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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布舒城堡,19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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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对他们说,最近几天里贝尼托·华雷斯将穿着土布裤子和家制凉鞋抵达梵蒂冈并以土人胡安·迭戈的名义请求教皇在早餐的时候接见,就在他在庇护九世的眼皮底下解开披风的时候,我将化作瓜达卢佩女神、脚登由长有墨西哥国旗三色翅膀的小天使托负着的象牙新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于是教皇在惊愕之余连喝进嘴里的巧克力都噎在嗓子眼儿里了,赶紧口吐着粉红色的泡沫跪下来亲吻我的双脚和我那绣有银色星辰的天蓝色披巾的边缘,接着,就像维也纳的蒙德沙因萨尔宫中舞会进行到半夜时分突然从屋顶落下玫瑰花那样,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轰然裂开,玫瑰花雨飘然洒下,淹没了整个梵蒂冈,带刺的玫瑰花落入教皇的巧克力杯子、浸漫了西斯廷礼拜堂,整朵的玫瑰及花瓣掩埋了米开朗琪罗的《圣母哀悼耶稣像》、吞没了罗马城、顺着蒙蒂三圣的台阶奔突而下,玫瑰花及其香气弥漫了博盖塞别墅、糊住了刚刚用驴奶洗刷过的保利妮·波拿巴的塑像、沿着阿皮亚大街奔流,玫瑰花及其馥郁的清香汹涌着汇入罗马诸泉和台伯河中。

或者,如果我对他们说,我要把在巴黎国际博览会上见到过的造冰机运到墨西哥去让查普特佩克湖里的水结成冰坨,以便在遇上从前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们热得必须每天三次沐浴的酷暑天气的时候你和我可以在乐队演奏的胡文蒂诺·罗萨斯——你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马克斯,因为他生在我精神失常之后两年并于三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写的《踏浪》圆舞曲的乐声中手拉着手在凝固了的湛蓝湖面上溜冰,我打扮成普埃布拉的村姑,你则一身骑师的装束,头上戴着那顶至今还保存在维也纳,你不会相信的,同咱们那心爱的诺瓦拉号从东方运回来的珍稀宝贝、唐·佩德罗一世1 的巴西收藏以及你的一些在墨西哥没被偷走和毁坏的遗物,还有英国旅行家詹姆斯·库克2 ——你是知道的,马克西米利亚诺,他跟你一样,都相信了那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的野蛮人的纯真,你为此毙命于克雷塔罗的枪弹,他为此葬身于夏威夷人的乱棍和刀伤——收集到的南部海域的纪念物一起珍藏在霍夫堡人类学博物馆里、你曾经一心想要带往墨西哥而你的哥哥说什么都没答应的阿兹特克皇帝的羽冠,就是你小时候在舒伯特的方式钢琴和埃及小陶俑、约瑟夫·海顿3 的古琴及波利尼西亚面具堆里发现的那个,你当时对那长长的、碧绿的、光灿的、闪色的、仿佛敷有金粉的绚丽色羽毛惊叹不已,觉得那是你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的羽毛,由于不知其为何物,还以为是世界上最大、最华丽的扇子——塞伯伊王后那令人目眩的扇子呢;

在霍夫堡博物馆里,马克斯,我没有见到克雷塔罗的夫人太太们用戈尔达山产的蛋白石为你制作的衬衫纽扣,也没有见到咱们结婚时你哥哥弗兰茨·约瑟夫送给咱们的那颗滴血的心,你还记得吗?那是一颗非常大的心形钻石,四周镶有一圈圈的红宝石,并因此而得名,我有好久没有见到过那块钻石了,咱们已经被洗劫一空了,从荣名到我的珠宝、你的画像、我的幸福、你的欢笑、我的毕生积蓄,全都不复存在了,可是利涅亲王却一个劲儿地说我越来越富,因为我的钱全都作为资本投到我哥哥利奥波德在刚果的橡胶种植园里去了,不过,我知道那不是事实,那钱全都被人侵吞了,一点儿也没有给咱们留下。我问过他们:你们想让我拿什么去买衣服?还有那些我在返回欧洲时走得匆忙而落在查普特佩克城堡的缅甸红宝石也全都丢了:人们告诉我,是被一些革命爆发后逃出国去的墨西哥暴发户们席卷而去的,不过他们所乘的船沉在切萨皮克湾里了;

或者,如果我对他们说,我要给图索德夫人蜡像馆4 写信,让他们把我的曾外祖母玛丽-安托瓦内特、罗伯斯庇尔和伊达尔戈神父的头颅给我送来,我将把它们放在布舒城堡的卧室里,我要每天早晨同他们聊天,我要给玛丽-安托瓦内特搽胭脂以使其不要显得那么苍白,我要给伊达尔戈敷粉以使其因装在笼子里挂在露天风吹日晒而变黑的脸色复白,到了晚上我要用玻璃罩子将那些头颅一颗一颗地罩起来,我还要让他们把英国的查理一世、腓特烈大帝的朋友及娈童、被其父亲军士长国王5 下令当着他的面将其斩首的冯·卡特和俄国的叶卡捷琳娜一世的情夫蒙斯(难改立陶宛农家姑娘及女仆习性的可怜的叶卡捷琳娜——我在博览会上看到她喝得酩酊大醉——的丈夫彼得大帝曾将其首级作为礼物赠送给她并逼着她用玻璃罩子罩起来摆在卧室里以使其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不贞)的头颅也一起给我送来;

如果我对他们说这些,马克西米利亚诺,那么,他们肯定会以为并说我疯了。

或者,如果我在半夜里突然起来,让他们把城堡里所有的灯——连一个角落也别落下——全都点亮,让他们揭掉鸟笼子上的罩布,使那些鸟儿以为天已大亮并开始鸣唱;如果我让身边的侍女们装扮成我一生中不同时期的卡洛塔,让一个穿上我在圣居杜拉大教堂同你结婚时穿过的礼服,让另一个披挂起马耳他骑士团的黑色绶带并穿上你接受墨西哥皇位时我才头一次穿的粉红色撑裙,让第三个穿上我在进入米兰城时穿的樱桃色绸装:那么,是的,人们会说我疯了,就让他们说去吧,马克西米利亚诺,尽管我知道并不是我在胡思乱想,因为每次我逼着她们这样打扮起来的时候,她们就追我、赶我、折磨我、大声地在我的耳边说我九岁那年听舅舅奥马尔讲述如何在阿尔及利亚打败阿卜杜勒卡迪尔6 的故事时是多么兴高采烈,她们还把脸凑到我跟前让我闻她们身上的那种我母亲的百合香味儿和气息,每当我清晨醒来,她们——全都是老人儿——就已经聚集在那儿、聚集在我的房间里了:床头站着穿戴着我到蜜蜂泉去喝水时用过的黑色衣裙和白色宽檐遮阳帽的拉封丹夫人,床尾是身着我第一次领圣体时穿的衣服、手里拿着念珠的布兰德的卡洛塔,而身穿我二十二岁那年在巴黎让温特哈尔特给画像时穿过的衣服的安娜·格德却立在一抹阳光沐浴着的、打开着的窗前,她们默默地、不出声地说我曾经天真、高傲、漂亮、苗条,说我每逢站到莱肯宫卧室的窗前、阳光照到我脸上的时候我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就会从深褐色变成淡绿,她们说我的哥哥们还以为我在眺望天际,可是实际上我的目光飞得更远,飞过苏瓦尼和达弗林格海姆的树林,飞过卢万市的圣热尔特律德大教堂的钟楼,飞过根特城的恶魔热拉尔旅馆,飞过布鲁塞尔、库特赖、沙勒罗瓦所有的圆屋顶、塔楼、尖屋顶和钟楼,飞过我的一切梦幻。

有一天,我站在窗前,马克西米利亚诺,看见从布舒城堡的护城河里钻出来一艘潜水艇,于是我就对他们说那是墨西哥海军司令莫里准将派来接咱们去打捞沉入切萨皮克海湾的那些红宝石的,你和我将穿上绣有你的帝国徽标的金色潜水服,由身着带白色羽饰的银色潜水服的宫中侍卫们簇拥着,并肩骑着大海马,就像在湖面上溜冰时那样,手拉着手潜到海底,咱们将在那儿找到由阿修罗7 在同神的仇敌楞伽国的国王恶战中所流的鲜血化成的红宝石,然后,仍然乘坐那艘潜水艇回到墨西哥去,潜水艇将在韦拉克鲁斯海域的圣胡安-德乌卢阿城堡附近浮出水面,掀起泛着泡沫并湿漉漉的海草和丁香花、黄忍冬和叶子花的乌亮旋涡,其形状如同一头鲸鱼,不过,要比在布吕赫吓坏了英国的玛格丽特和无畏的查理8 的婚礼宾客的那头机械鲸鱼大得多。

如果我对他们说这些,那么,我肯定会允许他们说我疯到家了、允许他们说我是个应该锁起来的疯子。

或者,如果我对他们说我要生孩子了,那个孩子,马克西米利亚诺,不会是你的,也不会是罗德里盖斯上校的和范德斯密森上校的,因为我肚子里曾经有过什么活物的话,那肯定不曾是也不会是人,而是一只虎纹钝口螈,我自己清楚,因为只要我坐到摇椅上,一低头就能看见它活在我那如同鱼缸一样滚圆透明的肚子里,不过,没人,没人,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听见了吗?没人使我受孕:那是洪堡男爵在特斯科科湖里捞到的虎纹钝口螈,有一天我和叔叔蒙庞西耶公爵一起去巴黎动物园的时候无意中吞进了肚子,那天我因为在卢森堡花园里玩了很长时间外婆玛丽·阿梅莉送给我的金黄色滚圈而渴极了,于是用手捧起养鱼池中的水就喝了起来。

那么,好吧,让他们去说我疯了好啦。不过,可不是在我对他们说、对他们赌咒发誓说我的时间凝滞不变的时候,因为我已经让人把城堡里所有的钟全都停在清晨七点钟,也就是那帮强盗在钟山夺走你的性命的时刻。在布舒,在禁闭我的这座城堡里,没有一个房间、没有一处厅堂、没有一截走廊、没有一扇窗户不停留在许多年前某个6月19日的清晨七点钟,也就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的血洒到山坡上、流过克雷塔罗的宽街窄巷和墨西哥全国的大路小道并呜呜地哀号着漂过大洋的时刻。月光可以照亮布舒的雉堞和女墙,护城河的水波可以映出正午的太阳的熠熠闪光,马克西米利亚诺,但是,在我的城堡里和在我的房间里,我的床头柜上的蓝色天使钟、你心爱的奥尔米茨镀金钟和拉克罗马岛上的日影钟指着的、我的眼睛看到的、我的心里感觉到的,马克西米利亚诺,永远都是清晨七点钟。有时候我突然醒来,依据我胸口的汗水和那晃眼的阳光来判断,几乎可以断定是中午时分,于是我就问那些时刻都警醒地站着守候在我身边的侍女们几点钟了,告诉我,该是正午十二点了吧,你们为什么不叫醒我,我的那些总是瞪着大眼睛、总是活跃而勤快的侍女们于是对我说哪儿的话,唐娜·卡洛塔,您墨西哥皇后陛下想到哪儿去了,刚到您起床的时候,恰好是清晨七点,来吧,清醒清醒,来吧,快起床,已经是清晨七点了,该起床、洗脸、穿衣、吃饭啦,我的侍女们边说边在我的床边忙活起来,有的拿眼镜,有的拿晨衣,有的拿羔皮拖鞋,我对她们说可是天很亮,你们没看见天上的太阳,你们没看见阳光透过城堡的箭楼照到了玻璃上,我的侍女们回答说看见了,当然看见了,唐娜·卡洛塔,阿纳瓦克摄政夫人,这是因为一直都是夏季,她们给我戴上眼镜,没法儿知道天亮的时间,因为城堡里的人全都在睡觉,她们边说边给我套上拖鞋,我对她们说这是因为一直都是夏季,她们回答说对,陛下,一直都是,接着她们给我披上晨衣,世界变成了一片火海,变成了火海,陛下,已经六十年了,我问她们为什么是六十年,她们说那是因为唐·马克西米利亚诺先生的坎肩在钟山上被那致命的枪弹引燃以后世界就开始燃烧,从那时起一切都淹没在火海之中,美洲皇后陛下,您该知道让-古戎大街的慈善市场着了火并且把您的侄女达朗松公爵夫人烧成了焦炭,一头母牛踢翻放在地上的石蜡灯所引起的大火烧毁了整个芝加哥城,墨西哥城的要塞在“灾难十日”期间成为瓦砾,弗兰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被加夫里洛·普林西普9 的枪弹击毙后整个欧洲就烽火连天,卢西塔尼亚号10 被德国人击沉时喷出滚滚浓烟,特尔弗伦被焚毁,唐娜·卡洛塔,而且还是您自己放的火,欧仁妮皇后和唐·何塞·马努埃尔·伊达尔戈在里面设计出了墨西哥帝国的比亚里茨别墅变作了焦土,巴黎烧了,一连烧了五天,纵火者是第二公社11 塞纳支队的男女勇士们,杜伊勒里宫连同小皇太子那些身着法国历史上各式军服的玩偶们一起化为灰烬,世界还将继续燃烧、继续成为火海,直至,唐娜·卡洛塔·阿梅利亚·克莱门蒂娜,直至皇后陛下您晏驾——上帝是不会允许的,可是上帝又总有一天不得不允许——的时候,侍女们对我说,我吩咐她们把城堡里所有的镜子全都摘下来拿到窗口去,用那些镜子把太阳光反射到咱们住过的每座宫殿和城堡的每个犄角旮旯,让阳光引燃你那幅身着海军上将制服的画像、罗盘厅、望海码头上的斯芬克斯像、卡特琳·德·美第奇12 的画像以及咱们曾经拥有过和表明咱们的经历或本来可以成为事实但却未能变成事实的经历的一切,马克西米利亚诺,让阳光烧掉咱们的全部过去和咱们的全部野心,我亲爱的、一心崇敬的马克斯,于是,我闭起了眼睛并且梦见整个世界淹没在火海之中,梦见我的心脏变成了火炭,等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好像已经是半夜了,因为眼前一片漆黑,因为寒气彻骨、胸口冰凉,我从床上坐起来,摸到一根蜡烛点上了,我唤醒睡在身边地毯上的侍女们,对她们说,快醒醒,你们这些懒狗,告诉我几点钟了,她们哆哆嗦嗦、睡眼惺忪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帮懒婆娘们连连打着哈欠,结结巴巴地对我说,啊,陛下,啊,美洲皇后陛下,正是起床的时候,早晨七点整,陛下,快起床吧,清醒一下,伸个懒腰,我的侍女们边说边给我拿来了腰带和假指甲、给我拿来了羊毛袜子和假牙、给我拿来了发套,可是我却问她们看没看见天还黑着呢、看没看见在天空闪烁的星星和喷泉水柱反射出来的星光、看没看见黑暗还笼罩着城堡的吊桥和石砌的城墙,她们答道看见了,墨西哥和美洲皇后陛下,看见了,唐娜·卡洛塔·阿梅利亚,不过,现在是冬季,还没到天亮的时候,所以才像半夜似的那么黑,可是,已经是早晨七点钟了,我们可以起誓,陛下,我们以天上所有的神仙和天使的名义向您保证,我对她们说一直就是冬季,是的,一直都是,她们那些背靠背地偎倚着站在那里睡觉的懒鬼们连眼皮都不张开就对我说是啊,陛下,是啊,唐娜·卡洛塔·阿梅利亚·利奥波迪娜,一直都是冬季,陛下,而那雪接连着下了六十年。那雪是在诺瓦拉号把唐·马克西米利亚诺的遗体从韦拉克鲁斯运往的里雅斯特的时候开始下起来的,那雪飘落在他的灵柩上、飘落在波涛涌起的泡沫上、飘落在陪伴着他的海豚的脊背上,那雪遮没了一路上徒步护送唐·马克西米利亚诺的泰杰托夫海军上将制服上的金色衔标、遮没了覆盖在唐·贝尼托·华雷斯让人专为唐·马克西米利亚诺制作的雪松木棺上的红白红奥地利战旗,那雪在火车将唐·马克西米利亚诺的遗体从的里雅斯特运往维也纳的时候仍在下着,下着,雪花遮没了铁轨、机车、路旁的树木、唐·马克西米利亚诺静卧的灵车,从那时候起,那雪就一直没有停过,那雪在把德雷福斯13 押往魔鬼岛的时候纷纷扬扬,陛下,那雪掩埋了塞雷亚战役14 中阵亡的士兵和在君士坦丁堡被屠戮的亚美尼亚人15 的尸体,那雪弥漫了布鲁克林桥16 、也一直封蔽着您那当比利时国王的侄子阿尔贝特一世经常乔装成蒂罗尔人前去攀登的阿登山的群峰和欧仁妮皇后不时地由侍女陪着前去眺望日夜思念的西班牙土地的法国比利牛斯山上的小径和峡谷,那雪壅塞了唐·波菲里奥·迪亚斯逃亡时所乘的伊皮兰加号船的烟囱,但愿唐娜·欧仁妮和唐·波菲里奥·迪亚斯能够得到安息,但愿所有已经过世了的人们都能够得到安息,那雪还将继续飘飞,直至圣洁的陛下、尊贵的唐娜·卡洛塔皇后您晏驾——上帝是不会允许的,可是上帝又总有一天不得不允许——的时候,那帮懒鬼侍女们边说边站在那儿睡着了,于是我想起了你,马克西米利亚诺,我看见你背对着平台和阶梯披起银装的城堡站在查普特佩克湖的冰面上,我看见你的泪珠像冰雹一样顺着结霜的面颊滚下、你那冰晶般的眼睛凝视着白鼬皮覆盖着的金字塔、结满树挂的香蕉园,乘侍女们背靠背地依偎着站在那儿熟睡的机会,我打开城堡的窗户让雪花飞进屋里,城堡里下雪了、我的房间里下雪了,于是我对侍女们说,雪花飘进了我的眼睛,我吼道,雪花落到了我火一般的心里,我央告似的求她们,她们睁开眼睛回答说知道了,卡洛塔陛下,知道了,尊贵的阿梅利亚,知道了,善良的利奥波迪娜,知道了,崇高的克莱门蒂娜,知道了,疯癫的皇后,知道了,老不死的大公夫人,知道了,那些该死的、居心叵测的母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一直都想乘我不备的时候逮住我、剥光我的衣服、把我塞进浴缸、强行为我洗澡、强行给我涂油膏和香料、帮我穿上干净衣服、重新安排我上床并对我说这就对啦,陛下,现在您已经非常漂亮、白净而又香气袭人,您的肚子和屁股上刚刚抹过滑石粉,快戴起您的发套,我们用盐水整整梳理了一夜才使它这么光洁,您会让唐·马克西米利亚诺欣喜若狂的,快装上您的指甲,我们把它们放在盛有珍珠粉的银杯里整整过了一夜,唐·马克西米利亚诺会从车上下来并掸掉沾在靴子上的凤凰木花和小浮萍叶,快穿上您的裤子,我们用肥皂草根水洗过了,唐娜·卡洛塔,他要拂去飘落在金煌煌的肩章上的阿帕姆原野上的沙尘,快粘上您的睫毛,我们用烧热的镊子卷过了,他将用那顶白色大呢帽给您兜来一束最后一次去望海时采到的红玫瑰,快安上您的牙齿,已经在牛奶杯子里泡了整整一夜了,我的侍女们说,快点儿吧,别磨蹭,您得吃点儿东西,很有必要,瞧您瘦的,陛下简直就只剩下一把骨头啦,我问吉莱克大夫几点钟了,告诉我,大夫,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几点钟了,清晨七点,陛下,该用早点啦,来吧,请您吃一点儿,他对我说,可是我却抓起勺子朝他扔了过去,鸡蛋糊到了他的眼睛上,看到一股黄乎乎的鼻涕状物颤颤悠悠地顺着他的鼻子往下流,马克西米利亚诺,你不知道我笑得有多开心,你不知道我当时想起了玛丽·费策拉和她那只挂在淌着黏液的眼窝外面的眼珠子,我想象着她断气之后走下梅耶林的石阶的情景。几乎,几乎是刚一想起玛丽·费策拉(人们不得不用别针把她那被子弹揭开的头皮固定住),刚一想到她和你那位脑浆迸裂、赤身裸体地躺在她身边床上的侄子鲁道夫17 (真遗憾你从未再见到过他,马克斯,否则的话,你肯定会为他感到无比自豪的),我差点儿就当即把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呕到大夫的脸上,只可惜我的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已经冰结了的仇恨的火焰,我不想吃东西,那一整天我什么都没有碰,倒不是因为恶心,也不是因为后悔把鸡蛋摔到吉莱克那个傻瓜的脸上了。不,不是因为那个。

看到我连着几个小时、几天、几年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卧室里,吉莱克、巴施和其他所有决定把我关在这儿的医生们以及我的侍女们、玛丽·亨丽埃塔和戈菲内男爵还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吩咐过、因为他们要我别动、因为他们吓唬过我、因为只要我一动他们就会训斥我,其实他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是我自己要这样的,我打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比任何人都善于静坐,我能够做到像石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手指僵直、眼睛不眨、甚至连大气儿都不出,马克斯,我能够保持胸脯平稳、不咽口水、让眼睛不流露出一丝神采,就这样一动不动,仿佛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何止是睡着了,就跟死人似的,何止是死,简直是压根儿就没有活过,就好像那个圣周四下午我未曾跟两个哥哥布拉班特公爵和佛兰德伯爵一起去过圣雅克教堂、未曾几乎不动嘴唇地高声诵读过我的圣周祷词,就好像我未曾跟两个哥哥利奥波德和菲利普一起去莱肯花园比过静坐:他们俩先是和我一样一动不动,中了邪一般,仿佛变成了一对石像,后来一只蜜蜂落到了利奥波德的脑门上,他被吓坏了,挥手去赶,破口大骂,结果输了,菲利普忍不住笑了起来,惊恐地对利奥波德大喊大叫,结果也输了,他们俩转身看我,只见我安稳如故,蜜蜂落到了我的头发上,而我却不理不睬,没有晃一下脑袋,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过一下,结果赢了,因为在比静坐方面我总是赢家,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我父亲利奥皮赫,你去问问他当他因为我淘气而骂我并说我应该永远都得像个与众不同的公主而且有一天还会成为王后的时候我可曾动过一下小指头,你去问问他当他事后感到后悔来亲我的头并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他的小美人、是宫中长着翅膀的快乐女神、是科堡家族的天使的时候我可曾说过一句话、我可曾咧嘴笑过、我可曾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并拥抱过他,你去问问德尼·德于尔斯特伯爵夫人当她每天下午让我坐在她的身边看她给我舅妈讷穆尔公爵夫人18 写信告诉她说我母亲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面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人一天比一天弱、脸一天比一天瘦、那波旁家族的鼻子一天比一天长的时候我可曾开口说过不希望母亲去世,你去问问我的英语老师让斯兰小姐,你去问问我的算术老师克拉斯夫人,你去问问她们,马克西米利亚诺,谁在什么时候曾经看见我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而脸红过,你去问问我的父亲,马克西米利亚诺,问问他在把我母亲路易丝-玛丽王后安葬于莱肯教堂里的时候我可曾流过眼泪。就这样,我坐在那儿,头发上落着一只蜜蜂,可是我哥哥菲利普,利普欣19 ,他待我一直都那么好,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他啊,他死于饮食无度和吸烟过量,在一次宫中舞会上我和他六次结对,我的那些伯爵们和公爵夫人热烈地为我们鼓掌,我的舅舅儒安维尔亲王用双手把我高高举起,我的手差点儿就能够到厅里的灯了,那天夜里妈妈给我读了《林中睡美人》的故事,我一动不动,菲利普就在那儿,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同他跳舞,可是他却在我身边手舞足蹈地出怪相引逗我笑,他说他是魔术师,接着就从耳朵后面抓出一朵玫瑰花来并跪到我的面前说道:我的美人儿,这就是我的炽热的爱情的明证,他说着将那花抛向空中使之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他又从袖筒中掏出三块系在一起的花手帕并站起身来说道:啊,美人儿,这就是可以帮助你逃出城堡并躲过巨龙的绳索,再后来竟然自己胳肢起自己来并笑得在地上打滚。不过我可没笑,连个小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即使是在我的另外一个通晓许多事情的哥哥利奥波德给我讲述洛塔林基亚公爵驼子戈弗雷在西兰岛被杀情景的时候、在他做出要用指甲抓我的脸的样子走近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因为害怕而睁开眼睛,即使是在他对我说查理曼大帝死后八百年人们又在科隆大教堂的地下室里发现他除了鼻子上有一块地方用黄金补过外全身完好无损地安然坐在宝座上的时候我也没有大惊小怪:他跟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就是想逗弄我开口喊叫,可是我却毫无反应,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即使是在他给我讲起笨狼伊森格里姆和狡狐勒纳尔20 的故事的时候我也未能如其所愿地微露笑意或者哪怕是龇一下牙齿,即使是在他告诉我维勒鲁瓦21 元帅对布鲁塞尔连续轰炸了两天和一百年后大革命时期法国人又毁了列日的圣兰伯特大教堂并把世界上最漂亮的奥瓦尔修道院变成了瓦砾的时候我也没有生气和皱一下眉头因为由于我们的外公就是法国人他非常清楚我当时对法国人的看法,即使是在他提起莱肯宫中那幅我一向见而生畏的丢勒画的《启示录四骑士》的时候我也没有为之战栗。就连他撩起我的裙子假装要用手里的棍子抽我的腿,我都没有当一回事,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膝盖打哆嗦和脸红。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为了让我伤心和流泪背着菲利普悄悄地对着我的耳朵说他恨我父亲、说外公路易-菲利普没有被菲埃希22 的炸弹炸死也没有被勒孔特杀掉(我认为那位先生当时肯定不知道外公就在车上)真是太遗憾了,可是,我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不快,当时没有,就连最后当利奥波德真的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并留下深深的牙印的时候,当善良的菲利普气愤地大声嚷着你这个坏蛋、为什么咬比茹(他一直这么称呼我)并扑向利奥波德打他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不快,利奥波德是个懦夫,哭着跑开了,菲利普跟踪而去,不过,临走之前发誓要回来祛除我身上的魔法,啊,我的美人儿,只是得等到他杀死幻化成利奥波德的巨龙和顺便杀死阿尔瓦公爵替埃格蒙特伯爵报仇以后,当然,只能是在勇敢的布拉班特的主宰菲利普将匈奴人和入侵的诺曼底人赶出佛兰德或者将他们全都在烧炭党人占据的大森林里的树上吊死以后。然而,菲利普把我忘了,我独自留在花园里,没有哭。于是我想起了利奥波德给我讲的关于卢森堡伯爵夫人埃尔梅森达在泉边遇见圣母赶着一群背部有块披巾状黑花的白绵羊来求她去那儿修一座修道院(就是克莱伦方丹)的传说,这时候,只是在想到泉水的时候,我重又感到燥渴难耐,马克西米利亚诺,就是这六十年来我一直忍受着的燥渴。但是,我却没有动窝儿,就连我那干裂的嘴唇也都没有翕动一下,我就那么待着,待在莱肯花园里、待在阴暗的昂吉安花园里、迷失在苏瓦尼森林里、伫立在望海花园中间:只是在开始下雨以后我才能哭,因为这样一来我的眼泪可以和雨水混在一起,只是在这时候我才可以喝下那雨水、喝下顺着我的面颊流淌着的眼泪。

直到过了好多年以后利普欣才回来,而我还是一动未动地待在那儿,甚至连气都不喘。他拉起我的手,于是我们就在花园里散起步来,当我们走到一棵冷杉树下的时候,他说我仍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并给我朗诵了海涅的一首诗。于是我想起:我十六岁那年,几乎还是个孩子,天气很热,到宫里来的宾客们顺着植物园林荫道和王家大街一直走到王宫广场。在贵宾门厅里的一扇朝向的里雅斯特、伊斯特拉半岛海岸和萨尔沃雷角的窗户前,菲利普说我仍然是他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可是我,马克西米利亚诺,却在望海的会谈厅里见到了你。你当时正在欣赏一尊表现代达罗斯23 正在为伊卡洛斯24 安装右侧翅膀的雕像。我还在诺瓦拉厅里见到过你,你在埋头写信,你的写字台的对面也有一尊雕像:丢勒所做的马克西米连一世木雕。菲利普用手指着亚得里亚海对我说从大洋彼岸来消息了。咱们乘着施塔特·埃尔贝费尔德号缘莱茵河而上再经马耶讷去纽伦堡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哥哥弗兰茨·约瑟夫的一个儿子刚刚在保加利亚死于麻疹。菲利普对我说他这一辈子永远、永远都不会像黑心肠的利奥波德——原谅我这么称呼他,他说——那样惹你流泪,并且背对着覆满野葡萄藤的望海城堡发誓说我仍然是世界上最受人爱戴的皇后。他的右手里攥着一只鸽子,那鸽子振翅朝哈瓦那的方向飞去。我想起一天下午同你在莱肯花园散步的时候你对我讲起了望海。我一回头在树林深处看见了你,身上穿的蓝色礼服沾满了蜡液,头上戴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很像是血糊糊的缠头: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你自己的肠子。菲利普告诉我:从大洋彼岸来消息了。我暗暗发誓永远遵守科堡家族的信条、忠于你、爱你。你曾经对我讲过:由于你长得很瘦,你母亲索菲娅有时称你为“皮包骨先生”。菲利普说:马克西米利亚诺在克雷塔罗被俘。马克斯,你还记得吗?婚礼之后咱们就去看了麦内肯皮斯25 ,真好笑。马克西米利亚诺被叛卖了,我的哥哥菲利普说,他好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有意要惹我哭。不过,叛卖他的不是人民,只是一个人:米盖尔·洛佩斯。蒙奈大剧院举办了音乐会,威尼斯组织楼船会。马克西米利亚诺,菲利普像是安慰我似的说,是囚禁不住的,当他在特雷希塔教堂的牢房里踱步的时候实际上就如走在十字广场上并向行人借火点烟、和克雷塔罗的黑眼睛姑娘们、用饭盒给他送去“鲁维奥庄园”专为他烧制的面条汤赤豆羹奶油米饭的仆役们、给他更换床单的修女们以及给他的敞篷马车的六匹白马扎换蓝色丝带的上校们亲切接谈。当他坐到牢房的板凳上去的时候就如坐在皇宫的办公室里安排下一次去瓜纳华托的日程、口授《宫廷仪典》的条文、对勃拉希奥说:勃拉希奥,记下这一点,还有主教的帽子和海军上将的军阶标志。当他躺到牢房的帆布床上去的时候就如躺在博尔达别墅阳台的吊床上随手给燕子撒一把谷米并吩咐金鸡俱乐部的小伙计给他倒一杯匈牙利葡萄酒。你听着,卡洛塔,你好好听着,夏洛特,利普欣说:马克西米利亚诺在克雷塔罗被判死刑,不过判决不是人民做出的,只是一个人,他叫普拉彤·桑切斯,菲利普说道,好像是有意要惹我哭,他还说:你听着,比茹,不要相信哥达年鉴。马克西米利亚诺之所以没有被列入死者名单,是因为玛丽·亨丽埃塔给你的那本年鉴是伪造的:马克西米利亚诺已经在克雷塔罗遇难,不过杀害他的不是人民,只是一个人。于是菲利普从肩坎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粒子弹说道:这颗要了他的命的子弹不是行刑队的士兵射出的,而是华雷斯。我的哥哥告诉我杀害你的是贝尼托·华雷斯。我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眼睛也没眨,一动不动,几乎连大气都不出,就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似的,当时只是一心希望那曾经把咱们送到伊斯特拉角、曾经撕破大使厅的红壁毯、曾经吹落湖百合、曾经污损御座厅的窗户的凄风苦雨,我只希望,马克西米利亚诺,那凄风苦雨再次打湿我的脸,尽管菲利普一再对我说、对我赌咒发誓(仿佛是要宽慰我),你别听我的,公主,因为马克西米利亚诺活在你的心里、我的心里,他活着徜徉于望海花园的垂柳和石径之间,他活着跪在城堡教堂里的鲁本斯的《圣母升天图》前,他活着坐在亲王厅里,他活着嬉游在他父亲罗马王曾经在那里骑过马的多瑙河金色摇篮里。您这副样子,唐娜·卡洛塔,咱们可是哪儿也去不了,吉莱克大夫说着随手抹掉了悬在鼻头上的一摊拖得长长的黄鼻涕。以陛下现在这种状况是去不了墨西哥的,瞧您的颧骨凸得多高,瞧您的肋骨一根是一根,瞧您下巴颏上的皮耷拉得有多长,瞧您的胳膊肘都变成尖的了。那些市长们会怎么说呢?那些轻骑兵们会怎么说呢?陛下,您的那些宫廷卫士们又会怎么说呢?难道让他们说我们在布舒不给您饭吃?我来给唐·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写封信,勃拉希奥说着从手提箱里拿出支铅笔放到嘴里嘬了一下,然后龇着被铅芯染成紫色的牙齿问道:陛下,我怎么写?我对他说……陛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该向唐·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您尊贵的丈夫讲些什么呢?

我亲爱的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尊敬的世界之王、宇宙之主:如果有人告诉你说我疯了、不想吃东西,你可千万别信。那是胡说。那天我对仆人说你要来城堡吃午饭。我让人在桌子上摆了你自从在直布罗陀用望远镜隔海观看摩尔人和西班牙人大战休达的那天下午尝过以后就喜欢上了的英国果酱。记得有一回在巴伦西亚有人给你看了从方济会神父墓地采来的一朵特大洋玉兰的时候你说过教士们大概更能肥田,于是我就打发人弄来了几把拉雪兹神父坟地生长的野芦笋。记得土耳其战争期间约瑟夫二世皇帝曾让人把美泉宫的水运到贝尔格莱德,于是我就打发人弄来了几瓶特瓦坎的水。信使带来了一筐杧果和番石榴以及一罐鲜白牛奶——就跟加那利群岛的那个吻过你的脚尖的德国牧人送给你的那泛着香槟酒般的泡沫、颜色如同花骨朵儿似的牛奶一样。你母亲索菲娅女大公给我送来了一些蜂蜜虞美人籽饼和一瓶奶油。从望海的窖里运来了一批你特别爱喝的莱茵淡葡萄酒和里奥哈烈性葡萄酒。保利妮·梅特涅公主从巴黎给你寄来了一盒你偏爱的哈瓦那雪茄。我让蒂德斯准备了布鲁努瓦兹汤、鞑靼式鲑鱼和黎塞留调味汁烤肉条。我吩咐乐师和歌手们演练热安-普鲁梅为我父亲利奥波德谱写的《光辉幻想曲》《卢克雷西亚的祝酒歌》《鸽子》、墨西哥帝国国歌。我坐在桌边等你,马克斯,等了一下午,可是你没来。我等了你十五年、等了六十年,可是你一直没来。在此期间,马克斯,我一口东西也没吃。不是因为我疯了不想吃东西,马克斯,那不是真的:如果有人这么对你说,你千万别信,我都快要饿死了,怎么会不想吃点儿东西呢,我都快要渴死了,怎么会不想喝点儿什么呢。如果说有谁会把手伸进圣维森特孤儿院那滚沸的汤锅里想捞一小块肉吃的话,马克西米利亚诺,那人就是我。如果说有谁会把指头擩进教皇的巧克力杯子的话,那人就是我,而不会是你,因为我实在是饿极了,因为所有的人都想要毒死我。如果说有谁会喝罗马喷泉里的水的话,如果说有谁会把鸡带进饭店为了能够吃到亲眼看见生下来的、亲自敲开的、亲手煎熟的鸡蛋的话,那人就是我。如果说有谁不得不深更半夜走出布舒城堡去喝护城河里的水和吃花园里的三叶草及玫瑰的话,那人就是我,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卡洛塔·阿梅利亚,我在城堡的走廊里搜寻蜘蛛和蟑螂吞进肚子里,因为我实在是饿极了,因为所有的人都想要毒死我。他们说我疯了,马克西米利亚诺,因为我吃苍蝇。他们说我疯了,因为我想吞食他们留给我的你的残骸,因为我想去维也纳的方济会教堂的墓室里吃掉你的棺材、你的玻璃眼珠,哪怕是伤了嘴唇和划破喉管。我想吃掉你的骸骨、你的肝脏、你的肠子,我要让人当着我的面烹制,我要让猫先尝过以确保没有下过毒,我想吃掉你的舌头和你的睾丸,我想用你的血管塞满我的嘴巴。啊,马克西米利亚诺,马克西米利亚诺:如果有人告诉你说我像个小姑娘似的吃花盆里的泥土,你可千万别信。我让博胡斯拉维克大夫放心,因为每次吃泥土之前我都洗手,他听了以后说我是个傻瓜,由于我把地毯一口一口地撕着吃了,他说:我们要把城堡里的地毯全都撤掉,由于我吃被褥,他说:劳您驾了,陛下,我们不能让你没有铺盖呀,由于我吃自己的衣服,侍女们说:圣母啊,我们不能让您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呀,由于我揪自己的毛发吃,里德尔大夫说:这好办,对此我们可是有办法,陛下,剃光您的头发、刮去您的腋毛和阴毛,如果您不停止揪吃毛发,我们就给您刮光、剃掉。

马克西米利亚诺,没人对你说过已经发明了阿司匹林和打字机,是吧?阿司匹林可以减轻我每次一想墨西哥时就犯的可怕的偏头疼。我要用打字机给埃斯科维多将军写一封长信让他放你离开克雷塔罗、还要写一首诗记下你去塞维利亚旅行时在瓜达尔基维尔河畔结满累累金色果实的小柠檬树林里野餐那天的情景。还发明了一种能够看得见活人的骨骼及五脏六腑并拍下照片以检查你是否吃下了会危害你身体的东西的奇妙机器,也没有人对你提起过这件事情吧?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索菲娅把你托巴施大夫带给她的金戒指吞了下去,那戒指在她的胃里熔化并烧坏了她的肠道。路易-拿破仑把他向你保证永远遵守诺言的信吞进肚子里而你哥哥弗兰茨·约瑟夫则吞了《家族协约》,他们两人都差点儿因为懊恼而一命呜呼。咱们的干亲家洛佩斯上校那用自己的背信弃义换得的两万金币被他吞进肚子以后化作嘴里的泡沫,而欧仁妮却囫囵个儿地吞了一个英国军官模样的洋铁兵,结果她的心脏被那洋铁兵手中的剑刺中。至于我嘛,啊,至于我嘛,马克西米利亚诺,那天吉莱克、博胡斯拉维克和里德尔三位大夫一起来看我,他们一见面就开始数落我说:哎,陛下,我们可以不给您挂窗帘,但是却不能不给您肥皂,否则就没法为您洗澡,求您不要吃肥皂,会烧坏您的嘴的,也别吃肥皂渣儿,您会恶心的,唐娜·卡洛塔,您若是吃了炉子里的火炭儿就会变成哑巴、喉咙和口舌糜烂,于是,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就告诉他们说我把那颗在钟山上要了你的命的子弹吞到肚子里面去了。我对他们说,就是我哥哥菲利普为了使我高兴、使我伤心、使我时而糊涂时而清楚、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时而充溢着勃勃生气时而又如同死人一般地活了六十年而在望海交给我的那颗子弹。你不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城堡里一下子就闹翻了天。他们认为子弹会洞穿我的脏腑。博胡斯拉维克大夫摸了我的胃。里德尔大夫给我服了催吐药。吉莱克大夫边说“请陛下您包涵”边为我洗肠。从我嘴里吐出了一摊摊混有没消化完的玫瑰花瓣的黏液。从我的鼻孔里冒出了杂色丝线和肥皂泡。从我的肛门里排出了一个结成毡状的白色毛团和那天吞下去的结婚礼帽上的两粒钻石。但是,没有见到子弹。从那时候起,每天早晨我解完大便以后,吉莱克大夫、里德尔大夫和博胡斯拉维克大夫就把我那又高又大的镶金瓷便桶端进召见厅放到漆面桌子上,然后坐下来把我的粪便用一把银匙分成三份装到深底儿盘子里分别用我的侍女们用以为我抓背解痒的象牙小筢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扒拉着看是否能够找到子弹,马克西米利亚诺,与此同时,我的那些侍女们则在边上手捧香炉和香水喷雾器翩翩起舞。今天我让他们吃了一惊。他们收走我的便桶以后,发现里面是空的,因为我实在太饿,马克斯,就把自己的粪便吃了。吉莱克大夫大发雷霆。博胡斯拉维克大夫说要到维多利亚女王那儿去告我。里德尔大夫说从今以后我必须在侍女们监督下大便。当着她们的面大便,马克斯,我感到莫大的侮辱,尽管她们都非常知趣,尽管她们用歌声来遮掩我弄出来的声响,尽管她们用扇子挡着脸假装没在看我(我知道她们是在通过扇子上的小窟窿来监视我的),我感到难过,尤其是特别气愤,于是就决定进行报复,我把屎拉在床上、拉在城堡的过道里、拉在花园的喷水池里、拉在咱们那套皇家餐具的汤钵里。

1 唐·佩德罗一世(1798—1834),葡萄牙王子,巴西帝国创始人和第一代皇帝。

2 詹姆斯·库克(1728—1779),英国海军上校和航海家,太平洋和南极海域的探险家。

3 约瑟夫·海顿(1732—1809),奥地利作曲家,人称交响乐和弦乐四重奏之父。

4 英国著名的蜡像陈列馆,以其创办人图索德夫人的名字命名。

5 即普鲁士第二代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因其毕生致力于普鲁士的陆军建设和性情粗暴而得此绰号。

6 阿卜杜勒卡迪尔(1808—1883),在法国占领阿尔及利亚沿岸后,领导阿尔及利亚人同法国入侵者战斗到1847年的军事领袖,被现代阿尔及利亚人看作是本国人民最伟大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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