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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路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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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老人脸色苍白,躺在窄巷久不能起。

陈生和薛离将她扶起,她喘着粗气,眯起眼睛瞧了许久才认出陈生。

陈生与她寒暄两句,见这位老人家身体虚弱,不好将她独自留在这里,于是问她家在何处,有意送她回家。

老人也是没了力气,听陈生如此说也不推拒,她感激的谢过两人,接受了陈生送她归家的善意。

陈生与薛离为了她特意绕了路,两人穿过城西小巷,七拐八拐,逐渐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路上薛离背着老人,见老人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看她年纪过大没话找话:“婆婆怎么一个人出门,你家里人呢?”

老人说:“我哪有什么家里人。”

薛离一愣:“难道婆婆没有夫郎子女吗?”

陈生气他无脑,伸手打了他一下,他这才惊觉说错了话,一脸尴尬。

婆婆倒是觉得还好,她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悦,只说:“没有,家里阿爹阿娘去得早,我一个人活得不易,幼时做苦工,落了病根,虽是嫁得良人,但与夫郎并未有孩子。”

薛离听到这里讪笑两声,不再多言。三人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老人的住处。老人住在比较边缘的地方,因此房屋并未在动乱中损坏。她的住处简单,只是一间小小的旧屋。

到了旧屋,薛离将她放下,老人给他们两人倒了两碗水。薛离和陈生走到现在也渴了,接到水后薛离并未想太多,拿起瓷碗一饮而尽。陈生多留了一个心眼,因心中知道一些事情,他拿着碗并未喝下那碗水,只是默默打量四周。

旧屋光线不足,老人见房屋有些阴暗,起身要点火烛。

她拿着一个火折子,慢步来到桌前,对着火烛忽然问了一句:“郎君啊……”

正盯着水碗的陈生抬起头,轻声问:“怎么了?”

老人问他:“你为什么要问百年前水祸之事?”

陈生一顿,说:“只是有些好奇。”

老人听到这里微微睁开眼睛,又说:“再怎么好奇,听到那位娘子的话,应该也会放下了吧……”

陈生想了想,说:“还是好奇。”

得到这个答案的老人笑了,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随后陈生见她抬手,她先是摸了一下眼睛,等摸过眼睛之后才去点起火烛。期间并未有其他的事情发生,陈生用余光撇着手中瓷碗,思来想去,放下水碗与薛离说:“先走吧。”他也与老人说:“我明日再来拜访。”

看了看天色,薛离点了一下头,两人站起,这时却见房中白雾缭绕。雾气从老人的身侧出现,往后方扑来。

“怎么回事?!”薛离惊了一下。

闻言老人缓慢地转过身,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几分忧愁。

因她移动身子,陈生薛离这才看到被她挡住的火烛上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浮在空中,被下方的火苗舔舐,升起无数白烟。

陈生和薛离见此一愣,随后都在心中说了一声不好。摸不清这老人来路的他们对视一眼,当即想要从房中逃离,很快捂好口鼻。

可这时捂住口鼻已经晚了。

陈生见薛离身影晃了一下,眼看那双褐色的眼眸像是被搅浑的池水,逐渐失去了神采,意识到不妙。

随后哐的一声。

薛离躺了下来,陈生身体一晃,这时再看薛离已经是重影的状态。他神志不清,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很快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老人见他们倒下,抬着步子来到陈生面前,温柔地将陈生扶起,她瞧着陈生茫然浑噩的神情,当着陈生的面挖出了自己的另一只眼睛。

而她挖出来的那个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一个圆圆的珠子比较合适。

挖眼的动作似乎并未给老人带来苦楚。失去了双目,她用空洞的地方注视着陈生。那里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灰茫茫的眼球,但陈生眯着眼睛盯着空洞的地方,总觉得那片暗色里有些难言的悲伤。

“你要看就给你。”

老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她将自己的另一只眼睛送到陈生的嘴里。圆圆的珠子没有什么味道,很干净,不像是邪气缠绕的怨物,反而有种温柔的暖意。

她绝不是什么邪物,珠子也不是什么秽物。可不知为何,珠子到了陈生嘴里,却带给他如被火烧的感受。

舌尖像是起了火一样。

过高的温度烫到陈生皱起了眉,脸上因此布满了汗水。他觉得自己正在含着一块正在燃烧的火炭,这样的感受无疑是种极大的折磨。可被白烟控制的身体无法移动,他没有办法告诉眼前的老人住手。

对此并不知情的老人推着他的下颚,不受控制的身体就这样顺势吞了那个圆球。

火热的痛感从喉咙到食道。那感受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划开了身体,也像是谁在干燥的林间投放了火烛。很快,火星飘散,瞬间点燃了森林,让林间燃起了象征着苦难的烈火。

无法言说的痛苦让陈生挣脱白烟的控制叫了出来,他伸长脖子,宛如笼中的困兽,在绝望和困境中发出一声悲鸣。悲鸣过后,陈生修长的脖颈上出现了金色的痕迹。

那痕迹就像是瓷器被人摔坏,出现了不可修补的伤口。

金色的线条突兀的出现在陈生身上,剧痛让陈生找回了一丝力气,他慌乱地推开了面前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木屋,脑子里在这一刻混乱的出现了许多画面和奇怪的念头。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交错,最后只剩下赶紧去找曲清池,让曲清池救自己,让曲清池带回薛离。

可他吞眼之后为何会这么痛?

老人不是邪物,这点陈生能够看清。鬼看人魂不看脸。早前老人看到他身后的厉鬼时陈生就知道老人不是人,但他在老人身上感受不到恶,因此在老人找上他的时候也并未惊慌,只把老人当作线索但指引者,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不通这点的陈生腿一软跪倒在地,身体触碰到冷硬的石砖,木然的人累极痛极,又不敢停下。

隐约间意识到此刻能够救他的大概只有曲清池,他狼狈的爬起来,一刻不敢停歇,拖着疲倦的脚步向前跑去。

慌乱之中,陈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他人像是跑在林间,又像是走在迷雾中。白雾在此刻化成一面厚重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咬着牙穿过白雾,衣摆在离开雾中时卷起,像是白雾在此刻拉住了他的身体。

陈生冷眼瞧着白烟在脚下流动,随着他的动作聚散不定。接着他再无力气,直接跪在一扇门前,不住地喘着粗气。

而房门的主人似乎并未想过会有客来访。

主人家听到声响有些惊讶,很快便走了过来。

轻轻地脚步声在门后响起,随着吱嘎一声出现,老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女人站在陈生的面前,瞧见跪倒在门前的陈生,惊呼道:“是你?”

恍惚间,陈生听到有人叫他。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问:“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令陈生眯着眼睛,他将手按在门旁的水缸上,借力勉强支起身体,抬头后意外瞧见了向滕夫人。

那夫人站在门前,见他脸色难看,手足无措地扶着他,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郎君……你这时候还来城西做什么?”

陈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他瞧着周围的房屋,认不出他在哪条街道。他的大脑在此刻乱作一团,只是无力地拉住向滕夫人的手,低声道:“夫人,麻烦帮我去城外白楼,找人给小圣峰首座带句话……”

向滕夫人一脸担忧,似乎正为了他在心急。可陈生说着说着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向滕夫人问他怎么会在城西。

而城西城北房屋被毁,两方相比,城北情况稍强一些。而城西只有边缘的农舍未被殃及,至于城内的房屋已在三魔到来的那日全部被毁。

可此刻……

陈生望着身侧的房屋,能够看出这些房屋都是新建的,以此也能知道他并不是在边缘的农舍。

而向滕夫人所在的住宅明明被新房包围,可她身后的房门却是老旧掉漆的旧门。旧门指向这里绝非新建的房屋,这点敲响了陈生心中的警钟。

“郎君?”向滕夫人看着他不做声,歪过头又叫了一声,然后笑着与陈生说:“对了,上次的事还未谢过郎君。”

上次?

谢什么?

陈生疲惫的闭上眼睛,因这一句话想到他那日来到万来香。记忆里的他越过热闹的人群,人群后向滕夫人站在二楼,对着死人的房间一脸忧愁。

而记忆里的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瞧见房中的异物,告诉了向滕夫人抓住异物的方法……

等一下!

一道光线在脑海中闪过。

陈生慢慢地握起了拳头,在此刻,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万来香闹鬼,向滕夫人知道楼中有鬼,也知道城外有一个千衫寺,有寒阳山庄。她守着这两个地方,为何在知道外有高僧修士的情况下,面对楼内多次出事,仍不去请千衫寺与寒阳山庄的人来收魂?

陈生之前不去想这里是碍于文中设定的问题。可刨除掉文中设定的问题,如果这事放在陈生身上,如果陈生是向滕夫人,在明知楼内有冤魂与自己同住害人的情况下,陈生必然会去找能解决此事的人,以免以后祸及自身。

如果他在明知楼内有冤魂害人的情况下,还不去找能够解决此事的人,那是不是在说明——他(她)不想此事被解决。

浑噩的思绪在此刻变得清晰。

而且向滕夫人此刻的话是对着身为陈生的他说的,而不是对着“京彦”所说。

陈生此刻在京彦的身体里,世人看他,就是京彦。

除了鬼魂。

陈生记得,曲清池说过,每个人的神魂都是不同的,鬼身为死魂,鬼看人魂不看人脸。鬼魂身为阴间人,看阳间视角与活人不同,因此老人和向滕夫人都与身为陈生的他打招呼,而不是与京彦打招呼。

想起这点,陈生打了个冷颤,注视着被向滕夫人抓住的手臂,再次意识到这算是他第三次遇见向滕夫人。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万来香中,第二次是在幻境。

那带着香味的手帕在眼前一闪而过,勾起之前在幻境中的记忆。

幻境中的向滕夫人站在记忆里巧笑倩兮,穿着绫罗绸缎,撕开了自己的那层皮,露出了稻草内里。

陈生撇着她拉住自己的手,脱离幻境记忆的人在此刻问着自己——他曾在幻境中看到过向滕夫人,当时向滕夫人说,是曲清池让她留在这里。可事后陈生得知,曲清池并未插手楼内的事,这也就是说当时的向滕夫人说谎了。

而那时的陈生以为向滕夫人只是楼内的幻影,所以并未多想。可如今看来,他在幻境中遇见的那个到底是幻影,还是向滕夫人本就在楼中实在不好定论。在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万来香开始死人是在青楼重开后,而重开青楼的就是——向滕夫人。

眼中的温度一点点消失,陈生扶着水缸站起,这时眼前的重影已经从三变成了五,他晃得厉害,也无法张开嘴说话,只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跟老人不同。

她很危险。察觉到不好之处的陈生有意离去,侧过身的他因此多少有些紧张。

见他要走,向滕夫人的脸一点点冷了下去。方才的关心和暖意在眼中消失,她在陈生侧过脸之后忽然上前,抓住弯着腰支撑着身体的陈生,直接把他的头按进了水缸里。

毫无防备,冰冷的水包围住本就是浑噩不清的陈生,堵住了可以呼吸的可能。水在张开嘴的瞬间冲入口中,呛进鼻子,困住眼睛。

双手推拒,陈生无力地挣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离开窒息的感觉。

向滕夫人的表情在按住他的那一刻变得恐怖而狰狞,她一边压着陈生,一边恨声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楼里来来回回的人那么多,客官不如做个常客!”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被白烟和眼睛害到的陈生,挣扎的力气只是撩起了小小的水花。很快,向滕夫人感受到手下的人逐渐没了反应,狰狞的表情因此变得平和。

溺水的痛苦还是陈生第二次感受到,只不过比起第一次,这次的印象要更加深刻。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可能要死了。

冰冷的水呛进气管,可不管水有多凉,都无法降下食道里的灼烧感。一冷一热成为明显的反差,水封住了他的呼吸,火焚烧着他的理智,两方拉扯着危险的那根线,轻而易举的将他困住,让他提不起反抗的精神。

人、死前会想什么?

这是陈生以往不曾想过的事情。

而他若死了……曲清池又会变成什么样?

是继续前进,还是颓丧?

他会不会因此更加孤独,变得不再拥有理智只拥有疯狂?

……想不到。

就像前世一样……想象不出来他死之后的画面。

按住头颅的手终于离开。

黑发在水中飘散,来到鼻子的前端,平静地在那张脸前漂浮。

紧闭的睫毛纤长,水下的脸从痛苦变得平静。意外滑入水缸中的手一点点松开,陈生想,曲清池必然会闹,瞧着又会很可怜。

然后呢?

然后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他死后又会魂归何处?

其实重生归来的陈生想了许多,却未曾想过自己会被溺死……而他此刻要是死了,多半会拖累京彦等人……平白拉上京彦等人同他一起上路……而这样,不行……就算想闭上眼睛,都无法闭上眼睛……

说实话,他还不想离去。

他还没有好好的教训一下曲清池。

他还没有把京彦和薛离的身体还给他们,也没有解决房中的叶女。

他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他想与曲清池好好聊聊,也想看着曲清池不让他胡闹,更想陪着曲清池度过许多个年节,所以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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