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没有帝国的皇帝,1865—1866(1/2)
一 宫中纪事
摘自《关于嘉宾招待会的规定及宫廷礼仪》,墨西哥的马克西米利亚诺一世著。
第三部分。圣周四。
23肴馔将全部摆在餐厅里。皇帝和皇后开始走向餐桌的时候,礼宾官们进入餐厅,随后每人各带十二名宫廷卫士用托盘从餐厅里端出第一道菜。
首席礼宾官侍应老翁桌,第二礼宾官负责老妇桌。
凄惨至极的圣周四和圣周五、服丧、拜十字架以及早晚的弥撒和讲经都已成为过去,圣周六和主日也已成为过去,宫中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纭,什么卡洛塔皇后——从侧面看去长得越来越像她的外公路易·菲利普——在给那十二位老妇人洗脚的时候是否感到过恶心和马克西米利亚诺到底送给了她一只什么样的复活节彩蛋(因为在法国一只鸽子蛋大小的彩蛋里面可能会有几只戒指或者竟是十九枚金路易,而一只鸡蛋大小的彩蛋就可能装着价值两千比索的项链了),什么如果《帝国日报》所说的加利西亚土豆产量高、长势旺属实的话拉曼查的土豆无疑质量更好(据说宫里厨师布勒雷先生就是这种意见),报上登的消除多余体毛的“丘比特秘方”到底有多大功效(艾尔夫人就非常想知道),什么传说埃斯科维多将军劫获了由二百辆车组成的运载着一千一百万法郎的车队,什么已经出版了鬼魂日历,什么一位身穿佩有粗穗肩章的深蓝色呢礼服的少将惊恐地告诉曼希诺-拉雷阿先生说三万名yankees在纽约举行的一次弥撒上宣布支持华雷斯,以及什么一只鸵鸟蛋般大小的复活节彩蛋里面完全可能装得下百万比索也不一定买得到的钻石。
24这时候,皇帝摘下帽子交给近侍副官,皇后则把手帕及扇子交给伴娘。
25起居侍从从托盘上取下菜肴交给宫廷大总管,大总管再递给皇帝和诸位亲王,这些亲王协助皇帝把菜肴摆到桌上;餐后将以相反的次序撤走杯盘。
皇后绝对不能适应所有那些仪式上的沉闷气氛,所以显得要比平时抑郁得多,然后,那些整个城市宁静得如同死了一般、各类敞篷和轿式马车——当然也包括皇帝和皇后的那辆豪华型车在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日子一过,可以听到朗诵乃查瓦尔特约特尔国王的诗歌的宫廷晚会和“皇后的周一聚会”又将重新开始举行,当然还有马里基塔·德尔·巴里奥家的晚会(最后一次在她家聚会的时候,孔恰·阿瓜约光彩照人,罗莎·奥夫雷贡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丑、更老,桑切斯·纳瓦罗的夫人则简直就像是穆里约1 笔下的圣母,那天张挂起了许多威尼斯彩灯和光线更为柔和的鲸蜡灯)。在宫里,我们又将可以享受那味美可口的enelles2 汤了,又将可以听到新的哈瓦那歌谣了,就像《美丽的艾利莎》和《迟延》,自然还有卡洛塔皇后非常喜欢的鸽子。在马里基塔家的晚会上,有一次不知哪个使馆的临时代办当众说起在美国kg tton3 已经给le bonho petroleu4 让路了,人们全都喝了马德拉岛产的塞尔西亚尔干葡萄酒,那酒虽然带点儿苦味儿,但是皇帝却非常喜欢,长舌妇们纷纷传说皇后一看戏就犯困、说她为了保持清醒就得时不时地掐自己一把,不过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她长得非常美,而当前面提到的那位chargé d’affaires5 随后说到墨西哥迟早得听命于美国、arica ent provocateur7 。
26皇后的侍从长和起居侍从从托盘里取下菜肴交给侍女长和近侍宫女,侍女长和宫女再转递给皇后和协助皇后上菜的诸位公主;餐后将以相反的次序撤走杯盘。
27其他招待会也将按此程序,均由礼宾官取菜。招待会共分三种,皆为四菜。
28餐后,管事带领仆役进来撤掉桌子。
依我看,她的姿色不如风度,阿鲁希娜嘉——她倒的确一向都是个大美人而且面对唐·路斯·罗夫莱斯·佩苏埃拉挑逗性的奉承镇定自若、不羞不恼——的这句话当然是针对皇后而发的喽,再说丧服和钻石并不能为她增姿添彩,而宝石倒是可以把她那双并非像诗人们所形容的那样的淡蓝色的而是咖啡色的并且任何时候都异常明亮的眼睛的颜色衬托得更为突出。您还想要一点儿有强心作用的樱桃酒吗?莴苣皂和arrow-root8 粉对细嫩的皮肤有奇效,艾雷太太悄声地告诉她的知心朋友卡侯爵夫人。皇后对此——也就是关于黑颜色的问题——是很清楚的,所以,在她父亲利奥波德死后,常规的——我们说的是de rigueur9 ——守孝期一过.就下令取消关于色彩的规定十分英明,尽管据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让皇帝每逢躺在博尔达花园里的吊床上休息的时候都要用肚皮驮着的小皇子伊图尔维德感到压抑,卢佩·塞尔万特斯说,随后他又补充道:巴黎来的最新消息说,欧仁妮皇后要送给哥伦比亚一座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塑像并准备安放在巴拿马的哥伦布城10 ,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宣称他的儿子没有抨击过马克西米利亚诺,年事已高而且还患有痛风病的拿破仑三世对普鲁士人研制的撞针枪非常担心,因为这种枪的射速要比从枪口填药的老式步枪快三倍。快三倍?孔恰·阿达利德问道,她被吓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29撤掉桌子之后,两名仆役在十二位老翁的脚面上拉起了一块白布,另有两名仆役在十二位老妇的脚面上也拉起一块白布,老人们的亲属在白布罩底下替他们脱去右脚的鞋袜。
30与此同时,施舍总管和司仪教士步入大厅并站到皇帝身边。
31各有两名仆役分别端着盆和水侍立在施舍总管和皇后侍从长的身后待命。
我永远也忘不了拉雷斯部长头一次跳四对舞时的滑稽相,我是想说那副丑态,阿尔蒙特将军的妻子,也就是那个被科洛尼茨伯爵夫人称之为die frau neral11 的女人,那么笨而又一向善于讨好奉迎,怎么也都踩不上乐点儿,无论如何,侍候十二位老人吃饭并给他们洗脚,尽管那脚早就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还抹过最好的热带香水佛罗里达香水,唐·伊格纳西奥·德·阿切议论道,总归是件让君主屈尊的事情,不过对皇后倒是蛮合适的,她总是那么自命不凡,跟皇帝完全不同,皇帝可的确是位美男子,’il est beau, notre ax12 !在墨西哥这种地方,对四对舞的舞步变化能有多少了解?对pastourelle、chassé-croisé、 visites13 能有多少了解?啊,如果唐·约翰·施特劳斯以ballik direktor14 的身份来墨西哥的话……更有甚者,我还听说,皇后执意要把一些所谓的地道的墨西哥菜引入宫廷食谱,所以我要问是否有一天火鸡辣酱,求求您啦,要取代à périgueux15 烧胗肝儿、玉米肉取代柏林布丁、龙舌兰酒取代约翰内斯堡葡萄酒啊,我并非有意指责皇后狂妄自大,有一天她去参观孤儿院,亲吻了那些没有父母的女孩,让她们坐在自己的怀里,看了她们用金线绣的十字褡,说到底,和从韦拉克鲁斯来的消息相比,临时施舍总管卡尔佩纳大夫说道,蘑菇炖火鸡就不值一提了,因为圣纳泽尔号的邮包里有带给巴赞元帅的密件,人们都在猜测那著名的密件都讲了些什么,拿破仑想把法国军队撤出墨西哥这件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盛传德律安·德·吕已经写信让蒙托隆转告美国政府“只要美国承认或者至少是尊重墨西哥帝国,法国就将退出”,此外华雷斯的人也在嘲笑法国军队,而且是有道理的:正如唐·鲁道夫·金讷所指出的,征服那么辽阔的国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从索诺拉到尤卡坦是从马赛到敦刻尔克的距离的三倍半,
32这时候,宫廷大主教在两名教士的引导下步入大厅。大主教和教士全都身着法服,他们的背后跟着手持香烛的侍童。
33大主教走向专门为此而设的祭坛并诵读相应的《福音》章节。
34皇帝于是解下佩剑交给副官长。
洛拉·加尔门迪亚早就计划好要在过完圣周以后到卡卡瓦米尔帕岩洞去玩一趟,据说那儿要比曾使卡洛塔皇后着迷的安蒂帕罗斯岩洞和芬戈尔岩洞还要美,甚至比肯塔基州的马默斯洞穴更为奇妙,我们总是需要外国人来指点我们祖国的妖娆景点,人人都承认具有音乐天赋的洛拉·德·埃尔盖罗说道,皇后在奇克莱过道掉了一只鞋,但是由她定名的但丁侧面像可真是惟妙惟肖,宫廷画师霍夫曼先生画下了山羊厅、泉廊和中国石碑,漂亮极了,一位身穿蓝色礼服、领口没有阶标的传令官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却又缩了回去,因为他要说的是:在马里基塔家的晚会上,衣着最考究的向来都是巴耶伯爵夫人、米埃尔和特兰,而利萨尔迪脑门上贴着发根戴起的那串使面部更加突出的珍珠真是妙不可言,
35大主教宣布“cu aepisset lteu praesuisit se”16 ,两名内廷副官用银托盘将两条围裙分别交给皇帝和皇后的侍从长,两位侍从长再转递给皇帝和皇后,宫廷大总管和侍女长帮助皇帝和皇后戴起围裙。
36随后,又有两名内廷副官用银托盘将两条毛巾分别交给宫廷大总管和侍女长,大总管和侍女长再转递给皇帝和皇后。
37内廷副官端着托盘侍立在皇帝和皇后身旁等待濯足仪式结束后收走毛巾和围裙。
既然法国陆军能够撤出中国而只把海军留在那儿,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在墨西哥如法炮制,问题是我们现如今整天流连于各类剧院,你们看过了《圣巴兰德兰岛》吗?看过了阿滕科在新开大道斗牛场的表演吗?在这个人们好逸恶劳、道德沦丧的国家里,耽于玩乐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我之所以觉得皇帝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漂亮、更不能和我以前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相比,刚刚同一位比利时兽医结婚的艾姆夫人说道,眼看着阿尔科内多大街只有一盏路灯和到处都是成堆的垃圾和污水横流却不采取任何措施,已经铺了几条石子路,这是事实,但是两年前遭地震毁坏了的贝伦牌楼却至今没有修复,有计划要开挖一条环墨西哥城的运河以解决自殖民地时期就一直存在的水灾问题,这也是事实,那是由于皇帝因为秃顶而只好在后脑勺上分缝把头发梳到脑门上来,是这么回事,不过他个头很高啊,有时陪伴皇后去notre dauadeloupe17 教堂的库西伯爵夫人说道,高得跟那些精心挑选出来的宫廷卫士们差不多,教堂旁边那眼泉里的水含有铁质,圣母已经让好些女人受了孕,怎么就没人劝说卡洛塔也喝一点儿呢?维也纳的公共照明系统始于二十年前的1843年,不会真的是皇后有病吧?眼看着小偷破门入户——就像钟表街发生的那件事情——或者任由应邀入宫的宾客们偷走马克西米利亚诺从巴黎的克里斯托夫勒那儿订购来的餐具而不想点儿防范的办法,要不然,会不会是皇帝和皇后自打到了墨西哥以后就没再同过房啊?尤其是,赖戈萨先生补充说,竟然坐视咱们不能在帝国的旗帜下团结一心而任由华雷斯及其一伙和像维道里将军那类曾经在军事上支持过邦联分子们以期日后可以充任我很想称为马德拉山共和国总统的家伙们为所欲为,马克西米利亚诺会不会像人们说的那样不能生育啊?要么咱们就自己实打实地干起来而不是像海洋学家莫里——听说皇帝已经同意他在墨西哥再造一个弗吉尼亚的环境了——建议的那样大批引进中国人、波兰人或者南方诸州的黑人,要么咱们就继续进口蓝花楹材料的钢琴,尽管这儿有的是蓝花楹树,如果咱们,一位主张语言纯正化的par excellence18 学究说,如果咱们不能通过正确地使用西班牙语而摈弃诸如adieu、cachet、potpourri和parvenu19 之类的法语词汇来加强咱们的民族意识,一切都将是白费力气,确切地说这儿有的只是贫穷,诚然,安赫拉·佩拉尔塔确实是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曾在米兰大剧院演唱过的墨西哥演员,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就用金箔裹着的树枝和花果来搭牌楼给予破格的欢迎啊,
38大主教宣布“epit vare pedes discipuloru”20 ,皇帝跪到地上为老翁们清洗并擦净右脚。
39由施舍总管倒水、司仪教士端盆。
40皇后与皇帝同时跪到地上为老妇们清洗和擦净右脚,由其侍从长倒水、一名内廷副官端盆。
还有一件事情也能够证明皇后并非狂妄自大,那就是她去参观过小学校并且十分动情地接受了送给她的麻布拖鞋和送给皇帝的希腊帽,因为这两件礼物上面都有孩子们亲手绣的花,只要巴赞元帅继续像自从娶了一心向往步入杜伊勒里宫的佩皮塔那位难登大雅的妻子以后那样整天躲在好景宫里不出来,这个国家就将一事无成,即使出来,我是指元帅,也只是在上午,独自一个人骑着马,身穿普通骠骑兵制服、头戴缀有白色遮阳布的cha21 ,不佩戴任何军阶标志,无疑是在追怀在卡比利亚的那些美好时光,说到cha,这又是一个从法文里借来的词儿,这个词儿其实又来自匈牙利语的shako’,为什么就不能说“军帽、再见、标志、杂烩”呢?只要,我在想,只要皇帝对养珠(按他的说法是“为我亲爱的卡拉培养出最美的珍珠”)和养蚕(为让皇后能有绸衫去配珍珠)的兴致大于治国,唐·艾姆·贝的妻子说道,事情就不可能会有所进展,我说的进展可是指实实在在的,这话只是、只是在这儿你我之间说说罢了,为什么就不能说“新贵”而非得说“parvenu”不可呢?而所谓的治国又仅仅限于颁布像十月三日的那种带血腥味的法令(当然是非常必要的了)或者是让人兴办蚂蟥养殖场(纯粹是瞎耽误功夫),你们听说了吗?前不久有个人吞了几条蚂蟥,结果是吐血不止,吓死人了,当然啦,我可以告诉您法国人也有借用西班牙语词汇的时候,不过那借法让人起鸡皮疙瘩,比方说,他们用“新郎”这个词儿创造了动词novioter,皇帝经常到库埃纳瓦卡捕蝴蝶,不过,据我所知那蝴蝶只有一只,这么说皇帝并非不能人道喽?皇帝是去同那蝴蝶novioter,也就是“调情”,因为那可是一只漂亮的黑眼睛蝴蝶啊,什么?咱们墨西哥也要出个蓬巴杜夫人22 ?要出个迪亚娜·德·普瓦捷23 ?一位漂亮的女郎问道,从她那将两只圆鼓鼓的白乳房几乎整个儿全都暴露在外的大领口来看,尽管皇帝——而不是她——因其哈布斯堡家族的蓝色血液所致的合不拢嘴的毛病而总是露着一口稀疏的黄牙,说不定她倒是满心希望能够成为第二个迪·巴里伯爵夫人24 呢。
41随后,皇帝和皇后按原先的程序解下围裙并将毛巾和围裙交给两位侍从长,侍从长再将其交给各自身边的内廷副官。
42皇帝在祭台旁洗手,由起居侍从倒水、内廷副官端盆,宫廷大总管将另一名内廷副官用银托盘呈上的毛巾递给皇帝。
43皇后也在祭台旁洗手,由起居侍从倒水、一名内廷副官端盆,侍女长将另一名内廷副官用银托盘呈上的毛巾递给皇后。
破布木镇咳糖浆的效力,阿约教士关于皇帝曾在brazilian bagnio25 染上了花柳病的断言在墨西哥上层社会引起的震动,有人借一位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初出茅庐的英国外交官之口说跟ho、nch28 和toast29 之类的英语词汇,可以比照着制作从黑色贴花花边长毛绒领带到在西班牙夜总会举办的圣伊莎贝尔节舞会和欧仁妮·德·蒙蒂霍命名日感恩舞会上的二十岁的小姐们穿着的、以弹性鲸须和松紧带为材料的紧身背心 ante30 的样子,夏特罗的新编法语语法,巴西皇帝佩德罗在我们的大使埃斯坎东先生到任后一个月才予以接见从而对我们表示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轻蔑,多梅内奇大人编造了一个同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说什么一位专事收集人的头骨的墨西哥解剖学家在尤卡坦见到了一个脑袋奇大的土人之后就打发人把那人杀了并将其头颅当作了自己的收藏品,从勒阿弗尔来的阿塔兰塔号轮船把十一名霍乱病人带到了韦拉克鲁斯,首都的报童不该为了能够多卖几份报纸而顺口胡编假新闻,卖花生糖的小商贩不该传唱淫秽小曲,对国家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的皇帝没有批准计划拨给首都警察乐队的巨款并下令削减了宫廷预算,卡洛塔本人也把宫女的数目从二十减到了十四,和西班牙皇后的六十名宫女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了,皇帝打消了进口良种马的念头因为反正可以从轻骑兵营在市中心广场出售的多余牲口中挑一匹嘛,只是必须看好牙口,而且有的还长有唇瘤和过厚的蹄甲,至于现今的价码:一辆维多利亚式马车是一千一百比索,一对黑白花马八百比索,一匹孩子骑的枣红马五十比索,而从韦拉克鲁斯到纽约的路费竟达一百五十金比索,说到纽约,刚刚在那儿以九角和九角五分钱的低价卖出去了一万五千张墨西哥羊皮,还有更可笑的呢,学究议论道,皇帝和皇后身边的一些人,为了不刺伤他们的自尊心,竟然有意重复他们在讲西班牙语时所犯的错误,比方说吧,自从马克西米利亚诺有一回把圆舞曲错说成了“圈舞曲”以后所有的人都跟着说“圈舞曲”,自从他把糖说成“当”以后所有的人都跟着说“当”,结果就成了:您听过那首既可以用钢琴演奏又可以伴歌的新“圈舞曲”《亲吻》吗?您吃过卡洛塔皇后非常喜欢的那种奶“当”吗?既然现如今墨西哥有着单髻的、双髻的、辫式的、卷曲的、蓬松的等各种各样的假发,任何人就都再也没有理由发型不整地去参加皇后的周一晚会了,卡洛塔的西班牙语讲得比马克西米利亚诺好,因为她从小就有sprachfuhl31 ,换句话说,就是学习语言的天资,此外,看见那些每天一大清早用脚镣串在一起洒扫墨西哥城的圣弗朗西斯科大街、修女街、常青街、皇后大道的可怜的犯人,卡洛塔心里很不好受,这还不算,有些法国佬简直是浅薄透了,竟然把龙舌兰酒说成和写成“龙丝兰酒”、把螃蟹说成和写成“膀虾”、把臭虫说成和写成“丑虫”,要不然就生造一些在西班牙语中根本就不存在的辅音连缀,把科夫雷德佩罗特山变成“科夫夫雷德佩罗特”、把塞卡峡谷变成“塞克卡”、把北口变成“北克口”,尤其是把皇后那早在离开望海之前就已经西班牙语化了的名字卡洛塔硬是给变成为“卡洛特塔”,不过,总还是有一些乐事能够让皇帝暂时忘掉烦恼的,比方那交织的水柱刚好组成皇冠图案的军队广场喷泉设计方案和那把最佳品种定名为“马克西米利亚诺兰”的关于墨西哥龙舌兰的学术论文就是最好的例子,
44擦完手之后,皇帝和皇后分别将毛巾交还给宫廷大总管和侍女长,大总管和侍女长再递给各自的内廷副官。
45副官长重新替皇帝系好佩剑。
46在皇帝和皇后洗手的时候,亲属们为各自的老人穿好鞋袜,仆役们随后撤走遮在他们脚上的白布。
人们谈论着这一切,有窃窃私语,有激昂言词,有含沙射影,也有恶声谩骂,趁那位被称为捣乱分子的chargé d’affaires不在的工夫,有人断言林肯的死活对事态不会有任何影响,类似的事情是否也可能在墨西哥发生啊?会不会有人在马克西米利亚诺在国家剧院看《迷途少女》32 演出的过程中从背后朝他开枪啊?一旦法国人走了和帝制覆灭,yankees就会来侵略我们:他们可以把巴特勒33 之流派到韦拉克鲁斯、把谢里登34 之流派往墨西哥盆地、把米尔罗伊斯35 之流派向内地城镇,与此同时却花费十一万一千比索装修帝国宫,酒窖里藏有两千瓶好酒,从“罗德勒”到“梅特涅亲王”,应有尽有,必须仿效维也纳宫廷的样子,姑娘们穿着花布和塔拉丹布衣服参加舞会,从来不知道梳头发要从中间来分缝,洛拉·加尔门迪亚说,而她们的母亲却年复一年地把锦缎衣服锁在装满樟脑球的箱子里,不到墨西哥的土地上能够生产出康涅狄格州的核桃的时候美国是不会罢休的,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将军去了一趟亚历山大,住的是卡斯特埃尔沃斯卡宫并且在出逃埃及期间曾经庇护过神圣家族的树下照了一张相,亲爱的侯爵大人,我在维也纳住过那么多年,我可知道,有人说咱们懒,说起懒来,没人能比得上维也纳人,当然,那得怪f&246;hn36 ,也就是从阿尔卑斯山上刮下来的一股热风,巴赞总是抱怨说墨西哥的游击队就像马蜂,不期而至、胡蜇一通、挥之即去、寻机再来,可是人们却对此提出了异议,作为话题,还有避雷针专家阿尔贝特·阿德勒的避雷针、新发明的白朊相纸、像福布斯银行总裁巴隆以及贝斯特吉和埃施坎东那么富有的墨西哥人也应该节俭、他们的妻子不必去欧洲采购首饰和衣物,尤其是现在,因为香榭丽舍的服装款式已经传到了墨西哥,墨西哥的裁缝没有任何理由不能仿制欧仁妮式的撑裙和那曾经在这座阿兹特克人的故都引起过轩然大波的大领口和光胳膊,也没有任何理由,一位法国实业家tto voce37 对皇帝的副官——aide-de-cap——布鲁诺·阿吉拉尔说,不在墨西哥再造杜伊勒里宫廷的haute bicherie,再造什么?路易希塔·贝尔蒂斯问道,但是那位实业家没敢直接照字面翻译成“高级娼妓”,几个月后即将开通的从首都到库埃纳瓦卡电话线路当然不能和直通尼古拉耶夫斯克的西伯利亚电话线路相提并论,但是至少也可以供皇帝为其博尔达别墅里的路易丝·德·拉瓦利埃拍发述情电报之用,皇后在这方面怎么样?说到卡洛塔皇后嘛,事情可就微妙得多啦,谈到她同仪表堂堂的费利西亚诺·罗德里盖斯上校或比利时志愿兵司令范德施密森上校之间可能有的affaires38 ,年俸为四千五百比索的宫廷侍从长安托尼奥·苏亚雷斯·佩雷多说道,就不仅是微妙了,而且还有诽谤之嫌,因为谁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对索诺拉发生的apache raids39 和德拉诺关于那儿是没有水源的不毛之地及尽管美国在索诺拉地区投资数百万美元而所谓的银矿纯属无稽之谈的说法,你有何见教?还有并非所有的法国人都是文雅之士,萨利尼就是个酒鬼,加布里亚克子爵在法国驻墨西哥使团的院子里栽种洋葱和萝卜不只供使馆人员自己食用而且还拿到市场上去卖钱,而巴赞,对,就是元帅,他本人就曾说过,无疑是指他那人所共知的懒惰喽,他身上兼有了法国人和阿拉伯人的特性,他的头一个老婆娶自于阿尔及利亚的贫民窟,说这话的好像是马南太太,这位夫人同朗西太太和布朗肖太太等法国女人以及yankee婆子莎拉·约克一起倒是极力崇尚文雅举止的,更有甚者,人们都说巴赞在接受tout le xie40 最豪华、最chic41 的“法国价格”商店给的外快,可真叫腐败!
47接着,皇帝接过宫廷大总管从司库手中的银托盘上取过来的钱袋挂到老翁们的脖子上。
48与此同时,钱粮总管端着一个也盛有钱袋的银托盘走到侍女长跟前,侍女长将钱袋的吊带理顺之后逐一交给皇后,皇后分别将其挂到老妇们的脖子上。
49近侍副官将帽子交给皇帝,伴娘将扇子和手帕还给皇后。
最后有人发表了一个高见并得到好几个人的随声附和,那人说:尽管有人将墨西哥眼下这种更近似于高压的不公正称之为“法国式的”公正,法国的确是唯一有希望使这个国家开化的国家,而且不管教会支持与否,梵蒂冈应该尽力理解墨西哥的现实,皇帝和皇后还是心地非常善良的,诸多证据之一就是今年的圣周四濯足仪式,美人儿洛拉·奥希欧在马里基塔·德尔·巴里奥家的晚会上说道,她虽然微胖了一点儿,但是还得承认颇具姿色,白罗缎上衣、白昌贝里纱裙配之以纤巧的皮靴使她显得格外气度不凡,所以,我始终认为当前需要的是全国一心和马克西米利亚诺勤于理事、抓住犄角把牛制服,喜欢使用斗牛术语的传令官希罗·乌拉加说道,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把他的朝廷和约瑟夫·波拿巴在西班牙建立的王朝相提并论的诽谤家们哑口无言,因为他们说现在的情况和当时一样,都是把一个只能依赖法国刺刀的外族君主强加给一个不屈从于任何形式的外族奴役的国家的人民,这种类比纯属诬蔑,因为我们的皇帝把墨西哥当成自己的新的祖国,他是墨西哥人民请来的并且必将得到人民的拥戴,当然,事实上约瑟夫·波拿巴没有听从拿破仑要他运用铁拳进行统治的忠告,不幸得很,我们的皇帝也有点儿软弱,十月三日法令尽管看起好像很严厉,其实只不过是断送了两名微不足道的将军的性命而已,随后却让过多的赤色分子得以不死,总之,皇帝,愿上帝保佑,绝对不是“赖瓜-瓶子”再世,不过,他倒是应该节制酒量,鄙人以为他过分沉溺于龙舌兰酒、波尔图酒和莱茵酒了,尤其是到了库埃纳瓦卡的时候,不,当然不会有蓬巴杜夫人再世这种事情的,因为据说那女人是博尔达别墅的花工的女儿,是妻子吧?对,是花工的妻子,一个花工?那位有着一对圆鼓鼓的白乳房、脖子上挂着条粗大的钻石项链的年轻女人操着动听的低音嗓门惊讶地问道。
50仪式结束后,皇帝和皇后走下祭坛并遵照有关礼仪由大卫队簇拥着退回各自的宫室。
“我们到了高原以后,那些法国马就开始显得有些疲惫了,陛下。我们根据它们肋部起伏的次数测出了呼吸频率,又从上颌部的舌面动脉测出了脉搏。请您伸出舌头,陛下。再伸一点儿。对。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只到过阿尔及利亚和印度支那的医生来说,能够研究人和动物的机体在阿纳瓦克高原的反应,无疑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请说‘啊’,陛下。陛下不再觉得小舌发麻了吧?不了?再说一遍:啊!吸气,陛下。呼气,陛下。好。陛下可以把舌头缩回去了,嘴要继续张着。咽部仍有一些枝状纹,上牙膛有些发红。所以原产于高原地区的牲畜耐力就特别强。阿纳瓦克的灰尘对咽喉不好,很不好。从恰尔科到特斯科科的公路上时常拔地而起、不住旋转的尘柱,我认为是真正的龙卷风,皇帝陛下一定是见过的吧?我的一位兽医同事说过:要说有比法国马还好的马的话,那就得数阿拉伯马了;要说有比阿拉伯马更好的马的话,那就只能是墨西哥马了。现在来给陛下检查一下胸部。不,陛下所说的白膜跟沙尘毫无关系,那是舌苔。请陛下解开衣服。除了一些别的情况之外,味觉神经乳突有点儿干涩。不过,我倒是想建议陛下骑马的时候尽量避开干燥的原野和盐碱荒滩。陛下刚才说今天大解了几次?六次?陛下不大记得啦。也许是八次?就算七次吧。来,吸,陛下。呼,陛下。好。再说嘛,特斯科科湖的盐花反光也容易使眼睛疲劳,吸,陛下,呼。不过,大自然有一害也同时必有治害之方。我曾经用龙舌兰叶子的汁给您治过眼炎吧?是吧?吸。呼。支气管有点儿充血。患有支气管病的人在高原会感到更加难受,因为吸收的氧要比吸入的少,很可能造成供氧不足。现在再来看看陛下的心脏。深呼吸。为了解决痰多的问题,我给您开点儿吐根,不过要分次服下,以便能够将痰液咳出。吸。呼。将痰咳出以后,我建议陛下做几次深呼吸,免得会觉得恶心。请陛下系好扣子、撩开后背。总而言之,任何妨害机体正常功能的器官疾病的症状到了墨西哥城以后都要比在接近海平面的地方严重。吸气,陛下。呼气,陛下。如果陛下觉得恶心想吐,陛下请务必不要担心。吸,呼。吐根有刺激呕吐中枢的功效,作为催吐剂服用后,如果出现慢性腹泻现象,则说明发挥了效力。请吸气,陛下。请呼气,陛下。在像阿纳瓦克这样的高原地区还有另外一种现象,那就是死于肺炎和胸膜炎的情况比较常见,陛下。嗯,很好。陛下的肺似乎是非常健康。请陛下穿好衣服坐到桌边来,我想数一下陛下的呼吸次数。发烧吗?陛下没再发过烧?没有?在非洲的时候,我曾发现过许多非典型性发烧病人,比在墨西哥盆地难诊断多了。每个地区都有其特有的疾病。请陛下休息一会儿,告诉我:有脓状物吗?陛下可曾注意过前几次拉痢疾的时候粪便里有脓状物吗?在库埃纳瓦卡呢?没有。那么在奥里萨巴呢?也没有。就目前情况来看,我觉得应该排除消化不良性腹泻,因为我在陛下最近的一次排泄物中没有发现未消化的食物。请保持呼吸平稳,像平时一样。在高原地区一切全都不同,比方说吧,成人的平均体表为一万七千五百平方厘米,在海拔两千二百米的阿纳瓦克高原所承受的压强约为一万三千五百八十公斤。请陛下屏住呼吸,等我让您呼吸的时候再呼吸。而在巴黎的承压却是一万七千九百公斤。好:请吸气,陛下。呼气,陛下。一、一些英国医生认为山地腹泻,吸气,陛下,或者如他们所说hill’s diarrhoea呼气,陛下,二、是疟疾的一种表现形式。吸气,陛下。呼气。三、有趣的是奎宁对土人比对白人更有效,吸气,陛下,总起来讲,人心果树皮,呼气,陛下,四、据霍阿金讲,完全可以代替奎宁,呼气。在海平面人的呼吸是每分钟十六次。吸气,陛下,呼气,陛下。五、在阿纳瓦克的高度应为二十次。吸气,陛下。呼气,陛下,六、这是由于进入肺气泡的空气量不够,七、不能满足氧合作用的需要,八、氧合就是把静脉血变成动脉血。吸气,陛下。呼气。九、所以在高原地区人的血有点儿稀,不很新鲜,十、吸气,陛下因此肺气肿病在阿纳瓦克很常见,呼气,十一、由于吸气的力量和呼气的力量之间,吸气,陛下,失去了平衡,呼气,十二、与此相反,肺出血的病例,十三、很少发现,肺栓病的情况可就不同了,十四、墨西哥土人的耐力真是惊人,陛下,十五、每天好几次,十六、爬上伊斯塔克西瓦特尔山和波波卡特佩特尔山去背雪和硫,十七、在那种高度,正如索内施密特以及格伦涅兄弟所说,十八、膝盖会感到刺骨的疼痛,吸气,陛下,眼皮肿起,呼气,陛下,十九、再来一次:吸……呼,二十、很好,恰恰符合阿纳瓦克的平均次数,我已经对您说过了。请陛下躺下。嘴唇发紫,脸色苍白,现在来检查一下陛下的胃部,嘴里有沫子,请陛下撩开肚子上的衣服,皮肤干燥,有皮屑。第九五步兵团的一位上尉爬上修士山以后得了偏瘫。有血吗,陛下?您前几次得痢疾的时候便中有血吗?在瓜纳华托呢?没有?我的手凉,请陛下原谅。鲜血呢?请保持正常呼吸,陛下。经过消化的血呢?我们也可以排除高温月份的季节性腹泻,这种腹泻的特点是胆汁多、色重、次数频繁。吸气,陛下。呼气,陛下。陛下应该多饮水,免得脱水。请吸气,陛下。呼气。但是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喝,因为胃液会被稀释。吸气。这儿疼吗?不疼?呼气。总起来说,最好别喝圣菲的水,水质太硬,这儿呢?我建议您喝水质软的查普特佩克的水,这儿疼吧?有一点儿?吸气,碳酸盐的含量较少,呼气,硅的含量也只有将近一半。我还想告诉您,骑马的时候,万万不可靠近特斯科科湖,维加运河的污水全都注入那个湖里。啊。特斯科科湖让我想起罗马田野的蓬蒂内沼泽。吸气,陛下。古老的pades pontas42 。呼气,陛下。事实上,阿纳瓦克没有疟疾,陛下可听到了嘭嘭的声音?不过,那些从热带地区来的脚夫们会把这种病带到这儿来的,陛下可听到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胀肚:肚子被过多的体气胀得鼓鼓的,而且很疼。绝对不要吃赤豆,陛下。吸气。呼气。把肚子里的气通过嘴巴排到体外?陛下经常打嗝吗?打嗝?关于龙舌兰酒嘛,过一会儿再谈,不过您应该和香槟一起喝。我要弯一下陛下的右腿。那儿疼吗?不疼?在高原地区,疟疾有时会变成带血性的,这种情况下就得服用醋酸铅。请陛下咳嗽一下。再咳嗽一次。现在请放松。有绞痛的感觉吗?陛下说有绞痛的感觉?的确,我可以听出此刻陛下下腹部绞痛变移的位置,正伴着肠鸣和气鼓顺着结肠朝上走呢。有气排出吗,陛下?有气从直肠排出吗?多吗?多?不要喝罗望子水和西瓜水,否则还要泻肚,陛下,还得禁忌刺激性食物,比方辣酱。泌尿生殖系统有什么不适吗,陛下?卡尔德隆女侯爵说过,要想吃辣酱,先得用铁皮把嗓子眼儿护住。如果出现排尿困难,可以用冷水洗洗会阴部。高原还会产生其他一些奇特的影响:在来阿纳瓦克以前,我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儿疼吗?这么多白带、痛经和闭经病人呢。腹股沟处有不舒服的感觉吗,陛下?在高原地区,女人强烈的性高潮会使宫颈充血,现在请陛下把脊背转向我,从而引起,就这样躺着,习惯性充血。绝对不能吃花生,陛下。请允许我将陛下的衬衫撩到腰部。同样的原因,请陛下将膝盖蜷起贴到胸前,和海平面相比,在阿纳瓦克遗精会引起更为疲倦的感觉。陛下说在塔斯科的时候有人让您服用次铋硝酸盐抑制腹泻?有时候有效。现在我要为陛下检查一下直肠。吸气,深吸气,陛下,这样,检查就会稍微好受一点儿。在阿纳瓦克,女人都懒。吸气,陛下。对。呼气,陛下。贪图,这是我的看法,dolce far niente43 。使劲儿吸气。再使劲儿。就像东方女人似的。高原地区的腹泻的好处是对肝脏影响较小,吸,呼,这儿疼吗,陛下?当然是和温带或热带地区的腹泻相比较而言了,这儿呢?不疼?这儿疼。请陛下深吸一口气,将膝盖再向胸部提一提。至于龙舌兰酒嘛,我对陛下说过,少喝一点儿,这儿呢?可以当作补药。陛下的直肠里没有任何肿块。吸气,陛下。呼气。也没有发现任何内痔症状。每一百升仅含七升酒精。吸。呼。陛下的前列腺似乎也很正常。尽管某些掺了别的饮料的龙舌兰酒,如草毒龙舌兰酒,特别容易醉人。吸。呼。这儿疼吗?龙舌兰酒的功效在于使肠壁充血、增加肠液的分泌。我这就把手指从陛下的直肠里抽出来。深吸气。对。就——这样。现在用油膏来清洁一下这个部位。此外,葡萄糖的含量是令人感兴趣的:每升几乎是二十八克,而且还有胶质和白蛋白。陛下可以伸开腿、拉好衣服啦。在圣路易斯-波托西的时候,我每天早晨都组织城里那些面色萎黄的姑娘们散步,以治疗她们的懒病。我去洗手,请陛下坐到桌边去。我之所以要提起圣路易斯-波托西,因为那儿生产一种很好的龙舌兰酒,不过,品质最好的无疑还得说是用生长在阿帕姆平原上的一种矮株龙舌兰酿制的。不必了,陛下不必解开衣服了。啊,陛下不必担心关节炎,关节炎多得于被大暴雨淋过以后,而且几乎都是一时性的病痛。陛下一定还记得这个仪器,对吧?这是呼吸测量器。十个月前我曾用它为陛下测过肺活量。不过,正如我已经对陛下说过,高原也有某些好处。陛下请允许我把测量器的这一端放进您的嘴里,还得请陛下先屏住呼吸。其中的一大好处就是天空清澈透明,就像阿纳瓦克的天空这么光洁,其色度经常可以达到德·索绪尔44 的测蓝仪上的二十四度。现在请陛下用鼻子吸气:吸。用嘴呼气:呼。对,对。鼻子。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血细胞的输氧量在高原地区会减少。鼻子。嘴。譬如,谁能说喜马拉雅、拉帕斯和西藏的居民是贫血民族呢?请陛下用鼻子吸气。用嘴呼气。不过,欧洲人在尚未适应像西藏那样的高原之前,鼻子,嘴,会呈现许多非常奇特的现象。对我所在的那个师的第一营的一个轻步兵解剖后发现肺泡炸裂、心包积水,吸气,陛下,呼气,陛下,大肠变成暗红色,鼻子,脾脏为丁香紫的,嘴。半分钟,将近三升,很好。肺结核——墨西哥称之为高卢病、法国称之为美洲病——病人到了高原以后病情明显缓解,甚至能够康复。吸气,陛下,在高原观察到的另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呼气,眼泪干得特别快,花香的挥发也是,所以这儿的花都好像不怎么香。除了上述几个好处之外,阿纳瓦克乃至整个墨西哥生有多种药草。熊果利尿,陛下,山楂消积,都是好药。吸气。呼气。还有些动物,比如虎纹钝口螈,我们已经在布洛涅森林驯化园里养了几只,可以用于治疗某些肝肿。鼻子。嘴。那天我同彼利梅克大夫聊了一会儿,鼻子,他对墨西哥的药草还真熟悉,嘴,他告诉我,九重葛苞片熬汤可以止咳,就这样呼吸,自如一点儿,陛下,别紧张,已经有四点九升了,墨西哥向日葵叶子煎汤,鼻子,可以加强产妇的宫缩,嘴。吸气,呼气。好,我来把仪器搬下来。五点九四升,十个月前是五点六七升,对于像陛下这样在的里雅斯特——也就是海平面——住过多年的人来说,适应得算是够快的了,正如我常说的,骑马利于扩展胸腔并促进完全氧合,不,我并不要求陛下停止每天下到查普特佩克湖里去游泳,冷水浴只是对呼吸系统有毛病的人不好,所以陛下只是在犯喉炎的时候别下水,再就是对心脏病人和老人啦,游泳对健康也是很有益处的。我在墨西哥和非洲、迪特鲁洛在瓜德罗普岛、圭亚那和塞内加尔都注意到了,培养和推广卫生习惯可以降低死亡率,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有规律的体育锻炼。至于跳舞,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陛下,我的结论是:哈瓦那舞,尽管速度缓慢,但却很耗费体力,尤其是对女人。
“皇帝陛下,您能肯定吗?如果陛下觉得没完,我就过一会再来,到时候请叫我一声。不必了?那好。那咱们就来看看陛下的粪便吧。嗯。我认为可以排除卡他性腹泻,如果是这种情况,就得服用泻盐。蛔虫呢?陛下发现过蛔虫吗?没有,即使是发现了蛔虫,现在也无需求助于日本了,也就是说不必去寻找使君子花啦,在墨西哥,我们用木瓜籽粉驱虫。现在请陛下趴下。既然便后灌肠效果不错,就没有理由停下来不再做了。对,陛下,还是老办法:把蛋黄打到牛奶里,牛奶不要太热,免得把蛋黄烫熟。请陛下撩起衬衫、蜷起双腿,再加一点儿淀粉和几滴阿片酊。当然,这些墨西哥药草的所谓疗效,对,就这样,陛下,还需要得到确证。不必把腿蜷得那么厉害。我要插管子啦。吸气,陛下。深呼吸。对,就——这样。比方说吧,要验证人心果花是否真能治疗不育症,现在要注水啦,吸气,陛下,要验证用作糊剂的风铃草花,呼气,是否也适用于丹毒。陛下还在喝我开的桂皮酒吗?绝对不能饮用巧克力:埃尔南·科尔特斯在写给陛下的祖先查理五世的信中说,一个士兵只要早晨喝上一杯就能保证全天都有精神,深吸气,陛下,只是一升,已经完了三分之一啦,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说这东西不会对胃造成沉重负担。请放松,陛下。深吸气。用力,再用力。毫无疑问,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比方说吧,墨西哥就没有糙皮病,尽管有人把这归因于玉米。也许是由于玉米饼的缘故吧。很好,很好,请控制内脏,陛下,有想要大便的感觉是正常的。吸气。呼气。我想建议陛下用没药酊漱口以刺激齿龈,还要往嘴里喷药水,吸气,呼气,就完了,以消除阿纳瓦克的灰尘引起的喉干。我重申应该多喝水。差不多啦,已经差不多啦。要是能给陛下运来普里埃托河的水就更好了,那水来自于伊斯塔克西瓦特尔,吸气,陛下,含盐量极小。现在,陛下,我要抽出插管了:吸气,陛下,对,就——这样。请陛下收紧臂部肌肉、抑制排便的感觉,以便让肠壁有时间吸收蛋黄和让阿片酊发挥效力。赶上出门在外,陛下,您非得喝含水碱特别多的水不可,这很好分辨,除了一些别的特点之外,一是煮出来的青菜不鲜嫩,一是肥皂不起泡,我建议您在水里加点儿苏打。您现在感觉如何,陛下?我们有机会观察到的高原的另一个效应就是影响人的高度。陛下可知道阿劳科人要比秘鲁人高吗?然而,在秘鲁地势最高的地区,空气干燥,利于尸体的保存,使之变成干尸……”
二 诱惑(一):“念一千遍《万福马利亚》也不行?”
“都怪我,怪我,主教大人,全都怪我。可是她并没有为我留下来。我问她:你听说过希塔夸罗圣母的故事吗?她反问道:就是不断长高的那个?我说不错,为了把她搬到另一座教堂里去,人们将她搬下祭坛平放到了一张桌子上,木匠量了尺寸做了个包装箱,箱子做好以后却用不上:盛不下,木匠以为自己量错了,于是重新量过又做了一个箱子,结果还是用不上:仍然盛不下,就这样反反复复,人们终于发现圣母随着箱子长,这表明圣母不愿意搬迁,于是只好再将她放回祭坛,至今仍然供奉在原处,所以我认为,孩子,这时候她却对我说:可是我不信圣母有那么高大,神父,我回答她说,这个嘛,在重新把她放回祭坛的时候,她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否则的话,她的龛位也会嫌小的,不过,你别打断我,孩子,我认为,我要告诉你,我是对她这么说的,对主及主的安排,我们只能听之任之,不必强求理解,要想把上帝装进自己的脑袋、用自己的脑壳将其框住是不可能的,我说清楚了吗?无论你如何扩大自己的脑袋想把上帝装进去,到头来上帝总是要比你的脑袋大一点儿,你明白吗?必须永远把上帝供奉在祭坛之上从远处膜拜,服从他的安排,上帝想在墨西哥实行帝制,咱们也只能顺从他的意志,你说对吗?我对她这么说了,可是她却反驳道,我看那倒不一定,难以想象光荣的莫雷利亚,她是这么说的,或者英雄的希塔夸罗会拥护帝制,我要她讲清楚为什么说莫雷利亚是光荣的,因为莫雷洛斯神父生在那儿,神父,她回答说,莫雷洛斯是个叛徒,我说,莫雷洛斯是神父啊,神父,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反问道,我说,你也许不知道,宗教裁判所审判了莫雷洛斯,他死后身败名裂,对啦,你再讲讲为什么希塔夸罗是英雄的,因为卡耶哈45 曾经放火烧过,她说,因为圣安纳的军队曾经使它变成火海,她补充说,我对她说,得啦,孩子,得啦,希塔夸罗只不过是个异教徒的巢穴罢了,我这辈子一定是犯过大错,啊,主教大人,一定是造过孽,至今还不知道您是否能够赦我无罪,正如我对您讲的我同她的谈话,一定是因为罪孽深重,罪孽深重,上帝才会派我去米却肯,因为听这种亵渎神明的言论是一种惩罚啊,是的,是一种惩罚,你说圣母支持共和制,这话从一个耳朵进入我的脑海,从听到你的罪过言词的耳朵进入我的脑海,但却没有从另一个耳朵飞出去,而是从嘴里,孩子,从嘴里喷射而出,并化作烈焰,哎,孩子,你要下地狱的,啊,主教大人,我也会被罚下地狱的,可是她却跟我争辩,神父,一个爱国的圣母不是要比一个叛国的圣母好得多吗?我对她说,孩子,孩子,别再说这种不敬神明的话啦,圣母的祖国是天堂,圣母是天堂之王,rega eli46 ,由于在这个世界上遍地都是异教徒,自从我到了这儿以后的二十年来经历了各种磨难,以楚坎迪罗为始直至后来我所到过的每一个教区的每一个村落:钦椿巉,尤雷夸罗,帕赤夸罗,幸亏我是巴斯克人,否则的话,我对她说,可是她又打断了我,不过,神父,您别言过其实,可以既赞成共和又信天主教嘛,就像我,那不可能,我对她说,二者绝不相容,我刚才在对你说,否则的话,假如我不是巴斯克人,甚至连我任过职的教区的名字都读不出来,您说什么,神父?她问我,我对她说我指的是你们的那些难以读得出来的地名,就像唐加西夸罗、科潘达罗、特林巴罗、帕哈夸兰,帕兰加里库蒂里……帕兰加里库蒂里……”
“米夸罗……帕兰加里库蒂里米夸罗。”
“米夸罗,对,主教大人,米夸罗,对,孩子,我对她说,我在讲多亏我是巴斯克人,生在吉布斯夸,姓贝劳斯特吉戈伊蒂亚,她问道:姓戈伊蒂亚?我把我的姓又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可是,你别打岔,接着往下说,孩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你刚才讲,我对她说,迪莫里哀上校朝你身上撒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主教大人,对我说那是真的,他冲我的大腿根撒尿,冲你的大腿根撒尿,孩子,然后呢?然后,有时候也朝上面尿,朝上面?朝我的奶子上啊,神父,他朝我的奶子上撒尿,那么以后呢?以后就完了,神父,因为迪莫里哀上校他……他……主教大人,我之所以对您讲述这一切,是想让您理解我的处境,为了求得您能赦免我无罪,所以我才把她对我所说的一切全都详详细细地讲述出来,正是为了既不泄露忏悔的秘密又能让您了解详情,我才骑着骡子翻山越岭,在根本不成样子的公路上走了好几百里,从米却肯教区来到这儿,这样一来,您也就不可能知道那造孽的女人是谁了,当然,我这个罪不容恕的下属是无法隐瞒身份的,主教大人,所以您也应该能够想象得出,所有我提及的人名,从迪莫里哀上校开始,也全都是假的,她对我说,迪莫里哀上校他硬不起来,真的,她就是这么说的,主教大人,这是她的原话,一字不差,他只是让我同她一起脱光衣服站在浴缸里朝我身上撒尿,他在撒尿的时候,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连哼带叫,尿完以后,就让我穿起衣服并打发我走开,您说什么,主教大人?对,对,我对她说的正是您刚刚对我说的这话:嗨,孩子,你是没救了,可是神父,她说,我主耶稣基督不是宽恕了抹大拉的马利亚嘛,她可是罪孽深重啊,对,对,抹大拉的马利亚的确罪孽深重,我说,不过她的罪孽只是肉体上的,我也是,她说,我也是,主教大人,我的罪孽也只是肉体上的,可是你,孩子,我对她说,你的罪孽既是肉体上的也是灵魂上的,不对,主教大人,我的灵魂是干净的,如果你的罪孽只限于肉体,我对她说,我可以赦你无罪,所以这会儿,主教大人,我才请求您宽恕我,神父,她说,您想怎么罚我都行,让我念十遍经文、二十遍《天主经》好啦,没有用的,我说,没有用的,孩子,那就念五十遍《万福马利亚》吧,她央告道,念五十遍《万福马利亚》也不行,我对她说,为什么,神父,为什么?就因为我同迪莫里哀上校干的那事儿?她问道,就因为你同迪莫里哀上校干的那事儿,我说,还有德努瓦上尉和加利凯中尉,是加利费,神父,她纠正说,于是我就问她是怎么学会说法语的,她回答说因为我上过中学,神父,也因为我丈夫是个法国人,法国丈夫,啊,你告诉过我,我说,既然你那么恨法国人,为什么还要嫁给法国人呢?我问她,她回答说,是家里人逼我嫁的,您是了解这类事情的,您记得,神父,您记得,主教大人,歌里是怎么说的吗?‘那边来了个金发小伙,我觉得他还真不错,啊,我说闺女啊,我要你嫁给法国人做老婆,’我爸爸没完没了地对我唱这个,不让我有片刻的安宁,最后算是满意了,我给他找了个法国女婿,您该能够理解我听到这个以后有多么气愤和惊讶,主教大人,于是我就对她说,原来你还犯有通奸罪,她却反驳我说,耶稣基督说过应该把第一块石头扔掉……我对她说,快闭上你的嘴吧,别再亵渎神明啦,嗨,主教大人,当时我懂个什么啊,好啦,我说,咱们再回过头来谈你和加利费中尉——这也不是真名字,主教大人——干的事情吧,那是很早以前的事啦,神父,她说因为中尉早在六个月前就死在科潘塔罗丘陵了,又是一个记得曾经对你说过的邪恶的子弹的牺牲品,不对,她反驳说,他死于事故,他们发现了一个岩洞,据说唐·梅尔乔尔·奥坎波或者也许是莫雷洛斯神父,我也说不清楚,常到那儿去思考问题,于是他们就举着松明子火把走了进去,结果是里面装满了成箱的炸药,加利费中尉的火把太挨近了一个炸药箱子,立即引起了爆炸,对,对,主教大人,如您所说,可怜的中尉,她本人也说,可怜的中尉是她唯一从未反感过的法国人,她说得非常肯定,他其实是个比利时人,而且非常年轻,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喜欢嘬我的奶头,于是我问她:唯一的法国人?那么你不爱你的丈夫啰?她说不爱,神父,他身上有股子臭味儿,跟您说吧,主教大人,我可是非常爱干净的,每天都洗澡,她说,我要他注意点儿自己身上的卫生,你注意了自己灵魂上的卫生了吗?唉,主教大人,我知道自己不干净,可是,如果二者是互不相容的,我在干我所干的事情的时候,良心是清白的,你大概是疯了,我对她说,我正常得很,她反驳道,我受不了臭气,法国人简直就跟西班牙人一样爱放屁,啊,对不起,神父,她说,我忘了您是西班牙人,我?我问道,我不是西班牙人,那为什么您讲话像西班牙移民?这是为了跟你们打交道,我说,不过,我真正的语言是欧斯卡罗语,也就是巴斯克语,因为,我告诉过你,我父母两系都是巴斯克人,我父亲这边是贝劳斯特吉戈伊蒂亚-阿莫罗尔图两个家族、母亲那边是拉马特吉戈埃里亚-阿斯皮里奎塔·拉萨拉加盖瓦拉两个家族,我对她说,是盖瓦拉,孩子,盖瓦拉:拉萨拉加盖瓦拉,主教大人,她问我:神父是巴斯克人?就像巴斯克神父?我对她说,啊,孩子,他可是米却肯曾经有过的、我的祖国派到新大陆来的最杰出的主教之一,只可惜尊贵的巴斯克·德·基罗加47 在这块土地上撒下的信仰及虔敬的种子已经化为乌有,现如今,不只是希塔夸罗,而是整个米却肯都变成了异教徒的温床,当然还有一些尚守教规的例外,比如蒙吉亚和拉瓦斯蒂达两位大主教——我记得他们也属米却肯——的辖区,是吧,主教大人?我问她:有件事情,你可知道?你知道米却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火山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喷气孔?不知道,神父,她说,您不会不知道吧,主教大人?那是因为离阴曹地府太近,我没说错吧,主教大人?因为所有那些飘散着硫黄味儿的窟窿都是直通地狱的路口,如果这不是事实,主教大人,最终也会变成事实的,哎哟,太可怕了,她说,于是我对她说,咱们,孩子,还是回过头来谈那个小上尉——也许是中尉——吧,你说他玩你的奶子,只是一个而已,神父,他坐在我的怀里嘬那个奶头,与此同时隔着衣服用手摆弄他那玩意儿,直到裤子湿了一大片,然后就扭头走掉,您可以想象得到,主教大人,这种事情让我很不安,虽然我极力想知道,但也并非出自病态心理,怎么?我问,那个小中尉然后就走了?是的,穿着他那湿漉漉的裤子,唉,孩子,你算是没救了,那么将来呢,主教大人?宽恕我吧,神父,她央告道,请您宽恕我吧,主教大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您啦,没用的,孩子,我说,没用的,请您加重惩罚好啦,神父,她说,主教大人,您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可以罚我用膝盖从家里走到教堂,也可以让我念三十遍《天主经》和一百遍《万福马利亚》,她说,如果您愿意,念二百遍也行,主教大人,我对她说,即使是念一百遍、二百遍也救不了你,她对我说,同加利费中尉在一起就像是过家家、就像是奶孩子,我回答道,孩子,你还不明白,我都说得不想再说啦,这并不是因为你肉身的罪孽,肉身是脆弱的啊,主教大人,而是因为你灵魂上罪孽,因为你是个异教徒、邪恶势力的帮凶、华雷斯军队的特务、赤色分子的密探,唉,神父,她说,您别这么说,我害怕,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当时我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主教大人,你在出卖肉体的时候本来就该有所顾忌,就该想到上帝及其惩罚,我训斥道,不过,算你走运,孩子,上帝的惩罚并不现报,就跟他的慈悲一样,可是我并不出卖肉体,她说,神父,我既没有要钱也没有要礼品,你以自己的顺从换取的是别的更为贵重的东西,我说,而那东西是无价的,那就是荣誉,神父,他们是敌人啊,孩子,真正的敌人是贝尼托·华雷斯,我说,您同意这种说法吗,主教大人?华雷斯是基督的死敌,可是,人家说,她辩解道,华雷斯总统是基督徒,嗨,孩子,这样的基督徒还是没有为好,也有赞成共和的神父,她说,那是因为你未曾撩起他们的教士服,我说,您说什么,神父?她问,要是你撩开他们的教士服,肯定会发现魔鬼的尾巴,真的,主教大人?于是我问她:你在什么地方跟加利费中尉干那种事儿?在什么地方干你的那些丑事?她说:有时在营房的食堂里,当然是在那里没人的时候啦,有时在旅馆,您知道马塔莫罗斯门吗?在那儿也干过,还有一次是个大清早,在斗牛场,神父,您知道蓝花楹大街吗?还有奇卡夸罗炮楼,也到卡瓦罗峡谷去过一回,于是我对她说:孩子,在塔拉斯科语里,“卡瓦罗”就是峡谷的意思,所以那地方不该这么称呼,因为这就等说“峡谷峡谷”了,还有特帕夸平原的叫法也不对,这个叫法等于说“平原平原”,因为在塔拉斯科语里,“特帕夸”本身就是平原的意思,还有什么地方,我问,在教堂里也干过吗?上帝保佑,从来没在教堂里干过,她说,还好,我说,孩子,还好,唉,主教大人,当时我怎么会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我问,当然还有我家里喽,她说,在我家里也干过,我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丈夫,她说,经常出门,这么说是在你的床上、在那你同丈夫干那种事儿的床上啰,她说:不是的,神父,我跟丈夫从来都没有那种事情,他不感兴趣,他有自己的情妇,是的,在我的床上干过,还有沙发上和台球桌上,不过德努瓦上尉喜欢在野地里而且是白天干那种事儿,他常把我带到山上的树下去,也就是说你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干过啰,我说,并不总是有太阳的,她说,有一次我们钻进了玉米田里,可是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被淋成了个落汤鸡,你说,我对她说,你跟德努瓦上尉——这也是个假名字,主教大人——都干了些什么?她先对我说,有一件事情是德努瓦喜欢干的,可是我不喜欢,什么事情,我追问道,嗨,神父,我不好意思跟您说,我也很不好意思讲给您听,主教大人,我觉得那该称作鸡奸,你看呢?我对她说,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情,对,是叫鸡奸,那也是老早的事啦,神父大人,既然上天对这种事情早就做好了安排,德努瓦上尉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呢?我问道,她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上尉跟我说他在阿拉伯人中间生活了很久,已经习惯那么干了,不过不是跟女人,而是跟男人,甚至是跟公羊、跟鸵鸟,习惯成自然了,唉,孩子,你算没救了,我对她说,您说什么,主教大人?啊,对,后来她对我讲了同德努瓦上尉是怎么干的,不过,事先我对她说:既然你说不喜欢那么干,我猜想,对别的,你是喜欢啰,我是这么理解的,她回答道,神父,还能怎么样呢,加利费中尉在嘬我的奶头的时候,有时候我的大腿根儿那儿也会觉得痒抓抓的、湿乎乎的,您问迪莫里哀上校朝她身上撒尿的时候?主教大人,我也问过她:朝你身上撒尿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这个嘛,说不上喜欢,可是您该能想象得出一丝不挂地站在澡盆里会有多冷,所以那股热流总算是一种安慰,而当那热流很挨近地滋到我的那个地方的时候,我虽说不上觉得很舒服,但是也不难受,唉,孩子,我说,即使是念三百遍《万福马利亚》也救不了你啦,我对你说了,神父,至少是热的,而不像苹果酒那么凉冰冰的,您问这和苹果酒有什么关系,主教大人?我也问过她,你说,和苹果酒有什么关系,她回答说,另有一位上校,此人已经到北方去了,名字叫什么迪加松,当然这也是假名字,他喜欢把苹果酒倒到她的大腿根儿的窝窝里,主教大人,然后再趴在那儿一口一口地喝掉,唉,主教大人,主教大人,您就惩罚我吧,罚我念一百段经文或者五百遍《万福马利亚》,主教大人,然后再喝掉,你是这么说的?然后再喝掉,那些法国人可真是魔鬼,我对她说,这回您知道了吧?现在您自己也这么说啦,她说,我反驳道:无论如何,他们是咱们的唯一希望,您说不是吗,主教大人?您说那些法国士兵怎么样?她问道,我嘛,主教大人,我的法服的下摆不止一次地沾上过法国兵的秽物,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是嘛,全都是些酒鬼和猪猡,他们说我们想毒死他们,她说,神父,其实是他们不知节制,番荔枝、炸猪皮和番石榴同时塞进肚子而且还没个够,结果当然只能是里急后重随地便溺喽,不过,孩子,我说,外人是很难适应这儿的饮食的,我在我的教区都生活二十年了还习惯不了呢,我的教区就是基基潘……基基潘……”
“达库里,基基潘达库里……”
“达库里,是的,主教大人,达库里,对,孩子,我说,基基潘达库里,跟你实说吧,那一次我吃了玉米饼卷猪肉以后,差点儿没把命送掉,说实在的,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习惯了那些辣椒和香料,起初我真怕,真怕吃圣塞瓦斯蒂安式鳗鲡和三叶藤烧鳕鱼,孩子,你喜欢,我问她,那位上校的喝酒方式吗?唉,神父,你问得我脸都红了,她回答说,当时我的脸也红了,主教大人,就跟现在似的,您看见了,这个嘛,说真的,神父,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这话怎么说?我问,是这样的,神父,当我睁着眼睛看着他那么喝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不舒服、特别恶心,可是当我闭起眼睛想象着在那儿喝酒的是我的相好的时候,就喜欢,神父,这种时候确实喜欢,她的相好?她的相好,主教大人,我也问过她:你的相好?除了丈夫,你还有个相好?什么相好?是不是就是那个接收你从法国人那儿探得的机密情报的穷小子、那个强盗?对,神父,就是他,不过,他可不是强盗,啊,您没见过,神父,他骑着枣红马,头戴镶银德式宽檐帽,黑色马裤上配有螺铜纽扣,脚上穿着鹿皮靴,还有,得啦,得啦,我说,我不想知道你的相好穿什么戴什么,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问了她一个问题:喂,你不是个女侠吧?她回答说:我会是女侠?神父,我连马都不会骑,手从来都没碰过枪,女侠只有过一个,那就是唐娜·伊格纳亚娅·雷奇,我一直叫她唐娜,唐娜,她跟唐娜48 连点儿边儿也沾不上,她是个魔鬼,地地道道的魔鬼,你是知道的,您也是知道的,主教大人,她本来有过一次可以得到上帝宽恕的机会,但是她却没有利用,反而对准自己的心窝开了一枪,上帝的天国是绝不接待自寻短见的人的,她对我说:我可不是女侠,不论是在山野还是在床上,我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侠,她说,虽然是女人,但却比男人还男人,竟然要和女人睡觉,我对此可是不感兴趣,她说,这种事情,我只干过一回,是跟一位将军的老婆,真的,主教大人,她要我为她服务,结果我却大失所望,她说,因为她曾答应告诉给我好多机密,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跟我说,从此我就知道了,绝对不能相信女人,后来,主教大人,我就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已经告诉过您了,神父,我是一个法国人的老婆,那个法国人是军人吗?不是,神父,是商人,经营酒类进口并出口皮革,我是有身份的人,当卡洛塔,是皇后,我说,卡洛塔皇后,我可不叫她皇后,你得叫,我说,当她跟马克西米利亚诺一起到莫雷利亚来的时候,曾要我去当宫女,我对她说不想当,你放弃了那个机会,傻瓜?我问道,不过,你别跟我扯什么皇帝夫妇的驾临,我对她说,可是我们搭了那么多的牌楼等物、阳台上挂了那么多的花饰、彩旗和三色带、还在街道上铺满了向日葵花,而皇帝却系了一条红领带、一条俗不可耐的领带,您还记得吧,主教大人,有多么不协调啊?于是她对我说,那倒没什么,只是我听说马克西米利亚诺本人比他的衣着还要俗气,我对她说,对此嘛,有时候我也不怀疑,孩子,您就说吧,他竟然拒不参加我们为他举行的感恩仪式,您记得吗,主教大人?他还让城门乐队演奏《螃蟹之歌》,那是个玩笑,孩子,对,是个玩笑,是个伪君子式的玩笑,我对她说,孩子,我不许你把真正的天主徒称之为“伪君子”,可是,我也是啊,神父,她说,我也是真正的天主徒,所以我才痛感罪孽深重,不过,我已经对你说过啦,我说,你是注定要下地狱的,即使罚你念六百遍《万福马利亚》,也救不了你,唉,主教大人,您就罚我吧,让我念六百遍《万福马利亚》吧,六百遍,再多也行,由您决定,那就七百遍好啦,她还辩解道: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公也是天主徒,你对他不是也有怨言嘛,我对她说,问题在于,孩子,你什么都不懂,从罪过上来看,他的要小一些,您说不是吗,主教大人?要是让我在华雷斯及其同伙和皇帝及法国人之间作一选择的话,我站在皇帝一边,站在你们说的法国鬼子一边,是吧,主教大人?首先,我说,将来有一天马克西米利亚诺的皇位将由他们收养的阿古斯廷·德·伊图尔维德来继承,到那时候,咱们就会有墨西哥人自己的皇帝了,第二,法国人不久就将撤走,第三,华雷斯永远不会变,而马克西米利亚诺却是要变的,您说是吗,主教大人?法国人走了以后,马克西米利亚诺肯定要变,你会看得见的,因为到那时候他除了重回教会的怀抱之外别无选择,你不信?您不相信,主教大人?于是她说,我不知道,神父,请您告诉我:要是我对您说我的罪孽真的只是肉身的,要是我说我干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换取机密,而是因为我喜欢,那么说只不过是个借口,您会赦我无罪吗?啊,不,我说,你设了个圈套,我是不会钻的,孩子,不行,我不能赦你无罪,再说,您说什么,主教大人?她跟将军的老婆干了什么?这个嘛,我忘记问了,我对您说过了,我告诉她:我不能赦你无罪,因为你使很多人死于非命,那怎么可能呢?她反问道,正是由于克兰尚上尉对我泄露了保皇派进攻塔坎巴罗的计划,我们才能打败他们,否则的话,您想想看会有多少老百姓死在枪下啊,那么死于塔坎巴罗的那些可怜的比利时年轻人呢,孩子,我对她说,对他们你又怎么说呢,难道他们不是人吗?于是她回答道:是啊,他们是挺可怜的,不过,是他们到墨西哥来打我们的,不是我们到他们国家去惹事的,别跟我狡辩,孩子,我反驳她说,你根本就不明白他们的使命是神圣的,他们来这儿是为了重建教会的权威,不是吗,主教大人?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恢复教会的权利,不是吗?可是,如果埃斯特尔上尉不告诉我贝蒂埃将军已经下令攻打金塞欧,她说,他们会活捉女侠的,要不是马雷夏尔告诉我德·拉埃里上尉及其手下的非洲籍匪兵要偷袭驻扎在希兰达罗,不对,不是希兰达罗,而是驻扎在安甘盖欧——反正我记不清是哪儿了——的尼古拉斯·罗梅罗,他们会把他杀掉的,她说,如果不是德努瓦上尉对我说已经在通往廷古因丁的路上设下了埋伏准备袭击因为犯了癫痫病而躺在担架上的阿尔特亚加将军,他们会杀了他的,必定会杀了那位可怜的将军的,我对她说,主教大人,你瞧,一切还不是白费,到头来他们一个个还不是全都死了,女侠是自杀,罗梅罗、萨拉萨尔、阿尔特亚加是被枪毙的,唉,可怜的阿尔特亚加将军,他说,他在临死之前不久写给母亲的信有多感人啊,您该想象得到,神父,他的母亲该会有多么伤心,我对她说,你听着,他母亲也许是个圣人,可是那个阿尔特亚加本人却是个……你别逼我讲粗话,没有,主教大人,我没有骂出口,那个字眼儿都到了嘴边了,但却没有说出来,阿尔特亚加是个魔鬼,孩子,只能是个魔鬼,人世间少了一个魔鬼只不过是地狱里增加一个魔鬼罢了,马雷夏尔上尉?埃斯特尔中尉?您问她同他们都干了什么,主教大人?我也问过她,不过我当时也搞混了,就跟您现在似的:埃斯特尔是上尉,马雷夏尔是中尉,她说,正如我刚才对您讲的,主教大人,不过,反正不是他们的真名字,而且巧得很,神父,她说,他们俩总是形影不离,我问道,怎么个形影不离?真的,他们一起来找我,神父,他们喜欢这样,您想想看吧,主教大人,我当然对她说过我猜想他们不会向她透露军事秘密啰,因为他们都会担心对方揭露自己,对吧?她说,是的,他们什么也没对我说过,而是我向他们提供假情报,真可怕,孩子,你很聪明,不过,魔王路济弗尔也是很聪明的,聪明并不是美德,您说对吧,主教大人?好吧,告诉我,你们三个人一起上床?是的,神父,您问他们干什么,主教大人?我也问了,她回答说:唉,您真的要我把细节都讲出来?我说对,你不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我怎么好原谅你呢?于是她说,那么,您真的要原谅我啦?我回答道,不行,孩子,即使是给你惩罚、不管你念多少遍《万福马利亚》,也都不行,念八百遍呢?她问,九百遍也不行,我说,那么,我走啦,既然您不肯原谅我,真不知道我又何必在这儿跟您讲这些事情呢,我走啦,她说,没有,没有,她没有走,主教大人,还真不如她走了呢,真不如她真的走了,那样的话,我就不必到这儿来向您忏悔了,不必对您讲这些事情了,没有,她没有走,于是我就对她说,那么咱们就来看看你跟中尉和上尉都干了些什么吧,我真不好意思跟您讲这种事情,她说,我更不好意对您讲这种事情,主教大人,上尉平躺着,我用嘴去亲他那玩意儿,中尉在我的背后,像德努瓦上尉似的?我问,她说:不,不是所有的人都跟德努瓦上尉一样,像您说的似的,中尉是按照上帝的安排行事的,然后他们俩调换位置,而我作为他们俩的宝贝儿始终留在中间,真可怕,孩子,告诉我,我突然想起来要问她,你不是说尼古拉斯·罗梅罗是你的相好吗?她答道:不是的,神父,我的相好还活着,不过,我还倒愿意自己能是罗梅罗的相好呢,为什么不呢,他长得那么帅,我常看见他带领着自己的一百名萨拉戈萨枪骑兵从街上走过,人们冲着他高喊“沙漠雄狮万岁”,而他骑在飞奔的马背上向人们招手,说真的,神父,我连魂儿都飞了,您瞧,这就是我们的爱国者,她说,被洋鬼子杀害了的爱国者,不是杀害,我说,孩子,是处决,在这儿绝不无端杀害任何人,只是审判之后予以处决,于是她对我说:主教大人,人所共知,在莫雷利亚、萨莫拉或者希塔夸罗,军事法庭刚一开庭就开始挖坑,我对她说,孩子,算了吧,凡是玩枪的人都知道会冒什么样的风险,法国人每处决一个阿尔特亚加、萨拉萨尔或者罗梅罗,华雷斯的人就会以十倍、二十倍的代价进行报复,她不肯服输,主教大人,她对我说,唉,不是这么回事儿,神父,您该记得他们在幽灵客栈枪毙了多少自由党人并把尸体就地埋在马圈里,您该记得普埃勃利塔将军在希塔夸罗失利以后有多少墨西哥的军官以及普通士兵,在卡尔瓦里奥遭到枪杀,您该记得就在尼古拉斯·罗梅罗遇害的墨西哥城米克斯卡尔科广场,神父,她说,每天都有两三名共和派人士被枪毙,而且您还不知道,神父,当然不会知道,她对我说,尼古拉斯·罗梅罗还被补了一枪,即使这样,他也没死,因为人们以为他死了,就把他装进棺材运往坟地,可是他却突然把棺材盖儿给顶开了,这回倒是真的死了,死于用力过猛,您不知道吧,主教大人?您不知道、不知道吧,主教大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孩子,我说,不过,反正他是死了,也被人埋了,不是吗?她说对,于是我对她说,魔鬼嘛,孩子,魔鬼是可以被装进棺材的,我说,可是没有想到,主教大人,当时魔鬼已经钻进了我的体内,因为魔鬼也确实可以钻进任何人的身体里面去的,不是吗,主教大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这时候,她问我,神父,您不认识我吗?我?我反问道,对呀,我是唐·阿尼塞托·维基门加里的女儿啊,唐·阿尼塞托·维基门加里的女儿?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主教大人,啊,我说,那么你就是嫁给法国人安东尼·杜邦的古埃拉·维基门加里喽,当然,当然,我认得你,想起来了,于是她对我说,主教大人,神父,我真的很漂亮吧?这时候已经是魔鬼在通过我的嘴讲话了,不是我,主教大人,是魔鬼在说,你很漂亮,是的,就跟天使一样,于是她说,神父,如果您饶我无罪,我是可以为您做点儿什么事情的,而我,主教大人,对她说,你别引诱我,我怎么能引诱您呢,神父,我可是在忏悔间的这一边啊,我回答她话说,你是想让我产生邪念,你别想引诱我,魔鬼,于是她说,神父,我可以为您效劳,您该知道,我懂得很多,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别引诱我、别引诱我,现在我确实知道了,主教大人,你别引诱我,我说,我赦你无罪,可是谁来赦我无罪呢,主教大人呗,神父,她说,主教大人赦您无罪,我说,唉,不会的,孩子,他永远都不会饶恕我的,永远都不会,即使是念一千遍《万福马利亚》也不行?她问道,我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了一遍,念一千遍《万福马利亚》也不行,神父?不是我,主教大人,您还记得那口由唐·巴斯克·德·基罗加亲手悬吊起来的钟吗?据说那口钟的响声都能使风暴平息,我真想在心里听到那钟声,因为我的心里正在遭受风暴的袭击,但是我没能听到,魔鬼的嚎叫和在我胸中嘣嘣跳着的心脏所发出的声音已经将我整个淹没,所以,主教大人,我才来到了这儿,屈辱地跪在您的面前,跪着请求您饶我无罪,哪怕是给我最大的惩罚,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只要您愿意,只要您明示,我愿意念诵《万福马利亚》经,只要您说个遍数,主教大人,如果您认为可以,我就念一千遍。”
三 兄弟书简(节录)
墨西哥,1866年4月25日
最亲爱的阿方斯,我的兄弟:
你的最后一封信到我手中所耽搁的时间之久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由于接受了几项差遣,我被迫在墨西哥走了一些地方,事后才知道,那封信一直在跟踪着我,但却直到我回到首都之后才送到我的手中,因为在这儿我毕竟可以一连等上几个月。他们已经不再派我去前线了:踝骨折断以后愈合不好,所以就委任我当了个高级信使。看来,我在余生中将注定要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不过,这倒为我提供了申请退役并专心于管理我岳父的暖房的口实。
我从未对你说过我的岳父和马利亚·德尔·卡门,对吧?好吧,我先答应尽快给你寄去一张我妻子的照片,然后还要告诉你:她今年十九岁,是位标准的土生白人——也许应该说是混血人——中的美人,黑眼睛、黑头发,皮肤嘛,按照这儿的说法是“黝黑”,实际上是菠萝色。她出身于,说起来你一定不会相信,一个传统的自由党人家庭。不过,我们之间倒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势不两立的矛盾:我的岳父已经年迈,性情温和而且令人敬仰,鳏居多年,偏爱养植兰花,他一方面不喜欢华雷斯,另一方面又很崇拜法国。不知道有多少自由党人正生活在这一悲剧之中,也就是说不得不忍受他们将其文化和思想当成自己的理想的国家的军队的奴役。情况很有点儿像本世纪初英国人入侵时的阿根廷人,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才说阿根廷人从那时候起就一直亲英。
你在来信中所表现出的雄辩而广博的学识让我惊讶和欣喜,有时候我几乎被你说服,相信我们对墨西哥的干涉是不义之举。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被你说服。我越是考虑就越是坚信自己的——也是咱们的皇帝路易-拿破仑的——观点:只有建立一个以欧洲亲王为首的君主政府才能使这个国家在免受内乱之灾的同时又摆脱如今在北方取胜之后重又伸出魔爪的美国的不利影响。问题是我们的方法不对、缺乏耐心,尤其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从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本人及其亲随们开始,就没有选对。
在皇帝的亲随当中,也许埃洛因和侍从舍尔曾勒希纳两个人为害尤甚,因为他们除了相互倾轧之外还对我们法国人怀有敌意,可是他们对皇帝的态度影响颇大。仅举一例,埃洛因竟然能够让马克西米利亚诺从未跨进我军的任何一个营地或医院的大门。的确也曾有过一些能人,就像博纳丰和科尔塔等,他们曾经力图理顺墨西哥帝国的财政,但是却徒劳无功:谁都不听他们的,包括马克西米利亚诺本人在内,再说,归根到底是没有那么多钱来维持在这么辽阔的土地上进行的战争而又同时可供宫廷挥霍。现如今,舍尔曾勒希纳虽然已经声名狼藉,但是却有另外一个危险人物登台了,他就是那个阿古斯廷·费舍尔,一个皈依了天主教的德国新教牧师、冒险家,曾在加利福尼亚淘过金,养了好几个私生子。此人对马克西米利亚诺影响极坏,并答应帮他同梵蒂冈和解。据说他也曾参与劝说马克西米利亚诺“收养”——我认为是“劫持”——阿古斯廷·德·伊图尔维德的孙子。这一切再加上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巴赞元帅——几个月来一直沉溺于不知何时才能完结的蜜月的温馨之中——之间的不和越演越烈,由此你不难推断皇帝的艰难处境。
不,我不相信马克西米利亚诺能够同教会或者保守派讲和。我甚至都怀疑他能够得到内心的安宁,因为如今他应该意识到他并不是应墨西哥人民之请才来到这儿的,而这又恰恰是他当初所提的条件之一。除了那些大字不识的土人聚居的小村落之外,大城市里的居民也主要是土人、城市乞丐和“贱民”(当地的一种说法,相当于意大利的zzaroni49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共和制和帝制有什么不同,也不想知道。另外一部分人,我们可以称之为中产阶级,只要自身不受侵扰,今天以亲吻和五彩牌楼欢迎法国士兵和皇帝,明天又以同样的方式来接待华雷斯的军队入城。最后是阔佬们,几乎个个都是狂妄之徒,另一方面又不学无术。科洛尼茨伯爵夫人告诉我,卡洛塔身边的一些贵妇们以为马克西米利亚诺是法国人,所以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讲德语,并且还问她维也纳在什么地方,是在普鲁士还是在奥地利。在她们心中,欧洲只有三个首都:马德里,因为至少在理论上他们的祖先是西班牙人;巴黎,因为是从那儿经过五千海里水路之后再用毛驴驮几百公里运来时装;最后是罗马,因为教皇住在那儿。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微乎其微。其中之一就是埃斯坎东先生,我曾经有机会同他一起做过一次长途旅行,从韦拉克鲁斯到他的庄园。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越是出类拔萃、越是有教养,也就越不像墨西哥人,所以似乎也就越不关心国家的前途。他们的兴趣集中在能够像欧洲人那么生活、他们的子女长大之后能够像个欧洲人。比方说吧,埃斯坎东一家人当时是从欧洲度假回来,一路上还带着英国籍家庭女教师和valet50 、西班牙籍财务秘书和法国籍监护人。埃斯坎东一家邀请我在庄园里住了两天。他们的庄园跟墨西哥的许多庄园一样,类似于一块领地或者一座小城,里面应有尽有,包括大小教堂,甚至还拥有一个每逢星期天都要举行演奏会的乐队。下面我提供一些数字,你肯定会感兴趣:一名“固定工”——亦即长工,其状况比奴隶略强一点儿——每年的收入是二百八十五升玉米和三十皮阿斯特拉。临时雇工的日薪为一个半雷亚尔,孩子是一个雷亚尔。可以计算一下:一个皮阿斯特拉——也叫银比索——等于八个雷亚尔,折合成我们的法郎只相当于三十五分多一点儿。埃斯坎东庄园里的另一件事情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所有的食品和饮料全部都是庄园自己生产的,包括咖啡、甘蔗酒和白糖在内。
这样一来,人们自然会问:我们信以为真的拥护帝制的“大多数”墨西哥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呢?结论是:几个有钱而极端保守的、一心向往去欧洲生活——或者已经住在欧洲了——的家族而已,也许再加上世界上最为腐败的教士阶层。我在韦拉克鲁斯港滞留期间曾有机会见到教皇特使梅格利亚大人。那家伙极其令人讨厌,根本不通情理。他给墨西哥带来了一封庇护九世写的同样不通情理的信。他在下船的时候穿上了全副紫绿两色行头,身边簇拥着一大群黑人——土耳其帝国为了表示新月对十字架的崇敬而借给教会的、身穿长及脚面的白袍、手持长枪、身材修长的努比亚人。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同情那位特使,他告诉我一路上都在晕船,而且还得忍受,记得我在第一封信里曾经对你讲过,被踩死的大蟑螂所散发出来的臭气,此外同船还有一些随地吐痰的古巴人,尽管船上挂着用四种语言写的禁止随地吐痰的牌子。不过,看来特使很容易地就从一种低度淡色葡萄酒中找到了安慰,那酒很是不错,他还送给了我几瓶。
至于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对你说过了,承认他不是治理国家——特别是像这样一个几乎无法治理的国家——的人才是很让人痛心的。应该明白:大公是个好人,同时又很有修养,喜欢文学艺术,热爱科学,但是他却不了解其政府所面临的严重经济问题,将大部分时间耗费在制定宏伟或无用的计划上面。起初是用四十万法郎贷款修建了宫廷大剧院,然后是过分讲究排场的耗资六万法郎的莫雷洛斯神父——墨西哥独立英雄之一——纪念碑揭幕典礼,最后是创办规模不亚于巴黎的同类机构的文学科学院的计划、修建陈列包括墨西哥历届统治者——亦即总督,其中不乏杰出人物——的画像(均出自跟华雷斯一样也是萨波特卡族的土人画家米盖尔·卡勃雷拉51 ,其风格很像卢卡·焦尔达诺52 )在内的艺术品的美术宫设想、开设古代语言、自然科学和哲学课程的打算以及修改和补写《宫廷仪典》。墨西哥皇帝在把时间用在这些方面的同时,还不时地会突发对植物学、考古学以及文学的兴致。他的兴趣还有昆虫学:每逢厌倦了那本来就不多的治国事务的时候,他就会退隐到在库埃纳瓦卡的一幢别墅里去捕蝴蝶和蜥蜴。于是国政就交给卡洛塔皇后来全权处理了。这也并非坏事,皇后倒确实是治国有方,能够做出正确的决策。至今为止,皇后已经两度摄政了。对了,只要你有机会翻阅一下《帝国官方日报》,立即就会发现这份报纸的版面上所反映出来的马克西米利亚诺政府所特有的轻重缓急不分的特色。有关帝国军队战绩的消息往往是既短小又简单,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与此相反,你倒是可以看到关于皇帝和皇后的庆典、帝国剧院大厅——“装有一百面镜子,白色的地毯上星星点点地缀有箔片和银质霜花”——舞会的整版整版的报道和描述,以及皇帝陛下的物资供应商们诸如哈瓦那的埃杜阿尔多·吉约、巴黎的佩兰公司或墨西哥城银匠街的弗朗西斯科·托斯卡诺——萨克内-斯皮德就自不必说了——有关雪茄、武器和各类应时物品的议论、假面舞会的规章制度、为波拿巴家族在阿雅克肖建立的纪念碑把约瑟夫、吕西安、路易和热罗姆53 四兄弟的雕像从马赛运抵科西嘉的热罗姆号船航行纪实和连篇累牍有关胭脂虫、靛蓝和云彩的速度及平经转动的学术论文。更有甚者:这份《日报》刚刚刊出了海事法,这项海事法对从船长到见习水手的各个等级、各项管理制度等等全都作了明确规定。下面我就将第三章第六条给你摘抄下来,这一条的题目是《关于海上航行》,其内容是:“如果皇帝所乘船只不足以容纳所有随行人员,这些随行人员将按照副官长的命令分别安置于其他船只之上……”当然啦,大公的随行人员何止是一艘船,我亲爱的阿方斯,即使是墨西哥的整个舰队也难以容纳,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舰队,充其量也不过能有三艘船而已。为了让你不要觉得我对墨西哥皇帝抱有偏见,我就借用一下库西夫人和马塞拉斯对他的评语吧。对马塞拉斯先生无需有任何怀疑,因为他是在墨西哥出版的法文报纸l’ere nouvelle 54 的社长,一个狂热的帝制派,坚决维护法国的这次武装干涉。下面的话,我是凭记忆援引的,因为是没有公开发表过的,不过,他多次在皇宫的过道里以并不很低的调门说过:马克西米利亚诺“草率得以至于轻浮,多变得以至于任性,显而易见的无能,遇事犹疑不定,为了一点儿想法就固执己见……”至于说到库西夫人,我倒是觉得她切中着了要害:“马克西米利亚诺的悲剧在于,”她说,“容易讨人喜欢,但却不可能令人生畏,而在墨西哥,只有让人畏惧才能得到尊重……”
仿佛这还不够,除了盛大仪典的巨额开支之外,还有一些更加没有道理的开销。比方说吧,在伊达尔戈写信给埃洛因说自己那在改革战争中遭到毁坏的庄园的损失已达十万皮阿斯特拉以后,马克西米利亚诺就寄钱去让他偿还个人债务。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的女儿洛雷托也写信给卡洛塔皇后提出各种赔偿要求。这一切都被看作是公开勒索,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还听说,巴赞元帅的妻子已经得到许诺,一旦她必须搬出好景宫,政府就将支付给她十万皮阿斯特拉,就好像把那座美丽的宫殿出让或赠送给那个女人或交由她使用(怎么说都行)所造成的丑闻还不够轰动似的。最后,这件事情虽然还并非尽人皆知,但是已经风传了,这就是皇帝和皇后在收养小阿古斯廷的时候和伊图尔维德家族签订了一项秘密协定,答应给他们十五万皮阿斯特拉的补偿。别忘了,一名士兵的月俸才三十皮阿斯特拉,或者如我在前面对你讲过的,庄园里的长工一年只能挣到三十皮阿斯特拉,这么一比,阿方斯,你该对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有个概念了吧?相当于一名士兵四百五十年的收入,或者是一个长工得干五千年。
再说一遍,我并不是在为你的论断提供证据——尽管到现在为止我好像是在按照你的思路写这封信,因为我根本不同意你的那些“社会主义”空想。我相信上帝的安排,尊重上帝让世界上有贫富之分的意愿。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怀疑上帝是否真的会愿意让富人那么富、穷人那么穷。关于这个国家,我也在想:为什么这儿的生活一方面是极其富有、一方面又是极其贫困呢?我说不清楚。毫无疑问,正是由于了解这种情况、了解很多庄园主给予雇工们的非人的待遇,正如布尔诺夫工程师所揭露的那样,卡洛塔才下令实行了一些改革。正是因为有了她,才废除了体罚和超长工作日,才规定了要让雇工及其子女们有受教育的机会。但是,与此同时,这些值得称颂——自然遭到庄园主们仇视——的措施也受到皇帝和邦联分子们在那位难说是好是坏、发明了电动鱼雷的海洋学家莫里准将的怂恿下制订的宏伟移民计划的某些有关条款的损害。这项计划的诸多条款中有一条就是规定雇工有义务至少给雇主干五年,在此期间不得另谋出路,潜逃者将被捉拿回来交给雇主。后来卡洛塔和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吃一惊,因为有人指责他们想在墨西哥复辟奴隶制度。除了引进奴隶——就是指计划招募的十万黑人和亚洲土著,现在又有人说总数可能会达到六十万——之外,另一件激起极大公愤的事情是奴隶主,即邦联分子们。对墨西哥人来讲,这些人(尽管是南方的)永远也改变不了他们那曾经强占了自己的半壁江山的yankees身份。任何一个墨西哥人都不可能不感到气愤,那些yankees移民竟然可以在五年之内免服兵役,而且还对他们免征农业机械进口税,尤其让人不能容忍的是还要给他们奴隶和土地……土地,而在这个得天独厚的国家里,土地上是无所不长的啊,从橡胶到龙舌兰,从椰子到烟草,从棉花到亚麻,从桃花心木到香子兰、染料树!……总之,可怜的马克斯动辄皆错。
墨西哥城,说实在的,非常让我失望。不知道洪堡有什么理由说它是“宫殿之都”,因为,理应居于首位的帝国宫很像是一座兵营。听说马克西米利亚诺曾经下令按照托斯卡纳风格重新来装修查普特佩克城堡的阳台,其用意就在于要使它焕然一新,在外观上能够同杜伊勒里宫相媲美。不过,我怀疑他能否筹集到这笔资金。当然,有几座殖民地时期建造的教堂确实很美,可是另外一些却受丘里盖拉兄弟55 影响过深:洛可可风格被无限夸大了。还有一些建筑也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比如矿业宫就是其中之一,这是西班牙的天才建筑师托尔萨56 的杰作,此人还成功地塑造了西班牙的卡洛斯四世的骑马像。除此之外,城里的建筑显得单调,街上到处都是垃圾——另有一些街道常年积着污水——而且没有照明汽灯,还在因质量极差的油脂、煤油和蜡烛,气味难闻死了;无家野狗的数量和君士坦丁堡的不相上下(也可以和罗马街头的野猫相匹配),而“贱民”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帮结伙:新开大道、皇后大道、鲜花门,随处都可以看到他们在炫耀身上的脓疮和残肢、在乞讨行人的施舍、在假声假气地叫苦呻吟,随处都可以看到母亲在给自己的孩子捉虱子。对了,并不是“随处”,因为必须把在教堂里举行的盛大仪典排除在外,这不能不使人想到,对墨西哥教会来讲,并非所有的上帝的孩子都是平等的。所以,对贱民们来说,挂多少串念珠、穿多少件虔诚服也都是无济于事的。然而,这种状况对教会倒确实大有用处。你该知道,拉瓦斯蒂达大主教就曾经不止一次地利用这些乞丐组织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当然,游行的矛头是针对马克西米利亚诺处理教会财产和信仰自由问题的态度喽。所以,在同一天里见到截然不同的场面绝非怪事。比方说吧,先是光艳照人、“头上戴满珍珠和钻石、身上穿着镶有英国花边的金钟花或丁香花色的闪色服装”(引自《帝国日报》)的卡洛塔皇后在“披风和头饰随风飘摇”的巴赞元帅及其司令部的军官们的陪伴下、踏着乐队奏出的地道墨西哥进行曲的旋律骑马检阅法国军队,而几个小时以后又会突然有大群的贱民出现在街头,形成妖魔鬼怪的大聚会,拉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阵,各个身上披着虔诚服、胸前戴着各式徽章、手里拿着洋铁锅,又吵又闹,搅得天昏地暗。
问题是整个帝国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变成了一系列的表演。我曾有幸参加过皇帝夫妇在查普特佩克树林里为一批从路易斯安那州前来效忠帝国并申请在墨西哥居留权的基拉普族土人举行的宴会。你是没有见到马克西米利亚诺在结满绒毛草的落羽杉下同那些头戴插满五彩羽毛的帽子、身穿珍珠绣花水牛皮衣的土人谈话和卡洛塔同他们那矮小而丑陋——自然是跟费尼莫尔·库珀57 的“茶花”毫无相似之处——的女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情景啊。基拉普人大头领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铸有路易十四头像的大银牌,这是路易十四本人在路易斯安那还属于我们的时候送给他的祖先的礼物。最滑稽的是,几个星期之后,在好景宫举行的一次假面舞会上,一些法国军官打扮成基拉普人,其大头领走到巴赞面前,跪下称他为索诺拉总督。元帅气得要死。
贱民们使得我们日子很难过。他们咒骂我们的士兵、用西班牙语冲他们讲脏话、路上遇到了就朝他们吐唾沫。真是无礼至极。不过,倒也合乎逻辑。的确,应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要求,迪潘离开了墨西哥(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回国了!),然而,他的离去并不意味着某些法国军官的残暴和过火行为也随之结束了(你在一封信中说过残酷并不是某一个国家或民族的专利,这话对极了)。有些部队正是以残暴为荣。远的不说,那些令人敬佩的阿尔及利亚籍士兵们在英勇善战和烧杀抢掠两个方面全都出类拔萃。他们那几乎是野兽般的劲头,我想是来自他们吃的用饼干渣加咖啡粉熬的粥。也可能是来自烧酒,因为有的人几乎整天都是醉醺醺的,尽管我们的部队每周只配给三次葡萄酒、每天早点的咖啡附带一杯烧酒。不过,既然许多阿尔及利亚籍士兵的肤色跟墨西哥人差不多,如果他们从墨西哥人那儿学会了走私或者私酿的鬼把戏,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意外。有一次我们发现烧酒是由卖糖果的小贩带进兵营的。他们把酒灌进细长的管子——我猜想是某种动物的小肠——里,然后把那管子编在辫子里面。对于一个每个月发现和捣毁两三台制造假币的机器的国家来说,这又有什么稀奇呢。其实早在阿兹特克帝国时期就已存在这种技艺了。也就是说,早在钱币尚未出现的时候,这儿就已经在制造假币了。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在交易市场上可可豆被人当作钱币来使用(我刚刚知道可可豆原产于墨西哥)。可可豆也就是可可树的种子,粒儿很大。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而事实上确有那么一些土人设法在可可豆上面开个小洞,将里面的果肉取出,当然是为了制成巧克力喽,然后在里装上泥,再将小洞封死。我听说,马克西米利亚诺本人在游览金字塔的时候——你没有看到那种阵势:皇帝决定从特斯科科湖走水路去特奥蒂瓦坎,可是那湖脏得不得了,水深不及半米、油渍渍的,里面长满了孑孓,而他乘的大平底船上却安置了丝绒的座椅,船夫们身上还穿着银线绣花的大红号衣——都被蒙骗了,尽管有奇马尔波波卡先生作为向导陪在身边,人家还是卖给了他几件“西班牙统治之前的”陶俑,当然是假的喽,要了他一大笔钱。顺便说一句,马克西米利亚诺似乎很不高兴,因为,弗兰茨·约瑟夫尽管答应将西班牙统治之前的一些珍宝归还给墨西哥,其中阿兹特克皇帝的盾牌和埃尔南·科尔特斯写给查理五世的一封信很快就会运来,但是却拒绝交还莫克特苏马的羽冠,借口说那件东西承受不了长途运输,会被弄坏的。马克西米利亚诺对这类事情的关心胜过了帝国军队在同华雷斯公开交战中受挫。当初那部《仪典》在出版的时候标题上出了两个错误,本来应该是《关于宫廷礼仪的暂行规定》,但却印成了《为了官廷礼仪的暂行规定》,可真是闹了一场轩然大波。我还听说,马克西米利亚诺不仅为墨西哥没有真正的贵族阶级而特别伤心,而且还为在这个半世纪以来自由党和保守党一直在争权夺利的不幸国度里每逢根据独立的历史设立一个封号都会激起一部分人不满的现实而极为伤心。尤其是要想用侯爵或公爵的封号来表彰在眼下正在进行的战争中的功绩,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想封米拉蒙为阿瓦卢尔科亲王或者封马尔凯斯将军为塔库瓦亚伯爵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是吗?与此相反,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兴奋也很有点儿孩子气,一点点小事儿就会让他欣喜若狂,英国对墨西哥的承认以及随后彼得·斯卡利特爵士的到来就是。
我曾经对你说首都……是有一些外国人的绿洲的。我们法国人的尤其多,这是理所当然的啰。德国人可以到一个名叫das deutsche ha58 的俱乐部去喝阿尔萨斯啤酒和讲他们的vaternd59 的语言,而英国人则聚在塔库瓦亚附近的xi cricket cb60 里过周末,有布莱克默公司充分供应那又温又苦、可怕至极但阿尔比安的子民们却喝得有滋有味的啤酒。塔库瓦亚可是个好地方,有墨西哥的“圣克卢”之称,啊,因为,你该知道,这类比方非常时髦,所以,索奇米尔科就成了美洲的威尼斯,圣安赫尔成了阿兹特克的贡比涅,库埃纳瓦卡成了墨西哥的枫丹白露,莱昂城成了新大陆的曼彻斯特(这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亲自叫起来的),查普特佩克城堡成了阿纳瓦克的美泉宫,如此等等。此外,也没有忘了把整个国家比作安乐之邦、乐土、赫斯珀里得斯岛61 和伊甸园的总和。“只要仔细看一下,你就会发现,”有一次一位著名的地理学家对我说,“墨西哥的形状很像是一只丰饶杯。”我只能挤挤眼睛表示赞同。我不想对那位好心的人说,首先这个形状是在美国抢走了墨西哥的一半领土之后才有的,其次是丰饶杯的口冲上,也就是说对着美国,这也许预示着这个国家的财富将来的某种命运。至于墨西哥宫廷,也许我用一句话就能概括:是一种没有教养的仆从和风流富翁的结合体,一个维也纳式的享乐团伙。此外,由于某些法国军官带来了家属,所以,肥裙子、光胳膊、令人想入非非的大领口也已经时髦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人们的确大惊小怪,然而,最后还是流行了起来,墨西哥的年轻妇女,特别是那些有乳房可资炫耀的,越来越喜欢在腰部以下用尽可能多的布料而把用在腰部以上的布料减到最低限度。
最后,我要简单地讲讲军事形势。军事形势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难以捉摸。这种情况又因为巴赞和杜埃之间的一贯不和——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一直都在不失时机地加以利用——和元帅固有的惰怠及昏庸(关于这一点,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而变得越来越糟。说实在的,巴赞所打的那些胜仗漂亮但不能持久。此外,有人说,去年攻克瓦哈卡那一仗,如果早一点儿打,本来是可以少死很多人、少花很多钱的,正是由于元帅的惰怠而耽误了时机。从另一方面来讲,尽管一再强调墨西哥城的安全,其实是我们一直都在提心吊胆:比方说吧,不久前刚刚被处决了的著名的华雷斯派匪徒尼古拉斯·罗梅罗就曾几次窜到离首都仅仅几公里的地方进行活动。波坦上校在米却肯州打的那几仗一直被说成是大捷,其实并非如此。刚开始的时候对杜兰戈的局势写过许多非常悲观的报告的卡斯塔尼,多亏了那匹纯种坐骑凭着四条健腿将他平安驮到马萨特兰的城根儿,才没有在库利亚坎被人活捉。对了,在法国一定听说了巴赞已经命令部队开始集中,这样一来,就把许多地方丢给了共和派的势力。这就是我军撤退的第一步,再也瞒不了任何人啦。与此同时,自从罗伯特·爱德华·李将军撤出里士满和考特豪斯并在阿波马托克斯投降以后,任何人也不可能再有别的任何指望:美国要我们从这儿撤走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且我也不无痛心地承认路易-拿破仑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林肯当了总统以后,这儿的君主派产生了幻想:他们认为林肯终究是要接受马克西米利亚诺的。然而,事实并非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林肯是门罗主义的忠实信徒,况且他的左膀右臂西沃德不仅遇刺未死而且活得比他还长,如今又成了约翰逊总统的国务卿。对墨西哥人民来说,法国军队的撤离很可能是一种解脱(对马克西米利亚诺来说也一样,可是,离开了我们,他可怎么办呢?要知道,一支墨西哥军队至今尚未建成啊)。总之,正如在这封信的开头说的那样,我希望能够退役并留在这里生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