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理沙子蓦地睁大眼睛,一脸猝不及防的表情。
“日浦美月这家伙来了。”
“美月?是吗?”她面露喜悦,看样子想立刻见面。
哲朗没松手。“见她之前,我有话跟你说。”他看看诧异的理沙子,接着说,“那家伙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回事?”
这时,门开了。理沙子转身看去,美月站在那儿。
“这么回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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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哲朗的观察,理沙子并没太惊讶,见到美月的一瞬间,好像并没认出她是谁,随即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见到老朋友的喜悦。
对哲朗他们坦承过的话,美月又对理沙子说了一遍。理沙子坐在刚才哲朗坐的座位上,抽着薄荷烟聆听,几乎没插嘴。安静的屋子里充斥着美月和面容极不相符的粗哑低沉的声音。
等她说完,理沙子在烟灰缸里摁灭烟蒂。
“虽然吓了一跳,”她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你早知道?”须贝瞪大了眼睛。
“没到明了的程度。我没想过美月的内心实际是个男人,但总觉得和我们有不一样的地方,一直这么觉得,又搞不清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现在觉得解开了一个谜。”理沙子对着曾经的女友笑了笑,“你该早点跟我们说。”
“是想说来着,但说不出口。”
“嗯,明白那种感觉,虽然说不清。”
两位前帝都大学美式橄榄球队的女经理互相看了看,相交的视线里似乎包含了只有她们能明了的种种感受。见此情形,哲朗觉得,美月的内心即便是个男人,但因和理沙子同样拥有女性身体,两人有着相通之处。莫非这就是超越了性别的友情?
“后来呢?”理沙子说道,“结婚、生孩子,后来怎么样了?看样子,女人的角色扮演得不是很成功啊。”
“嗯,很失败。”美月指着理沙子面前的烟盒,“能给我一根吗?”
“抽吧。”理沙子递过烟盒,美月抽出一根,理沙子已点着打火机候着了。“多谢。”美月叼着烟凑近。
“刚才也说过了,和我结婚的那个人并不坏,工作努力,顾家,对我也很好。只是很遗憾,对方得是女人,他的这些优点才行得通,对我来说只是徒增麻烦。”
“麻烦?”理沙子歪了歪头。
“很苦恼。他待在身边,我就觉得烦闷,交流也很麻烦。他一碰我的身体,我立刻起鸡皮疙瘩。当然这不怪他,都是我的原因。我给自己找借口,以为结婚生子之后,自己会有改变。可事实并非如此,反而陷入困境,意识到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格格不入。也按自己的方式努力过,长久以来一直、一直在演戏,心想这样总有一天就变得不是演戏了。结果还是白费力气,因为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美月吐了口烟。“去年年底走的,之前也一直想出走来着,母亲的离世让我下了决心。”
“你妈妈去世了?”哲朗问。
“嗯,食道癌。最后瘦成一把骨头。因为得照顾她,她走之前我不能离家出走。”
“你父亲呢?”
“父亲身体还好。母亲去世后,觉得他轻松了一点。说起来,母亲的葬礼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我说,”理沙子开口,“你说的离家出走,是指和丈夫离婚?”
这也是哲朗在意的问题。
美月吸了两三口烟,摇摇头。
“一天忽然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是在送他出门上班,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之后。之前的几天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好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钱,只等行动了。如果丈夫要求警察搜寻会带来麻烦,所以出门前给他写了信放在厨房桌上。”
“事情的原委,信里全写了?”
“没有。”
“为什么?”
“也想过要写,”美月夹着烟,手撑着额头,“说谎时间长了以后,再想坦白太难了,又不想让孩子知道。要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有颗男人的心,那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一想到这些就下不了笔。”
“那,你丈夫和孩子会不会在打探你的消息?”须贝担心地问。
“大概吧。”
“他们挺可怜的。”须贝看看哲朗和理沙子。
哲朗没点头,心里也这么觉得。或许美月的丈夫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离家以后都做了什么?”理沙子问道。
“各种活儿,比如在酒馆里打工之类……”
“作为女人?”
“不,”美月用力摇摇头,“当然是作为男人。好不容易自由了,怎么可能让这样的机会从手里溜走?”她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摊了摊双手,“怎样?你们不觉得我看上去是男人吗?”
哲朗觉得看到的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少年,这不仅因为美月个子矮小,还因为她身上有着那种少年特有的中性气质。
须贝说怎么看都是个男的,理沙子则含糊地评论“还行、还行”。
哲朗问了他关心的话题:“你在注射激素吗?”
美月眼神认真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哲朗,点点头。“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离家出走就开始了,因为一直以来都想。托它的福,你看,有长胡子的苗头了。”美月指指下巴,往理沙子那边凑了凑。
“真的哎。”理沙子说。须贝也凑过来看。
“接下来就是胸了,怎么也小不下去。”美月站起来,不等别人反应,不由分说地开始解黑衬衣的扣子。她脱去衬衫,露出晒黑的肌肤。她胸部裹上了棉布般的东西,令女性胸部的曲线完全不见踪迹。
美月想让大家看的好像并不是这个,她把右胳膊抬到齐肩的高度,握紧拳头,使劲弯起胳膊,亮出肌肉块。
“怎么样?货真价实吧?能来个八十码的长传。”
的确是充分锻炼的结果。但哲朗还是觉得,这身体的某处让人疼惜。
理沙子也沉默着将视线转向上方。哲朗注意到她露出了那种看拍摄对象的眼神。
只有须贝感叹道:“真了不得!”
“声音也是服药的结果吗?”哲朗问道。
美月意味深长地抿抿嘴角。“不完全是。”
“还做了什么?”
“这个嘛,”美月把食指向嘴里插了插,“用铁扦子把声带弄伤,用了好几根呢。痛得直打滚,吃尽苦头,但很快就变成这样的声音了。”
听到这番话,须贝皱起眉头。“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非得做到这一步不可吗?”哲朗问。
美月刚要穿上衬衫,听到这儿又脱了下来。“只要身体能变成男人的,我什么都愿意做,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我是在修正这个被造物主做坏了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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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的罐装啤酒全拿了出来,别人送的白兰地也打开了,哲朗家意外地成了同学会的延续。话题依然是大学时代的回忆。谁都不提辉煌往事,记忆中只有失败和意外。
“还记得大三那年和西京大学那场恶战吗?”须贝赤红的脸上笑意盈盈,“西胁传球被拦截,差点让对手抢先时,和对方的拦截队员撞在一起,结果球顺势高高飞起。”
“不知怎么回事,球刚好掉进安西手里,对吧?”理沙子做了个抱球的动作,“随后大家大叫:快跑!”
“安西这小子糊里糊涂拔腿就跑,前头没有一个人,对这家伙来说,这是他橄榄球生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达阵的机会。”
“我也以为得手了,一阵狂喜。”
“结果是那一幕惨剧,大家全失控了。”
须贝的话让哲朗也想起当时的场景,哑然失笑—拿球的安西鬼使神差地摔倒在得分线跟前。
“那小子那时候就开始发福了。”须贝说完又笑。
说起往事,话匣子就合不上。说橄榄球的时候,大家似乎都没在意美月的特别,一个个话多了,酒量大了,喝的速度也快了。
首先醉倒的是须贝,被拖到客厅旁边的和室,酒会也散了。
“你和理沙子一块睡卧室。”哲朗说。美月没点头。
“我在这儿就行,沙发足够了。”
“可是……”
“像对须贝那样对我就行了。”她抬眼看看哲朗。
哲朗吃了一惊,再次认识到情况复杂,而自己还没接受。
他只说了声“好吧”,理沙子默默拿过毛毯。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哲朗和理沙子在卧室的双人床上并排躺下。其实哲朗已很久不睡在这张床上了,可两人并没有说什么,各自关掉床头的夜灯。
哲朗闭上眼,却全无睡意。越努力入睡,脑子越清醒。他睁开眼,黑暗中隐约看见天花板。
那一幕情景在脑海中复苏。
美月一丝不挂,屈起膝盖,两腿微微张开,双手放在背后。她没什么赘肉,肌肤紧致,不大但形状漂亮的乳房冲着哲朗,乳头呈略带粉色的浅棕,耻毛并不浓密。荧光灯的光芒照彻她全身。
那是大四的五月,窗外细雨如丝。窗帘没拉上,玻璃上映出哲朗的身影。他刚从卫生间出来,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自己发呆的影子。
“做吧,”美月抬头看他,脸上浮出冰冷的笑,“或者,你不想?”
“不……”哲朗躲开她的目光,全身发热。
是在球队出去喝酒之后。不知怎的,美月跟着到了哲朗的住处。去qb那里再喝点吧,好啊好啊—大约有过这样的对话,已记不清具体情形。
两人喝了几杯廉价威士忌。美月很能喝,哲朗酒量也不错,即便如此,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美月是在哲朗去卫生间时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地等他出来。
之后的事哲朗记不清了,但还能记起美月身体的触感,皮肤光滑有弹性,像嫩竹一样柔软。
美月不是处女,但还是疼得皱眉。荧光灯关掉了,灯泡微弱的光照着她的脸。哲朗抱着她,几次窥探她的表情,看她的反应。她闭紧双眼,咬紧嘴唇,丝毫未发出呻吟,能听见的只有呼吸。哲朗怀疑她是否只有痛苦。
然而,第一次结束后,美月把手伸向他的下体,等他有了反应,问道:“再来一次?”
哲朗马上压了上去。正值精力过剩的年纪,他把所有的青春和体力都向美月倾泻,而她的身体也足以承受。他俩做了好多次,直到天亮。闷热的夜,满头大汗的人。榻榻米上铺的被子几乎湿透了,后来拿起被子一看,连榻榻米都吸足了汗水。两人倒头大睡,醒来后发现四周扔着纸团,屋里腥味扑鼻。
至今哲朗也弄不清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并没怎么意识到美月是异性,做梦也想不到会和她有肌肤之亲。她大概也一样,所以对两人独处一室也没犹豫。她那么主动,只能说是唐突。
哲朗想不起那个早上美月是怎么离开的,大概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吧。事实上,两人的关系也没有从此变得亲密,仍像原先一样相处、对话,依旧是球队队员和经理的关系。就连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没再说起那天晚上的事。
哲朗没去细想,对自己说那没有特别的意义,想让自己相信,不少年轻人萍水相逢,当天就可以上床,自己和她也只是体味了一下恶作剧的感觉而已。但他无法释怀。美月不是那种轻率主动的女孩,自己又没有勇气去问她的想法,觉得那样会引火烧身。总之,他逃避了。
十多年过去了,那天晚上的情景作为奇怪的回忆刻在哲朗脑海里。事到如今,他已不再琢磨美月当时真正的心情,对弄清美月的想法已经死心,只能断定,有什么事让她一时冲动。
可是……美月说她很久以前就认为自己是男人了。那么,当时和哲朗挥汗相拥的她也该是如此。怀抱男人的心却和男人亲热,哲朗无法理解这种心理。他也想过这或许和同性恋一样,又觉得哪儿不对。
正这么胡思乱想,房间外传来微弱的声音。是脚踩地板发出的声音,有人在走动。
哲朗想,大概是去卫生间。可紧接着听见玄关方向有人在动鞋子,然后是门开关的声音。
哲朗坐起来。身旁的理沙子正在酣睡。
他下了床,穿上扔在脚边的裤子,赤身套上夹克来到走廊。玄关的鞋架上不见了美月的运动鞋。打开客厅门,沙发上空无人影,须贝鼾声如雷。
哲朗打开抽屉拿了钥匙和钱包,转身走向玄关,光脚套上跑步鞋,打开门。空气清冽,但他无暇返回穿上t恤。
哲朗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宽敞的大厅跑出去。一辆大卡车正从公寓前驶过。他走到人行道环顾四周,不见美月的踪影。如果她搭乘出租车,就追赶无望了。
哲朗朝着东高元寺车站小跑,每逢经过能遮雨的楼间空隙,他都留心查看,却一无所获。
跑到一个小公园前,他停下来环视一圈,像是没人。刚想往前走,一件东西映入眼帘。
公园入口放着个垃圾箱,旁边挂的东西似曾相识。他走近拿了起来。
没错,是美月戴的女式假发。他朝垃圾箱里看去,里面扔着黑色短裙和灰色夹克。
哲朗走进公园,定睛搜寻树丛间,心想带电筒出来就好了。
眼角捕捉到有东西在动,他迅速看过去,只见滑梯下有个黑影,像是有人蹲在那儿。他慢慢走近,隐约看见一个蒙着黑衬衫的背影。
美月抱膝而坐,头埋在膝盖间,唯一的行李—那个大包放在旁边。
哲朗靠近,把手放在她肩上。美月吓了一跳,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目光凶狠,等到认出是哲朗,表情又变得像个要哭的孩子。
“qb……”
“为什么跑出来?”哲朗问,“有什么不满意吗?”
她俯身摇摇头。“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我们没觉得麻烦,你想多了。走,回去。”
她再次摇头。“能碰到大家,我已经满足了,了无牵挂,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办。”
“我明白你的决心,可也不用偷偷出来吧。不怕我们担心?”
“抱歉,可我要是说了,你们会挽留。”
“那还用说!这么晚能让你出来吗?”
美月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拎起包,朝与哲朗家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
“我家在这边。”
“我坐出租车去商务酒店,这样你总不用担心了吧?”
“等等!”哲朗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这么赌气?”
“不是赌气,”美月甩开哲朗的手,“不能给你和理沙子添麻烦。其实连见面也是麻烦……”她低下头,咬着唇。
“我不明白,”哲朗笑笑,“有什么麻烦呢?留老朋友在家过夜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这么回事。”美月挠挠短短的头发,踢着地,“我不想把你们卷进麻烦,不能因为搅乱你们的生活,让自己活在内疚中。”
“说得那么严重,没那回事吧,你想多了。总之先回家,有话回去慢慢说。”
哲朗想再去抓她的手,她往后退。哲朗想往前一步,她伸出右手制止:“不行,我不能去。”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类似悲壮的意味,哲朗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态非同小可。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美月移开视线,沉默不语。从表情上看,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语言。
“说来听听,否则我没法退让。”
美月似乎在犹豫,盯着一处,反复深呼吸。
不久,她抬头望向哲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
“什么意思?知道?什么时候?”
“早一点的话是明天,也许后天。”
“明后天?”哲朗一头雾水,“既然迟早会知道,那就现在说呗。”
“我说了,你就一个人回去?”
“这可没准,得看说的是什么。”
哲朗以为她会生气,说自己狡猾,不料情形却全然不同。她露出浅笑,又慢慢摇头。
“听了我的话,你大概就不会留我了。所以也许还是说了好。”
哲朗不明白她的意思,这回轮到他沉思了。
美月呼出一口气。“我被人追。”
哲朗“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被人追?”
“对,被追,准确地说应该是……即将被追。”她似乎觉得找到了恰当的表达,点点头,“是警察,他们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大概就完了。”
“警察?你……”哲朗脑中一片茫然,“你干了什么?”
“还想知道这个?”
“还用说?”
“是呀,当然,”美月耸耸肩,定神看着哲朗,“罪名将是谋杀,我杀人了。”
这句话传进哲朗的耳朵,刺着他的心,刺得他一时间动弹不得,也无法出声。
“你没听见吗?”美月问,表情有点像恶魔。还是一张女人的脸—哲朗混乱的脑海一角这么想。
7
哲朗站着,不知该说什么。美月从牛仔裤口袋中掏出个东西掷过来。他伸手接住。是个一次性打火机,黑底上画着两只金色的眼睛,中间有“猫眼”二字,那设计让人想到歌剧《猫》。
“这是……”哲朗终于出声。
“之前打工的地方。”
哲朗再度查看,背后印着地址电话。是银座的店。
“我在那儿当调酒师。”
哲朗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以男人的身份?”
“当然。”美月说得坚决,“别看我这样,有天赋的。”
哲朗点头,打了一下火,火苗比想象的大。
“店里有个叫香里的姑娘。我们都叫她小香,其实她已经三十上下了,在店里说是二十六岁。”
不知美月的叙述会怎么继续,哲朗默默听着。
“有个男人每天晚上盯着小香,一直等到她从店里出来,跟着她。如果她和客人去别的店,他会守在那家店前面。如果客人乘出租车送她,他就开车追。总之,他的眼睛一秒钟都不离开小香,直到她回家。”
“跟踪狂呀。”
“简单来说正是。”美月点头,“不光跟踪,每天还打电话纠缠,留下恶心的留言,有时还寄来偷拍的照片。”
“常听说这种事。”
“小香每天生活在恐惧中,说客人送不了自己的时候,害怕一个人回家。这种时候我就送她回家,乘出租车到她住的公寓,看她进屋之后再走。她住在锦系町,我住菊川,同一个方向。”
“保镖?”
“算是吧。昨天深夜这样送她回家,那个跟踪狂照例跟着,把车停在公寓附近。我送小香到家门口,她的手机响了,那男人打来的,大意是说不许让那家伙进门,当然指的是我。跟踪狂大概对我这个每晚送她回家的调酒师恨之入骨吧。小香立刻挂了电话,却比往常更害怕,因为那人之前从没拨打过她的手机。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知道了她的手机号码。”
“这个,大概有不少办法。”
“那人有种种卑劣手段。总之我火了,小香进屋后,我立即朝他走去,想做个了断。”
“了断?怎么了断?”
她握紧拳头。“跟这种变态狂做了断,还不是只有一条路?因为他根本不会听你劝说。我打算给他点厉害瞧瞧,让他别再干变态的事。”
哲朗看看她那作为男人来说还相当纤瘦的体格,心想,就凭这体格?
“别看我这样,我也在每天锻炼呢。不是你的对手,可换了一般男人,掰手腕我还输不了。”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美月说道。
“然后呢?”
“我走近那人的车,强行坐进去。他大吃一惊,我警告他今后不许接近小香。他根本不听,胡说什么是为小香好才跟着她。我心头火起,冲他的脸就是一拳,他也气坏了,开始还手。后来的事不说你也知道,就是在狭小的车里打斗。原以为他只是个软弱的变态狂,可毕竟是个男的,力气很大。我失去了理智,回过神来时,发现正掐着他的脖子。”
美月说得淡然,光听语气,像是在讲述电影镜头。哲朗觉得不真实。
“那人不动了,摇他打他都没反应,我马上想,呀,完蛋了。”美月浮出笑意,“没有犯罪感,也没觉得可怜,只是生气,因为他居然这么容易就挂了。”
“所以没报警?”
“根本没想,觉得为这种浑蛋进监狱,也太没道理了,就决定逃跑。”
“尸体就那么扔着?”
“连车一起挪到不显眼的地方才逃的。”
“那,打算接着逃?”
美月耸耸肩。“我也知道还是自首为好。本来身体就和常人不同,很麻烦,再来个通缉,根本没法好好活。”
是呀,哲朗想。
“说实话,昨晚几乎没睡,一直在想是不是该自首。无意间看见日历,想起来是十一月第三个星期五,一下子很怀念大家,打算见一面之后再决定。”
“那进聚会那家店不就好了?”
“想进去,可我要是见了大家之后不自首,而是潜逃,也许会给大家添麻烦。这么一想就作罢了。”美月把手放在额上,摇摇头,“我真是没用,要是考虑到那一步,赶紧离开就好……”
“被我们发现了,是吧?要是装作没看见就好了?”
美月微微歪头。“不知道。很高兴能和你们交谈,能说说心里话,舒服多了。”她抬头望向夜空,左右晃晃脖子,松松肩膀,微笑着对哲朗说:“坦白完毕。”
“现在还犹豫该不该自首吗?”
“不,就在刚才,下了决心。”美月眨了眨眼睛,“天亮就去警察局,去自首。”
“真的决定了?”
“你想阻止我?”
“不,老实说,我不知怎么应对。不想让你去警察局,可又觉得这种情况应该自首,是在情和理之间摇摆吧。最强烈的感觉是吃惊,而且束手无策。”
“因为你是正常人,这样就行,不用困惑。这么苦恼,对于我来说就是负担。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说,回家就行。”
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回去。哲朗伫立不动。
“不能这么做,是吧?”美月像是明白他的心情,“那我消失。多谢了,问理沙子好。”她拎起大包,背朝哲朗,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等等!”哲朗叫道,但她没停。他追上去,抓住她的肩。“我说,等等。”
美月想甩开他的手,他没松开。美月抓住他的手臂试图拉开,他却抓得更紧了。
美月抓着他的手臂苦笑。“不愧是男人,有劲。男人的手臂就得这样才行。”
“不管怎样,先回我家一趟。不然我怎么跟理沙子解释?”
“把我说的原原本本告诉她就行。”
“你去说,她肯定也想听你亲口说。”
美月的手顿时没了力气。她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别强人所难,qb,你让我再重复一遍那些不愿说的事?”
“去了警察那儿,你得一遍又一遍地说,直到你要发疯。在这之前,先在理沙子面前说一遍。”
“你……”
“我不会松手,就算你逃走了也会去追。这双擅长带球冲锋陷阵的腿还利索着呢。”
“知道了。”美月的肩膀松弛下来,“想去见大家是个错误,直接去警察局就好了。”
“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哲朗轻推美月的后背。
回到公寓附近,大门的台阶上坐着一人,是理沙子。看见他们,她站起身。“回来啦。”她对美月说道。
“我发现她溜走,就去追,在公园找到了。”
听到哲朗的解释,理沙子只答了句“哦”,眼睛仍盯着美月。
“她有话跟你说,很重要,你听听吧。”
理沙子默然点头,一脸思考的表情。大概是在想象将听到什么。但毋庸置疑,怎样的想象都比不上事实。
“现在就说吗?”
“只能现在说,到明天就说不了了。”美月说完,瞥了哲朗一眼。
8
以前都没在意过挂钟秒针的移动声,今晚却很刺耳。哲朗不禁想,以前门外的汽车声也没这么清楚吧?
须贝也起来了,美月在他和理沙子面前再度诉说。听杀人经过的时候,理沙子好像也方寸大乱,几乎没插嘴,聆听过程中吸了五根烟。须贝则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说完,美月低下头。理沙子交抱双臂,斜眼看着上方。须贝不时搓着额头。哲朗在厨房盯着他们。
又听明白了几点:美月已经给“猫眼”酒吧的老板娘打电话辞了职,解释是出于个人原因;她之前住在菊川,房主是旅居国外的熟人,已经给房主打过电话,说要搬走,邮寄了钥匙。
哲朗想,警察盯上美月只是时间问题。死者是纠缠“猫眼”女招待的跟踪狂,想来有几个人知道,这样,忽然消失的调酒师就不能不被怀疑。
“能问个问题吗?”理沙子终于开口。
“问吧。”美月回答。
“假如去自首,那事怎么办?”
“那事?”
“你的身体。刚才你不是跟我们说过吗,要修正造物主的错误,这下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我的想法没变。”
“可是,如果自首,被警察抓走,心愿就实现不了了。你有心理准备了?”
“我进了监狱,也打算作为男人活下去。”
“这可有点困难。”理沙子有点粗鲁地说,“你进去的话,绝对会进女子监狱。不管本人怎么说,他们会优先考虑户籍上列出的性别。”
“这没办法,就当是上女子学校,也没什么。”
“那激素注射呢?进了监狱,可就没办法注射了。”
大概是没想到这一点,美月刹那间有点狼狈,但旋即恢复了冷静的表情,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就算失去了身体,我也会努力不让自己失去男人的心。”
“此话当真?”
“当真。”
“我觉得这不是你的真话。你刚才给我们看了身体,那么骄傲。你很在乎作为男人的身体。那是你牺牲了家庭才得到的,当然在乎。正因渴望得到,你才会狠心弄伤自己的声带。如此辛苦才得到的身体,能这么简单地抛弃?”
“别说了,理沙子,你懂什么?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理沙子大声说道,深呼吸一下,又面朝美月:“我不想让你的人生半途而废。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如果就这样进了监狱,将没有任何答案。在监狱里自欺,说自己是个男人,难道这样你就能满足?”
“那你说怎么办?别净说不负责任的话!”哲朗从椅子上站起身吼道。
理沙子坐直,斜视美月,身体微微倾向哲朗那边。“责任我来负,这样行了吧?”她像在发表宣言。
“责任……什么意思?”
“我不会让美月去警察局,不管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