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布舒城堡,1927(1/2)
不想让我知道把诺贝尔和平奖授给了大棒政策的制订者西奥多·罗斯福1 ?不想让我到伊普尔去看到由于受过德国芥子气的毒害而满身脓疮、双目失明的成千上万比利时士兵流落街头并因呼吸困难而慢慢死去?不想让我知道巴西王储客死他乡?告诉我,马克西米利亚诺,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他们才逼我整天计数沙漏的沙粒、水螅的触手、飘落的雪片的数目以及还差多少时日才到我的死期?不想让我知道西班牙的阿方索十二世死前未能见到儿子出生?不想让我知道巴黎伯爵和尚博尔伯爵没能等到像我的外公路易-菲利普那样统治法国就与世长辞了?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他们才逼我计数秋天里树上落叶的数目并将其用丝线穿起来或者逼我整天弹钢琴?不想让我知道第二公社期间对每天下午由身穿饰有法国国旗三颜色的肥大披风的阿尔及利亚籍士兵护卫着乘道蒙式马车去杜伊勒里花园散心的小皇太子脱帽致意的巴黎市民在他死于祖鲁兰之后却再也没有想起过他?他们不知道那天信使——就是大法师霍迪尼2 ——来告诉我有人发明了直升机并随即自己变成罗盘、让我变成飞行员、再把城堡变成一架银翼直升机而后我就驾机和侄子奥尔良家族的路易-菲利普一起飞到了北极又和舅舅儒安维尔亲王一起飞到了南美洲?他们不知道在我小时候有一天儒安维尔舅舅——他死于耄耋之年而且像我哥哥菲利普一样耳朵聋得厉害——在后来被巴黎市民一把火夷为平地的杜伊勒里宫3 给我看了克里奥尔号战舰的模型并一面告诉我说他就是遵照我外公的命令乘那只船去韦拉克鲁斯向墨西哥人开战的时候接受战火洗礼的一面将那模型放到花园的池塘里?我曾经亲眼看到王家的战舰借着我的扇底风扬帆过海,我曾经亲眼看到法国海员挥动帽子向我道别、看到我舅舅搭乘一只由裹革木桨驱动的小艇登上安东-利萨尔多海岸,正是我而不是别人,马克西米利亚诺,曾经亲眼看到克里奥尔号模型上的小炮开火、一颗炮弹炸断了圣安纳将军的一条腿,告诉我,难道他们竟然要我这样的人整天摘豆角数豆粒、刮鱼鳞数鳞片或者竟然逼我整天在枕套上绣绣球花、在餐巾上绣紫罗兰?或者,也许他们希望我会没完没了地吹肥皂泡并用你的捕蝶网在布舒城堡的过道里和花园里追赶由我自己吹出来的肥皂泡?没人告诉我加埃塔诺·布拉斯奇在蒙扎的大街上杀了萨瓦的亨伯特一世4 ,因为早在他出世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没人告诉我,你想想看,有多不像话,马克西米利亚诺,没人告诉我皮埃尔·波拿巴亲王开枪打死了维克托·努瓦尔5 ,因为早在几个世纪、早在皮埃尔·波拿巴杀了教皇的代表而后去跟西蒙·玻利瓦尔打仗之前好多年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想让我打扮成少女然后将我囚禁于肥皂泡里、扣押在玻璃钟下?岂不知,马克西米利亚诺,小时候,每逢下雨,我就要站在窗前,从那时起,跟你说吧,我就已经学会通过一个水珠来了解世界啦。在我还刚刚只有十岁的时候,没人告诉我母亲快要死了,因为早在她生病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她的弥留时刻、听到了她的临终遗言并在脸上感到了她的最后气息,于是我发觉自己行将死去,我看到了自己的弥留时刻并参加了自己的葬礼:人们将我的手臂交叉着摆在胸前,在我的手指间放了一串念珠,给我戴上了顶白花边帽子,用带子勒住了我的下巴。我不记得是谁抹下了我的眼皮,但是清楚地记得我的床上罩着一顶天蓝色的华盖并且有人在我的脚边放了一束鲜花。雪花糊住了灵车马头上的黑翎,因为在下着大雪,马克西米利亚诺,就像你的遗体运抵维也纳那天一样,雪把六名比利时军团士兵的帽子变成了白的,他们一个个全都老得跟我似的,因为这些人不仅没有像被阿特亚加将军和尼古拉斯·盖雷罗的部队杀害了的那些可怜的小伙们那样弃尸米却肯州的山野而且还活过了十九世纪,他们曾经跟随咱们去到了墨西哥,如今又来为我送葬,用肩膀把我的灵柩扛到母亲安息的莱肯教堂,让我得以实现在知道外公失去王位并已故去、被父亲利奥波德遗弃了的母亲不会久留人世的那一天许下的宏愿:如果我死了,我将尽快去到母亲身边并永远陪伴着她。在我的葬礼上,没有见到我的儿子魏刚6 将军,我猜想他可能还在波兰同布尔什维克打仗呢。你的儿子塞达诺-莱吉萨诺也没有露面。后来我才想起来,我十岁那年,马克西姆·魏刚还没有出生,而塞达诺-莱吉萨诺则因为充当德国间谍被人家在万塞讷枪毙了。这一切,马克西米利亚诺,我都是在一滴眼泪里见到的。只是一滴而已,因为我是个早已经学会了悲伤而不露凄容的公主。我还学会了心里不高兴但却面带喜色。那唯一的一滴眼泪还是我蹭到手背上的。
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哭过,我不愿意为任何人流泪,也包括你在内。这样更好,马克西米利亚诺,但愿你自己能够保重。如果我对你说,你千万别吃蒂德斯在十字修道院里为你烧好的驴肉、也别碰克雷塔罗的修女们送给你的杏仁糖和蜜饯香橼,你可一定要听话。如果我告诉你,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到了恰尔科以后,不要喝羊奶;如果我请求你,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赴死的当天早晨要特别当心送给你当早点吃的鸡肉和面包;如果我提醒你,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要对巴赞、米拉蒙、索菲娅、我本人以及你自己的影子多加小心,这是因为我非常清楚等待着你的是什么。喂,你听着,别忘了:很多年前的一天夜里,我已经离开了巴黎和那从北角到马塔潘角全都被阴险的拿破仑三世搅得污浊不堪的空气,在返回望海城堡并准备然后再去罗马跪拜到庇护九世的脚边求他给予援助的途中,我的火车在布尔热湖边停了一会儿,这时候,一位老妇人送给了我一根束头发用的丝带,一个教堂侍童打扮的小伙子送给了我一张上孔布教堂萨瓦家族墓地的画片。出了塞尼斯山隧道以后,一个乞丐扔给了我一支玫瑰。在米兰,达拉·罗卡将军代表意大利国王前来看我并交给了我一封信。在艾斯泰别墅,在圣卡洛坟前望过弥撒后,一位神父送给了我一盏受过祝福的床头灯。后来,在德森扎诺,哈尼将军来到我的车厢说是代表在阿斯普罗蒙特受伤未愈的加里波第向我致意并送给了我一面红旗。在帕多瓦,维克托·埃马努埃尔亲自前来看望我并送给了我一张曾祖母那不勒斯的卡罗利娜的画像。我知道湖边的老妇人是由佩皮塔·巴赞装扮的,那个侍童是何塞·路易斯·勃拉希奥,伊达尔戈-埃斯瑙里萨尔化装成了达拉·罗卡,奥里萨巴谷伯爵变成了哈尼将军,而你本人,马克西米利亚诺,却想冒充意大利国王。这一切,我全都知道,从来就没人能够骗得了我。不过,你听着,你仔细地听我告诉你:在墨西哥的时候,曾经有个玛雅族姑娘用海螺壳盛着用地下圣湖的清水调制的龙舌兰汁请我喝,我没喝,因为我知道里面有曼陀罗,想让我喝了以后精神失常;孔塞普西昂·塞达诺想用掺毒仙人掌液的番石榴汁害死我以便能够同你在一起、让你由她一人独霸,我也没有上当;还有你本人,你曾谋划用加了锑的巧克力毒死我以便可以留在墨西哥、让墨西哥为你一人所有,可是我没有中计。你听着:我从小就学会了对一切事物、对所有的人都加以防备,因为我不知道儒安维尔舅舅什么时候是儒安维尔舅舅、什么时候会变成乔装了的凶手。所以,当他把在去圣赫勒拿岛起运拿破仑大帝遗骨期间所作画册中的一幅画送给我的时候,我就把那幅画洗了一遍,我把儒安维尔舅舅所有的画以及那些据说是他亲自从索尔山谷采集来夹在册页之间的花草标本也全都用水洗过,就像我一到了望海就把乞丐送给我的那支玫瑰花一个瓣儿一个瓣儿、一根刺儿一根刺儿地洗过并恨不得把它原来生长过的花坛也洗一洗一样,就像我把遮蔽着花园里凉亭的青藤叶子、把院子里垂柳那碧绿碧绿的叶子全都洗过一遍一样。我真恨不得把整个索尔山谷连同你祖父的初葬坟墓也一块儿给洗一洗。我还想把我舅舅用以运回法国第一位皇帝遗骸的美人号船上的每一块木料、每一根绳索、每一张帆篷也都彻底洗过。我想洗落在帆桁上朝灵台拉屎的海鸥的翅膀。我想洗灵台。我想洗整个残老军人院,就像已经洗过老妇人送的束发带、萨瓦家族墓地画片、艾斯泰别墅那被祝福过的床头灯、维克托·埃马努埃尔的信、加里波第的旗、曾祖母的画像以及你在坦皮科陷落和帝国总督遇害后从墨西哥发来的电报、阿尔蒙特邮寄来的外交函件的编号和他在圣纳泽尔赠送给我的那已经凋零了的玫瑰花那样。当我到罗马觐见教皇的时候,真想将他脚上穿的鞋和手上戴的圣彼得戒指洗过之后再去亲吻,我真想把整个梵蒂冈及其花园、阿皮亚大街、特雷维喷泉的瓷砖及其大理石马的头、眼、鬃、颈和尼普顿的胡须全都洗过一遍之后再让我的嘴唇去沾那里的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到特南辛戈以后别喝黑莓酒、到塔瓦斯科以后别吃猴子肉吗?你自己要当心啊,马克西米利亚诺,胃胀的时候,别喝桂皮茶。如果你要结婚,可别喝橘花水。到了锡那罗亚,千万别吃巨蜥脯。要是有人举杯祝你走运,你可别喝三叶草酒。要是有人带你去坦皮科,你可别喝章鱼墨。要是你在马尔特拉塔山里迷了路,你可别喝兀鹫血。你自己要当心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还得帮我来洗那些该洗的东西。查普特佩克城堡里要洗的有狄安娜教堂的长凳和彩窗、细木雕花橱、孔雀石墩、被波菲里奥·迪亚斯改成客房的蓝厅、贝尼托·华雷斯的总统卧榻、少年英雄7 就义的场所。望海城堡里要洗的有小教堂、祭坛、窗户、长凳、忏悔室和黎巴嫩红木跪椅以及切萨雷·德尔·阿夸的画。咱们还得到霍夫堡去清洗那辆专为我曾祖父洛林的弗兰茨去参加加冕礼时乘坐而制造的洛可可式马车,洗他那八匹克拉德鲁普种马的蹄子,洗他每次从科洛斯特新堡到维也纳去参加新的君主继位典礼时乘坐的那辆骡拉轿车上的一万一千根银帽钉,洗奥地利大公们的帽子。克雷塔罗城里要洗的有圣罗莎·德·维特尔沃教堂的瓷砖圆顶和建筑师马克西米利亚诺·范·米泽尔为纪念你、米拉蒙、梅希亚而在钟山小教堂建起的三根断柱以及人们用诺瓦拉号船上的木料为你制作的十字架。尤其是,你得听清楚,咱们必须把市政会在孔塞普西昂车站用细银丝托盘献给咱们的墨西哥城钥匙好好洗一洗:你得当心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不要去用舌头舔那钥匙上的镶金和烤蓝,不要去嘬那钥匙把手上的宝石,不要去亲吻那钥匙上雕着的帝国之鹰的图形。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全都抹上了毒药。因为人们想毒死你和我,就像已经毒死过好多人那样。你不要相信那种关于你祖父拿破仑大帝是因为思乡而死在圣赫勒拿岛上的说法,他是被毒死的,马克西米利亚诺,是路易十八8 让人干的,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在清洗他的遗骨时发现他的头发里有砷的残迹。你不要相信,马克西米利亚诺,不要相信关于你父亲赖希施塔特公爵死于结核病的说法,他是被梅特涅用一个下过毒的香瓜害死的,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雏鹰的呼吸里有一股苦杏仁味儿。波菲里奥·迪亚斯也并非死于忧伤,而是被贝努斯蒂亚诺·卡兰萨9 下令毒死的。还有好多人也都是。鲍里斯·戈东诺夫10 、安德烈亚斯·霍费尔、威廉·退尔11 都是被毒死的。还有费尔南多七世的第三个妻子萨克森的索菲娅公主。费利佩二世让人毒死了奥兰治亲王威廉12 ,伊莎贝尔公主13 毒死了我的侄女马利亚·德·拉斯·梅塞德丝14 ,阿拉贡的费尔南多15 毒死了美男子费利佩。你要记住,马克西米利亚诺,千万不要忘了:你的侄子巴伐利亚的路易是被卢易特波尔德16 亲王用斯塔恩贝格湖水毒死的。拉韦雅克17 用毒剑刺杀了纳瓦拉的恩里克18 。瓜哈尔多将军用一百颗毒弹打死了埃米利亚诺·萨帕塔。
由于我执意要清洗房间里的所有器物,人们都说我疯了。其实是因为我知道那上面全都抹了毒药,只要我的手指碰一下门把儿、画布、镜框或者抽屉拉手,那毒药就会进入我的体内。很长一个时期里,我还亲手洗自己的衣物:裙撑和天蓝及海蓝的裙子,头巾和披风,亚眠花边内裤,睡袍和睡帽,普埃布拉村姑装,手套,便鞋,面纱。我还洗自己的所有白色织物:床单、枕套、餐巾。我洗了墙壁和椅子、走廊、花岗石栏杆。我洗了罗盘厅的天棚,洗了池塘里的天鹅,洗了花棚的紫藤,洗了蜂鸟。我心想,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会甘愿让老鼠害死,于是,我就洗了杯盘、珠宝盒和灯盏。我拒收了亲哥哥佛兰德伯爵送来的一盒佩鲁贾巧克力。我退还了嫂子玛丽·亨丽埃塔送来的克什米尔披巾。我把勃拉希奥从墨西哥带来的盒装奶糖扔进了垃圾堆。我把基钦纳爵士19 作为生日礼物送来的姜酒倒进了洗碗池。我用自己从阿朗松买回来的紧身背心和茜茜给我带来的手套在布舒的院子里点起了一堆篝火。我还把一位外国人路过布鲁塞尔时赠送给我的一本关于墨西哥历史的书也烧了,因为我知道那本书的每一页上面都涂有毒药。我把你母亲索菲娅送来的饼干捣碎撒到城堡的犄角旮旯去药老鼠。终于有一天,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发现那是无法逃脱的。因为我用以清洗台阶的水里也下了毒,我用以清洗墙壁和廊柱、柏树干和楼梯扶手的肥皂里面也有毒。我已经有好多年不碰钢琴了,因为知道琴键上有毒。我已不再弹竖琴,因为知道琴弦上抹了升汞。我已不再画画,马克西米利亚诺,因为知道他们想用灰绿和钴蓝的挥发气毒死我。我再也不用香粉擦脸了。我再也不用蚕豆粉清洁头套了。甚至我连头套都不再戴了,因为知道那上面也带着毒药。直到我发现,已经对你说过,就连我用以擦洗布舒的城垛儿和咱们那辆帝王马车的轮子的海绵,我用以擦洗衣柜、衣橱以及每年夏天来望海城堡阳台下筑巢的燕子窝的抹布上面也全都是毒药。不过,我所说的毒药。马克西米利亚诺,既不是许德拉20 那使温泉关的水沸腾不止的毒血也不是那让苏格拉底的心结为冰坨的芹毒,不是的。米特拉达梯21 国王曾经每天都要喝上几滴含有七十二种不同毒素的药水以使自己的机体产生抗毒性,我所说的也不是这种毒剂。不是杀人蜘蛛的毒。不是鹅掌蘑菇的毒。不是韦拉克鲁斯的游击队员们塞到迪潘上校的部下们的背包里的那带有醋味儿的响尾蛇牙里的毒。不是荷兰殖民者们在其荫凉下睡个午觉就会长眠不醒的爪哇树的毒。不是的,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很清楚,如果米盖尔·米拉蒙的遗孀给我送来桃子罐头,我一定要先拿去让狗尝一尝。你也很清楚,如果你到了普埃布拉以后有人请你喝苦苣苔花茶治腹泻,你必须先拿去让洛佩斯上校尝一尝。我很清楚,如果德尔·巴里奥太太送给我塔斯科的银耳坠,我肯定要拿去让马蒂尔德·德布林格尔先戴;如果欧仁妮还会赠送给我一把巴伦西亚扇子,我肯定要拿去先扇我的猫。同样,你也很清楚,马克西米利亚诺,或者说你应该清楚,到了夸乌特拉以后,你最好别用瓜叶菊的花浸的水洗头治早秃,而是请莫尔尼公爵先洗,免得你的头发沾上毒;到了特米斯科以后,你最好别用人家给你的黄夹竹桃的白浆去治痔疮,而是把那白浆转送巴赞元帅,免得你会通过直肠中毒,到了瓜纳华托以后,你最好别用风百合根油膏去祛除皮肤上的色斑,而是把那油膏转送马尔凯斯将军,免得你会通过汗毛孔中毒。可是,我所说的不是这类毒,马克西米利亚诺,甚至也不是那让你在库埃纳瓦卡鬼迷心窍堕入情海的罂粟香。我所说的也不是被克劳狄乌斯22 皇帝投入台伯河使河面漂满死鱼的尼禄23 的毒,不是色诺芬24 用笔蘸着写下的著作致使克劳狄乌斯舌头发麻最后一命呜呼的毒,不是阿格丽庇娜25 撒入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列颠尼古斯26 酒杯中的毒。你要记住我的话:加诺尔的王后用浸过毒的睡衣在新婚之夜害死了丈夫,洛林骑士用下了毒的菊苣水害死了英国查理一世的女儿亨丽埃塔。不过,我所说的不是毒死亚历山大·博尔吉亚27 教皇的砷、不是路易十四的情妇蒙特斯庞夫人28 企图谋害情敌们所用过的那些毒药。不是的,我所说的不是氰化物、不是颠茄、不是巴西土人用以制裁葡萄牙奴隶贩子的箭毒、不是廓尔喀人为了对付英国兵而投入尼伯尔井里的乌头、不是梭伦29 投进斯巴达人的饮水井中的嚏根草。我所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的事情,那就是,马克斯,天空、空气、气流、阳光、山峦、雨珠、海水,一切全都浸染着那毁了你、毁了你的梦想、毁了我的神志、毁了你的生命、毁了咱们的信仰和追求、毁了咱们对墨西哥最美好的宏大愿望的毒素:谎言。
我承认,马克西米利亚诺,我也对你说过谎。我曾经对你说过,在你出现之前,我的肉体从不曾有过欲望和快感,对吧?可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虽然死了,但是还是得听清楚,这也是弥天大谎。你不知道,马克斯,你不知道,你从来都不知道也想象不出,如果我能够有勇气告诉你我自己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怎样一个人的话,你想象不出我该多爱你、会多爱你。我的躯体,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听我说,尽管已经晚了,你还是听我告诉你:我的躯体是为了爱而生就的。我现在就给你讲一件事情。大概是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一天下午,我怀里抱着一篮子水果靠在长沙发上睡着了,嘴角还残留着刚吃完的桃子的甜甜的蜜汁。让利丝夫人出去了一会儿,把我一个人丢在了房间里。当时已是夏末,窗户全都敞开着。一阵微风从窗口吹进屋来拂弄着我的头发,头发爱抚般地擦着我的额头飘动。我一向喜欢头发触及自己的皮肤——比如脸上、脖子——时所产生的感觉。嘴唇上的一种奇特的感觉使我几乎立即就醒了过来,但是我却没有睁开眼睛,一只苍蝇落到了我的嘴唇上吮吸着那混有我的唾液的桃子汁。我没有把苍蝇赶走,任它的细爪在我的两个嘴角之间爬来爬去,并且还将嘴唇微微张开,为它提供更多可以吸食的蜜汁和口水以期能够让那种快感持续下去。我发现自己的肌肤处于一种奇特的兴奋状态,那种污秽的接触所产生的感觉是以前从来都未曾有过的。或者也许有过,很像是窗帘的流苏碰到裸露的手臂,丝线轻轻地触到皮肤,一种痒酥酥令人心悸的感觉随即传到肩头、遍及后背。我的肌肤和我本人就是为此而生的,为了接受苍蝇爪子、窗帘流苏和花瓣的触碰而生的:我愿意生活在树林之中,一丝不挂,让纷落的樱花那粉红色的花瓣冲刷我的躯体并将其芳香浸入我的肌肤。记得咱们一起坐敞篷车去圣古杜拉教堂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让风吹在脸上,有好多次,我真想解开、撕掉胸罩,让那风直接拂弄我的乳房。打从那时候起,我就希望能够一丝不挂地生活在露天的笼子里,让猛烈而寒冷的风缘着我的踝骨和大腿吹遍全身,直至每一个最深的凹陷。还有一天夜里,天气很热,我请求德于尔斯特伯爵夫人给我留下一盘蜂蜜。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的时候,我打开了窗户,脱光了衣服,仰面躺到了床上。于是,我在嘴唇上和乳头上抹了一点儿蜂蜜。我还在肚脐和两腿之间生出的细毛上也抹了一点儿,然后闭起眼睛期待着苍蝇的光顾。
我还记得有一次范德施密森上校扶我下车。那是我们到夸希马尔帕的一家专为我制作了一个由于从基底到顶部高高的华盖全都敷以棉绒而显得像雪团一般的宝座的工厂参观回来。我还揪了一团棉绒拿在手里,回来的路上不停地拿它在鼻子上瘙痒。后来还用它去搔耳根。到了查普特佩克以后,上校下马打开了车门。我抓住了他的手,下车的时候就势把他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胸前。我抓着他的手不放,按在乳房上过了好一会儿。我一向都喜欢范德施密森的微笑和炯炯的眼神。不过,他身上又有了一样我喜欢的东西,那就是他手上的温热。我的肌肤,马克西米利亚诺,就是为了感受男人手掌的温热而生的。我的肌肤是为了承接云朵和蝴蝶的爱抚而生的。我愿意一丝不挂地生活在飞满没有眼睛的蝴蝶的房间里,让它们的翅膀扑打我的肚皮、大腿、膝窝、眼缘。有件事情,你知道吗?他们一向禁止我骑着楼梯扶手往下滑。他们对我说那很危险,我会摔着变成瘫子。我之所以喜欢滑楼梯扶手,只不过是想体味扶手蹭着大腿根儿时的感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向来都是像男人那样骑马,让两条腿之间有个硬东西顶着以解痒。我曾经对你说过,在认识你之前,我不曾对任何男人产生过欲望,对吧?我现在要说的是:那是瞎说。我想说,那是瞎说但又不是瞎说,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大腿根处的那种痒抓抓、火辣辣、让人坐立不宁的感觉就是欲望。我也不知道,把手伸到那儿、摸到那个小肉疙瘩、揪住它、感觉到它变硬、揉搓它、直到菲利普的一个朋友的影子在我的眼前出现,不知道,我在对你说,那差不多、差不多就是欲望得到了满足。事情过后,我哥哥的朋友的影子就再也不会在我的眼前出现,那影子伴随着快感和睡意消失得不留一点儿痕迹。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再也没有想到过那个人。我把他忘了,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打那儿以后,每次我想要追忆起他的容貌的时候,在我眼前出现的总是你。我的肌肤,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应该知道,尽管已经晚了,我的肌肤是为了接受水的爱抚而生的。我真希望一丝不挂地漫游世界,让雨水淋遍我的全身,让冰雹化作熔蜡顺着我的躯体流下、舔舐并灼烧我的躯体。还有那海水,我的肌肤是为那海水而生的,让它那温热的蓝色舌头和苦涩的泡沫托浮着我的肚皮和大腿。还有你的手,我的肌肤是为你那白晳、细长的手而生的,可是你的手却从来都没触碰过我的躯体。我愿意一丝不挂,马克西米利亚诺,并且身上涂满花粉,生活在满是蜻蜓的房间里,让蜻蜓将我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起使我变成膜翅和香唾的汇合体。我从尤卡坦回来以后,曾经跟你谈起过玛雅族女人用的活首饰,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还记得吗?那是一些在其厚厚的翅膀上镶以宝石的甲壳虫。白天用一根线把甲壳虫拴到别针上别到衬衫上,于是那甲壳虫便会在土著女人的胸前爬来爬去。她们送给了我一个,鞘翅上镶着一块跟我的眼珠的颜色一样的祖母绿。我请求乌拉加将军替我保管着。我看了恶心。可是,那天夜里,我很累,天气很热,我的眼睛让石灰质的沙路灼伤而睁不开,我觉得简直要憋死在梅霍拉达骑士教堂里,圣贝尼托要塞的炮声震得我的耳朵都要聋了,有人来到我的窗前唱起了小夜曲使我不得不到阳台上去露面,人们为了能够看到我而纷纷爬上广场的树木和棕榈、市政府大楼的窗栏杆,一片喧闹和灯火,乱哄哄的,让人受不了,我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我梦见自己贴着肉穿上了件用各种昆虫做成的衣服,从脖子到手腕、脚踝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有形同蛋白石的蜜蜂,有身上镶了一串串紫晶的蠕虫,有背上驮着碧玺的蜘蛛,有红色硬壳光洁得像红宝石的臭虫。这些虫子在我的皮肤上蠕动、爬行、跳跃,它们那丝绒般的爪子和黏糊糊的肚子擦磨着我的皮肤,它们的毒刺扎进我的肉里吸吮我的鲜血和淋巴,它们那细如睫毛的吸管将蜜汁和透明的毒液注入我的体内,使我全身糊满一层细微的泡沫、一层稠温的黏液。我一惊而醒,大汗淋漓,那汗水流溢全身,顺着额头和脖子流下,从腋窝涌出。两条大腿也被汗水打湿了,但不仅是汗水,还有一种别的、更热的液体。我闻到了一股酸腥的气味儿。我重又回到了十三岁并且刚刚召唤过苍蝇的飞临。那苍蝇,扇动着绿松石般的膜翅,全都应召而来。
我还喜欢,你去问问我哥哥利普欣是否还记得,我还喜欢当巫婆吓他。我骑着一把笤帚追得他在莱肯宫的房间和走廊里、在花园的小径及花坛和树丛间到处乱跑。我骑着笤帚追他跑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于是就使劲儿地上下摇动笤帚把儿,直到觉得疼了才肯罢手,而菲利普那个可怜虫却瞪着大眼睛神色慌乱地望着我。可是我却对他说没事儿,菲利普,别害怕,是我的心,你瞧,你摸,你看跳得多厉害,说着,我抓过他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那时候,我的乳房已经开始发育了。
如果说有什么人一向惹我讨厌的话,那个人就是阿希尔·巴赞。每当我想起在伊图尔维德厅举行的舞会上你同元帅夫人结对、我跟元帅搭伴儿跳四人对舞的时候,心里就会觉得不是滋味儿。那真像是一种永无休止的刑罚。可是随后,当范德施密森上校用手搂住我的腰,那手几乎没有挨到我的身上,但却又搂得紧紧的,拥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使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近他以接受他的温暖,啊,每逢这种时候,我就会忘记自己身在墨西哥、忘记自己是卡洛塔皇后,我也会忘记你,而变为一个正在成年的女孩,仿佛又在追赶哥哥菲利普并把他逼到了窗帘的后面,摸他的脸、他的胸脯、他的大腿,直到确信他是菲利普而不是别人,根本不理睬他的喊叫、不听他认输并求我别再胳肢他的央告,直到这时候,我才会取下蒙眼布。于是调个个儿。这回由他当瞎母鸡,蒙上眼睛来抓我,抓到我以后,必须把我浑身上下全都摸一遍,他的手得摸到我的身体、我的肩膀、我的大腿、我的脸,直到确实认定我就是卡洛塔。
我是卡洛塔,被人关在屋子里的疯子。人们都以为我是瞎子,因为我眼珠上长了白翳,走路的时候常常会碰到家具、撞到墙上,即使是站在窗口也看不见每天早晨从卢万和安特卫普、从库特赖来替我到布舒护城河里洗裙子和内衣的女人们;因为我看不见奥斯坦德的渔夫们为了让我什么时候抽空逃跑而架起的船桥;因为我看不见每天路过布舒的香客们掷下的玫瑰花都快把护城河填满了:有你从墨西哥给我寄来的,有加里波第从卡普雷拉送来的,有你的侄子巴伐利亚的路易从玫瑰岛上采来的,那些玫瑰花形成了一条厚实的地毯,什么时候我可以出其不意地光着脚从上面走出去离开这里。人们以为我是瞎子,因为我在纫针的时候常常会扎到手指肚儿,因为我会碰翻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因为我已经辨认不出人们的模样。那一次勃拉希奥来看我,我知道是他,因为他自报了名字,因为他赌咒发誓说自己就是你从前的墨西哥籍秘书何塞·路易斯,说他很想问候我因为已经多年不见了,可是我知道他在说谎,因为,每天我在布舒的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他都躲在树后监视我,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疯了。皇后,后来勃拉希奥对我的医生们说,皇后不知道那位长着大胡子的秃头将军是谁,可以理解,因为她从未见过卡斯特尔诺;她不知道那位蓄有白胡须但却没留唇髭的人是谁,也可以理解,因为她从未见过阿古斯廷·费舍尔神父;她也从未见过费利克斯·萨尔姆·萨尔姆。可是,她没有认出伊丽莎白皇后、那位当年在多瑙河泛舟时挥手同站在桥上为她演奏华尔兹的乐师们道别的姿容是那么美的伊丽莎白皇后,她不知道那位长髯飘逸、手抓国旗立在船上、一只在下沉的船上——不是在多瑙河而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人就是她本人那至尊的丈夫唐·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这就意味着,卡洛塔皇后不是丧失了记忆就是已经双目失明,勃拉希奥说着合起了相册。勃拉希奥的这些话是当着吉莱克说的,当时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说不定还以为我的耳朵也不灵了。或者以为我既聋又哑,因为我一声没吭。或者以为我既聋又哑还瘫,因为我始终没有点过头也没有摇过头,尽管他曾接连地问过我:陛下,您知道这位留有黑胡子的先生是谁吗?唐娜·卡洛塔,您知道这位戴眼镜的将军是谁吗?皇后陛下,您知道这位蓝眼珠的上校是谁吗?
当除了背信弃义之外还是个胆小鬼的洛佩斯上校用他那蓝眼珠望着我的时候,我曾用眼神示意有求于他而他却始终未敢应承,人们知道吗?咱们的那个干亲家知道吗?表姐维多利亚曾经想让我嫁给萨克森家族的乔治,可是那个蠢货可曾知道我是欧洲最漂亮的公主之一吗?在从韦拉克鲁斯到圣纳泽尔的途中,夜里我默念着莱昂斯·德特鲁瓦亚的名字并悄声呼唤他到我的舱房来把我搂进怀里,可是他知道吗?在去托卢卡同你相会的路上,布朗肖上尉扶我下马的时候,我的一条大腿擦到了他的肩膀,告诉我,他可曾意识到、可曾想过皇后那丝绒长裙和浆过的裙撑下面有两条女人的腿、两条可以夹住他的屁股让他由于情发而跪着当场死去的滚烫的大腿吗?何塞·路易斯·勃拉希奥那天在给我端来鲜嫩的草莓的时候,可曾想到他的皇后那荷兰麻布衬衫和薄绸花边紧身内衣裹着一对女人的乳房、比任何水果都更甘美温馨的乳房?在国民宫的院子里接受我检阅的宫廷卫队的士兵们可曾想过那影像映在他们那光洁的银盔上的皇后、那亲手为他们设计了制服上的每一个细节的君主也是女人、一个可以用那同一双手脱掉他们的黑色膝皮靴、解开他们的红色外套的镀金纽扣去亲吻他们的脚、亲吻他们的胸脯、用唾液润湿他们的乳头、在他们的脖子上留下牙印的女人?没有,马克西米利亚诺,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瞎子。还有你也是。你不仅眼瞎,而且还缺手断脚,就像你的胸像一样。
可是,他们居然让我拥有了你。他们以为我疯了,于是就允许我做了一个同你本人一样大小的假人放在衣柜里。我本想派一个信使到凡尔赛宫去从路易十四的假发柜里的所有藏品——太阳王有许许多多、分别适用于早晚不同时辰、望弥撒和参加狩猎、夜里同路易丝·德·拉瓦利埃或蒙特斯庞侯爵夫人共枕等各种场合和情况的特制假发——中挑一个最精致、最柔软、最近似于金黄色的拿来做你的胡须。我本想让里塞亚大夫把他在你死后拓下来的、由于已经有人开价一万五千比索而拒绝交给萨尔姆·萨尔姆公主的石膏面模送到布舒城堡来让我用香粉涂成粉红颜色恢复你本人的容貌。但是,结果却是只好由我自己想办法。只有天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做成功的。我在旧袜子里塞上破布做成了你的胳膊和双腿,用椅垫和枕头做成了你的胸部和肚子,用线、带子、别针和胸衣里的鲸须把你捆扎缝缀牢固以免散架。用窗帘的金色流苏凑合成了你的胡须。找不到你的石膏面模,要是库西伯爵夫人在就好了,可以让她去买一副德雅尔丁30 的假牙和一对皮隆31 的假眼,蓝色的,就像我在巴黎博览会上见过的那种,拿来安到我用白丝袜塞上棉花做成的你的脸上。然而,我却只能依赖他们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的想象力。至于穿戴嘛,倒是没有成为问题,因为他们没有阻止我给你套上一双旧鞋子和为你穿上奥地利海军上将制服。这套衣服倒还像新的一样,年代似乎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你幻想着前往迎击穆罕默德·希里科32 的舰队的唐·胡安·德·奥斯特里亚33 的舰队在勒班陀方向失踪了而动身去墨西拿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你也曾穿着这身制服去拜谒维吉尔的陵墓、探访卡普里岛的仙女幽境、游逛梅诺卡岛满是喝醉酒的英国水手的大街、采摘马德拉岛上的百子莲、状如天蓝色长矛的鹤望兰和洁如喜马拉雅山的积雪的白杜鹃。我把那些花全都别在了你的胸前,我的看守们是知道的。他们也知道我每天夜里都要见你、跟你温存、同你说这说那。我几乎总是觉得你很可怜,所以就对你讲那些让人高兴的事情。有时候我也喜欢责备你几句。每当我想到拿破仑一世为了让玛丽-路易丝不再思念她在美泉宫的房间就把她的家具、绘画及其他物品全都搬到了巴黎,就想责问你为什么不把我在莱肯的卧室搬到望海、再从望海搬到墨西哥,然后再重新搬回望海,可是我呢,马克西米利亚诺,却把你的坟墓搬到了这儿,而你并不领情。然而,我没有责怪你,倒是宁愿讲点儿愉快的事情。我宁愿让你相信时间没有流逝、外祖母阿梅莉也没有在克莱尔蒙特去世、普鲁士的军队没有围困过巴黎、俄国人永远过不了多瑙河、美国人不会为了对付桑地诺34 而入侵尼加拉瓜。我的看守们并没有听到我对你讲的这些话,他们听到的是博尔达花园、你常常躲进去排解对大海的思念之情的库埃纳瓦卡那庞贝式别墅、你买下夸马拉庄园以扩展查普特佩克的领地。他们听到的就是这些,当然还有我对你六十年的爱。
有一件事情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以为给我脱了衣服换上睡袍、把我打点上床关了灯以后我就会忘了你在衣柜里而只好等到第二天才会再同你交谈,他们不知道我刚一清静下来就起身去看你。我打开衣柜,把你抱到床上,替你脱掉衣服,然后就同你做爱。我同你做爱用的是一根安在你两条大腿根中间的棍子。有一天夜里我流了血,因为我差点儿弄穿了自己的子宫、差点儿撕裂了自己的子宫,不过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一直持续到天亮、持续到困得不行终于依偎着你沉入了梦乡。等我醒来以后,差点儿都来不及重新把你放回衣柜,那帮蠢货就来了。她们一看见床单和睡袍上的血就大呼小叫起来,问我怎么了,扯着嗓门吼道:快去告诉吉莱克大夫,让博胡斯拉维克大夫马上来,皇后在流血。尽管我一再地说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不必告诉任何大夫,而应该去找唐·马克西米利亚诺,对他说:高兴吧,高兴吧,皇帝陛下,你的妻子,唐娜·卡洛塔,皇后陛下又开始行经了,那些她所崇信的圣徒们全都来看她了,圣乌尔苏拉带来了一万一千名圣女,长着鹿头的圣于贝尔在两只角之间挂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十字架,那一万一千名圣女亲吻了唐娜·卡洛塔的脑门,唐娜·卡洛塔摸了圣于贝尔的角,于是奇迹出现了:欢呼吧,唐娜·卡洛塔在行经。我就是这么对她们说的,马克斯,我让她们告诉你,但是你没看见所有那些蠢货望着我的眼神儿,真是既怀疑又羡慕、既恨又怕、既惊又慌,但愿是我搞错了。
他们把那木棍夺了过去拿走了。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们把你给阉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你那阳具的:像你的肠子、脾脏、胰腺那样被丢进了克雷塔罗的下水道,还是像你的心脏那样被切碎分装在福尔马林的小瓶子里散放于世界各地?不过,我在自己的卧室里藏有你在阿尔及利亚时用以砍青椰子的山刀、你在索纳卡庄园打兔子用的猎枪以及你在诺切拉谷地旅行期间用以从火车上欣赏那些从海里出来后浑身湿漉漉地就在黑沙滩上翻滚起来的年轻人最后使你自己的皮肤也变得如同黑炭一般的单筒望远镜。还有你在克雷塔罗交给埃斯科维多将军的那把剑也在我这儿。这些东西我全都用过,并且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不过,我心里想着的却是你而不是任何别的人,我对你起誓,马克西米利亚诺,我没有想过范德施密森,没有想过罗德里盖斯上校,没有想过我哥哥的朋友,因为我把他们全都忘了。有时候我甚至以为连你也不记得啦。然而,我倒是能够想象出你的模样,对其他那些人却不行。我无法让那些人复活,却能让你再现。每次我一呼唤你、一说出你的名字“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就会又回到我的身边来。在床上,在城堡的台球桌上,在露台上,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我一呼唤你的名字,你就会立刻出现,于是我就当即同你媾合,直至血流不止。真丢人,我的侍女们说,床单弄脏了,蓝色台球桌面弄脏了,地毯和石头也都弄脏了,真可怕,真羞人,卡洛塔皇后的名声受到了玷污,真丢人,吉莱克大夫会怎么说呢,陛下,我的侍女们吼道,您的哥哥佛兰德伯爵会怎么说呢,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要是还活着会怎么说呢,他要是到这儿来了会怎么说呢,我的侍女们一边嚷嚷着一边把手举到头顶揪起自己的头发来。她们烧好了热水,就好像我要生产似的,而我呢,你不会相信的,马克斯,我简直差点儿笑死,我肚子里的不是婴儿,而是一截蜡烛,吉莱克大夫用钳子夹了出来,你不知道他有多费劲儿,他的脸红得好像是马上就要爆开似的,他差点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有一次我把酒瓶子嘴儿塞了进去,结果却抽不出来了,于是她们就把我拉进厕所把瓶子砸碎,好可怕,好吓人哪,因为血流了一地,可是,不对,她们真蠢,地上流的是你特别喜欢的勃艮第红葡萄酒,我的那些侍女们不让我用舌头去舔那酒,我是多么想把你那精液连同玻璃碴子一起喝进嘴里啊,但是她们不答应,不许我随便行动,我只能如饥似渴地大劈着双腿期待着你的到来,她们从我身边拿走了蜡烛、刀子、酒瓶、线轴,拿走了你的剑,有一回我塞进去了一个线轴,吉莱克大夫只用镊子夹住了线头,马克斯,大夫没完没了地往外扯线的时候,线轴在我的肚子里不停地转动,弄得我痒极了,她们还拿走了你的单筒望远镜和雪茄,那群母狗们以为我不会光着身子躺到草地上去用水笼带做爱,下一次我要塞进去一只耗子,我会告诉她们别去叫吉莱克大夫而是去找只猫来,她们以为我不会光着身子跳进海神池里用特里同嘴里喷出的水柱做爱,下一次我要塞进去一根胡萝卜,我会告诉她们别去叫吉莱克大夫而是去找一只兔子来,她们以为我不会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用郁金香花梗做爱,下一次我要塞进去一根香蕉,我会告诉她们别去叫吉莱克大夫而是去找一只猩猩来,那些母狗会怎么想:难道我真的疯了?
1 西奥多·罗斯福(1858—1919),美国第二十六任总统,对美国政治具有深远影响。在外交方面,他信奉弱肉强食理论,主张“说话和气,但手持大棒”。1906年获诺贝尔和平奖。
2 霍迪尼(1874—1926),出生于匈牙利的魔术师,曾以耸人听闻的遁术闻名。
3 此事发生在1871年。
4 亨伯特一世(1844—1900),意大利国王,被无政府主义者暗杀。
5 维克托·努瓦尔(1848—1870),法国新闻记者,被拿破仑三世的堂兄皮埃尔·拿破仑·波拿巴杀害。他的葬礼成了一次反对帝国的狂暴群众示威。
6 即马克西姆·魏刚(1867—1965),法国陆军军官,出生于比利时。1920年为同布尔什维克作战的波兰陆军充当顾问。后来曾任法国最高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和陆军总监。
7 指1847年在反抗美国侵略的战争中英勇牺牲的军校学生。
8 路易十八(1755—1824),法国1795年起的挂名国王,1814年以后的事实上的国王。
9 贝努斯蒂亚诺·卡兰萨(1859—1920),墨西哥内战中的领袖人物,墨西哥共和国的首任总统。
10 鲍里斯·戈东诺夫(约1551—1605),俄国沙皇费多尔一世的主要谋士,后成为沙皇。
11 威廉·退尔,十四世纪瑞士的传奇英雄,为政治和个人自由而斗争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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