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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泻直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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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桑是个数学老师,他从一所公立学校退休后,因为儿子留学需要不少钱,就又重新做了数学老师。他在一所高考复读学校教课,学校位于城市四环的地方,四周都是农田。他身材略微发福,说话非常幽默,因为嗓音有些沙哑,讲起笑话来带着一股子讲评书的味道。

在这个郊区的复读学校,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已经退休了的老头,教授不同的科类。乔桑供养的儿子在温哥华上学,学习电力与器材之类的科属。

复读学校的课程安排非常满,课程按半天划分,一上午英语,一下午数学,再一晚上英语。上完课,乔桑会抱着饭盆去食堂,食堂里有一股牛粪味。掌勺的是在周围做农活的,一个大铁盆里,最上层会漂着厚厚一层油脂。

在教学楼对面,是个废弃工厂的楼房,里面全是空的,墙壁有裂缝,楼梯没有扶手,极其狭窄,每走一步就会带起浑厚的尘土。

这一天,一个已经复读第二年的女生,走到乔桑的桌前,说能不能给她补补课。

乔桑说不行,因为有好多人找他。女生说自己数学很差,会影响总分。乔桑说其实我数学也很差。

也就在这一天,教英语的老头来找乔桑,告诉他校长已经卷钱跑了。他们几个老人凑到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办,如果他们也离开这儿,这些学生一年就荒废了。但一个教政治的老师决定下得很果断,走了。剩下的人商量的结果是,主要是那个英语老师提出的建议,他们派出两个人去外面找校长,其他人先在学校继续授课,并且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学生知道。

乔桑在这次讨论后,很疲惫,他从这间小屋里出来,抱着一个茶杯,朝教学楼对面的厂房走去,想看一下田野休息会儿。

他钻进这个厂房,踏上一截一截的楼梯,尘土迅速覆盖在他的皮鞋上。走到二楼,有一个没有窗框的窗户。如同一个画框,外面是连接着地平线的农田,一个农妇弯着腰在二百米外割草。乔桑想起自己以前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看到这画框里的一切。一阵风袭来,这片麦地搅起浪花,乔桑喝了一口浓浓的茶叶。但突然,他看到在田地里,麦田的掩护下,有两个趴在地上半裸体的影子。

乔桑能感觉到裸露皮肤的一丁点姜黄,还有深色色块,应该是铺在一旁的衣服。

乔桑端着茶杯,一直看到他们做完。

麦田里的两个人坐了起来,二百米外的农妇提着镰刀朝土路走去,应该是回家。这两个人坐在压平的植物丛中,乔桑仿佛听到风卷来他们的谈话声。

他们在聊什么?

第二天,乔桑上完了一上午的课,中午去窝棚一样的食堂打饭。那个想要补课的女生又来找乔桑,说要补补课。乔桑就告诉她,如果给她补,就会有很多学生来找他,就必须给很多人补课。女生说她不告诉其他人。乔桑说还是算了吧。

中午,乔桑小憩了一下,下午又继续上课。不过这时他更多的是让学生自己做题。他找一个学生在黑板上抄满数学题,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想自己待在这儿是为了什么,而儿子在温哥华在干什么。此时是温哥华清晨,冬季的时候推开窗户,寒气侵肌。他的手掌上已经开始出现蜷缩起来的皮肤,皮肤越来越薄,血管也越来越凝滞,最终会被深褐色的斑点完全覆盖。

他在思索的间隙抬起头,看到那个女生焦躁地埋头做题,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乔桑,眼神里似乎只有焦虑。

下课后,乔桑缓步走出教室,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厂房那,透过裸露的窗框看向麦田,一片黄绿色。远处有瓦房,烟囱里流出淡淡的烟,丝绢一样飘向上空。

乔桑等待着,他不知道是过了半小时还是一小时,直到远处的麦叶有一丝轻微的晃动。乔桑揉了揉眼睛,两个人影匍匐着爬行,透过植物,他们的动作像是脱了衣服。乔桑往裸露着砖头的窗边靠了靠,尽管他知道对面是不会看到自己的,因为厂房的空间在黑洞洞的阴影里,而远处的两人也没有精力四处张望。

乔桑又听到了风声,沙尘在地上滚动,他想听到对面的声音。他忽然有种预感,觉得自己快要走了,然后再去找另一所学校。以前他的一个同事说,“我们教学生,其实自己是很满足的,你活着总得让人听你讲话是不是。”

根本不是。

乔桑弯下腰,从墙角抠下一块石头,狠狠地扔了过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也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胳膊也好像被甩了出去。他能听到肌肉撕裂的哭喊声。石头飞了二十米就掉落在地上,融进麦田的漩涡里。他的肩膀一阵疼痛。

石头落地离着远处的人影还有一百米的距离。他那一瞬间感觉到莫大的挫败,几乎要栽到下面的农田里。

去外界找寻校长的化学老师一直没回来,也可能大家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回来。谁知道责任这东西能支撑多久呢。剩下的人又同语文老师英语老师商量,这次派出去找校长的,是教历史的一个中年女老师。乔桑给了历史老师一个水杯,近六十岁的历史老师背起一个书包,像是远行一般,脸上带着喜悦。教英语的老头告诉她几条可以找到那个校长的门路,让她都去打探一下。历史老师点点头,朝大门走去。

大门关上的时候,站在教学楼前的乔桑说:“可能她就直接回家了。”

英语老师说:“我们再等等。”

这天晚上,乔桑开始做一些活动筋骨的动作。他在宿舍的床上给胳膊做拉伸,适当地做一些俯卧撑,白天伤筋的疼痛已经好转。他想把石头扔得远一点。

在他活动筋骨的时候,他听到有人敲门。他擦着汗开了门,是那个请求补习的女生。

乔桑说:“你不要来找我了,补课是不可能的。”

女生说:“乔老师,我母亲去世了。”

乔桑停下动作,擦了擦额头,把毛巾搭在床头上。他在想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学生,而说到底,他其实毫无感觉。他推开门,黑乎乎的天地,夜晚的麦田估计也是这个样子,乔桑先是望了望远方,想找到麦田里燥热的两个身影。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女生含着泪蹲在一旁。

乔桑说:“你目前的重任是考试,先不要去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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