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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Massimiliano:Non te fidare”, 1864—18651(1/2)

目录

一 从望海到墨西哥

蓝色?像法国的一样用蓝色?或者绿色?墨西哥国旗上的那种墨绿色?绿色也是先知的颜色,唐·霍阿金插言道。哪个先知?科洛尼茨伯爵夫人问。穆罕默德,我的夫人。凛冽的西北风刮得正紧,不过航船倒是顺风行驶。马克西米利亚诺时而沉思默想、时而与人切磋、时而又埋头书写。那么,他说着拍了一下伊格莱西亚斯先生的肩膀,市长们就穿银绣国旗绿的制服、戴黑翎帽子,卡拉,卡洛塔,你赞成吗?尽管刮着风,一向波涛汹涌的亚得里亚海那天却一平如镜。钥匙,马克斯说着举起手来,仿佛那钥匙就攥在他手里一般,帝国档案馆的钥匙永远归皇家司库掌管,塞瓦斯蒂安,请您记下来。幻想号驶在最前面。诺瓦拉号紧随其后,再后面是莫里哀船长指挥的忒弥斯号,与诺瓦拉号保持着二百五十&13706;左右的距离。调解官们,马克西米利亚诺亲笔写道,披挂带有绿色橡实状斑点的橘黄色绸绶带,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盛大节庆期间主教在参加教士会议前给各国使节们洒圣水的情景。亚得里亚海的水面从来都没有那么蓝过。舰队穿过泊碇在海湾里的彩旗招展的船舶驶离了的里雅斯特城的岸边。岸上所有的炮位都向舰队鸣炮致意,礼炮声随着诺瓦拉号的行进而此起彼伏、持续不断。舰队告别了劳埃德船级社2 所属的船队驶向皮拉诺,在那里数不清的渔船团团围住诺瓦拉号向正在离去的亲王和公主告别。如果你们赞成的话,马克西米利亚诺边说边把一块饼干浸入杯中的雪莉酒里,每个星期天上午在我接见想要见我的公众的时候,侍臣将穿朝服、系白领带并佩戴勋章。齐希和科洛尼茨两位伯爵夫人向渔民们抛撒着钱币,马克西米利亚诺拉起卡洛塔的手,声音极轻以至于她都无法听清地说道:皇室的子嗣——也就是咱们的某个儿子——死的时候,卡拉,皇帝本人不必戴孝,但是要让人用紫颜色的帘幔、罩布、壁毯把宫中的厅堂及接待室、沙发和椅子全都遮起来,我将在剑柄上扎一块紫颜色的绉绸,我胳膊上戴的也将是一块紫纱。你说什么,马克斯?邦贝勒斯公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继续在亚得里亚海向下行进,海面依然非常平静,船过之后只能依稀见到些微光洁的泡沫。卡洛塔退回自己的舱房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她先是等着看日落,而后又长时间地默默欣赏着伊斯特拉半岛和达尔马提亚群岛岸边那星星点点的灯光。马克西米利亚诺挽着沃尔将军的胳膊暗暗地琢磨着战斗、值勤和受阅等各系列部队的军阶式样。马克西米利亚诺心里想道:司令部特种部队采用圆顶帽、长礼服和龙骑兵绿呢裤。马克西米利亚诺写道:少将帽檐上饰以七股乌金缨。他那心爱的夏洛特——公主有点儿忧伤——也许会希望她的宫廷卫队——皇后卫队——的漂亮制服能够配以顶部镶有振翅翱翔的金质帝国之鹰的磨光银盔吧?公主的确有点儿忧伤,但却不仅仅是因为离开望海。帽带用白色漆皮?她之所以忧伤还因为不能同拉克罗马岛告别。大红呢上衣、白鹿皮手套和裤子、腿肚子部位带褶的黑漆皮靴?行吗,卡拉?你喜欢吗?可是,卡拉,cara3 卡拉:难道你没有想过如果要去拉古萨得绕弯子并浪费许多宝贵时间吗?宫中的器具,包括餐厅和厨房用具、帘幔、花园,都将由总军需官掌管。卡拉,我从前说过、现在再对你重复一遍:咱们是非常幸运的人!咱们的脚下有着整个一个王国!他们正在朝着奥特朗托——那使他想起头一遭在海上值早勤的时候初次尝过的意大利的太阳(他称之为西西里血统的毒日)灼烤皮肤的滋味儿的褐黄、蛮荒的奥特朗托角——的方向驶进。科洛尼茨伯爵夫人说卡拉布里亚的海岸简直是糟糕透顶了,费利克斯·埃洛因工程师立即应和。马克西米利亚诺埋头于自己的设计。他要了彩笔和一根炭条,画了一顶上诉法庭官员戴的帽子:黑毡质地,云纹绸镶带,几根黑翎和一个绿、白、红三色条花结。跟意大利国旗一样!卡洛塔喊道。意大利和墨西哥的国旗颜色完全一样,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carissia ia4 ?应该说这是一个好的预兆。白雪皑皑的阿尔巴尼亚海岸早已在背后隐没,在从科孚岛旁边驶过以后,马克西米利亚诺记起有一年在美泉宫举行的圣西尔韦斯特雷节晚会上他意外地得到了一个装满杧果、香蕉和菠萝的玩具水果篮,这件事情,也就是在一个维也纳大雪纷飞的夜晚收到一篮子铅铸缩微水果,本身就是一个上上吉兆。一个热带的象征,伊格莱西亚斯先生断言。第二天早晨,莫里哀司令命令忒弥斯号驶近诺瓦拉号。两艘舰上的乘员齐聚相对的舷边互致问候、高声交谈,马克斯和卡拉站在舰尾处再次挥动手帕以示告别之意,随后,忒弥斯号又重新拉开了距离,马克斯举起望远镜,对法国军舰的操作非议了一番并用灯光信号将他的意见告诉给了莫里哀舰长,让他恶心恶心,马克西米利亚诺是这么说的,他回到办公室,察看了六分仪、罗经,点起香烟,透过烟雾,他看到了、想象着国务大臣们的形象。像法国的一样,穿浅蓝色上衣?不不不,卡洛塔会希望是绿色的。all right5 ,那就绿的,不过得是浅绿,胸前配以金色的大纽扣。对,纽扣上雕出鹰形图案。das ist recht6 。坎肩和裤子用黑颜色?他拿起翎笔在墨水瓶里蘸一下,写道:红衣主教受帽仪式。这时候,诺瓦拉号正驶入地中海水域。帽子放在金托盘里。军舰绕着意大利的靴形领土行进。托盘放在红丝绒台布遮着的桌子上。军舰绕过圣玛丽亚-德莱乌卡角进入塔兰托湾。桌子摆在紧贴着祭坛一侧的墙边。马克西米利亚诺想起了往事:他第一次出海的时候,船到莱乌卡海域以后,他们曾用奥地利国旗在炮位左侧临时搭起了个小礼拜堂,可是,由于牧师生病,没能举行弥撒。将圣体呕出、用已经化作主的血肉的圣餐去喂鲨鱼是否也是一种下意识的亵渎行为?已经是17日星期天的早晨了,齐希伯爵断定那将是一个好天,埃特纳火山的雪峰矗立在他们的右前方,它那黑色的烟柱却隐没在薄雾之中。马克西米利亚诺对身边的人讲道:他上一次在卡拉布里亚岸边航行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un uoo é caduto aca7 ”,果真如此,那人是从主桅顶楼上跌下去的。那个倒霉蛋淹死了吗?科里奥侯爵问道。salva uoi8 没有扔准,马克斯说,不过,感谢上帝,我们用一只小艇把他捞了起来。在驶往墨西拿海峡的途中,曾经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埃特纳火山是“历史上无数朝代和众多强国衰败的见证”的马克西米利亚诺如今却在一张白纸上写道:海军中将首次登舰,将受到九响礼炮的欢迎。到墨西哥以后,请您提醒我,沃尔将军,还有您,他对刚刚上任的秘书塞瓦斯蒂安·舍尔曾勒希纳说,bitte9 ,也帮我记着点儿,同莫里海军准将取得联系。由于埃洛因工程师对舍尔曾勒希纳的任命妒忌得要死,马克斯就对那位比利时人许诺将来让他担任秘密警察的头子。秘密警察的制服用什么颜色、绣什么花饰?卡洛塔打趣儿地问,马克斯答道:噢,这可是秘密,我们将用隐形墨水写进《仪典》。所有的军舰都将装上铁甲,还得成立个参议院:议员们用什么装束?蓝制服,马克西米利亚诺说,不用绿的,因为那会显得太绿,卡洛塔表示认可:那就蓝的吧,配以金绣棕榈叶和栎树枝。佩剑呢?金鞘螺钿柄,他对舍尔曾勒希纳口授道。趁卡洛塔出神地趴在船舷栏杆上一心想在墨西拿海峡的水面上找出那曾经吞没过无数古代航海家的旋涡——小时候听哥哥布拉班特公爵讲过好多这样的故事——的工夫,马克斯给他的秘书看了墨西哥帝国宫八号——即宫廷舞会大厅——的设计图。离墨西拿城还有相当的路程,在雷焦附近,只见卡拉布里亚山麓一片葱翠,令人赞叹。他说道:午夜十二点钟,在小仪仗队的引导下,皇帝和皇后离开皇帝大厅。船的左侧是那山峦起伏的西西里岛的海岸,本笃会的圣普拉奇多修道院居高临下地威凌着整个海峡。他用手指在图纸上比画着:穿过餐厅、狮廊、伊图尔维德廊、画廊、尤卡坦厅,请您记下来。斯希拉灯塔。巨大而古老的卡里布迪斯城堡。根本见不到什么旋涡的踪影,很难想象席勒在《潜水员》中所描绘的种种恐怖景象,恰恰相反,大海是那么美,卡洛塔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那颜色忽绿忽蓝,变幻莫测。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他们到了斯特龙博利火山脚下,只见那浓浓的烟柱顶天立地。然后,马克西米利亚诺心里想道,皇帝和皇后从皇后楼梯退出帝国宫,接着用手指了一下图上的楼梯。所有其他的人则走皇帝楼梯。作为对卡洛塔的让步,他问道:cara,亲爱的夏洛特,宫廷卫队,也就是皇后卫队,配备以龙骑兵绿呢子礼服,袖口卷边用红色,这样一来,再加上白麂皮手套,就正好是墨西哥帝国国旗的三种颜色,你看行吗?当然好啦。es bleibt dabei10 。由于过了利帕里群岛以后一直向北驶去,他们未能见到伊斯基亚岛以及那不勒斯海岸和阿布鲁佐斯山峰。埃洛因此外还将执掌皇帝办公厅,而齐希伯爵出任内政大臣。随着那不勒斯海岸一起逐渐消失的还有对那不勒斯湾那泛着金光的海水沐浴着的斯塔比亚海堡外沿和索伦托呈现在繁花似锦的橘林环抱之中的那个下午的思念。紫气笼罩着维苏威火山,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公由一位方济会的修士陪伴着参观了那简直就是一座希腊、埃及、哥特、罗马各式建筑或教堂鳞次栉比的微缩城市的墓地,听到了松柏的声涛,呼吸到了爱神木的清香,品尝了chianti11 和chrya christi12 ,登上了卡普里岛,游览了提比略大帝宫殿的遗址,然后一边啜饮着冰凉的仙人掌果饮料一边欣赏着一位面带醉态微笑的姑娘踏着tarantel13 的节拍跳的热烈得令人头晕目眩的舞蹈。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4月18日星期一,船队驶入了奇维塔韦基亚湾并受到了乐队、驻港船只的礼炮以及法国占领军的欢迎,一趟专列正在等待着将他们送往罗马。

在那儿,在罗马城,正如埃贡·德·科尔蒂伯爵所说,马克西米利亚诺没有把握住澄清教会在墨西哥的地位的问题。马克西米利亚诺要求裘范尼·马利亚·马斯塔伊-费雷提——又名庇护九世——给墨西哥派一位“通情达理”的使节,而教皇在为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举行领圣体仪式之前却提醒他们:人民的权利无疑是伟大的,但是教会的权利却更为伟大、更为神圣。“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贝拉斯凯斯·德·莱昂先生从诺瓦拉号上向墨西哥驻维也纳大使托马斯·墨菲通报说,“回答圣父说道:尽管他将永远会刻意履行基督徒的责任,但作为君主,他又不得不时刻捍卫国家的利益。”马克西米利亚诺当时很可能想起了提香的《恺撒的钱》,那幅藏在德累斯顿的名画曾经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然而,整个罗马都为墨西哥皇帝伉俪的莅临而沉浸在欢乐之中,人们纷纷向他们表示敬意,德国历史学家格雷戈罗维乌斯说教皇从来都没有那么动情地为一位亲王祝福过,自始至终都有大批人员簇拥在他们的左右(一位目击者说,法国人之所以对大公照顾备至是因为他们知道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傻瓜来接掌墨西哥皇位),所以,不如暂时将教会、特使、华雷斯及不动产等问题搁置起来等到了墨西哥以后再说。还有许多别的大快人心的事情: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高兴得像一只孔雀,因为不仅皇帝和皇后肯于屈驾在他的马雷斯科蒂宫驻跸,而且庇护九世竟然也会亲临造访。此外,罗马城的松树和白茶花、酒宴和演说、地下墓穴中的弥撒、博盖塞别墅的湖光和蹊径和花圃以及从那儿观赏到的罗马城及其精华的景致,当然也让每一个人都感到由衷的喜悦。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在随从人员的陪伴下遍游了城中的街道、数度攀登了蒙蒂三圣石阶、去玉兰大道散过步、在夜色朦胧中参观了古代遗迹,卡洛塔写信给住在克莱尔蒙特的外祖母玛丽·阿梅莉说自己深深地迷上了月光下的角斗场。他们在特雷维、摩尔、海神及四河诸泉中涮过自己的手。马克西米利亚诺告诉心爱的卡拉,这最后一泉得名于里面镌有世界四大河流的图形,这四条河是……尼罗河?尼罗河,对。恒河?非常正确,卡拉,非常正确:恒河。再有……亚马逊河?不不不,而是多瑙河。还有一条呢?你猜猜看。卡洛塔没有猜中。拉普拉塔河,乖乖。为什么不是亚马逊河?为什么不是密西西比河?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扬子江而是多瑙河?为什么是这样?因为,cara,这四条河,在天才的贝尔尼尼14 设计之初,卡拉,carissia ia15 , e liebe16 ,分别属于听命于教皇的四大洲。

他们回到奇维塔韦基亚和诺瓦拉号以后,有一首诗,先是以传单的形式开始流传,后来竟不胫而走:

assiiliano, non te fidare

torna al castello de iraare

il trono fradicio di ontezua

è nappo galli, lo di spua

il tio danaos, chi non rirda?

tto cide trovo rda。17

然而,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当时自然是要继续走下去的,毫不犹豫,而不会掉转头重返望海城堡,在那么春风得意的时刻,谁会去想教皇的紫袍下面会有绳索呢?又是什么样的绳索?此外,正如伊格莱西亚斯先生所说:居心叵测、妒忌成性的人什么时候也绝不了种;什么时候也绝不了种,邦贝勒斯伯爵附和道,那是渣滓。在驶往加里波第曾经至为钟爱的卡普雷拉岛的途中,人们聚集在船舷边观赏着长时间尾随船队戏游的大群海豚,沃尔将军就此评论道:倒是无须法国的刺刀逼着。卡洛塔躲在自己的舱室里,几乎没有出来过,完全沉醉在多梅内奇教士和洪堡男爵以及谢瓦利埃的著作里了;而马克西米利亚诺则是时而手写,时而口授,时而发表议论,时而又陷入遐想之中。他写道:法官们用金绦镶边黑丝绒帽带;他口授说:圣周六庆典上大、小扈从队的次第如下;他说道:兵马监,其职能是统管马厩和鞍具,啊,我忘了,请您记一下,塞瓦斯蒂安,bitte,少将的佩剑的长度应为八百三十五毫米,木柄,此时船队已经驶入科西嘉和撒丁两个岛屿之间,木柄,裹以蟾蜍皮,蟾蜍皮?卡洛塔满脸恶心的样子问道。对,马克斯说,船队正在通过海峡,左边是撒丁王国和疟疾之乡,右边是伟大的拿破仑的摇篮,蟾蜍皮,用八圈坚固的镀金银丝箍住,女人,卡拉,不懂得有关佩剑的事情。不懂佩剑,也不懂火枪和肩章,但是却懂得颜色,也懂得图案,卡洛塔不满地说,我就不欣赏财务检查员那金绣葡萄叶和麦穗的灰呢制服,为什么就不能用墨西哥的植物而非得用欧洲的植物作图案?这时候,他们已将巴利阿里群岛抛到了背后,正在驶向直布罗陀。天哪,卡拉,他说着搂住了她的肩膀,我想你并不打算在将军的帽子上用金线绣以仙人掌叶,对吧?也并不希望我戴起莫克特苏马皇帝的那种羽冠。啊,皇帝陛下可不知道,唐·霍阿金说,我头一次在维也纳见到那顶羽冠的时候有多激动。我读过的一本书上说,当那座叫作直布罗陀的巨大光秃石山迎着太阳傲然耸立在面前的时候,卡洛塔争辩道,墨西哥的神父们就在自己的十字褡上加上了玛雅人和阿兹特克人的回纹图案。他们受到了英国舰队给予的君主之礼的欢迎,马克西米利亚诺对已经被任命为首席副官的沃尔将军说:说到底,在一定的程度上,这得感谢维多利亚女王。你看见了吗,卡洛塔,你可看见了?无情无义的阿尔比安18 在向咱们致敬呢。左边是洁白如雪的休达城和赫丘利峰之一的阿乔山。他把望远镜递给了卡洛塔:你看,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直布罗陀猴。我对你讲过的,对吧?在咱们去马德拉群岛的时候讲的,传说要等到最后一只猴子消失的时候英国人才会放弃直布罗陀。他们永远也不会走的,唐·霍阿金插言道,用不着等到那时候,他们就会从通布克图大批进口猴子啦。在总督科丁顿将军为墨西哥皇帝伉俪及随行人员举行的考究的英国tea-party19 式宴会和皇帝伉俪在诺瓦拉号上招待将军的答谢宴会上,人们各个喜形于色。还有那赛马:马克西米利亚诺对葱翠的马场赞叹不已,因为那简直就像是从圣詹姆斯公园或里士满公园截取来的绿地化作神奇的碧毡飞落到了直布罗陀一般,马克西米利亚诺对舍尔曾勒希纳说:塞瓦斯蒂安,你看见了吗?英国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要随身带着草地、精美的果酱、curries20 、茶。还有女人,那永远都没形没样儿的英国女人,冯·科洛尼茨(她喜欢“冯”字而不愿意用“德”21 )伯爵夫人补充道,她在返回诺瓦拉号时乘坐的小艇差点儿翻掉,不过在直布罗陀的岩洞里却玩得非常开心,当然了,她很赞同皇帝的看法:阿德尔斯贝格的女人还是比较漂亮的。抵御西班牙人和法国人的围困达三年之久的直布罗陀保卫者埃利奥特的塑像引得大家很是笑了一阵子,因为那样子实在是古怪:一顶硕大无朋的三角帽,两条像纺锤的腿,头上戴着脖子后面梳成小辫儿的发套,手里握着城门的金钥匙。尽管那海峡的熠熠碧波使卡洛塔痴迷,但是马克斯的额头却罩起了乌云,事情是这样的:自作主张地担负起截留令人不快的信息使之免落皇帝之手的舍尔曾勒希纳漏掉了在直布罗陀装上船的邮袋中的一封以其言词来看像是出自奥地利无政府主义者之手的信,信的匿名作者称马克斯为“僭号皇帝”并声言从不曾有过任何“暴君”能够逃脱他的制裁,因为他手中有枪而且枪法甚准,只要马克西米利亚诺一踏上美洲的海岸,立刻就会让他见识见识。可是,陛下不是篡权者啊,邦贝勒斯伯爵说。而且我永也不做暴君,马克斯补充道。任何人都休想危害陛下的生命,伊格莱西亚斯宣称。几个小时之后,那封匿名信就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说,好像是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马克西米利亚诺躺在床上,guten nacht22 ,闭着眼睛想道:从皇宫去教堂的仪式。由一辆双驾四座马车打头,载着第二礼宾官、侍从官和两名荣誉侍女;其后是一辆双驾双座马车,坐两个宫女。第二天早晨,guten en23 ,洗漱及梳理过那向两侧分开的金色长须以后,船也已经到了大西洋水域:第三、第四、第五辆车。右边,齐希伯爵对齐希伯爵夫人说,就是指特拉法尔加角,纳尔逊海军上将曾在那儿立下过赫赫战功。只有山羊出没的德塞塔群岛已经被抛在了背后,前面就是马德拉群岛,美美地喝过一杯,a nice cup24 ,科丁顿总督赠送的格雷伯爵牌的茶以后,第六辆:四驾四座,供首席宫女、一名宫中侍女、大礼宾官和皇室财务总管乘坐。马克斯议论道:英国人真是聪明,他们那载有n of war25 的战舰总是带着装满菜牛、奶牛的船只同行。随后是,他说,六名骑在马上的宫廷卫士,一名勤务官,六名勤务官,两名侍从将军,宫廷大总管,少将们。不行的,陛下,唐·霍阿金说。在马克斯正要讲到她——皇后——同其首席侍从乘坐的、排在(将要排在)第七位的六驾马车……的时候,卡洛塔惊异地问道:为什么不行?您瞧,陛下,唐·霍阿金边说边在一张纸上画出了墨西哥城中心广场的平面图。这是国民宫。对不起,应该说是帝国宫。而这儿,就是大教堂。陛下可以想见,从一处到另一处,距离很短,比车队要短得多。这样一来,第一辆车到了大教堂的门口,马克西米利亚诺说……皇后陛下的车还出不了帝国宫呢,伊格莱西亚斯补充道。正是。于是马克西米利亚诺算计起来:此外还有众多的礼宾官、兵马监、医生、侍从、侍女。的确不行。可是,当马德拉岛及其五彩缤纷的花木——含羞草、紫花锦簇的沉香、天竺葵——已经在望的时候,马克西米利亚诺想起了范·梅唐斯所描绘的约瑟夫二世的未婚妻伊莎贝拉·德·帕尔马进维也纳的画面:好几百辆马车摆起了蛇行长阵齐集于霍夫堡宫前的广场,于是说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说,车队出帝国宫向左拐,绕广场一周,从反方向到达教堂。entlesses, please,27 他还答应第二天一早再来开列招待国家元首、全权大使及其他一切人等的宴会或非宴会所用的酒单和菜谱。然而,马德拉让马克斯和卡拉都有点儿凄然。卡拉有两个原因。其一,马克西米利亚诺到巴西去旅行期间,她曾一个人独自在那个岛上过了好几个月。第二,她知道阿梅莉·德·布拉干萨公主就葬在那个岛上——这也正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伤心的理由。马克西米利亚诺想起曾在《回忆录》中写道:在那儿,在那个难以忘怀的岛上,“一个原以为可能会让我终生安宁、幸福的生命”凋萎了……还有一些别的话。都是什么来着?啊,对:“奔赴其真正的祖国的纯洁而完美的天使”,那祖国不是别的,当然了,而是天庭。为使卡洛塔解颐,他说道:我一切全都想到了,说着吻了吻她的手,唯独没有想过这个。什么意思?卡洛塔问。没有想过baciaano28 。我曾对你讲过,对吧?在加坎塔,那不勒斯王国的全体要员齐刷刷地跪到我的面前,真是个滑稽可笑的礼节,而且还只限于吻手而已,因为他们只是伸出了右手。科洛尼茨伯爵夫人迷上了马德拉岛的花草树木,嘴里默读着海涅的一首诗,就是那首雪杉梦见自己变成了棕榈什么的。当我说一切的时候,马克斯在诺瓦拉号上做过弥撒之后又捡起了原先的话题,就是一切:既然那不勒斯的欧罗巴咖啡馆里的黄油上印有波旁家族的百合花徽,墨西哥的黄油就应该雕出帝国的鹰与蛇。他在把披肩搭到她的肩头的时候又补充说:你别忘了提醒我让人去制作模具。马德拉的海岸已经从海平线上消失。在那儿,第一次登岛时曾以现代的不倦旅行家阿哈维罗自居的马克斯认证了那块天堂里荟萃着五大洲的所有奇果异花的事实。只遗憾,是的,只遗憾那儿的居民长得太丑。那么冰呢,马克斯?什么冰?宴会桌上装饰用的冰天鹅,是不是也要变成冰鹰吞冰蛇?为什么不呢?马克斯答道。当然,为什么不呢:既然你们在杜伊勒里宫曾经见识过糖做的鹰,那么,为什么就不能有冰的或黄油的、杏仁糖的、阿拉糊29 的、仙人掌果奶酪的。在穿过北回归线的时候,诺瓦拉号上的全体人员决定采取通常实际上只是在穿越赤道时才用的方式进行了庆祝,也就是说,水手和船长、军官和皇帝、卡洛塔和陪伴她的侍女全都装扮成了尼普顿30 们和安菲特里特31 们、涅瑞伊得32 们、特里同33 们以及各路神仙、禽兽、海妖,除了女士们,无一例外地被泼了一身海水:衣服湿透换得了心里的痛快。应该说明,皇帝也逃脱了这一洗礼。把一桶水泼到他的身上去,谁有那个胆子?dawider behute uns gott!34 上帝不允许这样做。皇帝的海事助手们取代了侍从们,马克西米利亚诺仍在写着,并问道:沃尔将军,亲王们有权让自己的仆役们佩戴无光国徽吗?那是个宁适的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在地中海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猎户座竟是如此之光灿,还有仙女座、波江座也都一样。然而,看起来卡洛塔对海上风光、夜景或晚霞全然没有兴趣:她幽闭舱内,时间是在读书、写信中度过的。诺瓦拉号的篷帆纹丝不动,航速几乎不到三节。请您记下来,塞瓦斯蒂安,免得忘了,马克斯说:四旬斋的经词,圣周四的濯足礼。啊,对了:复活节前的礼拜日,宫女们要佩戴皇后的花押字标、要穿圣查理骑士团的青绸服装和系头巾;在热带地区,皇帝私宅的仆役要穿白礼服、系白领带。还有什么遗漏,塞瓦斯蒂安?埃洛因先生,您读一遍,把意见告诉我,劳驾啦。就这么个走法,咱们永远都到不了韦拉克鲁斯,唐·霍阿金说道。请您忘了韦拉克鲁斯吧,全神贯注地欣赏着飞鱼腾跃的伊格莱西亚斯说,连向风群岛也到不了。应马克西米利亚诺之请,人们撒网捞起了漂浮在船侧的一只状似海玫瑰的水母。由于煤已烧光,唯一的办法是让忒弥斯号拖着诺瓦拉号驶抵马提尼克,只好如此,齐希和科洛尼茨两位伯爵夫人、舍尔曾勒希纳及船上所有的奥地利人,包括马克斯本人在内,全都觉得很不是滋味儿;让法国人把皇帝和皇后拖到美洲,真丢人,您说对吧,唐·霍阿金?别那么耿耿于怀,这位墨西哥人答道,倒应该看成是件好玩的事情。只能这样了。在法兰西堡,面对着马提尼克岛出生的约瑟芬皇后的塑像,科洛尼茨伯爵夫人对黑女人们的大耳坠及色彩斑斓的缠头布慨叹不已、对木薯和椰子树和面包树和婀娜碧竹及其他生平从未见过的草木赞不绝口,这时候,船被拖着入港的事情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再一次受到帝王之礼的接待,部分随行人员登上了沃克兰峰,大群的黑人用大筐把跟他们的皮肤同一个颜色的煤炭运上了诺瓦拉号,科洛尼茨伯爵夫人觉得,对欧洲人来说,黑人——不论是男是女——肤色刺眼、气味刺鼻、声音刺耳,他们告别了法兰西堡朝着被哥伦布描绘成状如一张皱纸的牙买加驶去,随后在罗亚尔港上了岸并进一步了解到了——据这位伯爵夫人在其《回忆录》中讲——污秽的黑人世界的奥秘,詹姆斯·霍普爵士用巴拉库塔号轮船把他们从那儿送到了金斯敦,第二天中午吃了罐头生姜和大粒麝香葡萄,然后告别牙买加,终于,终于!要去墨西哥了。good ck35 !gck auf 36 !

闭起眼睛也没有用处,她不能因此就忘掉韦拉克鲁斯港那遮天蔽日的黄沙和成群结队的黑色兀鹫。眼睛望着被爆竹的火光映亮的银质假发盒,她哭了,思绪万千。堵起耳朵同样也是没有用处,她知道整个晚上注定都得忍受那可怕的爆竹声响,这可是墨西哥人民为庆祝自己的君主的到来而在中心广场燃放的。她哭了,思绪万千。她还又抓又挠,直到抓挠得鲜血淋漓,但唯一的结果却是使那钻心的毒液在皮下扩散:大腿、膝窝、胳膊、脚面全都起了红疙瘩。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严重的问题。起初,在海平线上出现奥里萨巴山的雪峰以前的几个小时里,诺瓦拉号上曾是一片欢快和喜悦,马克斯和她,两个人一起计算了已经制订好了并将载入《仪典》的方案数目: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对,差不多全有了,各种活动、音乐会、盛大招待会、皇后茶话会、生日庆祝会等等场会所必需的礼仪规定几乎都已齐全。就在韦拉克鲁斯出现在高耸入云的奥里萨巴山脚下的时候,卡洛塔在给外婆的信中还说自己喜欢热带风光、连梦中见到的都是蜂鸟和蝴蝶,我认为,她写道,将这儿称之为“新大陆”是错误的,因为只不过是不通电报、文明发展稍差一点儿而已,她告诉外婆,韦拉克鲁斯很像加的斯,只是更具东方风味,还说,在那看见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的刹那,她非常、非常想念亲爱的舅舅儒安维尔亲王。那些方案之所以能够制订出来,对此马克西米利亚诺非常感激,得归功于弄到了帝国宫的第一和第二层、皇帝大厅、皇室教堂、首都大教堂以及瓜达卢佩教堂的平面图。总之,当圣胡安-德乌卢阿、萨克里菲西奥斯岛和维尔德岛、防波堤以及一艘搁浅在珊瑚礁上的法国船骸呈现在眼前以后,当一种可能是来自城周沼泽而被科洛尼茨伯爵夫人称之为有害的气味开始飘到诺瓦拉号上的时候,面对着1864年5月28日下午等待着墨西哥皇帝和皇后的那伴有阵阵沙尘和群群兀鹫的沉闷而凄清的景象,埃洛因和舍尔曾勒希纳差点儿跪到地上唱起墨西哥帝国的国歌,而马克西米利亚诺却在想:尽管他的皇朝还没有一座可以炫耀圣司提反的布袋、名为“哈辛托”的大红宝石和已经过世的罗马王的四轮马车之类珍宝的历史博物馆,但是,他的墨西哥宫廷很快就会拥有使伦敦、维也纳、马德里和巴黎为之逊色的富丽、威严和光彩。请您记下来,塞瓦斯蒂安,他补充说道:皇帝的军事副官只有在皇帝本人骑马的时候才能骑马执行公务。请您记下来,塞瓦斯蒂安:最高上诉法院的副院长佩戴的洋红丝绶带上面镶以银豆豆。请您记住,塞瓦斯蒂安,记住提醒我再翻阅一下限制法国宫廷达官显贵的特权的共和二年获月法令,咱们当然不是要去照抄,但总是可以参考的。你也得提醒我,亲爱的,ia carissia卡拉。

事实上,韦拉克鲁斯无人确知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的抵达日期。阿尔蒙特将军由于害怕感染黄热病而扎营于奥里萨巴。马克西米利亚诺拒不弃船,命令诺瓦拉号远离法国舰只抛锚泊碇,因为归根结底法国舰只代表着侵略势力。没过一会儿,博斯海军少将气呼呼地登上诺瓦拉号对那一决定提出抗议,卡洛塔则声言不能容忍法国人的失礼。当天夜里,一阵北风刮倒了韦拉克鲁斯城中所有的欢迎牌楼和旗幡,席卷了所有的彩饰、花环和铺地鲜花。阿尔蒙特赶来敦请马克西米利亚诺尽快离开港口以免受到传染,马克西米利亚诺决定在船上听过弥撒之后于清晨六点钟登岸,结果弄得韦拉克鲁斯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几乎没有工夫梳洗打扮、绅士先生们来不及理好胡须并穿戴整齐、市长也只能仓促披上礼服以便向皇帝呈献城门钥匙、清洁工人们没有时间收拾狼藉街头的彩饰:凋零于沙尘的鲜花、破碎了的缎纸带,皇后茶会的请柬用蓝锦缎来印行吗,马克斯?溅满泥污的桂枝和棕叶、缠绕到了兀鹫爪子上的五彩纸卷儿,然而,皇帝和皇后倒是有足够的时间仔细装扮了一番,马克斯穿着黑礼服、白坎肩、白裤子、系着黑领结出席了韦拉克鲁斯教区举行的感恩诗仪式(正是在那儿,齐希伯爵夫人惊异地发现男人也用扇子,可是马克斯却说早就在那不勒斯的圣卡洛大剧院见过极具阳刚之美的男子用那玩意儿解暑),后来乘火车抵达特赫里亚的时候又从头到脚换上了一身白,且最后在墨西哥城大教堂的感恩诗仪式上则改穿了墨西哥将军服。卡洛塔则认为从一开始就应该让她的新的臣民们知道她喜欢蓝颜色,而且没有哪一种颜色——包括帝王紫在内——会比那更适合于她,尤其是在那据说是纯净、清澈而湛蓝的墨西哥盆地的天空下。

是的,阿纳瓦克盆地的天空的确是纯净、清澈而湛蓝的,然而,在墨西哥并非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清澈。马克西米利亚诺刚刚踏上墨西哥的土地和发布了以“墨西哥公民们!我应你们的邀请来到了这里!”为开头的皇帝诏书之后,就在索莱达收到了一封由信使专程送来的信。信的作者是众多绝对不欢迎他的墨西哥人中的一员:贝尼托·华雷斯总统。这封发自蒙特雷城的信的末尾有一段说:“阁下,人们常常喜欢侵犯别人的权利、强夺他人的财产、将维护自己民族利益的人置之于死地、把他们的美德说成是罪恶而把自身的恶癖看作美德,然而,有一点是险恶用心所左右不了的,那就是历史的无情裁决。历史将对我们每一个人做出评判。”

历史,通常意义上的历史,正是这么讲的。或者说,据历史记载:在从望海到墨西哥的整个旅途中,马克西米利亚诺全然忘却了自己离弃亚得里亚海滨的白色城堡、离弃奥地利那金色摇篮、离弃父母兄弟的悲痛,不仅仅是一个心思地构想而且还口授、手写那部《宫廷仪典》。那部几个月后在墨西哥铅印成册的《仪典》竟然厚达五百多页。其详尽程度仅从对红衣主教加冕礼就做了一百三十二款或段规定就可见一斑了。新皇帝难得有那么几次曾经中断过那项工程,其中的一次是为了起草(在他的妻子的帮助下)一份曾经掀起轩然大波的文件:针对剥夺了马克西米利亚诺全部权利的《家族协约》的抗议书。在那份文件中,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将协议称之为“篡权阴谋”并赌咒说他们事先根本就没有看过。

历史还记载着:在前往科尔多瓦的途中,霍阿金·贝拉斯凯斯先生所乘的马车行至卡尼亚达和帕尔马尔之间时突然倾覆,唐·霍阿金和另外五位先生不得不从车窗里爬出来,不仅如此,皇帝夫妇的车也坏了一个轮子,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只好改乘一辆共和国的邮车继续赶路,马克西米利亚诺说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信会有比巴伦西亚的双轮马车还颠得更厉害的车辆。皇帝一行冒着倾盆大雨精疲力竭地到了科尔多瓦,马克西米利亚诺要了把伞,和卡洛塔一起步行到了市政府,市长一见到他们就当即昏了过去,马克斯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为了庆祝皇帝伉俪驾临,颁布了大赦令,释放了部分战俘。马克西米利亚诺早在当年的巴西之行期间就曾品尝过辣椒的滋味儿并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刚刚知道炼狱中竟然还有一种用辣椒和槚如果做的美洲食品。”这一次,也就是第二天,仍然是在科尔多瓦城里,他又见识到了墨西哥的风味食品,名字叫作“辣酱”,唐·霍阿金对他说,然后用手指着那黑糊糊的东西补充道:是用花生、巧克力、十四种不同的辣椒加上墨西哥特产的家禽火鸡肉制作而成的,您尝尝吧,陛下,味道很好,然后得喝一口龙舌兰酒来解一解辣味儿。墨西哥特产?卡洛塔问道,那么,英国人为什么要把火鸡称之为土耳其鸡呢?我猜想他们错以为火鸡出在土耳其了吧,陛下。噢,就跟把绿松石称作土耳其宝石一样,皇帝说。恰在这个时候,邦贝勒斯伯爵双眉向上一挑,用手抹去了顺着胡须流下的辣酱。墨西哥这儿可是盛产绿松石啊,索阿内市长插言道。

穿过了疾病泛滥的热带地区以后,进入了温带地域并真正得以就近见到土著人种,那有血有肉的紫铜种族的成员, race cuivrée37 ,科洛尼茨夫人说他们的眼睛像马鹿,可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却声言那眼睛更使他联想起卜利达原野上的羚羊,而更为赏心悦目的还得说是那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甘蔗林,咖啡园,香蕉树,被英国旅行家布洛克描绘为格列佛曾经到过的“大人国”的芦笋的龙舌兰,以及凡是能够想象得出的颜色一应俱全的各式鲜花:枝条窈窕的九重葛的绛红或者爬在墙上的毒豆花的淡黄映衬着蓝花楹的紫辉,疆南星的花朵如同盏盏猩红的灯笼悬在路旁的枝头,远处的风铃草同天一色,脚边的石榴摇荡着浅橘红的串串金铃,更有那不可不提的顶着积雪的傲岸火山山峰波波卡特佩特尔和伊斯塔克西瓦特尔,然而,实际上只有波波是火山,而伊斯不是,伊格莱西亚斯先生说,我们之所以把二者都称之为火山只不过是为了壮大墨西哥盆地的声势而已,在此期间,科洛尼茨伯爵夫人因为地势太高流了一点儿鼻血,而齐希伯爵则觉得空气不够,不过,所有的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眼前的奇景和随着临近首都而变得越来越热烈的迎送使马克西米利亚诺重又振奋起来。卡洛塔也一样,她在随后的几天里所写的信中——其中一封是寄给她亲爱的大姐姐欧仁妮皇后的——说她和马克斯曾在建于阿兹特克人原来用作人祭的乔卢拉神庙——也称金字塔——之上的教堂里望过弥撒,还说乔卢拉平原使她想起了伦巴第、科尔多瓦的田野很像蒂罗尔、在天使城普埃布拉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七千元捐给了贫民院,此外,她还告诉欧仁妮,当地人民绝顶聪明,几乎所有的土人全都识文断字。

在墨西哥城,不仅那无数的牌楼、旗纛以及悬挂于艺术馆、商业部、音乐厅、农业部诸处廊柱间的标语和墨西哥及法国皇帝的胸像没有被狂风席卷而去,而且欢迎的人群还顶着中午的烈日山呼万岁、高诵西班牙语、拉丁语、法语乃至唐·加利西亚·奇马尔波波卡38 用古墨西哥方言写的赞歌,教会的要员们倾巢侍立街头,礼炮轰鸣,钟声回荡,首都大教堂的厅堂里第一次响起了doe salvu fac iperatore 的旋律及歌声。换句话说,归根结底,从望海到墨西哥城的整个旅程更像是一次旅行、一次皇帝出巡,其隆重——隆重至极——的盛大进城仪式(前有二百多辆拉着赶到圣拉萨罗哨所去同在瓜达卢佩村过夜的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会合的墨西哥首都上流社会的精英的簇拥,后有骑马的人群、学生以及商贩、脚夫、送水工团体的队伍用竹竿、树枝挑着五彩小旗扈从,顺着圣母、主爱、圣伊内丝、制币所和大主教诸条大街浩浩荡荡地涌向帝国宫)。在第二天的报纸上以“皇帝入城”为总标题作了详尽的报道,其中《墨西哥纪事》竟然是用天蓝色的纸张印刷的。面对此情此景,也许马克斯会很希望塞瓦斯蒂安·舍尔曾勒希纳能在自己的身边以便向他口授关于礼炮的规定:墨西哥君主,二十一响;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十九响;其他,十五响。或者,也许他早就口授过了,是的,也许在随着chant du départ 39 的乐曲声中缓缓离开马提尼克时就已经口授过了。洛佩斯上校指挥的皇后枪骑兵为前导。随后是非洲籍轻骑兵和匈牙利骑兵,再后是皇帝和皇后乘坐的法式豪华马车。巴赞将军和内格雷将军分别骑在不时打着回转的马上挥舞着出鞘长剑在两侧保驾。然而,没过几天,在得知巴伐利亚女公爵皇后和王后陛下驾崩的噩耗以后所举行的追悼仪式却和真正的宫廷丧礼毫无共同之处:《官报》刊登了宫中上下人等服全丧和半丧的通告,于是,黑绸和黑丝绒衣服、黑手套、钻石或珍珠首饰以及黑、白、紫、灰服装、哥伦比亚的祖母绿或缅甸的红宝石和锡兰的蓝宝石或墨西哥(而不是土耳其)的绿松石等各色首饰就从纸上的文字分别变成了全丧及半丧女眷们的吊丧服饰。那张通告是由胡安·内波姆塞诺·阿尔蒙特将军签署的,因为马克西米利亚诺已经削去了他所有的军事和政治权力,只给了他一个宫廷大总管兼皇室大臣的空头职位。

可是,喜庆活动及御座厅的首次召见活动过后,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当天夜里睡的并不是铺满玫瑰花的床铺。被科洛尼茨伯爵夫人及其他随行人员比作兵营或欧洲三流旅馆的国民宫不仅没有一间可供马克西米利亚诺举行梦想中的盛大招待会之用的宽敞厅堂,就连卧室也狭窄低矮得如同过道一般,而且大部分还因为长期空置而积满灰尘和蜘蛛网。我相信,两位陛下会更喜欢那由历届总督建在百年古杉环绕中的山丘顶上的查普特佩克城堡,唐·霍阿金说道,在那儿,从平台上可以鸟瞰整个盆地,山脚下有一潭碧水,半山坡上有一股清泉,莫克特苏马皇帝曾在里面洗过澡。查普特佩克,陛下,意思是“蚂蚱山”。为了不使马克西米利亚诺心中犯忌,唐·霍阿金闭口未提托尔特卡族最后一个国王韦马克于“兔七年40 ”在山洞中自杀身亡的事实。当天夜里,他们又别无选择,只好留在那个被称之为宫殿的兵营里,而史书关于他们的遭际的记载,有的可能确有其事,有的则纯属杜撰。比方,关于那些如同马鹿一般的黑眼睛、乌亮狡黠的眼睛、他在赶往科尔多瓦途中因为红树丛和烂泥塘及仙人掌和蓝旋花陷住了马车而不得不走到露天地里时就已经见过的神情呆滞、由于担惊而充满恐惧同时又非常温顺的眼睛、他的新的子民们的眼睛躲在他们卧室的紫红窗帘和玻璃前面惶惶不安地偷看过一个人当了皇帝和皇后以后如何就寝的记载,就很难最后证实,尽管传说某些宫中仆役曾经接受贿赂允许个别好事之徒从阳台上窥视初来君临这个国家的皇帝和皇后。

不过,关于爆竹或者叫炮仗的说法,倒是千真万确的,因为从马克斯和卡拉进入墨西哥城的那一刻起就噼里啪啦地在圣辇的马蹄边响了起来。西班牙的君主费尔南多七世有一天问一位墨西哥客人:“您认为您的同胞们此刻在干什么呢?”“在放爆竹,陛下。”几个小时以后,西班牙君主又问了一遍,而那位墨西哥人给了同样的回答。就这样反复问答了好几遍。卡洛塔那天夜里终于明白了:每逢节庆或其他别的任何可乘之机,墨西哥人都要大放震耳欲聋的爆竹,而且一放就是几个钟头、几个昼夜、甚至是几年,仿佛没有尽兴的时候。

事实确是如此,爆竹声一直响到东方发白的时候,不过,那倒不是皇后没能合眼的唯一原因。因为,关于臭虫的传闻倒也是真有其事: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刚要入睡就开始觉得浑身上下一同痒了起来。于是他们叫醒仆役,点起了灯,掀开了被褥:御榻上爬满了臭虫,几十上百,成群结队,有的颜色发白而干瘪,有的肥红而鲜亮,已经吸足了波旁和哈布斯堡两个家族的鲜血。卡洛塔坐在扶手椅上过了夜。为了能够再找到一张床铺,马克西米利亚诺搜遍了此前曾在帝国宫平面图上指点过的所有厅堂:绘画陈列厅,查理五世厅,尤卡坦厅,餐厅。最后找到了台球室。他眼望着光秃秃的四壁,想起了美泉宫那绘有两幅纪念腓特烈二世在科林大捷后建立玛丽-特雷莎骑士团的盛况的壁画的台球厅。随后,他爬上了台球桌,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一世皇帝就是在蓝呢面的台球桌上度过了到墨西哥后的第一夜的。那么,公共教育大臣的服饰为绣有金棕榈的紫袍配以白鼬皮披肩行吗,唐·霍阿金?奖励军事和非军事上的功绩的勋章用银盘托着颁发好吗?阿尔蒙特将军?上诉法院院长的白绸绶带镶以金橡实,就跟法国的一样,可以吗?因为你不会要求把橡实换成绿色的仙人掌果或者带刺的佛手瓜的,对吧,卡拉,亲爱的卡拉,ia cara carissia car41 ?

二 被箭刺穿的心

驳船被从两岸扯起的绳索固定在河中央,迪潘上校占据着船的中心位置。他戴着帽子坐在放于一只木箱之上的皮椅上,那是一顶宽檐高筒墨西哥式呢帽,上面缀有许多金煌煌的花饰。一顶蚊帐,如同旧式新娘的披纱,从帽顶悬垂而下,裹住了他的整个身体,一直耷拉到地上。

俘虏跪在上校面前。他打着赤膊,两臂平举,手腕被捆在横于脑后的木棍上。

俘虏旁边的地上放着一顶灰色的得克萨斯式呢帽。那帽子上面如同布满了星辰,闪烁着点点金属的光泽。

“dis-i e rand e le sien”

翻译解释道:

“迪潘上校说:我的帽子比你的大。”

在塔梅希河心摇荡的驳船上,跟上校在一起的,除了翻译之外,还有五六个人。他们清一色全都戴着高筒墨西哥草帽,只是上面未加任何装饰。其中有的蹲在一边吸烟。那是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周围一片蛙闹、蝉鸣。

上校又说道:

“et e rande e sienne”

“上校说:我的胡须也比你的多。”

法国反游击部队司令兼塔毛利帕斯州军事长官迪潘上校不仅留有浓密的唇髭,而且下巴上还长着一大把花白的长胡须。他一如平时,穿着肥大的、同帽子一样缀满金灿灿花饰的匈牙利式皮贴边红色骠骑兵军服、白裤子、黄色大皮靴,靴子后跟上装了副巨大的马刺,腰间别着两把手枪,由于是坐着,军刀一直拖到了地上。

一条黑色的大猎狗趴在他的脚边打盹儿。

上校指着得克萨斯式灰呢帽通过翻译之口问道:

“你是从什么地方弄到那顶帽子的?”

“是圣安纳将军送给我的……那是在阿拉莫捉到的一个美国鬼子送给他的,”俘虏答道。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带着那些小星星?”上校问。

“对,就是这个样子,带着星星。那些感恩节的饰物是我后来加上去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柑橘味儿,从岸边不断传来有人磨咖啡的声音。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维多利亚城,”那人答道。

“维多利亚城,”上校说,“整个儿搬去也填不满协和广场。”

随后,上校抬起双手拨开脸前的蚊帐,就像是从帷幕后面钻出来似的,接着让人把俘虏的帽子递了过去。他冲着别在帽盔和帽檐儿上的那些金属小星、别针、徽章、微缩族标以及金银质的鹰形扣针、船锚、玫瑰花、小巧的人心、大腿、手、耳端详了好半天。然后,指着船后说了点儿什么。

只见有两个人站了起来朝一堆麻包和箱子走去,搬回几样东西放到了上校的面前。

“这只是我昨天缴获的部分战利品,”上校说道,“你瞧,有多漂亮:古埃梅斯村长的权杖,美国鼓,长号,步兵旗。除了那面金银丝绣的骑兵旗,其余的东西都将归我所有。那面旗嘛,我要带回巴黎送到残老军人院去。不过,你懂什么是协和广场、什么是残老军人院啊?你说,叫什么名字?”

“胡安·卡尔瓦哈尔,”俘虏答道。

“你知道昨天还手握那根权杖的村长此刻在什么地方吗?”

俘虏没有吭声。

“吊在古埃梅斯村中心广场的树上。”

上校又一次掀开蚊帐,从骠骑兵军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雪茄并将其点燃。

“对华雷斯分子和帝国的敌人,”他说,“有的,我要在树上或者木桩上吊死;有的,则活着扔去喂狗。有一天,我捉到了一个家伙,然后让人绑起他的双脚放到井里去,就是你们下过毒、投进了牲口尸体的井。我们把他提起放下、沉到水里再拉出来。到最后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知道是因为喝水太多还是因为中了毒。”

“您打算怎么杀我?”俘虏问。翻译转述了他的问题,上校却没有搭茬儿。

“我从北京,你听说过北京吗?北京就是中国的首都。我从那儿弄到了好多东西:有一只灵芝状的玉如意,还有许多小瓷人。我还得到了几把钩子,也是玉琢的,那是中国皇后用以挑桑叶喂蚕的……”

上校喷了一大口烟,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天空。恰在这时候,一朵云彩遮住了月亮,接着传来了一声鸟叫。

“这次倒想看看能从墨西哥带走点儿什么东西……眼下就有你这顶帽子,可以和我的其他战利品一起挂到我的客厅的墙上……”

上校沉默了一会儿。月亮钻出了云层,上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立在箱子上面,仿佛成了一个巨人。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着的纸,吩咐道:

“让他站起来……”

两个人走上前去把胡安·卡尔瓦哈尔悬空提溜了起来。上校展开手里的那张纸杵到他的面前,接着吼了起来。翻译说道:

“现在你给我讲,混蛋,你藏在肉里的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上校指的是挂在胡安·卡尔瓦哈尔的马鞍架上的一块牛肉,就在那块肉里找到了那份华雷斯的拥护者们的密写情报。迪潘上校的猎狗最先发现了那块肉。

俘虏答道:

“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我不懂密码。”

上校扔掉了雪茄。那雪茄在夜空里划出了一道光弧,嘶的一声落入了塔梅希河的水中。

“你说谎。我会让你讲实话的,混蛋。”

上校重又坐回到椅子上并拉起了蚊帐。

“而且你还是个笨蛋,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把情报藏好。你大概从未听说过关于著名钻石的故事,对吧?那你就听着:有一块名叫奥洛夫的黄钻石,镶在俄国沙皇的权杖上,但原来却属于印度的一座寺院……你知道是怎么运出印度的吗?”

俘虏没有吱声。

“是一个法国兵干的。他自己用刀在腿肚子上剌了一个口子,把钻石放进去,然后再把伤口缝起来。谁也不会想到他把钻石放在了那个地方。后来,他把钻石卖给了奥洛夫亲王……事情只能这么办。东西要藏在自己身上的肉里,而不能放在一块牛肉里,否则谁都能把它找出来,你说对不对?”

俘虏没有反应,上校接着说道:

“你不开口,而我却喜欢肯讲话的人。好吧,你说,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上校用手捂住鼻子喊道:

“快把这只狗弄走,它在放屁!……喂,怎么……你不理我?我有的是办法,哑巴也得开口……这你知道,对吧?”

“知道,对此,我确实很清楚,”胡安·卡尔瓦哈尔说。

“我得想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开口……这个嘛,这个嘛……嗨,对,有了。把那顶帽子给我……”

上校掀开蚊帐,拿起胡安·卡尔瓦哈尔的帽子慢慢地在手里转动着。

“你知道吗?”他说,“对你,我想客气点儿。我不打算把你的帽子上所有的星星、所有的银别针都带走,我要给你留下一部分……让你别在身上……”

他说着选了一颗星星。

“这个。我喜欢这颗美国星星。你,过来,把它摘下来……”

那人接过帽子,取下了那颗星。

“现在嘛,”迪潘上校说,“现在我们要授给你傻瓜勋章……你,你给他别在胸前。”

被指定的那个人走到俘虏面前。胡安·卡尔瓦哈尔闭起了眼睛,咬紧了牙关。

“怎么了?”上校问,“难道他的皮就那么硬?”

“不是,上校。问题是别针有点儿锈了。”

“那就再用点劲儿。”

那颗星在俘虏的赤裸胸膛上闪闪发亮。一股鲜血从针眼里流了出来。

“现在总该告诉我你们有多少人了吧?”上校问。

“不,不知道。他们只让我送情报。”

“送给谁?”

胡安·卡尔瓦哈尔没有回答。

“送给谁?送到哪儿去?”

上校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你为什么这么顽固?喜欢吃苦头?人生苦短……你听着:你现在不说,早晚也还是得说的,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会宰了你。如果你现在就说了,跟我们干,我把你编进队伍,你可就有福享喽……”

在一边岸上的黑色树影后面,透出了移动着的火把的亮光。

“我要说,我要告诉你……有一次我们听说华雷斯分子们把武器藏进了坦皮科的一家剧院里。我们去把那些武器全都搜了出来:有一大批柯尔特牌手枪和夏普牌步枪,还有大量的弹药。此外,我们还搜出了一大箱子女式假发。我的人有时候喝醉了酒就把那些假发戴到头上,然后点燃火把,彻夜跳舞,开心极了。告诉我……你想不想戴上红色的假发跟我的一个部下跳哈瓦那舞?我的部下中有一个荷兰大块头,他用一只胳膊就能扭断你的腰……”

上校又把那顶帽子要了过去。

“你不信教,对吧?人们把这些银打的手掌、大腿以及金铸的人心送到教堂,是为了感谢圣母或上帝显灵治好了他们的疾病……可是你却去从圣母或上帝手里偷了来……你就不怕上帝吗?”

“什么上帝?”

“好啊,你还敢亵渎神灵,”迪潘上校说着揪下了一只银质的大腿。

“你拿去,”他对一位部下说,“给他别到嘴唇上,让他记住别再说有辱神明的话。”

那人走到胡安·卡尔瓦哈尔跟前,揪住他的下嘴唇,将那感恩别针刺了进去。俘虏竟然哼都没有哼一声。

上校重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并将其展开。

翻译转述上校的话说:

“你要是不告诉我这上面说的是什么,这上头有多少个字母,我就在你身上钉上多少颗星星。我要让你变成一个星人。过去,把他的裤子扒下来。”

又有一股鲜血顺着胡安·卡尔瓦哈尔的下巴和脖子流了下来。

上校再次把头探出蚊帐。

“把帽子给我。咱们来瞧瞧……对:把那只墨西哥兀鹫摘下来。”

“不是兀鹫,”胡安·卡尔瓦哈尔说,“是鹰。”

上校通过翻译之口辩驳道:

“就是兀鹫。”

“……给他别到包皮上,”上校补充说。

“哪儿?”

“就是鸡巴尖儿上郎当着的那块皮上,”迪潘上校说完就重又缩回了蚊帐,“过一会儿再决定卵子上用什么……”

那人走过去揪起俘虏的包皮把银鹰别针扎了进去。

“你们墨西哥人,”上校说,“不仅顽固不化,而且还愚蠢透顶。你知道拿破仑·波拿巴是什么人吗?”

“知道,”胡安·卡尔瓦哈尔答道。

“我们法国现在的皇帝也叫拿破仑·波拿巴,因为他是那个拿破仑·波拿巴的侄子。我们的皇帝让法国打了许多大胜仗,就像马真塔、索尔费里诺、塞瓦斯托波尔……”

“我们在普埃布拉打败了你们,”俘虏说。上校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继续说道:

“我们把文明带到了许多地方,就像交趾支那、塞内加尔、马提尼克、阿尔及利亚……而如今我们要把文明给墨西哥送来,你们却不想接受……”

“你知道贝尼托·华雷斯是什么人吗?”胡安·卡尔瓦哈尔问。

“啊,知道,一个土人。一个跟你一样冥顽不化的土人。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固执呢?”

“拿破仑不是法国人,”俘虏说,“可是贝尼托·华雷斯却是地道的墨西哥人。”

迪潘上校一跃而起并揭开了蚊帐。

“妈的,混账,妈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喂,你们给我抓牢点儿,这回他可有得受了。那个,那根黄宝石领带别针,扎到他的卵蛋子上去……混账,妈的,你这个混账东西!”

胡安·卡尔瓦哈尔疼得直扭身子。拿着别针的家伙扎了一下又一下,因为那卵蛋子在他手里直打滑。

他终于捏住了,把别针刺了进去。

“朝他脸上泼桶水,让他缓过来,”迪潘上校说着重又在皮椅上坐下并拉起了蚊帐。

胡安·卡尔瓦哈尔睁开了眼睛。

“这回我总算听见你嚎叫了,对吧?成了孬种。对,对……为了让他真正服软,给他在屁股蛋子上一边安上一颗银星。”

那些人把俘虏转了个个儿,执行了上校的命令,然后得意地纵声大笑起来。胡安·卡尔瓦哈尔的屁股上流出了两股鲜血。

“好了,够啦,已经够啦。别再笑了,把他转过来……说吧:这回总该说那情报要送到哪儿、送给谁了吧?要不要我在你的另一个卵蛋子上也挂一个勋章?”

胡安·卡尔瓦哈尔双腿发软。只是因为那些人拎着捆着他的双臂的棍子,他才没有倒下。他浑身哆嗦着,汗水和血流混在了一起。

“我嘛,已经说过了,我能够撬开任何一个人的嘴。曾经有人对我说过,银装党,你听说过的,对吧?就是那些因为从头到脚都是银色打扮而得名的匪徒们……有人对我说过,他们个个勇猛,可是有过那么一个银装党徒,我不仅让他开了口……而且最后他竟跪在我的面前,没有半点儿夸张,求我饶命……也有人对我说过,另外一个匪帮,就是那些由于出没于荆棘丛生的荒漠之地而身穿厚厚的皮衫皮裤的家伙们,也都个个是好汉,还不是一个样:凡是落入迪潘上校的反游击部队手中的连自己是怎么出生的都招了出来……而我呢,则告诉他们该得到个什么样的死法……”

迪潘上校深深地吸了一口热烘烘的空气,然后又将其呼了出来。

“你该知道,对你,我已经够耐心的了,”他对胡安·卡尔瓦哈尔说。接着又吩咐手下:“放开他。”

胡安·卡尔瓦哈尔摔倒在船面上。上校的狗睁开了眼睛并竖起了耳朵。随后,又打起了瞌睡。

“顽固,是的,你们都非常顽固。而且不知道该选择什么。人嘛,总是要有所选择的。不能什么都要。就拿你来说吧,是活着当叛徒,还是像狗一样死去,只能选择一头。你打算挑哪条路?”

胡安·卡尔瓦哈尔昂起了头,但却没有说话。上校再次把头探出蚊帐,接着又伸出一只胳膊朝河的两岸指了指。

“你瞧,你瞧,”他说,“这一切,我都很喜欢:森林,青藤,兰花,猴子的吼叫,鹦鹉的喧嚣,还有鵎鵼飞翔的英姿。对,我只讨厌一样东西,那就是蚊子。至于其他嘛,我喜欢森林里的一切,甚至包括闷热的气候……我喜欢温馨的大海……那么,我为什么不留在这儿定居?我为什么不在奇基维特山顶建一所红石小屋、再在周围栽满兰花?告诉你吧,因为我也喜欢巴黎……你从未去过巴黎,对吧?”

迪潘上校抚弄了一下胡子,随后又舔了舔嘴唇。

“巴黎……巴黎……巴黎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尤其是自从奥斯曼男爵修筑了那些宽阔的大街以后。那些大街不仅漂亮,而且更便于马队向骚乱分子们冲击……我们的非洲籍轻骑兵们的冲击,就是把华雷斯分子们赶出乔卢拉的轻骑兵……喂,把俘虏拉起来。让他跪着。就这样……再把那顶帽子递给我。”

上校开始慢慢地转动帽子。

“好,我喜欢这个。你们瞧,多精致的小玩意儿:一颗被箭刺穿的心,还是银的。是未婚妻送给你的?”

上校把那个别针揪下来拿在手里欣赏了好一阵子。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把情报送到什么地方去?”

胡安·卡尔瓦哈尔拒不开口。

“固执,跟你说吧,简直就像你们常用‘好样的、好样的’的吆喝声来轰赶的骡子一样固执。对……把这个别针给他别在左边的乳头上……有一回,我们逮住了一个家伙,用绳子捆住了他的胳膊,再把绳子系到我的马鞍子上,然后我拖着他跑了整整一个上午。每次他一跌倒,我就勒住马,对他喊:‘好样的!好样的!’同时还向他投石头,就像你们对付那些骡子。可是,他终于再也爬不起来了,我继续拖着他跑,一连跑了好几个钟头,直到把他送到地狱的门口……那次我骑的是一匹帕诺恰种马,那种马的蹄子特别硬,根本不用挂掌……告诉我:你喜欢这种死法吗?”

森林里已经开始有了不同于夜里的各种声响。河口方向的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色。一股鲜血从胡安·卡尔瓦哈尔左乳头处流了出来。

“对有些人,那些表现好的人,我甚至可以允许他们挑选自己的死法。我会问他们愿意被枪毙、四马分尸或者是绞死。有时候,我还会让那些将要被吊死的人有机会挑选自己喜欢的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迪潘上校从不用同一根绳子吊死两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根新绳子……”

“你打算怎么处死我?”胡安·卡尔瓦哈尔又问了一遍。

上校装作没有听见。

“尽管我承认有过一棵我非常喜欢的树,那棵树又高又粗、枝繁叶茂、碧绿非凡,是在麦德林的中心广场,被我在那棵树上吊死的人不下二十……可是我不能把所有要处死的人全都弄到麦德林去……你说对吧?听着,我想告诉你:我多么希望巴黎能在温暖的、铺满白沙的海边啊……你在听我讲话吗?”

胡安·卡尔瓦哈尔低着头,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

“喂,你,给他喝点儿龙舌兰酒,让他提提精神……”

上校本来说的是anisette42 ,翻译却说成了“龙舌兰酒”。被点到的那家伙一只手揪住胡安·卡尔瓦哈尔的头发使他仰起了脸,另一只手把酒瓶子杵到他的嘴边。俘虏仍旧闭着眼睛,酒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

“拿一根手掌形的别针,”上校对另外一个部下说,“把他的眼皮挑起来别到眉毛上,让这个混蛋看着我,哪怕是用一只眼睛……”

传来了几只猴子的吼叫声。上校的狗打了一个哈欠,接着竖起了耳朵、睁开眼睛、伸了伸腰、站起来走到船边喝了几口河水。那泛着银光的乌黑河面的东边河口方向的上空已经开始被染上了红紫色。鲜血糊住了胡安·卡尔瓦哈尔的眼皮并顺着面颊一直流到了唇边。

“现在你总该能听得见我的话了吧?……现在你总该能看见我了吧?”

俘虏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我在说,我多么希望沿着香榭丽舍栽上一排香蕉树……你知道香榭丽舍指的是什么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大街。”

猎狗回到上校的脚边趴了下来。

“还有,在塞纳河边种上椰子树……唉,”迪潘上校说着钻出了蚊帐,“天都已经亮了,我只好杀了你啦。不过,这可是你逼的。快说,你要把情报送到什么地方去?”

俘虏毫无反应。

“还有,让布洛涅森林里也能长满青藤、羊齿、修竹、杧果……你听见钟鸣鸟叫了吗?简直就像是在报时似的。大概有五点了吧……几点钟了?”

有一个家伙看了看表。

“il est cq-heures, on lonel43 ”

“不过,如果我必须挑选的话,我还是选择巴黎。我要死在那儿。等我们把你们消灭、让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稳坐江山、使这块土地开化以后,我就退出军界回法国去。我知道制服你们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很难逮住你们,而墨西哥又这么大。喂……你听说过巴拉加娜吗?”

“听说她是拥护华雷斯的游击战士……”胡安·卡尔瓦哈尔答道。

“游击战士?是土匪。你们全都是土匪,不是什么游击战士。不过,我知道她很勇敢,正是因为这样,我还没有想好活捉到她以后怎么处置:既然她喜欢像男人一样生活和战斗,那就割掉她的乳房,让她更像个男人;不过,也可以以圣女贞德的名义烧了她……你说怎么办好?”

上校的狗爬起来跑到船边跳进河里,然后朝岸边游去。

“它大概是闻到了豚鼠的气味了……它喜欢吃豚鼠,”上校说道,“总之,我要带一些花草回巴黎,看看在那边是否也能生长;我还要带回去一些动物,比方一只或两只蓝&172339;鷎。你说:愿意沉到这条塔梅希河里淹死吗?”

胡安·卡尔瓦哈尔抬起眼睛望了望上校,但是没有说话。

“这个国家里有好多事情是我不能理解的,”迪潘上校说,“比方说吧,你们为什么把这条河叫作‘塔梅希’,跟英国的‘泰晤士’44 差不多,而二者毫不相干。还有,为什么,有一天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有些土人,就像你,每天都洗澡;而另外一些土人却从不洗澡,脸上的污垢结成的嘎巴就像树皮似的。我也弄不懂你们怎么能吃得下那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可是烦透了小豆泥和玉米饼。除了墨西哥城的雷卡米埃饭店和坦皮科的勒韦迪咖啡厅,在这个国家里就再也找不到个能够吃上像样饭菜的地方……我讨厌透了龙舌兰酒之类的臭烘烘的饮料和那能毒死人的烧酒。我要在巴黎的家里备一个酒窖,装满波尔多红、索尔泰纳白、佩尔努瓦洋艾、卡西斯烧……各类名酒,不过,你肯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吧?现在……对你,我现在也讨厌透了……”

迪潘上校从蚊帐里探出头来,抬起眼睛,笑着指了指空中。

“你看,你看!上面,你的头顶上:萤火虫!”

一大群闪着绿光的萤火虫,如同一阵星云,从船的上方掠过。

“萤火虫,萤火虫,”迪潘上校说着从皮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正是我所希望的:等我回到巴黎以后,夜里当我做爱的时候,最好能有一群萤火虫从窗口飞进屋里,然后就在床上盘旋……不过,不可能什么事情全都如愿。”

迪潘上校走下木箱,用一只手扳起胡安·卡瓦尔哈尔的脸。

“你也一样,明白吗?必须做出选择。你是个笨蛋,但是又得承认你是条汉子。这也是我所无法理解的:有些墨西哥人一听说我要杀他们,就哭得像娘儿们似的;还有一些人,就像你,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一位英国上校曾经对我说过,印度兵也是这样,根本不把死当成一回事情……”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胡安·卡尔瓦哈尔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

上校又把那顶帽子要了回去。

“好别致的金玫瑰……是金的,对吧?你是从哪儿偷到的?这朵金玫瑰我可得留下。我要把它送给巴黎的一个相好,我要让她放在肚脐眼上……你想知道我怎么杀你?这个嘛,这个嘛……咱们来想想看……”

上校围着胡安·卡尔瓦哈尔缓缓地踱着步。俘虏的脸上、脖子、屁股、大腿、前胸和肚皮都在滴着血。初升的太阳映红了上校那顶蚊帐上相当于他的脸部的部位。像先前的萤火虫一样,一群喧嚣的绿鹦鹉掠过了船的上空。上校在俘虏面前收住脚步,摸着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说:

“我有个主意。”

他伸手捏住刺在胡安·卡尔瓦哈尔左乳头上的别针,一使劲儿就揪了下来。俘虏大吼一声。他的乳头差点儿整个被揪下来,郎当在胸前,一股比先前那些要大得多的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

“我有了一个主意,你知道吗?在杀你之前,我决定把你身上的东西全都取下来,你听见了吗?你不配……我要把那些东西全都再别回帽子上去,那顶帽子嘛,我要带回巴黎。你,还有你,把所有别到他身上去的领带别针、小星星、兀鹫,所有的,全都给我揪下来,好让他长点儿记性。要一个一个地揪,一下子揪下来,不许把别针打开……”

随后,他盯住胡安·卡尔瓦哈尔的眼睛:

“你想知道我怎么杀你,胡安·卡尔瓦哈尔,现在我就告诉你。我要用一种从未用过的方式来收拾你……”

上校将目光在手中的别针上停留了几秒钟,自言自语道:“c’est beau45 !”然后吩咐说:

“faites venir l’dio ayo et ’il apporte n arc et ses flèches。”

翻译转述道:

“让土人马约带着弓箭过来。”

三 王室生活即景:墨西哥一事无成

“教皇特使,从窗口飞出去!”

路易-拿破仑正在冲着巴黎地图出神。他在那地图上看到了为把法国首都变成世界上最美丽、最现代化的城市已经实施、正在实施和将要实施的各项计划。当然,这得归功于奥斯曼男爵以及夏尔·加尼埃46 和维奥莱-勒-杜克等一批天才。香榭丽舍大街。中央菜市场的铁架玻璃建筑。圣徒小教堂。歌剧院。排水工程……

“教皇特使,飞出去?”路易-拿破仑一边叨咕着一边把香烟放到马克西米利亚诺送给他的烟灰碟里。所谓的烟灰碟一共是两只,原本为色泽华美的椭圆形鲍鱼壳。“呈上以供承托那有助于思考的香烟之用,”墨西哥皇帝在写给他的信中说道。

卡洛塔则许诺要送给欧仁妮一本托尔特卡和玛雅古迹的相册:太阳金字塔,月亮金字塔,乌斯马尔神庙,她打算尽快前去观光的尤卡坦省的奇琴伊察,还有可能是嗜食人心的血腥维齐洛波奇特利47 的宫廷卫士的图拉巨人。

“对,飞出去。你想想看,路易,真有意思!”

欧仁妮指的是卡洛塔对巴赞讲过的那句话:她真想把大马士革的主教、墨西哥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教皇特使梅格利亚大人从窗口扔出去。那是因为,同特使谈过话以后,卡洛塔就对地狱是怎么回事儿有了概念:卡洛塔和马克西米利亚诺认为是白的,梅格利亚大人就说是黑的;反之,也是一样。不管是什么论据,一到了那位教士那儿,就像碰上了“磨光的大理石板”,全都没法儿成立。他就跟弗兰茨·约瑟夫一样,根本不承认有zzotere(折中方案),也就是她外祖父路易-菲利普活着的时候常说的le jte ilieu48 。

“此外,卡洛塔还说,”欧仁妮补充道,“事实上庇护九世教皇陛下是个iettatore49 ,不论什么事情,他一插手,非糟不可。教皇陛下是个iettatore!”

欧仁妮放声大笑起来。

马克西米利亚诺正在墨西哥皇宫的大使厅里监督拆除天棚的工作。同臭虫的那番经历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必须进行大清剿,不能留下任何一个死角。原来人们并不知道天棚里边是非常漂亮的雪松梁。马克西米利亚诺于是吩咐就让那些房梁露着,永远不改。当天夜里他对卡洛塔说:

“那些雪松梁可真漂亮。实在是意外收获。这个国家有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还会有很多的。”

还有,除了种种出人不意的事情之外,尽管,对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来说,墨西哥帝国——卡洛塔原以为会成为马克斯全身心投入的事业而马克西米利亚诺则认为卡拉会觉得好玩——很快就开始变成了一场噩梦。尽管如此,坐上米兰的昔日臣民赠送的金碧辉煌的皇帝马车或者是头戴宽檐大帽、身穿绿丝绒spencer50 、肩披三色斗篷的车夫赶着的由六匹isabelle51 斑马蹄骡子拉着的à dauont52 马车在首都大街上兜风倒也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或者,早朝之后,于七点半钟,两个人单独到维罗尼卡大街或者那条连接城堡和皇宫、比路易-拿破仑为之得意非凡的chaps elysées53 还要美得多的大街上去骑马……那条大街将命名为……命名为,对,皇帝大街。不好,最好还是叫皇后pronade54 。也许,还是皇帝大街好?

欧仁妮在杜伊勒里宫中想道:“我还是给卡洛塔写封信,告诉她齐吉大人曾对我说过:梅格利亚大人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古板,如果说他有意显得不通情理,那也只是为了过后可以有退让的余地……”

欧仁妮陷入了沉思:既然梅格利亚大人曾经有机会和墨西哥皇帝夫妇一起参加过圣周四的老人濯足礼,既然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在路上碰见送殡队伍的时候也像其他凡人一样从车上下来当街跪倒,那么,特使也就该没有理由再怀疑他们的虔诚和慈悲心肠了。也许卡洛塔说得对:梅格利亚只是拉瓦斯蒂达大主教的玩偶、anne55 。

“问题嘛,陛下,”一个微风卷带着细沙习习吹拂的下午,伊达尔戈-埃斯瑙里萨尔在比亚里茨海滨对欧仁妮说道,“问题在于皇帝颁布的那道在墨西哥恢复信仰自由的谕旨。此外,那道谕旨还把没收教会财产作为既成事实确认了下来。有人开始把这称之为没有华雷斯的华雷斯主义。”

欧仁妮叹了一口气……

在英国的克莱尔蒙特城堡里,玛丽·阿梅莉也在叹气。她每次想起童年、想起那可怕的维苏威火山爆发都要叹气。她每次想起路易-菲利普、想起他在众议院大楼里举行的登上法国三色旗覆盖着的王位的凄惨仪式都要叹气。她每次想起因为年幼无知从车上跳下来摔死的长子夏特尔都要叹气。她每次想起曾经对之一再告诫会和马克西米利亚诺一起死在墨西哥的卡洛塔都要叹气。而如今,卡洛塔,她那温顺的外孙女卡洛塔,年龄还不满二十三岁,到那个遥远而蛮荒的国家也才不过几个月,就在一封信中告诉她说自己老了。老了,是的,因为墨西哥已经腐败透顶或者一切都在腐败之中。因为统治墨西哥简直是只有西绪福斯56 才能胜任的事情。还因为,据卡洛塔说,一些自由党分子转而拥护帝制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就像是一群饥饿的蜜蜂,在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蜂房里找到了比华雷斯的野花上更多更香甜的蜜……

玛丽·阿梅莉突然想起到喝柠檬加蜂蜜的时刻了,那是医生给她开的医治喉炎的方子。

“他们会丧命的,会丧命的……”她自言自语地叨叨着。

“妈妈,您在说什么?”蒙庞西耶公爵夫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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