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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西班牙人不晓得爱尔兰海湾航行方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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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情况不那么好?”我问。

“总之怕是来日无多。”雨田用平淡的语声说,“痛快说来,只是时间问题。已接近所谓老衰状态。吃东西已经不顺利了,可能很快不知什么时候引起误咽性肺炎。但是,本人决意拒绝流食或打点滴什么的。一句话,若不能自己进食了就静静等死。已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通过律师作成文件形式,也有本人签名。因此,延长生命措施一概不要。什么时候离世都不奇怪。”

“所以就总是处于应急状态。”

“正是。”

“不得了啊!”

“啊,一个人死去是件大事,抱怨不得的。”

旧版沃尔沃还附带盒式磁带放唱机,一堆磁带堆在那里。雨田也不看内容,随手摸起一盒插了进去。一盒收录八十年代走红歌曲的磁带。杜兰杜兰乐队(duranduran)(1)啦,休伊·刘易斯(2)啦,等等。转到abc乐队(3)的《爱的表情》(thelookoflove)(4)的时候我对雨田说道:“这辆车中好像停止进化了。”

(1)80年代风靡大西洋两岸的超级乐队。1978年成军于英国伯明翰,音乐巧妙融合了后庞克和迪斯科的流行乐风,加之乐队成员俊俏的外貌和风格化的音乐录影带,令他们成为媒体宠儿,以当时乐坛的头号偶像之姿,移居新浪漫派掌门人的宝座。

(2)休伊·刘易斯(hueylewis,1950—),美国著名歌手,担任“休伊·刘易斯和新闻”乐队的主唱和口琴演奏,并为乐队创作了大量歌曲。乐队1985年为电影《回到未来》(backtothefuture)所作的歌曲《爱的力量》(thepoweroflove)在美国成为冠军单曲。

(3)1980年成立于英国的流行乐队。

(4)英国abc乐队在1982年推出的单曲,曾经拿下英国单曲榜第四名。

“我不喜欢cd那样的东西,光闪闪太新潮了,挂在房檐驱赶乌鸦或许正合适,但不是用来听音乐的。声音尖厉刺耳,混音不够自然,不分a面b面也没意思。想听磁带音乐还得坐这辆车。新车没有盒式磁带机。因此弄得大家目瞪口呆。但奈何不得。从广播中选录的音乐磁带家里多得不得了,不想作废。”

“不过,这辈子再不想听abc乐队的《爱的表情》了。”

雨田以诧异的神情看着我说:“不是好音乐?”

我们一边谈论八十年代f电台播放的各种音乐,一边在箱根山中穿行。每次拐弯富士山都莽苍苍近在眼前。

“奇特的父子!”我说,“父亲只听lp唱片,儿子执著于盒式磁带。”

“就落伍这点来说,你也半斤八两。或者不如说更落后于时代。你连手机都没有吧?互联网基本不上的吧?手机我还是不离身的,有什么不明白的,马上用谷歌查。在公司甚至用苹果电脑搞设计。我在社会方面先进得多。”

乐曲在这里变成贝蒂·希金斯(5)的《基拉戈》(keyrgo)(6)。作为社会方面先进之人,这可是十分耐人寻味的选曲。

(5)贝蒂·希金斯(bertiehiggs,1944—),美国歌手和词曲作者,是德国著名作家、诗人、剧作家歌德的曾曾孙。擅长演唱反映热带生活和爱情的歌曲。

(6)这首歌是贝蒂·希金斯于1981年创作完成并于1982年推出的一首单曲,曾登上billboardhot100的榜单并成为十大浪漫民谣之一。

“最近可和谁交往?”我换个话题问雨田。

“女人?”

“当然。”

雨田稍微耸了下肩。“不能说多么顺利,依然如故。何况最近我发觉一件奇妙的事,以致好多事情越来越不顺畅了。”

“奇妙的事?”

“跟你说,女人的脸是左右不一样的。这点知道的?”

“人的脸天生就不是左右对称的。”我说,“乳··房也好睾丸也好,形状大小都有区别。大凡画画的人,这点儿事谁都知道。人的相貌形体是左右非对称的——正因如此,也才有意思。”

雨田盯着前方路面,目不斜视地摇了几下头。“那点儿事当然我也是知道的。但现在我说的,和这个多少有所不同。较之相貌形体,不同的更是人格性质的。”

我等他继续下文。

“大约两个月前的事了,我拍了自己交往的女子的照片。用数码相机,从正面拍面部特写,在工作用的电脑上大大投射出来。不知为什么,从正中间分开了,看见的是脸的一半。右边的一半消除后看左半边,左边的一半消除后看右半边……大致感觉知道吧?”

“知道。”

“结果发觉,细看之下,那个女子,右半边和左半边看上去好像两个人。电影《蝙蝠侠》(batan)有个左右脸截然不同的坏家伙吧?叫双面人来着?”

“那部电影没看。”我说。

“看看好,妙趣横生。反正发觉这点之后,我有点儿怕了。接着——本来多此一举——只用右侧和左侧分别试着合成一张脸。把脸一分为二,让一半反转。这么着,只用右侧做成一张脸,又只用左侧做成一张脸。用电脑做,这种名堂易如反掌,结果,电脑里出现的是只能认为人格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子,吓我一跳。总之,一个女子里边其实潜伏着两个女子。可这么考虑过?”

“没有。”我说。

“那以后我用几个女子的脸做同一实验。搜集从正面拍摄的照片,用电脑同样左右分别合成。结果明确得知,尽管多少有别,但女人基本全都左右脸不一样。而一旦发觉这点,对女人整个都糊涂起来。比如即使做·爱,也不晓得自己现在怀中的对象是右侧的她还是左侧的她。如果自己现在同右侧的她做·爱,那么左侧的她在哪里做什么想什么呢?假如那是左侧,那么右侧的她现在在哪里、想的是什么呢?这么考虑起来,事情就变得非常麻烦。这个你能明白?”

“不很明白。但事情变得麻烦这点可以理解。”

“麻烦的哟,实际上。”

“男人的脸试了?”我问。

“试了。但男人的脸没怎么发生同样情形。发生根本性变化的大体仅限于女人的脸。”

“是不是最好去精神医生或心理咨询师那里谈一次啊?”我说。

雨田叹了口气。“本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相当普通的人来着。”

“那说不定是危险思想。”

“认为自己是普通人的想法?”

“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哪本小说里这样写道。”

雨田就此思索片刻。“那意思可是说‘纵然凡庸,也无可替代’?”

“那样的说法或可成立。”

雨田握着方向盘沉默下来。稍后说道:“这且不说,反正你不也大致尝试一下?”

“如你所知,我长期画肖像画。所以在人脸的结构方面,我想还是熟悉的。说是专家怕也未尝不可。尽管如此,也从未想过人脸的右侧和左侧在人格上有什么差异。”

“可你画的几乎都是男人的肖像吧?”

确如雨田所说。迄今我从未受托画女性肖像画。为什么不知道,反正我画的肖像画全都是男的。唯一的例外是秋川真理惠,但她与其说是女性,莫如说接近孩子。况且作品尚未完成。

“男女有别,天地之差。”雨田说。都挺好小说

“有一点想问,”我说,“你说差不多所有女性脸的左侧和右侧所反映的人格都不一样……”

“不一样,这是推导出的结论。”

“那么,你有时会不会喜欢脸的某一侧超过另一侧?或者更不喜欢脸的某一侧呢?”

雨田就此沉思良久,而后说道:“不不,不至于那样。更喜欢哪一侧,或更不喜欢哪一侧,不是那个层次的事。也不是说哪一侧是光明侧哪一侧是阴暗侧,或者哪一侧更漂亮哪一侧更不漂亮。问题只是左右不同而已。而左右不同这一事实本身使得我困惑,有时让我感到害怕。”

“你那样子,在我的耳朵听来似乎是一种强迫神经症。”我说。

“在我的耳朵听来也是。”雨田说,“自己说,自己听起来那样。不过嘛,真是那样的哟!你自己试一次好了!”

我说试一次。可我没打算试那玩艺儿。没试都这么一大堆麻烦事,我可不愿意再找麻烦。

往下我们谈雨田具彦,关于维也纳时期的雨田具彦。

“父亲说他听过理查德·施特劳斯指挥的贝多芬交响曲。”雨田说,“交响乐团是维也纳爱乐乐团,当然。演奏美妙绝伦。这是从父亲口中直接听来的。维也纳时期为数极少的插曲之一。”

“关于维也纳生活此外还听过什么?”

“全是无所谓的东西。吃的东西,酒,加上音乐。毕竟父亲喜欢音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绘画和政治话题完全没有出现,女人也没出现。”

雨田就势沉默片刻。随后继续下文。

“或许该有人写父亲的传记。肯定会写成一本有趣的书。可是,实际上我父亲的传记谁也写不来。因为个人信息那样的东西几乎荡然无存。父亲不交朋友,家人也扔在一旁不管,只是,只是一个人闷在山上作画。勉强有交往的不外乎熟悉的画商。几乎和谁也不说话,信也一封不写。所以,想写传记也写不来,可写的材料简直是零。与其说一生大部分是空白,不如说几乎全是空白更接近事实。就像空洞比实体多得多的奶酪。”

“身后留下来只有作品。”

“是啊,作品以外几乎什么也没留下。恐怕这正是父亲所希望的。”

“你也是剩下来的作品之一。”我说。

“我?”雨田惊讶地看我。但马上将视线拉回前方路面。“那倒也是,那么说的确是那样。这个我是父亲留下来的一件作品,只是效果不大好。”

“但无可替代。”

“完全正确。纵然凡庸,也无可替代。”雨田说,“我时不时心想,你是雨田具彦的儿子岂不更好!那一来,很多事情也许就顺顺利利。”

“算了算了!”我笑道,“雨田具彦儿子的角色谁都演不来!”尉官正年轻小说

“或许。”雨田说,“可你不是精神上相当好地继承下来了?同我比,你恐怕更具备那样的资格——这是我纯粹的真实感受。”

给他那么一说,我蓦然想起《刺杀骑士团长》的画来。莫非那幅画是我从雨田具彦那里继承下来的?莫非是他把我领去那间阁楼、让我看见那幅画的?他通过那幅画向我寻求什么呢?

车内音响传出狄波拉·哈利(7)的《frenchkiss’thea》(8)。作为我们对话的背景音乐相当不伦不类。

(7)狄波拉·哈利(deborahharry,1945—),美国说唱歌手,演员,blondie乐队主唱。

(8)狄波拉·哈利的代表性歌曲。

“父亲是雨田具彦,肯定是很不好受的吧?”我断然问道。

雨田说:“关于这个,我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就彻底灰心丧气了,所以不像大家想的那么不好受。我本来也是想把绘画作为职业的,但我和父亲相比,才气格局简直天上地下。既然差得那么悬殊,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我感到不好受的,不是父亲作为有名的画家,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对我这个儿子推心置腹。类似信息传达那样的事一件也没做。”

“他对你也没说真心话?”

“只言片语。给了你一半dna,别的没有给你的,往后自己想办法去!就是这么一种感觉。问题是,人和人的关系并不仅仅是dna,对吧?倒不是说要他当我的人生领路人,没指望到那个程度。但作为父子对话什么的也该多少有一点才是。自己经历过怎样的事情啦,怀有怎样的情思活过来的啦,也该告诉告诉我的嘛,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我默默听着他的话。

等待偏长信号灯的时候,他摘下雷朋(ray-ban)深色太阳镜,用手帕擦拭,侧过脸对我说:“依我的印象,父亲是隐藏着某种个人的沉重秘密,正要自己一个人揣着它缓缓退出这个世界。内心深处有个像是牢不可破的保险柜的东西,那里收纳着几个秘密。他给保险柜上了锁,钥匙扔了或者藏在了哪里,藏在自己也想不起是哪里的地方。”

一九三八年的维也纳发生了什么?那作为无人知晓的谜团埋葬在了黑暗之中。但《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画说不定会成为“隐藏的钥匙”这一念头倏然涌上脑海。恐怕正因如此,他才在人生最后关头化为生灵来山上确认那幅画。不是吗?

我扭过脖子看后排座,觉得那里有可能孤零零坐着骑士团长。但后排座谁也没有。

“怎么了?”雨田跟踪我的视线问。

“没怎么。”我说。

信号灯变绿,他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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