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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克雷塔罗,1866—186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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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又露出了微笑:额头重又舒展开来,眼睛重又现出神采。

“伙计!伙计!事情会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哇,伙计!”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同时倍感亲切、几乎是满怀柔情地想起了那位西班牙语教师,正是那位老师在望海的海鸥厅里告诉他说,“伙计”这个词儿用在不同的场合可以表达高兴、惊异、愤怒等几乎一切感情色彩:

“伙计,当然会一切顺利啰!老师herr24 ,墨西哥人哪里敢枪毙他们的皇帝呢,伙计!不是吗?那可是犯罪啊,伙计!”

如果能够再见到那位老师,他会这么对他说的。如果那位老师奇迹般地在那儿、在克雷塔罗出现……

他坐到床上并想起了阿格娜丝·萨尔姆·萨尔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天夜里帕拉西奥斯上校就会把他原先交给那位公主的带有帝国标记的戒指再交还给他本人。如果是这样,也就是说……就是说帕拉西奥斯和彼亚努埃瓦同意接受十万比索的期票了,一旦逃跑成功,奥地利皇室将负责把那些期票贴现……

他将胳膊肘倚在膝盖上,用双手支着脑门儿,闭上了眼睛。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他才一再拒绝逃走吗?那个令人窒息的金色下午,在十字修道院的花园里,他曾一边大步地走着一边怒冲冲地对手下的将军们吼道:“说的是我吗,先生们?让我悄悄地离开克雷塔罗?让我像个杀人凶手、像个罪犯似的逃跑?让我,像伊图尔维德做过的那样,像华雷斯和圣安纳一而再、再而三做过的那样,一走了之,溜到坦皮科或者图斯潘或者鬼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搭上一艘yankees出于可怜而派来的美国船逃离国家、把国家丢下不管?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们!看在上帝和墨西哥的份上!”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他才说这些话的吗?

他睁开眼睛,想起了阿格娜丝·萨尔姆·萨尔姆那漂亮的脸蛋儿。不过,为了正义,不仅长得非常漂亮而且还非常雄辩的萨尔姆·萨尔姆公主曾经对他说过,为了正义而逃跑,陛下,是一回事儿,为了不义而逃跑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陛下有义务活下去,为您的人民、为墨西哥而活下去。

他当时微微一笑。陪伴着公主坐在鲁维奥先生的豪华马车里前往赫丘利庄园的途中,迎面而来的风吹拂着他的胡须、他那长长的金色胡须并将其吹乱,那时候,他就像现如今坐在特雷希塔修道院的囚室里一样用手捋着胡须。犹如回声一般,他仿佛又听到了自己的话语:“剃掉胡子,公主殿下,乔装打扮之后出走是一回事儿,留着胡子出走却是另外一回事儿,对吧?骄傲地留着胡子,不是吗?”

他不仅从这文字游戏中品味到了乐趣,而且同时也打定了主意:如果阿格娜丝·萨尔姆·萨尔姆、或者拉戈男爵、或者米拉蒙、或者巴施、或者费利克斯·萨尔姆·萨尔姆,如果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更可怕的是他们一起——能够让他确信逃出特雷希塔修道院和克雷塔罗是他为了墨西哥人民以及他接受的祖国的利益非做不可的事情,他将,是的,他将做这一牺牲,不过:

“我永远都不会剃掉这漂亮的胡须,”他对萨尔姆·萨尔姆亲王说道。亲王告诉他,并不是非剃掉不可,只是将胡须遮起来、藏一藏罢了。为此,他还让人把蜡和线绳送进了囚室……多可笑……

“是的,多可笑,”他说着站起身来又照了一遍镜子,照出了整个的胡须。“我永远也不会把这胡须掩藏起来:我,墨西哥皇帝,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是没有任何东西需要遮掩隐藏的,我亲爱的夫人,”他在下车的时候对萨尔姆·萨尔姆公主说道,随后把胳膊伸给公主并和她并肩走向庄园的美丽花园,埃斯科维多将军正在那儿的一个池塘边等着他们呢。

他把胳膊伸给想象中的萨尔姆·萨尔姆公主以后,就迈开脚步在特雷希塔修道院的囚室里走了起来,仿佛那囚室每边足有百米之长、仿佛那囚室就是一个辽阔的广场或者一片田野……

但是,他只不过横向走了几步、竖向走了几步就撞到了墙上、撞到了桌子上、撞到了另一面墙上、撞到了床上,最后又回到镜子前面。

他对着镜子,挤了挤眼睛,耸了耸肩膀,说道:

“伙计!”

“伙计,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说有什么使他痛心、使他不满的话,那就是自己被囚禁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不让他到克雷塔罗的大街上去走一走……

“我所到过的一些城市,”他年轻时候、还享受着自由的时候曾经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让我联想到某种特别的颜色。比如,罗马就是蓝紫色……”“那么,威尼斯呢,马克斯?”卡拉问道。“威尼斯?威尼斯使我联想起暗红色的大理石……卡塔赫纳是黄的……格拉纳达,绿的……君士坦丁堡有一种光灿灿的黄金的颜色……”

“那么,克雷塔罗呢,陛下?”一天上午勃拉希奥问道,当时两个人正在中心广场上散步。

“克雷塔罗?”马克西米利亚诺反问了一句,随后就去同几位满怀感恩和崇敬的心情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克雷塔罗的妇女打招呼了。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克雷塔罗嘛,我亲爱的勃拉希奥,使我想到了白色,不过,可不是像加的斯的那种白天鹅的颜色,而是阳光照在雪地上的那种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白色。这倒不是因为这儿有许多房屋和教堂都是白颜色的:一个城市的颜色同它的建筑物的关系不是很大,而是同它的气质……”

然而,并不只是他熟悉克雷塔罗,克雷塔罗全城的人也都熟悉自己的皇帝。的确,他经常和勃拉希奥一起到广场上去散步,嘴里叼着根雪茄,不时地向毫无思想准备的行人借火、对勃拉希奥口授几点关于《宫廷仪典》的修改意见、祝愿那些到红鹰饭店去玩牌的军官们赌场得意或者朝着那些由女士陪伴着大摇大摆地走进伊图尔维德剧院去看带有荒唐味的vaudeville25 的人们投以微笑,有时候他也会停下来抚摸一阵克雷塔罗的人们送给他的、侥幸逃脱了变成烤羊羔的命运的那只温顺的猎兔狗贝维纳,还有的时候他则挽着塞维罗·德尔·卡斯蒂约将军的胳膊到设在夜总会里的临时医院去同伤员聊天……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曾经吼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也看在克雷塔罗不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且连命都丢掉了的可怜的吕比克上尉的份上!”

和吕比克一样,还有洛阿伊萨上校,他在被截去两只脚以后,也死在克雷塔罗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们,也看在洛阿伊萨上校的份上,看在死于膝伤的法尔凯上校的份上,先生们,他因为早就死了老婆,只好把两个小儿子留给了米拉蒙将军,也看在上校的儿子的份上,先生们!”

他几乎是对着德尔·卡斯蒂约将军的耳朵喊道:

“您要提醒我,将军,向克雷塔罗的妇女们多要一些床单来做绷带……”

“做什么,陛下?做帐篷?”耳背的老将军问道。

“不是帐篷,我亲爱的将军,是绷带,绷——带!”

供帝国军队伤员使用的绷带。不过,这些绷带同样也给共和军的伤员们使用,因为,正像已经当了俘虏之后他还让人给那些像狗一样在他的囚室门外席地而睡的看守们买来斗篷一样,马克西米利亚诺在整个城市被围期间对从战场上收容来的共和军伤员同样也表现出了他那宽宏的胸怀:尽管他已经很感激手下的人在焚烧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的时候总是挑选风向可以阻止烟尘和焦肉味儿飘向十字修道院的时辰,由于天气酷热,病房里还是散发着一股如同毒气一般的刺鼻臭气,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要同每个人都交谈几句、对每个人都能找到温存的话语。人们还多次见到他由洛佩斯上校陪着出现在前线、出现在战壕里,见到他向士兵们询问吃得如何、是否满意……他无数次、无数次地走上克雷塔罗的街头,甚至还不得不禁止市民和军队冲他喊“吾皇万岁”,因为只要听到这样的喊声,敌人几乎总是立即就会朝着喊声响起的方向扫射过来一阵弹雨。

是的,只有流弹也许才会夺走他的生命,而那些走上前去同他聊天的平民百姓、那些总是能够得到他的施舍的乞丐、那些用制作圣体面饼用的面团为他烤制了面包的修女、那些一天夜里为了压过远处共和军士兵们唱的《永别啦,母后卡洛塔》的歌声而在广场的牌楼下用木琴为他们那远在他方的亲爱皇后演奏起了《鸽子》的乐师们……

他站起身来望着镜子。

“这些人,”他想道,“这些人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对他们的皇帝下毒手,谁都不会突然抽出藏在石竹花束或者草莓篮子里的匕首刺进我的胸膛……”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哥哥弗兰茨·约瑟夫算是走运,制服的扣子挡了一下利文伊的利刃……”

他重又摸了摸胡子,笑着想道:

“这胡子将会救我性命……好长的胡子啊!”

他拿起圆镜子从侧面照了照。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胡须的确很长,在墨西哥城的时候,那位负责画一幅他的侧面像用以铸造钱币的画师就曾说过那胡子“太不适宜铸于钱币”了。他的意思是说钱币容不下他那胡须,如果硬要铸进去的话,就必须把皇帝的头缩小,结果头像就会显得太小。

他转了个身,照了照另外一边。很好:两边一样长。即使有差别,也很难一眼就被看出来。

他觉得囚室的墙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动……一个小黑影……会是一只蜘蛛?一只蟑螂?他打了一个寒战,想起了臭虫。“亲爱的彼利梅克,”马克西米利亚诺在写给这位博学的昆虫学家的一封信中说道,“我在克雷塔罗这儿发现了一种臭虫,墨西哥城帝国宫里的那些臭虫简直无法与之相比……这种臭虫,亲爱的朋友,嘴巴特别可怕,有一个很大的穿刺兼吮吸的器官……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将给您寄去几个标本。眼下我想告诉您的是:我已经给它取了名字。这就是:cix dostic eretari……这是一种偏爱蓝血的小东西。对此,我敢断言,因为我有过切身体会……”

“cix dostic eretari……您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梅希亚将军?”他对“小黑人”问道。

到了克雷塔罗以后,马克西米利亚诺不只是为一种臭虫定了名字,而且还给手下的将军们取了绰号,尽管他们本人并不知道:这是皇帝和萨尔姆·萨尔姆之间的秘密。梅希亚摊到的是“小黑人”。“小黑人”答道:

“对不起,陛下,您说的cix是什么意思啊?”

“cix是属名,属于臭虫科,比方cix lecturi就是普通的臭虫,我说得对吗,巴施大夫?dostic是‘家的’的意思,因为它生在家里,与人共生……对,当然了,修道院里也有。最后,说eretari,显然是因为是克雷塔罗的原产……”

“噢,陛下博学多才,”梅希亚将军说道,但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发现这位墨西哥将军并不理解他的幽默。不过,“小黑人”是个尽心称职的人:他是位好战士、好教徒、好保皇党人。说不定他将会把皇帝从克雷塔罗带进戈尔达山,再从那儿去到海边。咱们到那不勒斯或巴西去过冬,将军,为了让他忘掉自己的风湿病和其他种种忧虑,马克西米利亚诺不止一次地这么对他说过,也曾向他描述过望海和拉克罗马的生活,但是没有用处:将军似乎对望海的六千多册藏书以及亚得里亚海的湛蓝颜色毫无兴趣。“我是个粗人,”他对马克斯说,“如果您真的带我去望海,我就去钓鱼……”

他又一次觉得墙上有个东西在动,可是囚室里的那个角落很黑,即便是一只蜘蛛的话,也是没法看清楚的。他认为不可能是臭虫,因为,据他所知,臭虫不会在墙上爬来爬去,那是夜间生物,而且他已经让人把行军床和床垫全都用开水烫过了:修道院的那一部分不该有臭虫了,至少是他的囚室里不会有啦。

他想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手拿镜子对着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然后让镜子反射出来的光亮照到他以为那个小东西在动的那面墙上去:什么都没有。

他又照了照其他几面墙壁、照了照屋角和地面:什么都没有。然后,仍然站在太阳光下,把镜子横在胸前,低头看了看从下往上照出来的胡须是个什么样子。结果发现那胡须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黄更密:简直就像是一大团金色的云雾。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着叹息,胸部动了一下,那镜子也跟着胸脯移动了位置,于是镜子里反射出来的阳光正好照到了他的眼睛上,一时间使他眼前一片昏黑。

就在这个瞬间里,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行刑队的排枪响了,他跌倒在地,但是还活着,睁着眼睛,脸对着天空,太阳将其全部的光、全部的亮都倾泻到了他的眼睛上,于是他想道:不知道母亲索菲娅此刻正在美泉宫里干什么呢。

他走回桌边,放下了镜子,然后坐到床上,脱掉靴子,躺了下来。有命令让他清静几个小时。太好了,他可以睡个午觉。

他又一次见到了萨尔姆·萨尔姆公主的面容。那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居然见到了所有想见的人:波菲里奥·迪亚斯,埃斯科维多将军,华雷斯总统本人。她会见所有的人、同所有的人交谈。她什么地方都肯去:圣路易斯,首都,克雷塔罗,再到圣路易斯,塔库瓦亚,普埃布拉。她可能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乘着那辆淡黄色的马车,身边坐着形影不离的女仆马尔加里塔,怀中抱着小巴儿狗吉米,胸口两个圆圆的白乳房之间形成的温馨的窝窝里藏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六响左轮手枪。“啊,我亲爱的公主,”马克西来利亚诺一天下午同她一起在特雷希塔修道院的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对她说道,“等哪一天我获得自由离开这儿的时候,我将任命您为外交大臣……我的女大臣。”她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只要能救得了她的丈夫和皇帝的性命,她会不惜代价的。

当然,那位公主并非只是乘着那辆黄色的旧出租马车四处奔波,她并没有白白地当过马戏团的马术师——人们曾经称她为“女性半人半马怪”,只要需要,她就会骑上一匹烈马,在马鞭子上拴上一块白手帕,策马奔向军事要地或飞越战壕。

经验告诉他,和女人打交道更为容易。当然,那是指有教养的、感情细腻的女人,就像卡洛塔、他的母亲索菲娅、 阿格娜丝·萨尔姆·萨尔姆。因为跟女人既可以谈军事战略也可以谈烹饪技术。可是跟他的将军们,有时候却连军装的式样都谈不起来,因为他们不感兴趣。有人认为,他对门德斯将军说道,皇帝警卫营士兵的红上衣很像华雷斯的“红胡子”们穿的制服,可是您别忘了,将军,加里波第的部队也穿红衣服,阿卜杜勒卡迪尔的正规骑兵的装束更是从头到脚一身红……总之,什么“红胡子”?一天下午他又问那位门德斯将军,当时他们俩刚好从修道院的屋顶平台上用望远镜看到敌人的士兵们正光着身子提着枪在山脚下走来走去,他们的白军服晾在石头上,是的,从头到脚全是白的,而不是红的。不仅是白的,而且,由于常洗的缘故,白得无可挑剔、白得耀眼,这不仅让皇帝惊异,而且还让他有点儿伤心,因为他最怀念的事情之一就在查普特佩克湖里的晨浴了。克雷塔罗城里甚至连喝的水都快没有了,相反共和军的水却多得用不完:引水渠被切断了,好多股小小的清流如同瀑布一般从拱顶上飞泻而下。他下令不准在那种情况下向华雷斯的士兵们开枪,因为他认为不应该杀害一个没有敌人的标志、没穿军装——这比武器更为重要——的人。军装也给人以尊严,不是吗,门德斯将军?可是,门德斯将军似乎并不明白穿着军装的敌人和打着赤膊的敌人有什么不同。

他知道自己要睡着了,知道自己总算有可能真的入睡,哪怕仅仅是几分钟呢。前一天夜里,修道院的卫兵们每隔一会儿就喊一遍“哨兵注意”、“哨兵注意”,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啦,皇帝当然没法合眼了。更糟糕的是他又拉起痢疾来了,肚子痛得厉害,就连巴施那个“小大夫”给他的鸦片丸也都不管用了……

“小大夫”,在克雷塔罗,人们都这么称呼巴施。

他也知道自己睡得很沉,因为醒后在睁开眼睛之前就发觉自己的口水流到枕头上了。是口水,肯定无疑,因为是凉的。血不是凉的,而是温的,从他嘴里流出来的那东西不是温的,但是却变成了血,因为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片刻他又沉入了梦乡并且觉得自己正在死去。告诉我,勃拉希奥:我的脸被打伤了吗?他问自己那位墨西哥籍秘书。勃拉希奥转过身来,一股紫颜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你听见我叫你了吗,勃拉希奥?但是勃拉希奥却没有理他。马克西米利亚诺于是就觉得一阵寒战从脚底板经过全身的皮肤一直升到了他的天灵盖,就像是有一群红蚂蚁爬过一般……可是,那是蚂蚁吗?或者,是臭虫吧?

他一跃而起并掀起了床单。cix dostic……他差点儿恶心得吐起来,cix dostic eretari……他为想象中的成群的没有血色的臭虫、成群的因为吸足了血而红艳艳的臭虫而感到恶心……然而,幸运的是连一只臭虫也没有找到。连一只也没有。

他坐到了床上,用手背抹去了残留在胡须上的口水。他站起身来,在镜子里照出了“整个胡须”,公主殿下,“我要骄傲地留着胡子”,我亲爱的阿格娜丝·萨尔姆·萨尔姆。不过,自然了,那胡须——真是个永无尽头的故事——在睡梦中又一次被弄乱了。

他抓起了刷子。他发现天已经黑了,有人——肯定是格里尔——点燃了烛台上那也是克雷塔罗的夫人太太们送来的蜡烛。啊,这些克雷塔罗的夫人太太,在城市被围期间表现得那么勇敢,当他同手下的校官们玩过保龄球以后从夜总会里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么热情地同他寒暄攀谈,她们吃了不少苦头……

“为了克雷塔罗的夫人太太们,”他说着从上到下梳理起左边的长胡须。

有一回正在同马尔堡少校玩whist26 的萨尔姆·萨尔姆亲王曾经表示同意:“为了克雷塔罗的夫人太太们。”

“为了夫人太太们,先生们,为了战死在希马塔里奥的匈牙利轻骑兵!”马克西米利亚诺吼道,并从上到下梳理了右边的长胡须。

蒂德斯曾为自己那些战死在克雷塔罗的同胞能被皇帝提及而大受感动。所以:

“为了我那忠诚不渝的蒂德斯,那在卡尔普拉尔潘曾被一颗子弹打掉三颗牙齿的蒂德斯!”

米拉蒙曾经对此表示赞同,倒也并非仅仅是因为几个星期以后,克雷塔罗城已经陷落以后,他自己也在嘴上挨了一枪而遭遇非常相似的缘故:

“为了米拉蒙将军,先生们,在英勇的克雷塔罗保卫战中负伤的米拉蒙将军……”

……还因为蒂德斯坚定不移、富于创造精神、费尽心思地做出来的马肉rago&251;t27 、狗肉饼、猫肉香肠……

胡须梳理好了以后,他又把手帕围到脖子上,随后操起了剪刀……

“为了死在圣巴勃罗的阿尔及利亚志愿兵们,先生们,为了为皇帝而在卡雷塔斯平原捐躯的塞拉亚营的士兵们,为了在十字修道院的坟地里丧生的第三工程兵连的战士们,为了葬身在引水渠拱洞下面的妇女们,为了牺牲在卡萨勃兰卡战役中的伊图尔维德营的人们,先生们,为了5月15日清晨被乱枪打死的可怜的桑塔·克鲁斯上校……”

“当然……”

当然,这时候他想起了门德斯将军。下令处决了共和派将军阿尔特亚加和萨拉萨尔的拉蒙·门德斯。在克雷塔罗,马克西米利亚诺给他取了个绰嚎叫什么“无畏的矬子”。他仿佛就在自己的面前,神采奕奕的黑脸膛、粗硬的长胡须、明亮的眼睛、乌黑平直的头发。门德斯一直都在说:皇帝如果能够逃离克雷塔罗,就请跟他到希塔夸罗山上去,他对那儿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十字修道院失守的时候,门德斯躲进了克雷塔罗城中的一户人家里。暴露后,被押解到了阿拉梅达,在那儿被枪毙了,是从背后开的枪,罪名是叛国。

“当然。为了门德斯将军,先生们,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的门德斯将军……”

尽管人们都说,门德斯在听到“开火”的命令以后立即转过身来,用胸口迎接了射来的子弹……

皇帝抖了抖胡须,用手帕擦了擦,又抖了抖手帕,把胡子茬儿抖落到了地上,再次拿起刷子,小声地说道:“不论是从背后还是从胸前,无论如何他不是叛徒。我再说一遍,先生们:为了门德斯将军。”

然后他开始慢慢地梳理起胡须来,心里想道:即使是萨尔姆·萨尔姆带到克雷塔罗来的瑞士籍理发师也不见得就能够修剪得比这更好。

是的,为了所有这些人,为了所有的死者,他必须保留这美丽的胡须,即使是要逃出特雷希塔修道院和克雷塔罗,他不仅不会剃掉胡须,甚至都不会把那金色的长胡须遮掩起来,尽管米拉蒙将军说过,在太阳光下,两里地以外就可以从那胡须上认出他来……那么,在月亮地里呢?马克西米利亚诺问道,即使是在城市被围和他本人被囚禁期间,他也从来都没有失去自己的幽默感,其证据就是他曾大大嘲笑过一番忠心耿耿的“小黑人”梅希亚请求他不要那么去冒险时说过的那些话。“您可曾想过?陛下如果死了,上帝不会这么安排的,如果您死了,我们这些人就会为争夺总统的职位而内讧的。”于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设想了一场殊死的战斗,一场大混战:梅希亚反对米拉蒙反对洛佩斯反对门德斯反对圣安纳反对维道里反对德尔·卡斯蒂约反对特奥多希奥·拉莱斯反对马尔凯斯……不、不、不:休想……绝对不行,不能丢下墨西哥不管。

如果说为了死去的人们都必须维护尊严和荣誉的话,那么,为了活着的人们就更需要这么做了:

“为了所有的墨西哥人,先生……今天的墨西哥人和将来的墨西哥人,先生……”

……但却不能死去。很快,就在那天晚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之内,就会知道萨尔姆·萨尔姆公主的计划能否付诸实施了。

实际上,仅仅过了几秒钟,马克西米利亚诺就知道了一切。

敲门的声音将他从梦中唤醒。看守通报说萨穆埃尔·巴施大夫求见奥地利大公。

大夫脸色不好。显得很忧伤。强做微笑,敬了个礼,然后从外套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了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印章戒指。萨尔姆·萨尔姆公主请他将其转交陛下并转告陛下必须取消一切计划,帕拉西奥斯拒绝接受那些期票,埃斯科维多将军此刻可能已经掌握了全部阴谋。是的,不只是可能,而是肯定:加莱亚纳的轻骑兵卫队当天下午就已经被换掉了。所有的看守都是新来的,此外,人数也增加一倍……

“增加了一倍?”马克西米利亚诺问道,同时接过戒指套到了指头上。“啊,我亲爱的巴施大夫:他们害怕猎物会跑掉……他们吓得打起哆嗦来了,因为狮子跃跃欲试,想要冲出牢笼……”

“正是,陛下……”大夫附和道。

马克西米利亚诺走到镜子前面照了照。烛光下,跟阳光下、月光下、星光下或者想象中一样,他的胡须现在是并将永远都是那么别具一格、那么长而金黄……许多年以后,一位诗人是这样描写马克西米利亚诺的:

金黄的头发,蓝色的眼珠,平展的额头

——如同一张白纸,不见有一丝的忧愁——,

那飘逸的胡须一分两半,像瀑布

将金灿的光辉倾泻在他的胸口……

他想起五月初的一个阳光充足、尘埃四起的下午在和德尔·卡斯蒂约将军一起散步的时候曾经问过他墨西哥独立之父米盖尔·伊达尔戈神父是怎么死的。被枪杀的,被西班牙人枪杀的,将军答道,不过,将军补充说,由于士兵们的枪法不好,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最后结果了他的性命。神父坐在凳子上,德尔·卡斯蒂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形式来处决他,第一排枪只打断了他的一只胳膊,第二排枪伤及了他的肩头和打出了他的肠子,第三排枪全部放空,这时候蒙在神父眼睛上的布掉了下来,士兵们看到了他那泪汪汪的眼睛以后就更加慌了手脚,据说,又放了一排枪之后,神父才从凳子上跌倒到自己的血泊中,但是却仍然活着,最后只好让人走到跟前去补了几枪才把神父打死。后来,陛下,您想象不到,他们割下了他的头,和他手下的三员大将的头一起,送到了瓜纳华托的格拉纳迪塔斯市场,用铁笼子装起来,分别放在四个角上,以儆效尤……

马克西米利亚诺知道华雷斯是不会那么干的,知道自己的脑袋以及马尔凯斯、米拉蒙或者梅希亚的脑袋都不会被装进铁笼……

可是,怎么能保证行刑队的枪法准确呢?这可得提出来……可得写信给埃斯科维多……

“您说什么,陛下?”德尔·卡斯蒂约将军问道。

“我说得写信给埃斯科维多,必要的话,甚至直接找到华雷斯本人,让他们保证行刑队的人都有一流的枪法,只用一排枪就能结果我的性命。”

他继续站在镜子前面。巴施待在屋角里默默地望着皇帝。

“还得告诉他们不能损坏我的容貌,请求他们瞄准心脏。我将亲自指点他们该瞄准的地方……”

他捋开那分成两半的飘逸的、浓密的金色长胡须,指着自己的心脏的地方说道:

“这儿,先生们。”

三 诱惑(二):“等一会儿嘛,埃斯佩兰莎……”

等一会儿嘛,埃斯佩兰莎。把手从我的胳肢窝里拿开,你弄得我怪痒痒的。什么?至今你才知道我怕痒?可别跟我说你就不怕胳肢。来试试……你是在忍着不笑。说个事儿,你知道吗?我喜欢自己的手沾上你的汗味儿。对,我知道你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了。不过,女人总还是有自己的气味儿的,就是那种味儿,女人味儿,而不光是肥皂和广藿香味儿。可是,你放开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遍了,今天晚上我不是为那个来的,我得考虑大公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审了,在伊图尔维德剧院。不,我不知道会不会让女人进去。只知道他不会出庭,我们要进行缺席审判。听说他病得很重,在拉痢疾,整天坐在便桶上。我看很可能是吓的。不过,让我高兴的是,埃斯佩兰莎……别揉搓我的头发。没有,今天我没抹那么多油。让我高兴的是他没能逃掉,尽管他让那位公主,就是那个萨尔姆·萨尔姆,让她去跟帕拉西奥斯上校睡觉。他没能逃出牢房,也没能逃脱受审。我还高兴他是在这儿,在克雷塔罗,被逮住的,否则的话,埃斯佩兰莎,也许咱们就得好久不能见面了。跟你说了,放开我。别摆弄我外衣上的扣子。不,我不想。此外,他也没能逃脱关于他为什么要到墨西哥来的质问,一共问了三次,按照习惯是三次,三次他都回答说,那个戒指,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我给的?不,不记得啦。三次,我在说,他都回答说那是一个政治问题。也就是说,他不承认军事法庭的权威性。你说那个奥地利佬的脸皮有多厚吧。你不放开我的手,可让我怎么写字呢?我得做很多笔记。仿佛人们还不知道似的,他打扮得既像墨西哥的马术师又像奥地利将军,率领着他那所谓的帝国军队开到了克雷塔罗。对,小妞,对,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喜欢你那双手的。还有你胳膊上那长长的汗毛。我喜欢你那对奶子。喜欢你整个的人。可是现在,要是摸你的话,就没法儿写字了。我最好还是写吧。我一大早就得赶到伊图尔维德剧院去,而且还得精力充沛。到此为止,我倒还并不觉得大公有多坏,是指一般意义上的坏。有时候甚至还觉得他有点儿可怜。不过,对米拉蒙,我却恨透了。他当过共和国总统,是查普特佩克和帕迭尔纳的英雄。最后当了卖国贼,那一切还有什么用处?是他核准杀害塔库瓦亚的那些烈士的命令的,那一切还有什么用处?现在开始觉得有点儿热了。对,好,帮我解开外衣的扣子吧。奥地利佬的厚颜无耻远不止如此。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他居然说由于不了解法律……有点儿胖了?我承认,肚子长了点儿,这倒是真的。我想,可能是因为过于缺少运动和为了庆祝帝国的垮台而喝酒太多的缘故。这个嘛,你昨天都跟我说过了。据以审判他的法律,他既然不了解,那就得把华雷斯总统就此颁布的法律拿到面前来才行。不,我不想脱掉外套。他不知道的,等一等嘛,埃斯佩兰莎,你别把我的腿给并得那么紧嘛,坐过去点儿,你弄得我老是写错。他不知道的,恰恰由于他不了解本国的法律,那就是为了了解这些法律,他得学好西班牙语……埃斯佩兰莎,我亲爱的,让我安静一会儿。因为那些法律,告诉你吧,认为拒不辩白或者无端沉默就是承认所控罪行。那叫,埃斯佩兰莎,那叫抗传。这个指甲?是昨天断的。别,别咬,去找把剪刀来。等一等。你的牙齿真漂亮,埃斯佩兰莎。对,你弄疼我了,不过,只是轻微的一点儿。所以,一共十三条罪状……跟你说吧,必须是十三条,因为人们都说可怜的大公非常迷信。别,别嘬我的指头,弄得我不好受。我在说,十三条罪状的最后一条就是指控他抵触和抗传。是抗——传,我亲爱的。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有点儿类似于抗拒,类似于顽固不化。就像你有时候的那种样子,埃斯佩兰莎,比方今天,就够那个的啦。我知道,人家会说,由拒不回答引申出来的默认或所谓承认,远不像明确招供那么具有说服人的力量。我还知道,他们肯定会援引埃斯克里切。西班牙人埃斯克里切,就是那部《法律法理辨析词典》的编纂者。我的脊背上干吗得按你的意愿来发痒呢?快别挠了。我说过了,我是到这儿来找清静的、来思考皇帝的案子的。我是想说,大公的案子。看见了吧,你闹得我尽出错。胛骨下边。是胛骨,小妞,那块有点儿凸出来的骨头。对,对……你瞧有多滑稽:我居然会称被告为“皇帝”。别使那么大的劲儿,挠得我好疼。昨天你在我的脊梁上留下了好多指甲印子。对他的主要指控之一,我认为是最主要的指控,就是僭号,不是吗?到墨西哥来谋夺合法的宪法权力,以及志愿充当法国干涉的主要工具,而这一干涉的目的在于……对,当然,我记得这件衣服。是我第二次来克雷塔罗时给你的。怎么会不记得呢,我喜欢这件衣服,不只是因为它是中国绸的,还因为那国旗绿的颜色,特别是那暴露的式样。我告诉过你,不准在别人面前穿,只能穿给我看。目的在于破坏和平。当然是墨西哥的和平。通过……你干吗把裙子撩了起来?我说了,希望你这会儿能让我安静。啊,对,吊袜带。那吊袜带,我也记得。可是,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呀,埃斯佩兰莎:你要是真的打算把我送的东西全都亮出来看看的话,那可得脱得一丝不挂了。告诉我,我在墨西哥城,在圣弗朗西斯科街,买的那件鲸须束胸,你记得的,就是那回我装扮成脚夫藏在驴鞍垫下面给你带来的那件,你用过吗?你还记得吗?为了破坏和平,墨西哥的和平,通过……等一等。等一等嘛,亲爱的。别脱掉袜子。对,对,我知道大腿上的那块记不是我给你的。通过,我在说,通过一场非正义的战争,其形式是非法的,其做法是背信弃义的、残暴野蛮的……我得把这句话记下来,这句话说得妙。你注意到了吗,埃斯佩兰莎?你那块记上长出了一根黄色的长毛。非正义的战争,其形式是非法的,我还说什么来着?啊,对,其做法是背信弃义的、残暴野蛮的。你的大腿真漂亮,小妞。要是提起……真的是非常漂亮。要是提起他们所犯的暴行,法国人和奥地利人没有差别。他们把绞刑带到这儿来了。让人想起卡芬雅克在巴黎所犯的罪行。至于迪潘上校那个混蛋,就更不用说了。在克雷塔罗被围期间,有一个奥地利佬,大概叫什么帕特讷少校,只因为手下的一个士兵不怎么听话,就开枪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你知道吗?这会儿居然要来跟我们谈什么公正、民法、军事法庭的权限。怎么能说我不喜欢你的膝盖呢?我喜欢。只不过总是凉冰冰的。也许像你说的,因为我的手热。好,行啦。埃斯佩兰莎,我的小妞,快把袜子拉好,把大腿遮起来,你弄得我没法儿聚精会神。给我倒杯水吧,行吗?在篡夺了政权和以外国人,也就是说强盗和没有同墨西哥交战的列强的公民,以这些人为主体组建了军队以后……这句话也很不错,对吧?那位大公现如今竟然说什么必须正式宣布是否承认他是前皇帝,如果不是,就只能按一个奥地利大公来对待,哎?你觉得怎么样?那么一来,就只好把他当作战俘,求求你啦,埃斯佩兰莎,送到他们国家的一艘军舰上去。我要的水呢,快给我。可怜的家伙。我说过,那位大公给我的印象倒不是很坏。不过,我们还是要送他上绞架。对,所有的,一共是三个。对,对,小妞,我知道,你的膝盖总是凉的,可是你的大腿却总是滚烫滚烫的。你就说吧。不需要摸就能知道。他想的,当然,是好歹能保住性命并回到他的望海去,才不在乎那些帮凶、傀儡们会怎么样呢。才不会管那些烧香拜佛的人呢。等一会儿嘛。不过,是帮凶们。不是英雄们,不是……等等,小妞,让我写下来,放开我。你又用剃刀刮腿了,对吧?你知道我不喜欢。刮完以后,好几天里都显得很粗糙。跟你说吧,他还居然有脸写信致函给唐·贝尼托说什么他不懂得西班牙语的法律语言,并且称呼唐·贝尼托为“总统先生”。这会儿他倒是承认了,对吧?这会儿,他已经永远完蛋了,被关在特雷希塔的牢房里,坐在便桶上,身边只有一个银十字架陪伴着。你怎么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喜欢你的一条大腿而不喜欢另一条呢?完蛋了,是的,只从宣布案件进入辩护阶段并有可能升格为全面审理以后,他就完蛋了。不,不对:自从他从诺瓦拉号上下来踏上韦拉克鲁斯的海滩那一刻起,他就完蛋了。喂,我不能给你解释每一个字的含义。改天吧……要是给你讲起法律调查、全面审理、初判、结束辩护,那可就没个完了。不过,别不高兴,埃斯佩兰莎。对,再坐到这儿来吧,可是别挨得太近。谢谢你给我倒的水,很凉。不对,坐到这边来。我是左撇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对,写字用右手,因为人家是那么教的……后来,他又下令让手下的人,或者是默许外国警察,杀害了成千上万的墨西哥人。我的思路全乱了。“思路”怎么写来着?那么?那么什么,埃斯佩兰莎?啊,尽管这会儿我不想干那事儿,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坐在我的右边,这样我就可以用左手来摸你,用左手可以摸得更那个。你再坐过去一点儿,老老实实地待着。失败阶级,我指的是在改革战争中被打败的那些人,失败阶级中最腐朽的残余势力求助于外国,期望依靠他们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贪欲和野心,告诉我,你觉得这句话说得怎么样?最让我头疼的是叛国问题。他们想以这一罪名来控告他,可是死刑只适用于那些在外族侵略的战争中背叛祖国的人。比方米拉蒙、梅希亚、马尔凯斯,以及其他好多人。对,对,我的手感觉到了你的脉搏。但是却不适用于大公。你放开我的手。因为,正如他的辩护律师们所说,他不属于抵抗侵略的一方……也就是说,他不是墨西哥人,而是奥地利人,我们怎么能够指控他……?你的奶子又圆乎又坚挺……你知道吗?怎么能够指控他叛国呢?总而言之,他是叛徒。不,不是那个。只是大腿根儿那有点儿痒痒。背叛了奥地利。我需要伸伸腿。对,背叛了他的祖国,也就是奥地利。米拉蒙和梅希亚这些倒霉鬼的情况可就不同了。米拉蒙,你知道吗?居然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为共和国效力的军人起而反共和国是违背诺言的叛徒。然而,一个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共和国、也没有为共和国效过力的人可能是敌人,但却永远都不会是叛徒。他是这么说的,你想想看吧,还当过共和国总统吗。正是他这个强盗,在任总统期间,竟然下令强行启封英国使团的邮袋拿走宪法政府用以偿还协约国债务的资金……好的,行,行,我坐下,不过只能是一会儿。很快我就得走了。总之,我是应该把大公的问题及其案件先放一放,以便腾出工夫来再跟你说一遍你到底有多美。你挪过来一点儿。你知道吗?我得承认,随着奥地利佬和法国人的到来而时兴的那一套,什么皇后的社交晚会啦、丰盛宴席啦、怪里怪气的舞蹈啦,什么鹅肝酱饼啦、香槟啦,我全都非常反感,跟你说吧,但是有一样却很合我的胃口,就是我送给你的那种衣服,那领口开得只差露出奶头的衣服。都让你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埃斯佩兰莎。这会儿你是怎么了?你说该怎么办吧,埃斯佩兰莎?刚才是你老来招惹我,现在又不让我碰你啦。真不可理解,小妞。幸亏我已经把惠顿的《国际法》和格鲁特 28 的《战争法》学得滚瓜烂熟了。那些辩护律师们肯定是会引用的。那位yankee律师,就是那个叫什么霍尔的,来的时候胳肢窝里就夹了一本惠顿的著作,你知道吗?当然,他们还会援引瓦泰勒29 ……瓦泰勒的“瓦”怎么写来着?瓦泰勒,小妞,就是那个写了《万国法》的……让我摸摸嘛。就一会儿,求求你啦。我说了,你的总是那么柔软又那么硬挺。不,求求你啦,别解开衣服。我的上帝啊。我信上帝?当然不信。只是个说法罢了。你知道他们现在说大公的政府是个事实上的政府吗?事实上的,就是实际存在的。他们还说真正谋夺权力的是拿破仑三世,你知道吗?行啦,够了,埃斯佩兰莎。看在上帝的份上,或者看在别的随便什么人的份上,快把衣服扣好,你会着凉的。人是要受周围环境制约的,这又是一个那些辩护律师们会提出来的理论。咱们怎么可能把拿破仑三世弄到墨西哥来受审呢?梅希亚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说他认为摄政府和所谓的帝国不是法国干涉的产物而是墨西哥人民通过投票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而后邀请大公来的。休息?不用,我说过了,只是大腿根儿那有点儿痒痒罢了。瓦泰勒说,只要一个强有力的党觉得有权同君主抗衡……今天你也用了我给你的那香水,对吧?如果那个党准备以武力来与执政党对抗,就必须……就必须……你快穿好衣服。埃斯佩兰莎,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不让你脱光衣服躺在床上等我而要你从头到脚穿戴整齐吗?那么就必须,从那儿以后或者至少是在一段时间里,把那两个党看作是两个独立的实体。不是身体,是实体,你别傻啦,是国家、民族的意思。你能够想象会有两个墨西哥民族吗?等一等,埃斯佩兰莎,你把我的衣服都弄皱了,这可是我仅有的啊。明天我得干干净净的而且穿戴整齐,不能让人说审判大公的人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乡巴佬。我说过了,过一会儿我就回军营去,至少也得睡几个钟头才能保证明天早晨有精神,你哪有工夫给我熨呢,小妞?他们也会援引哈伦和麦考利30 。你问谁是哈伦和麦考利,亲爱的?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两个反对死刑的可恶家伙罢了。当心点儿,你会弄脏我的外衣领子的。好的,好的,我脱掉,不过只能是一会儿。我得走。明天肯定还会有人提到亚历山大大帝,说他曾经赦免过几个米利都人,只不过是为了嘉奖他们的勇武精神。或许也有人会提到处死卡洛斯一世的对手的事件,佩德罗·德·阿拉贡31 对此曾进行过猛烈的抨击。不行,你别就那么放在那儿,好好挂起来,求求你啦。不过,请你告诉我,像可怜的大公那种胆小鬼是否也值得同情,因为我们还将控告他搞假退位的把戏,他的退位并不是立即生效,而是要等到被打败以后……放开我,放开我,埃斯佩兰莎。也就是说,要等到他不想退也得退的时候……不,我并没有想亲你……等到他迫不得已非退不可的时候。那当然,埃斯佩兰莎,如果我愿意,当然可以改变观点。也就是说,要等到不管他的意愿如何也不管有没有退位诏书都得剥夺他那窃取而来的墨西哥君主头衔的时候。我的胸脯上当然有几根白毛了,你就没有注意到过?让它长着吧,你要干什么?放开腰带,求求你啦。尽管梅希亚不住口地炫耀他曾经饶过埃斯科维多和特雷维尼奥两位将军的命……你别揪那几根毛。什么?汗毛沾上吐沫就会卷曲?你问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求求你,别摸我的乳头,它会一连几个钟头都撅着的,然后衣服一蹭,就会火烧火燎地疼。对,他们是怎么对待阿尔特亚加和萨拉萨尔的?我常常在想,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么多被他们拷打过和屠杀了的华雷斯的支持者的、是怎么对待所有那些抢掠过和焚为灰烬的城镇的?尤其是……你的内眼角旁边长出了一根睫毛。啊,埃斯佩兰莎,你的脸蛋儿可真漂亮,而且又那么柔软。等一等,你别把腿放到我身上。会把我的裤子弄皱的。尤其是,我在说,尤其是在米却肯、锡那罗亚、奇瓦瓦、科阿韦拉。别解我的裤子,行吗?新莱昂和塔毛利帕斯。你问我为什么不穿便服来?你喜欢我穿军装,你不是对我说过无数次了吗?此外,我还要着重向他们指出,瓦泰勒的书是为欧洲的统治者们写的,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了解像咱们国家这样的现代共和国的宪法。我说:如果脱了裤子,我就得上床。你别以为我会穿着裤衩坐在这儿。如果上了床,我就不会像个傻瓜似的一个人待在那儿。如果你跟我一块儿上床,埃斯佩兰莎,难道你以为我是根木头橛子?

埃斯佩兰莎……埃斯佩兰莎……你睡着了吗?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睡着的。你是在装睡,对吧?我跟你说过,跟你一块儿上床的条件是你老老实实地待着,让我思考大公的案子。但是我可没让你睡着啊。我喜欢有你陪着,喜欢你听我讲话。你听见了吗,埃斯佩兰莎?好吧,你可别怪我。我要穿衣服走啦。怎么?对不起。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没有,我没有咬你的脖子。只不过是亲了一下罢了。你为什么不把脸转过来对着我?我当然喜欢你的脊背了。你整个的人,我都喜欢。不行,你不能睡着,求求你啦。我答应你不再提大公了。我讨厌死他啦,还有梅希亚和米拉蒙。讨厌死了宪法和埃斯克里切、瓦泰勒、雷诺索。啊,当然,他们会援引雷诺索和没有防卫能力的人民的处境……好啦,你如果不愿意这样,那就转过身来。也就是屈从于征服者,根据自然法则……这就对了,这就对了。现在,搂着我。还有政治法则。他们还会说10月3日法令……当你脸对着我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你的屁股。你的屁股真是美极了,埃斯佩兰莎。等一等。你别碰我。他们会说,我在对你讲,会说那个法令和1月25日法令的用意差不多,是在一片恐怖的条件下发布的。你别乱摸,知道吗?我特别喜欢让你的胯骨顶住我的两肋,小妞。这个嘛,埃斯佩兰莎,就是你的胛骨。把腿分开一点儿,只要一点点儿。求求你啦。快点啊,埃斯佩兰莎,别那么懒洋洋的。你全湿了。洗过,洗过,我洗过手了,你不记得啦?你又哆嗦起来啦。等一等嘛。不,别转身。这样你就不会冷了。我很沉吗,亲爱的?此外,我还要说1月25日法令……不,别把腿分得那么开,只要一点点儿就行啦。你要配合点儿嘛。等等,等等,你的戒指划疼我了。就这样,就这样。这回对啦,好,好……噢,埃斯佩兰莎,我的心肝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多么爱你、多么……我在说,1月25日法令。华雷斯……可是你别这样。上帝啊,埃斯佩兰莎,大公和案子怎么可能比你还重要呢!就这样,就这样,心肝儿。你是知道的,我得想着或者说点儿别的事情,否则一下子就完了。慢点儿,你的指甲又划了我啦。别那么用劲儿。啊,埃斯佩兰莎,埃斯佩兰莎,你可真会扭动身子啊。就这样,就这样,继续,宝贝儿。不,别那么开。别把腿分得那么开,我已经坚持不住了,梅希亚,米拉蒙。等一等,就这么待一会儿,别动。不,就像现在这样。可是,你别动嘛,让我想点儿别的事情。他们所犯的罪行。你别动。用刺刀把人捅死。米却肯,科阿韦拉,锡那罗亚。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埃斯佩兰莎?塔毛利帕斯,新莱昂。让我开始动一动,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可是你别动,你就像睡着了一样,听见了吗?新莱昂,塔毛利帕斯。我们要处死大公。就这样,我的宝贝儿,就这么轻轻地。不,别再把腿分开啦。处死米拉蒙。处死米拉蒙。和他一起处死的还有梅希亚,马尔凯斯,科阿韦拉。因为他到这儿来了……因为……我弄疼你了吗?处死他。因为他抗传,因为他抗招……现在嘛,再动一动。不对,别那么猛……好,就这样,对,就这样,埃斯佩兰莎,慢慢儿地。慢慢儿地,然后,等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再加快。啊,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啊,埃斯佩兰莎。科阿韦拉,华雷斯,塔毛利帕斯。你简直是在要我的命啊,埃斯佩兰莎。不,我没有抱怨,只是……再把腿分开点儿,现在嘛,埃斯佩兰莎,你就用尽全力吧。动啊,宝贝儿,动,埃斯佩兰莎。不,等等。等一等,上帝啊。科阿韦拉,米拉蒙,梅希亚,埃斯佩兰莎,我的上帝,马尔凯斯,埃斯佩兰莎,求求你,塔毛利帕斯,新莱昂,求求你,我不行啦,科阿韦拉,梅希亚,米拉蒙,米拉蒙,米拉蒙!米拉蒙!米拉——姆姆姆——蒙蒙蒙……!

埃斯佩兰莎……埃斯佩兰莎……你听见了吗?我睡着了。这会儿可都有点儿来不及按时赶到法庭了。不必,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迟到的。最后,我将以祖国的名义请求枪决这些罪行昭著的罪犯。对首犯,是根据第十三和第十四两条。你瞧我这裤子皱的吧,埃斯佩兰莎。而且脏物也没有弄掉。对其他两个人,是根据1862年1月25日法令的第一条第四款、第十三条和第二十一条的前半部分。你没看见我把帽子放在哪儿了吧?弄到最后,你既没有给我熨外套也没有钉扣子。没有,小妞,我没生气。瞧,你的胸脯上还沾有我的一根白毛。你知道吗?我要再给你买一个戒指。一个戒指,我会时刻记在心里的。不,不啦,埃斯佩兰莎。我得走了。你睡吧。好好休息。审判一结束,我立刻就来。你再穿上那件绿衣服,行吗?不,你最好还是脱得光溜溜的等着我吧。听见了吗?光溜溜的,躺在床上等我……好吗,埃斯佩兰莎?

1 法文,意为《祖国》。

2 十九世纪中叶在爱尔兰、美国和英国活动的爱尔兰民族主义秘密团体成员。

3 法文,意为“溃败”。

4 法文,酒牌名,音译为“夏托马戈”。

5 德文,意为《墨西哥的往事》。

6 英文,意为《墨西哥帝国》。

7 法文,意为《巴黎评论》。

8 贝纳多特(1763—1844),拿破仑手下的法国元帅,1810年被选为瑞典王储,1818年继位,称查理十四或查理·约翰,其后裔至今仍然据有瑞典王位,世称贝纳多特王朝。

9 法文,意为《北方》。

10 法文,意为“君主”。

11 法文,意为“法兰西”。

12 吉斯公爵是十六世纪宗教战争中扮演主要角色的法国家族成员,家族的创业者克洛德·德·洛林(1496—1550)于1528年受封为吉斯公爵。

13 法文,意为“合家团聚”。

14 荷尔斯泰因是日德兰半岛南部的一个地区,1815年参加德意志联邦,1864年荷兰人想以武力抢占未果。

15 古代以色列人的一个支派,专任宗教职务(事见《圣经·出埃及记》)。

16 西班牙文原文为iraar,即望海城堡的音译。

17 英文,意为《纽约先驱报》。

18 原文如此,但从3月10日到5月15日不是六十一天,似应说“六十五天后”。事实上,克雷塔罗城早在3月6日就已经被埃斯科维多将军率领的两万五千人马团团围住,正式的攻城战则始于3月14日。此处当为“3月14日”之误。

19 计量单位,合一百升。

20 辅币名称。

21 法文,意为《帝国对墨西哥的一次尝试》。

22 拉丁文,意为“克雷塔罗家臭虫”。

23 意大利文,意为“亲爱的、最亲爱的卡拉”。

24 德文,意为“先生”。

25 法文,意为“滑稽歌舞剧”。

26 英文,音译“惠斯特”,一种游戏。

27 法文,意为“杂烩”。

28 格鲁特(1583—1645),荷兰法学家、历史学家和神学家,其著作《和平与战争法》为现代国际法的基础之一。

29 瓦泰勒(1714—1767),瑞士法学家,其著作《万国法》将自然法的理论应用于国家关系之中。

30 麦考利(1800—1859),英国的政治家、演说家、政府官员、政论家、历史学家。

31 佩德罗·德·阿拉贡,西班牙十七世纪的政治活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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