我们这行的规矩&8943;&8943;不好意思。”
“啊,不,完全没关系。”松宫将包收了回去。
“靠素描图这种东西确认身份是很困难的。”加贺说,“因为它需要发挥人的感性去判断。像宫本康代女士那样的情况其实很罕见,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这话松宫也完全认同,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阵巨大的响动之后,船启动了,船身开始缓缓移动。只见它超越了刚才还排在旁边的屋形船,朝着神田川的上游进发。
“你看看河两边的那些大楼。”加贺说,“这些楼里,有的有很多窗户,有的窗户却非常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8943;&8943;”松宫歪起头。
“这跟建造时间有关。以前,大家都觉得面朝着河的那一侧只不过是建筑的背面,所以很少设窗户。而现在,能俯视河川也成了楼房的一种价值,所以才开始大量地设置窗户。”
“哦,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啊。”
“那当然,这些都是从藤泽先生那里听来的。”加贺说完,笑着看向驾驶室。像这样乘船去看那些桥,他应该已经做过很多次。
前方已经接近第一座桥了。
“是左卫门桥。”加贺伸手指着,“现在,河的右边是台东区,左边是中央区。但过了那座桥后,左边就是千代田区了。”
“按照挂历上写的来算&8943;&8943;”松宫翻开记事本,“三月的左卫门桥之后,是四月的常盘桥。”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常盘桥是建在日本桥川上的桥。”
“这艘船去日本桥川吧?”
“当然。过了水道桥之后会有分岔口。”
接下来,船开始笔直地前进。从河面眺望的景色对松宫来说很新鲜,万世桥那里的火车站遗址散发出明治时代的气息,而圣桥过去后则是一段充盈着绿色的溪谷,如果没有两旁的建筑物,甚至会让人忘记这里是东京。
“这样看东京,我还是第一次。”
“只从一个角度去观察,根本无法掌握本质,不管是人还是土地。”
听到加贺的这句话,松宫点头说道:“确实。”他继续道,“我去见了浅居女士的前夫,那个姓诹访的人。他这样说:‘浅居是一名演员,表露在外的那张脸是不能相信的。’”他又跟加贺说,诹访怀疑浅居博美一直对以前的恋人念念不忘。
“心灵上的恋人啊。对她来说,这种情况或许有可能发生,因为她看上去意志很坚定。”加贺将脸转向松宫,“特别搜查本部对她仍抱有怀疑吗?”
“还是在关注她,但对她的怀疑也确实有所减轻。押谷道子先不提,如今大部分人都认为,杀害越川睦夫是女性绝对无法完成的犯罪。如果有共犯,那自然另当别论。”
“那张素描图拿给她看了吗?”
“坂上前辈拿去给她看了,她也列举了几个觉得相似的人的名字,但那些人都还活着。”
“关于绵部俊一这个名字呢?”
“她好像不知道,但是她的话也不能全信。说到底,她毕竟是个演员。”
船经过水道桥后继续行进,河川在前方分岔了。一条支流几乎呈直角拐向左侧,那就是日本桥川。“以前还真没意识到日本桥川的存在。”松宫不禁低语道。
“其实我也一样。”加贺说,“至于理由,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船改变航向,开始沿着日本桥川下行。周围忽然暗了下来,因为首都高速公路就在河流正上方。一根根支撑着道路的粗大水泥柱排列在河的正中央。
“就是因为它。”加贺指了指头顶,“一直往前到差不多跟隅田川交汇的地方,都是这条毫无生机的高速公路。当初为了举办东京奥运会不得不建高速公路,但是用地问题却无法解决,千辛万苦选出来的就是这条路线。即便在谷歌地图上,日本桥川也因为首都高速公路而显得毫无存在感。路过这些桥的时候,与其说是在过河,不如说是在穿过公路的下方。所以即便是生活在东京的我们,平常也几乎意识不到日本桥川的存在。”
“这样啊,我懂了。”
“不过在江户时代,这条河流应该对经济和文化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吧。”加贺注视着昏暗的河面叹息道。
船继续下行,逐渐接近常盘桥。
“一月柳桥、二月浅草桥、三月左卫门桥、四月常盘桥&8943;&8943;”松宫翻开记事本读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每座桥的竣工时间?”
加贺也翻开记事本。“柳桥的竣工时间是昭和四年七月,浅草桥是昭和四年六月,左卫门桥是昭和五年九月。完全不一样。”
也是,这些东西他应该早已查过。
船从常盘桥下经过,石质桥拱让人感受到历史的韵味。
“你之前说过,在小菅那个房间里发现的挂历是每月一翻的吧?”加贺合上记事本问道。
“是的,是一本印有小狗照片的按月翻的挂历。”
“而桥的名字则是写在挂历的角落,每月一个,是吧。”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嗯&8943;&8943;”加贺低声沉吟,“比如现在是四月,挂历的角落上写着常盘桥。也就是说,四月份就不需要考虑其他桥了吧?”
松宫想象着挂历挂在墙壁上的情景,点了点头。
“如果只看那些字的表面意思,应该是这样。”
“越川睦夫虽然是三月被杀的,可是四月之后的挂历上已经写好了桥的名字,恐怕是挂历一到手就写上了。由此可见它的重要性。”
下一座桥也近了,是一石桥。
“到了五月,翻过一张挂历。”加贺说着,手上同时做出翻挂历的动作,“然后出现了写好的一石桥。看到这些字,越川睦夫会想些什么呢?”他抱起胳膊,“五月是一石桥,那么这个月必须去一石桥&8943;&8943;他是不是这样想的呢?”
“或许是这样,可又是五月的哪一天呢?”
“不知道。我一开始总觉得是五月五日,但是儿童节和一石桥没有任何关系。五月三日宪法纪念日也和桥没什么关系。”
一石桥过去了,接下来是西河岸桥。松宫环视四周,打算找找有没有什么跟六月相关的事物,可河的两岸全是高楼。
西河岸桥之后,终于要到日本桥了。
“七月首先想到的是七夕,不知道日本桥会不会举行什么活动?”松宫问。
“有‘七夕浴衣祭’。”
“是吗?”
“七月七日还是‘浴衣日’。那一天在银行和旅行社柜台上班的人好像都会穿浴衣。”
“那越川睦夫有可能在那一天来过日本桥。”
“不过很遗憾,这些活动跟桥都没有直接关系。它们的举行范围很广,往东一直能到浅草桥,所以我想它们跟桥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说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松宫有些失落,但又暗自佩服加贺早已调查过很多。他在船上仰望日本桥,灯饰下的麒麟像散发着庄严的气息。
在那之后,船依次经过江户桥、铠桥、茅场桥和湊桥,最后穿过丰海桥到达隅田川。沿着隅田川往上游前进,就到了和神田川交汇的地方。如果是观光路线,还要继续顺着隅田川往上,最后一直行到东京晴空塔附近,但今天船直接进入了神田川。
经过柳桥之后,船回到了浅草桥。
“怎么样?”下船后,藤泽问松宫。或许是觉得不应该打扰警察之间的对话,开船期间他几乎没有开口。
“是一次很好的经历。下次我想在没工作的时候再来坐一次。”
“请一定来。我推荐从隅田川进入小名木川的路线,那里的扇桥闸门使用两个闸门控制,让船可以在水位完全不同的两条河之间往来。我想你应该会觉得很有意思。”
“明白了。下次我一定来。”
藤泽笑着点了一下头之后,略带犹豫地开了口。“我听了二位的对话,对一个地方有些在意。”
“什么地方?”
“你们刚才不是谈到七夕嘛,说虽然有浴衣祭这样的活动,但是跟日本桥本身没什么关系。”
“那个地方啊。”松宫接着问道,“难道实际上有关系吗?”
“不,浴衣祭跟桥本身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我是想说,如果问题在桥本身,那七月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活动。”
“什么活动?”
“洗桥。”
“啊!”加贺发出一声惊叹,“对啊,还有洗桥。那确实也发生在七月。”
“洗桥?”
“是用刷子清洗日本桥的活动。”藤泽回答道,“还会有洒水车向桥面喷水。”
松宫取出手机搜索,不一会儿便找出很多照片来。其中有人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桥附近,观看水车喷水的照片。
“真的,真是规模不小的活动。”
“让我看看。”加贺说。
松宫于是把显示着图片的手机递了过去。
加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机屏幕,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将手机还了回来。
“怎么样?”松宫问。
“如今这个时代谁都可以带着照相机四处走动。如果不问专业或者业余,专门去找那些拍摄过洗桥场面的摄影师,应该能够搜集到数量庞大的照片吧。”
“应该能,光网上就已经有这么多了。”
“反过来说,如果去观看洗桥,那么也有可能被什么人的照相机拍下来。”
“话是没错&8943;&8943;你是说,越川睦夫可能被其他人拍到了?”
加贺默默地点头,然后转身面向藤泽道谢:“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能帮上忙就好。”
“帮大忙了。那么我们就先回去了。”加贺大踏步地走了起来。
松宫也向藤泽道谢,随后匆忙追加贺而去。“要搜集洗桥的照片?”
“我打算尝试一下,首先去主办方看看。”
“搜集到了又能怎样?越川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们又不知道。”
“只能把跟素描图上的形象相似的人全都挑出来。找到一定人数后,再拿去给认识越川睦夫的人辨认。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去找宫本康代女士。”
“慢着慢着。你以为那是怎样的数目?话说回来,越川是不是真的去看洗桥了还不知道呢。”
“没错,所以一无所获的可能性也很大。”
“那还要坚持做?”
“当然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加贺走上马路,朝远处眺望着,似乎想要打车。松宫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无用功的多少会改变调查的结果’——是吧?”
加贺看着松宫,笑了起来。“嗯,是。”
松宫说的,是加贺亡父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