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孤勇(1/2)
“于公公。”
不等于德喜开口,曲沉舟已站了起来,额角上满是细汗,让那笑容看起来愈发单纯天真。
“皇上睡了?”于德喜有些意外。
皇上失眠之症有十多年之久,甚至夜里也常常惊悸醒来叫他,他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这样安然酣睡。
“于德喜吗?”
不等曲沉舟开口,虞帝已侧过脸来,犹带着初醒的鼻音。
“皇上,”于德喜忙上前,摸了摸怀里,轻声应:“老奴回来了。”
曲沉舟见他用余光看自己,就要识趣地向后退,却听虞帝唤他一声:“沉舟。”
这一声过后却没再说什么,他垂手站在一旁,见于德喜从怀里掏出两个金红色瓷瓶,心中跳了跳。
柳重明从宫里回来的那一次,就已经给他讲过。
那些身为草替儿的罪生子们,并不只是单单被丰衣足食地养着,自出生时起,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取一次血,以与皇上“血肉相连”、“消灾抵祸”。
所以之前金平庄里的罪生子们,都始终以药材温养着。
多年的心血和精神支柱毁于一旦,虞帝的身体和精神情况都在一夜之间萎靡下去,又怎么可能不寻个迁怒的由头?
难怪今天于德喜会不在皇上身边,恐怕是重明那边又寻到了新的“草替儿”。
曲沉舟不做声地站了片刻,见虞帝就着温茶,将两个瓷瓶的东西饮下,才又招招手。
“沉舟,过来。”
他微低着头,轻应一声是,从于德喜身边经过,又去榻前跪着,握住了虞帝的脚。
“于德喜,出去候着。”
于德喜在廊下看着红墙上崭新的瓦,一枝海棠从隔壁伸过来。
还是初春三月,只能远远看得见一层浅淡的绿意,朦朦胧胧地缠裹着树枝,怕是连花苞都还没苏醒。
正看得出神,一旁小太监已机灵地取了软垫过来,就要扶他坐下。
他摆摆手,似是不经意地问:“曲司天来了多久?”
小太监细想着,谨慎回答:“该有一个多时辰了。”
“刚刚一直是他伺候着皇上?”
“是,”小太监应:“皇上宣曲司天回话,奴才们没敢在一旁听,只中间皇上像是动怒了,赵公公送了些药进去。”
“皇上倒是难得有耐心跟人谈这么久,看来曲司天还真是讨皇上喜欢呢,”于德喜笑一下,斜视一眼:“你觉得曲司天如何?”
小太监受宠若惊,知道曲司天如今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又怎么敢说一句不好,忙答道:“奴才不敢妄议曲司天。”
“不过是随口问问,就当是聊个家常而已,说来听听。”
小太监避不过,又见他脸上都是慈祥的笑,便答道:“曲司天人好啊,年纪小,又单纯又天真,说话慢声细语的,也是个苦出身,对谁都和善,皇上喜欢他,也不意外。”
“是啊,”于德喜慢慢说道:“真是个讨人喜欢的,说句僭越的,我也会忍不住喜欢这样的孩子。”
小太监诺诺应着,又听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上一次没这么伺候在皇上身边,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他们在门外站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曲沉舟才从里面退出来,见了于德喜,恭恭正正地行了一礼。
“于公公辛苦。”
“曲司天辛苦,”于德喜忙还礼,问道:“皇上睡了?”
“睡了一会儿又醒了,等着公公呢,”曲沉舟想起来什么,在袖子里掏了掏,取出一个锦绣荷包,双手递上:“有件事想劳烦公公。”
于德喜虚虚去扶,却没有接:“曲司天客气,咱家能有帮得上忙的,尽快吩咐。”
“今日去为宁王爷卜卦时,得宁王爷赏赐些东西。我住在宫里,也没什么花销……”
他猜到这荷包里该是宁王赏赐的金银,正要拒绝,又听曲沉舟说:“如果公公有空出宫的话,能不能劳烦公公……为我带些有趣好玩的小玩意回来,我也好打发时间。”
于德喜笑起来,那荷包自然而然地递在他手里,没有被推辞。
“曲司天客气,些许小事,咱家必然给曲司天办好。”
荷包的分量不轻,于德喜在手里颠了两下,又看看曲沉舟离去的背影,笑了一声:“会说话,做事妥当,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停了一下,声音渐渐冷了下去。
“怀王爷说得对。既然这么会讨人喜欢……怎么就不会讨世子喜欢?”
曲沉舟被人领着,一路回了观星阁。
文岚阁从前就是藏书的地方,有上下两层,他休息坐卧的房间在二楼。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脱离了所有目光的注视,他的腿终于开始发起抖来,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缩在床上,将自己整个地卷在被子里。
刚刚就差一点儿……可他退缩了。
那按在胸口的手指只要再一用力,皇上久服丹药的身体必然承不住,待这一口含着朱砂的污血吐出来,他自然有说辞说服皇上,将炼制丹药的事交给他。
到时只需调换成温养的药材,再添上一些阿芙蓉,必然叫皇上更会全心信任依仗他。
可这也是一场赌。
皇上未必是真的睡着,恐怕也在暗中审视着他。
若是在皇上叫金吾卫将他拿下之前,他没能成功说服皇上的话,等着他的,只有锋利的屠刀。
若是从前,他孤身一人,必然毫无反顾,可是如今居然心生惧意……退缩了。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疯狂亡命之徒,他有牵挂的人,有舍不得放弃的贪恋,已经无法做到破釜沉舟了。
曲沉舟呼吸粗重,只能用被子蒙住自己,遍体止不住的战栗。
“重……”
他轻声唤,又用被子堵住了后面的声音。
——四百根摄元透骨钉,在血流干之前,刺透每一处血脉,聚他的元神和一世帝命,换你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要……不要救我……我会怕死……”曲沉舟抱着头,拼命想忘记在脑中回响的话,无声呜咽:“重明……”
柳重明蓦地惊醒,面前的烛光被遮挡住了大半,是盖在身上的披风。
从前他不留神伏在书案上睡着的时候,就总有人这样为他扯披风盖着。
“沉……”
他没能把那个名字叫出口,已看到白石岩在临窗的椅子上坐着,正看着自己,喉间一滞,抹了一把脸,渐渐清醒过来,自嘲似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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