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女学堂断案(1/2)
乔碧玉向后一倒,直接晕厥在乔祖谟怀里。
乔祖谟抱住女儿,心疼地大叫起来:“碧玉,碧玉,你不要吓爹啊!”
女郎中走上前去,要为乔碧玉诊治,乔祖谟一见到她,就立刻舞动双臂,不让她接近乔碧玉:“滚开,就是你!就是你诬陷我女儿!你这个不男不女,来路不明的女郎中!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郎中面露无奈之色,从怀里取出一张名牌,说道:“我是太医院在灵芝堂义诊的秦擢素,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女郎中。”
乔祖谟拒绝相信,仍是乱舞手臂,袁成章便从女郎中手中接过那张名牌,看了看,颇为敬佩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女郎中:“秦太医,早就听说您的大名,未曾想今日能在此得见。”
秦擢素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医,宋伯也没想到能请到她,之前宋凌霄对宋伯说,去灵芝堂找邓大夫,让邓大夫派个女郎中来,邓大夫是老熟人了,宋伯也见过的,宋伯依言去办,没想到竟然碰见了正在灵芝堂义诊的秦太医。
秦太医擅长妇科,听见宋伯说出贺琳琅的症状,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本来,这等小事,用不着劳动她走一趟,但是走这一趟不仅仅是为了给小姑娘看病,更重要的是帮助小姑娘洗脱冤屈,否则,在初潮这么难受的时候,又遇到被人冤枉的案件,恐怕会形成心理阴影,精神上的疾病就不好诊治了。
于是,秦太医亲自前来,给小姑娘纾解了身体上的不适,又同她认认真真讲了一遍需要注意的事情,最后,秦太医代替小姑娘向大家解释,小姑娘是真的身体不适,无法从座位上站起来,更不要提偷东西了。
有了袁成章的证明,众人看向这位女郎中的眼神也带上了敬服之色,以女子之身进入太医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位秦太医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在太医队伍里也算是年轻的,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一定有远胜于常人的意志力。
乔祖谟这时候也放下了乱舞的手臂,他抱着昏迷不醒的乔碧玉,眼巴巴地看着秦太医。
医者仁心,并不会因为刚才乔祖谟的迁怒而放着乔碧玉不管,秦太医俯身来到乔碧玉跟前,看了看她的情况,然后抬起手准确地掐住她的人中,稍微使了两下力,乔碧玉便“嘤”地一声转醒过来。
乔碧玉两眼朦胧地望着乔祖谟:“爹,我这是在哪儿啊?”
乔祖谟心疼地抱紧乔碧玉:“碧玉啊,咱们回家。”
“慢着!”袁成章一步跨过来,冷面无情地说道,“案子还没审完,你们不能走。”
乔祖谟大声抱怨道:“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一点小事,不就是丢了一管紫竹笔,非要让我女儿用命来偿吗?”
袁成章冷笑一声:“方才没怀疑到你们头上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乔祖谟语塞,这时,乔碧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轻声说道:“袁姐姐,我头好疼,刚才说到哪里了?是怀疑我了么?”
袁成章瞪着乔碧玉,不知怎么的,感觉乔碧玉醒来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之前那般激动,现下又冷静下来了,只是那股子楚楚可怜的味道愈发浓烈,好像谁对她说了重话就是欺负她似的。
“不错,你既然醒了,就解释一下吧,为什么厌厌姑娘离开学堂的那段时间,你的耳环会掉在学堂门前,还有——”袁成章脸上浮现出气愤的粉红,“为什么就在我怀疑贺琳琅的时候,你正好‘不小心’撞翻了贺琳琅的书篓!”
众人一阵哗然,果然是和宋家那位公子的一样,“不小心”撞翻贺琳琅书篓的,就是乔碧玉!
两个疑点都扣上了,宋凌霄的猜想完全可以成立。
乔碧玉先是趁着厌厌撞翻曹春的水桶,两人暂时离开学堂的当口,潜入学堂之中,偷走了紫竹笔。
再是女学生们回到学堂,发现紫竹笔丢失了,袁成章带头质问留在学堂的贺琳琅,拿出不揪出小贼谁都不许走的架势,乔碧玉正在这个关节上,“不小心”撞翻贺琳琅的书篓,紫竹笔滚了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乔碧玉的居心,未免太过恶毒了。
她偷了紫竹笔也就罢了,还为了给自己脱罪,把脏水泼在无辜的女同学身上。
在薛琬提出此事作罢,不想追究的情况下,乔碧玉没有站在薛琬一边,而是站在了袁成章一边,一定要逼着无辜的女同学上衙门。
这是怎样一种蛇蝎心肠,才能若无其事地干出这一连串的恶事!
众人想到此处,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向乔碧玉的目光,除了厌恶,还多了几分避之不及。
“没错,是我撞翻的书篓。”乔碧玉垂下目光,轻轻地说,她在乔祖谟惊疑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好像随时要晕过去一般,她抬起眼睛,看向袁成章,又看向薛璞,“是我掉的耳环。可是,那又怎么样,就像那位宋公子说的,没有人目击到我偷紫竹笔,就不能给我定罪。”
袁成章怔住,薛璞也一时没话可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拒不认罪?”袁成章反应过来,她有些生气,“你知道拒绝认罪,是要罪加一等的吧?”
乔碧玉竟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袁姐姐,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认罪呢?难不成,你们想像冤枉贺琳琅一样冤枉我吗?”
“对。”乔祖谟刚才还有一丝丝的怀疑,现在看到自己女儿这般冷静地反驳,他那点怀疑也烟消云散了,乔碧玉是他的乖女儿,怎么会偷东西呢?她想要什么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乔祖谟都会想办法给她摘去,只是一管紫竹笔而已,大不了乔祖谟重金请托湖州的同僚请制笔的师傅再做一支一样的,“只要碧玉开口,什么宝物,我这个当爹的都能给她弄来,她为什么要偷东西?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这是污蔑好人!”
乔碧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听到乔祖谟的话,她仿佛更加无所畏惧了:“没错,我想要什么东西,我爹都会给我弄来,我根本用不着偷一管笔!”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贺家父女,抬起手来,指着他们:“反倒是姓贺的,他连衣服都买不起,贺琳琅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从春天穿到夏天,现在已经入秋了,她还舍不得收起来,在她和我之间,谁更像贼,难道不是很清楚么?”
贺琳琅垂下头,双手抱臂,攥住袖子上的布料。
贺情不知何时松开了紧握着女儿手臂的手,他慌张无措地看看乔碧玉,又看看自己女儿,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的老实人,虽然感到痛,却不会反击,也不会保护自己的软肋,只会懦弱地站在原地,等着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我不是贼!”贺琳琅弱弱地说,她脸上掉下来一片晶莹,掉在脚前的白石板上,留下一片铜钱大小的水痕。
这是贺琳琅从被诬陷开始,到现在,说的第二句话。
她之前是身体难受得说不出话,光是站着就花费了她的全部力气,现在,秦太医为她舒缓了身体上的不适,她的心里却依然十分难受,连呼吸都不顺畅,父亲的懦弱,乔碧玉的逼迫,如同一块块压在她胸口的巨石,令她在这一刻,想哭,想发疯,想从这个糟糕的世界彻底消失。
可是,又有秦太医的温柔抚慰,又有厌厌小姐的仗义执言,让她感受到原来世上还有好人,还有温暖,如果她就此退却,那这些好人怎么办,难道要让她们像她一样伤心失望吗?
“我不是贼,我、我……”贺琳琅深吸一口气,打算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就算丢脸,就算会让人嫌弃,就算明天要退学,她也必须为了这些帮助她的人说出来。
“等等,”宋凌霄突然说道,“乔碧玉,你这话好没道理,如果穷人比富人更容易犯罪,那也别设三法司了,直接在钱庄会审,比一比谁的存款多,谁的存款少,罪犯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噗——”袁成章绷不住先笑了出来。
在场众人本来正在愤怒之中,气氛很是紧绷,突然听见宋凌霄这歪理,正将乔碧玉话语中荒谬之处点出来,他们不由得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
薛璞早见识过宋凌霄那张嘴,十个博学老儒都辩不过他的伶牙俐齿,此时倒也没有十分意外,但脸上依然浮现出舒畅的笑意:“正是如此。”
“妙啊,不愧是宋坊主。”“早听说他在府衙大堂舌战群儒,今日当场见到,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众人纷纷议论之中,乔碧玉却咬住了牙,神情变了几变,终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但是,不管宋凌霄怎么舌灿莲花,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没有人目击到她偷了紫竹笔,既然宋凌霄一开始说,没有目击,没有直接证据,就没法给人定罪,那现在宋凌霄也没法给她定罪!
不管说得多好听,没有直接证据,就没法说她是小偷!
“我看贺姑娘也是累了,开个玩笑,请不要见怪。”宋凌霄说道,“袁姑娘,薛公子,可否把两件证物拿出来,给我看看呢?”
袁成章和薛璞一齐问道:“什么证物?”
“紫竹笔和贺姑娘的书篓。”宋凌霄道,“书篓里的东西一件不能少,当时撞倒时里面有些什么,我看到时里面也要有。”
“这个容易。”袁成章和薛璞又异口同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兴奋之色,终于要开始进入正经的推理环节了么。
在没有目击证人和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宋凌霄要怎样证明小偷是乔碧玉,而不是贺琳琅呢?
很快,刘福和张贵从学堂里搬出了一个书篓,书篓里的东西乱七八糟,显然是打翻过一次,草草放回去的。
刘福和张贵搬著书篓来到人群之中,放在薛璞面前:“少爷,这是那位贺小姐的书篓。这一管是咱们家小姐的紫竹笔,请您过目。”
说着,刘福双手举起一管毛笔,小心翼翼地递给薛璞。
宋凌霄听闻紫竹笔是御前进贡之物,不由得也有些好奇,举目看去,只见那管毛笔的笔杆是墨绿色的,但阳光一照,竟透出紫光来,果然是异宝。
“此乃湖州紫竹笔,”薛璞搂起袖子,接过紫竹笔,拿给宋凌霄看,“这笔杆是天材地宝紫竹所制,盛夏之中,触之冰凉,如同金玉,这笔锋乃是鹿毫为芯,羊毫为表,千万毫中仅取一毫,经历并、拔、浸、梳数百道工序制成1,蘸墨饱满,洗墨如新。舍妹工于书法,写的一手好字,远胜于子含,这紫竹笔在她手中实是宝剑配英雄。”
宋凌霄想拿过来看看,薛璞却抬了一下手,面上显出些不乐意的神色。
小气鬼。宋凌霄腹诽。
薛璞挣扎了片刻,实在是绷不住对真相的好奇,将紫竹笔交到宋凌霄手中。
宋凌霄不愧为国子监第一学渣,满把抓住紫竹笔后,竟然把笔锋朝向自己,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薛璞:“……”
为什么这个宋凌霄长得和小弥一样,他却对宋凌霄毫无感觉,破案了!
宋凌霄抬起头来,走到书篓旁,随手翻动起里面的东西,大家也在旁边好奇地探头看着,只见书篓之中,不过是一些《孝经》《女德》《幼学琼林》之类的书籍,还有收束在一个白麻布包里的砚台、毛笔和墨块。
宋凌霄从中抽出一本书,拿在手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又揭开那白麻布包,翻着看了看,随口问道:“贺姑娘,你这装笔墨的布包,没打开过吧?”
贺琳琅轻轻地“嗯”了一声。
袁成章急忙问道:“宋公子,你发现什么了吗?”
宋凌霄点点头,直起腰,对袁成章说:“破案了。”
这么快!
众人都是十分吃惊,按照他们所熟悉的公案小说,怎么也要经过一番曲折的取证,艰难的审问以及突然翻供的证人、半夜托梦的亡者,再由名震朝野的刑名出手,来上一番钓鱼执法,让罪犯自投罗网,才能把案子给破了,把凶手给坐实了。
乔碧玉的身子晃了晃,仍然强撑着说道:“怎么就破案了?我看这些东西,和袁姐姐当初看到的也没什么不同。”
“嗯,她心急了些,没有细看,确实还是这些东西,不过,证据已经很明显了。”宋凌霄微微一笑,他举起紫竹笔,“大家请看这管紫竹笔,笔上沾了墨迹,按照刚才薛公子的说法,这紫竹笔‘沾墨饱满,洗墨如新’,也就是说,这笔现在是用过了没洗的状态,薛小姐用它沾了墨,写了字,之后就放在桌上了。”
“对,应是如此。”薛璞颔首。
“而方才薛公子也说了,薛小姐工于书法,应当对文房四宝的要求很高,”宋凌霄说道,就像一个经常码字的人,会舍得本钱买昂贵的机械键盘一样,对于古代的书法行家来说,笔墨纸砚,都是极其重要的,非常影响发挥,他们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吝啬钱财,“我想,这墨,应该也不是一般的墨吧?”
“你倒是没说错,”薛璞有些意外,道,“这是漆烟墨,是用桐油烟、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制成2,里面还有一种舍妹自己研制的香料,闻起来就像松枝覆雪的气味,舍妹给这种香料取名叫‘黄山松’。”
“很好。”宋凌霄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大家可以来看一看,这书篓里,所有的书,包括这片白麻布,都没有染上分毫墨汁。”
众人围过来,探头看去,只见那包裹着笔墨的白麻布,果然是干干净净。
按照贺琳琅所说,她今天来上学,就没有打开这个白麻布包,因为她身体不适,没有提笔作文的力气,所以从一来到学堂,就趴在桌子上,连碰也没碰自己书篓里的东西。
为了确认宋凌霄的说法,袁成章看向贺琳琅,问她是否可以翻动书篓里的东西,贺琳琅点了头,袁成章便将她书篓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果然没有沾染上任何墨迹,那两管自带的羊毫笔,亦是干燥的,压根没拿出来用。
“如果贺姑娘真的偷了紫竹笔,又藏在书篓里的话,不管她怎么藏,总该染上些墨迹吧?何况是一碰就掉出来的藏法,那紫竹笔外头肯定没有包裹什么东西,是敞开了放着的,既然如此,贺姑娘书篓里的东西为什么干干净净的呢?”
宋凌霄这番推理,令大家恍然大悟,纷纷抚掌、拍大腿,表示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而此时,乔碧玉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人,目光发直地望著书篓。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宋凌霄说道,“紫竹笔不是贺姑娘偷的,本来也不是藏在贺姑娘的书篓里的。”
说罢,他看向乔碧玉:“乔姑娘,证明你清白的时候到了,如果我没猜错,这根紫竹笔应该被你随身揣过,若是你身上各处的口袋都干干净净,一点墨迹也无,那就说明,偷东西的另有其人。”
乔碧玉猛地抱住自己上身,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去,她的嘴唇颤抖着,断断续续地用气声说:“……不……不是我……别碰我……真的不是我……”
袁成章和薛璞对视一眼,率先跨过人群,向乔碧玉迫去:“乔碧玉,证明你清白的时候到了,给我看看你的口袋!”
乔碧玉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躲开袁成章伸向她的手,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她一晃身子,钻到了乔祖谟身后:“爹,爹,救救碧玉,他们要害碧玉。”
乔祖谟面色复杂,方才宋凌霄那番说辞,确实有道理,他转过头,对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儿说:“碧玉,你别怕,就给他们看看,咱们没有偷东西!”
“不,不……他们要害碧玉!”乔碧玉仍是脸色苍白地紧紧抓着乔祖谟的衣服,不断重复着那两句话。
“只是看看你的口袋,如果你真的没有偷紫竹笔,自然不怕给我们看!”袁成章挑起眉梢,疾言厉色地说道,她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尤其是自己被人当枪使过之后,胸中这股子正义的火焰更是熊熊燃烧,一定要把幕后真凶给揪出来!
眼看着袁成章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乔祖谟似乎也没有回护自己的意思了,乔碧玉知道,如果今天在这里被逮住,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乔碧玉脚底忽然生出一股力气,没命地向薛府大门方向跑去。
本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突然爆发出此等狂奔,令大家不由得一愣。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乔碧玉已经跑出十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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