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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左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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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挑水的扁担那样长。”

“它它什么样子呢”我问“它头上有冠子吗”

“有。”

“什么颜色”

“紫红色。”

“像熟透的桑甚”

“对。”

“你听过它叫吗”

“听过。”

“像什么声音”

“咯咯的像青蛙的叫声。”

“你一个人天天在这里不怕吗”

“自从我爹剁掉了我的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经常回忆起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时候田奎还是一个双手健全的少年。

我们聚集在村南的池塘边上衣服挂在树上我们光着屁股戏水摸鱼。

池塘里生长着蒲草、芦苇我们在里边钻来钻去。突然有人喊

“喜子来了”

喜子是我们村刘老三的独生儿子是个傻子。

喜子一丝不挂沿着小路朝着池塘这边跑来了。他的妹妹拿着他的衣服跟在后边追赶。

喜子当时就有十七八岁了身体发育很好。阴毛漆黑生殖器很大。他跑到池塘边上站住了脚对着我们傻哈哈地笑。

我确实记不清到底是谁先喊了一声

“打啊挖泥打傻瓜啊”

我们从池塘里挖起黑色的淤泥对着喜子投去。

有一团泥巴打在了喜子的胸膛上。他没有躲避还是傻呵呵地笑着。

有一团泥巴打在喜子的生殖器上。他痛苦地弯下腰。

我们感到很开心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打啊打啊打傻瓜”

有一团泥巴击中了喜子的脸。喜子双手捂住了脸。

喜子的妹妹拿着喜子的衣服赶上来。她挡在喜子面前。有一团泥巴击中了她的胸膛。她哭了。她哭着喊

“你们不要打了他是个傻瓜”

一团泥巴击中了她的头她哭着喊

“你们不要打了他是傻瓜他什么都不懂……”

喜子的妹妹名叫欢子她的岁数跟我二哥差不多。她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喜子是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村里人都说真可惜他是个傻子。

欢子用身体掩护着喜子身上中了很多泥巴。她哭着骂起来

“你们这些坏种欺负一个傻瓜老天爷会打雷劈了你们的……你们这些坏种……”

也许是惧怕老天爷惩罚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累了大家突然停了手有的喊叫着有的不出声钻到蒲草和芦苇中。

当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刘老三怒冲冲地撞进来。

“三哥您来了正好吃饭。”我父亲对我姐姐说“嫂找个板凳来让你三大伯坐下。”

刘老三冲着我爷爷说“二叔咱两家老辈子没仇吧”

我爷爷愣了一下说“老三你这是说哪儿的话我跟你爹多年的兄弟俺们俩一块去沂蒙山给八路出伕我得了痢疾要不是你爹一路照顾我这把骨头都要扔在山沟里了。”

“既然如此”刘老三对我父亲说“那么我倒要问问这两位大侄子今天中午为什么要对喜子和欢子下那样的狠手”

“怎么回事”我父亲呼地站起来指着二哥和我怒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啦”

我和二哥站起来紧靠在一起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没干什么……”

刘老三带着哭腔说“我刘老三前辈子一定是干过缺德事儿生了个儿子是傻瓜十七八岁了光着腚满街跑。跑出来丢人哪用绳子拴着都拴不住这是老天爷惩罚我……可再怎么着他也是个傻瓜啊他要不是个傻瓜能光着腚往街上跑吗你们打干什么欢子都给你们跪下了你们还不住手……”

刘老三捂着头蹲在地上。

我父亲抄起板凳对着我们没头没脸地砸下来。

我爷爷说“过来给你们三大伯跪下”

我们赶紧跪在地上。我二哥哭着说“三大伯你饶了我们吧我们错了不是我们领的头……”

“是谁领的头”父亲停下手中的板凳厉声问“是谁领的头”

“是……”我二哥支吾着。

“说”父亲高高地举起板凳。

“是田奎”我二哥说“是田奎领的头儿……”

父亲用板凳重重地敲了我一下厉声逼问“你说是谁领的头”

“田奎……”我说“是田奎领的头我们不干他就打我们……他劲大我们打不过他……”

“如果你们敢撒谎”父亲说“我就割掉你们的舌头”

“没有撒谎……”我二哥说“我弄坏过田奎的手电筒儿我不打喜子他就要我赔钱……”

“你听到过田奎这样说了吗二父亲问我口气已经缓了很多。

“我听到了”我说“他说你们要是不打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老三哥”我父亲提着凳子说“我教子无方向您赔罪。你看这事……”

“兄弟”刘老三道“咱们两家是生死的交情这点事儿不算什么我只是不明白田奎为什么要挑这个头他家是地主俺家是贫农这不差但斗争他爷爷老田元时如果不是俺爹站出来做保人老田元当场就被拉出去毙了这不是恩将仇报吗不行我得去问个明白”

刘老三怒冲冲地走了。我感到脖子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是血。

父亲十分严肃地说“我再一次问你们是不是田奎领的头”

借着月光我看到父亲的脸像暗红的铁。

母亲用石灰敷着二哥头上的伤口说“孩子都快被你砸死了你还有完没有”

我呜呜地哭起来说“娘我的头也破了。”

“这个刘老三”我姐姐气愤地说“仗着个傻瓜儿子欺负人呢”

我父亲将凳子扔到地上说

“闭嘴”

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经常梦到在村头的大柳树下看打铁的情景。那把已经初见模样的左镰在炉膛里即将被烧白了。不已经被烧白了。那块即将加到镰刃上的钢也烧白了。老三奋力地拉着风箱他的身体随着风箱拉杆的出出进进而前仰后合。老韩用双手攥着长钳先把左镰夹出来放到铁砧上。然后他又将那块钢加到镰刃上。他拿起那柄不大的像指挥棒一样的锤子对着流光溢彩的活儿打了第一下。小韩抡起十八磅的大锤砸在老韩打过的地方发出沉闷得有点儿发腻的声响。钢条和镰已经融合在一起。老三扔下风箱抢过二锤挟带着呼呼的风声沉重地砸在那柔软的钢铁上。炉膛里的黄色的火光和砧子上白得耀眼的光照耀着他们的脸像暗红的铁。三个人站成三角形三柄锤互相追逐着中间似乎密不通风有排山倒海之势有雷霆万钧之力最柔软的和最坚硬的最冷的和最热的最残酷的和最温柔的混合在一起像一首激昂高亢又婉转低回的音乐。这就是劳动这就是创造这就是生活。少年就这样成长梦就这样成为现实爱恨情仇都在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锻打中得到了呈现与消解。

左镰打好了。这是一件特别用心打造的利器是真正的私人订制铁匠们发挥出了他们最高的水平。

很多年后村子里的媒婆袁春花要把寡居在家的欢子介绍给田奎。那时她的爹刘老三和他的哥喜子都死了。她先是嫁给铁匠小韩小韩死后她改嫁给老三老三死后她就带着孩子回来了。袁春花说“人们都说欢子是克夫命没人敢要她了。你敢不敢要啊”

田奎说

“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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