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双更合一(2/2)
银止川仰头看着天际的月亮。
“你怎么了?”
西淮说。
“嗯?”
银止川一怔,回过头来,见西淮也从阁楼的屏风后绕出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西淮摇摇头,没回答。
银止川一笑,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待会儿回去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
西淮淡淡应了一声。
“你在想你的父亲和哥哥吗?”
沉默中,银止川一直没有说话,目光看着水中虚渺又脆弱的月影。西淮问他。
“没有。”
银止川一怔,说:“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想……这个世界真没有意思。”
没有让西淮开口再问,银止川主动开口道:“君王,权力,看着无上尊荣,万人羡艳,但也没意思极了。所谓一国之君,也不过是一个狮群中最强壮、最优先能拿到食物的人。他负责食物的分配……哪些雄狮不好惹,或者有他想得到的利益,他就多分一些;有些狮子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被驱赶出去……但是狮群中,总有很多勾心斗角,或者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暂时示弱……这样的人,他们不累么?”
权力的倾轧,利益的欲望,这是西淮早已熟知的。
但是像银止川这样。以“狮群”的比喻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很奇异。
“所以,你觉得你是暂且还能被讨好的狮子?”
西淮想了想,问:“你手上有君王想要的筹码,所以他得暂时忍耐你的肆意妄为。”
“是啊。”
银止川一笑:“如果没有‘濯银之枪’,‘银家有死士十万’这种传说,恐怕沉宴早已经把我拉出去砍头一百次了罢。”
西淮笑笑,想他对自己的认识还挺准确。
“你知道么,我每次看见他们谄媚地赠礼内阁,或是说些好听的话来讨好人,都觉得自己看见了猴子。”
银止川说:“一个猴子捧着颗果子,奉送到另一个长手长脚的猴子面前……”
银止川做了个动作,西淮忍不住被他逗得笑起来。
“人生在世,投胎一场多么不容易。”
银止川说:“还不知道何时就会死了。将时间花在这些谋求功名的事上,不浪费时间么?石中火,隙中驹,梦中身。短暂如蜉蝣的生命里,不如去爱,去见山水,去访故人。”
“嗯。”
西淮说:“你说的对。”
“不过……有些人入朝堂,也不完全是为了功名。”
顿了顿,西淮接着道:“你知道,寒窗苦读,继圣贤之学,有时候也是一件挺没意思的事情。将才学施展于天下,万里河山都是你的棋盘,苍生为棋子,这也是一桩快事。”
就像有些人造反,为了金钱利禄,为了香车美人,有些人造反就仅仅是为了造反。
他不求任何回报,只为下一场快棋,证明自己的倾世才学。
前者如乱世枭雄……后者,如西淮。
他存活于世,只为报复,只为谋逆,只为证明“谋士之怒,可覆天下。”
“……嗯?”
西淮说的投入,同时也想着自己的事。
等会神来时,却发现银止川正侧目看着他。
他蹙眉,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银止川一笑,收回目光,重新看着水中的粼粼月影,低声说:“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真迷人。看得我想亲你而已。”
“……”
西淮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点讪讪的。
银止川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碰着他,静默中,西淮感到他的手指勾了一下。
像想握住他。
但他有些犹豫,尚且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勾。
睡都睡过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
西淮叹了口气,想,还不如快点顺他的意,拿到想要的东西,摆脱这样的境地。
修长冰冷的手指回扣,握住了银止川的,与他十指相缠。
西淮感到在一个瞬间银止川抖了一下,但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了他。
用劲到西淮不禁感到有些疼痛的地步。
“你……”
银止川微微转过身来。
西淮觉得他可能是想做点什么了,在这样明月皎洁的夜里,波光闪烁的水面上。
“咳咳。”
然而下一秒,身后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沉宴和楚渊也出来了。
他好像想报方才的一点不能宣之于口的私仇一样,故意打断了银止川,幸灾乐祸道:“你们在干嘛?”
银止川:“……”
银止川要气死了。
“要做方才朕和羡鱼那样的事吗?”
沉宴和善道:“外面风凉,站久了容易受寒,不如回府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做。”
“……”
银止川相当生气,他冷冷地看着沉宴,问:“你出来干什么。”
“赏月。”
沉宴道:“顺便看一看石像。神女河中心的妖兽菩提像就要到了。”
神君降妖兽赐福,不仅是个传说,还是盛泱一种祥瑞的象征。
他们信奉这个“菩提缠住妖兽”的石像,也是神庇佑他们的证明,一日菩提藤还缠缚着妖兽,世间的邪恶之事就无法作祟,盛泱就还是天选之国,会福祚绵长。
就连钦天监,每任太史就任之前,都会来神女河这边走个过场,看石像是否有异动:
若没有,则表示天神也对这任太史觉得满意。
暗涌的碧波冲刷着船身,渐渐的,在黑暗中能看到前方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它伫立在水面上,高约三十余尺,宽一丈半,有一个四方的底座,稳稳当当地御立在浪波之中。
不知道湖底有多深,下面的支座又是用什么支撑起来的,能叫这石像屹立数百年之久。西淮这么看上去,只觉当初铸造之时,工匠们必然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
借着月光,能大概看到那妖兽的狰狞獠牙,锐利刺爪,和丑陋可怖、似人似象的面孔。
“百年之前,它就在这里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沉宴倏然说:“看过了多少从它身边经过的彩船,看赏的游人。他们都已经化作枯骨了,它依然在这里。”
“千百年前,明月也开始注视着这人间了呢。”
听到沉宴的话,银止川笑笑,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罢了。”[注1]
沉宴忽然就有些沉默,大抵是想到了再怎么荣华富贵,坐拥河山,人生都不过须臾之间。
——人都是这样的。
贵为天子的君王,不可一世的贵胄,却都在面对世间恒古的明月和山川时,会无可避免地感识到自己的渺小。
“就在这儿看吧。”
沉宴说:“吩咐船舱的人,停一会儿,在这里就能看到石像了。”
“是。”
旁侧的一个奴仆俯首,传令下去了。
河面上吹来两风,围栏前的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怎么还没有停?”
半晌,沉宴皱起眉头,意识到有点奇怪:“船舱里的人聋了吗?——这已经离得太近了,让他们赶紧把船停下来!”
新帝脾性温和,极少会呵斥人。
仆从们挨了骂,脸色微微变了变,大概也知道事情重要,赶忙小跑着又去重复了一遍命令。
西淮看着这愈来愈近的石像,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离得太近了。
他想,如果按这个距离下去,几乎不到五十米,很快就会撞上石像的……!
“陛下,陛下!”
正当此时,方才跑去传令的奴仆也赶回来了,他们额头上布满了汗,慌忙地擦着,焦急道:“不好了陛下,这船……不知道怎么回事,停不住了!!”
沉宴脸色骤变,楚渊也立刻回头去看前方,却就在下一秒,西淮听到一声极其沉闷的碰撞声——
坚固沉重的船身和伫立了数百年的石像正面相触,船身猛然倾斜,被石像硬生生抵得扭转了方向!
而下一刻,菩提困兽像也受到巨大损伤,竟然摇晃两下,从坚实的方形座底裂开分离,滚动着歪倒,磕碰,在众人惊异恐惧的目光中,“咚!——”的一声沉入了水底!!
石兽裂沉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在而今已经极其多灾多难的盛泱。
当晚银止川和新帝分开时,沉宴的脸上都是一种沉郁、心事重重的模样。
具体什么原因,还需要详查。
当晚所有在船舱里操纵楼船的人都被带走了,等待进一步审问。
但是这都和银止川没什么关系——
刑部负责审人,钦天监和礼部负责祭天礼祀等事务,是赵云升他爹估计有好一阵儿忙了。
只不过钦天监向来看观星阁不顺眼——
观伺星辰本也是他们的职责,却偏偏单独成立了一个观星阁,又因为观星师会和君王有身体之交,更得君王信任。平白无故分走了他们的势力。
而撞船当天楚渊又在场,这群本来就想把楚渊从星野之都撵出去的神棍不知道会不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整治楚渊。
银止川整日虚度光阴,相当闲得无聊,在家里学给西淮炖鸡。
[注1]:“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出自《春江花月夜》,唐代张若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