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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人失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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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末永说:“我昨天出差去名古屋。”

“出差去名古屋?”佐山不禁和矢野对看一眼。直树出差去大阪,而末永出差去名古屋。

“一大早吗?”

“当然是一大早。我去了名西工机这家公司。我一直和对方的人在一起。”

“你在那家公司待到几点左右呢?”

“事实上他们请我吃晚餐。吃完晚餐应该是十点左右吧。然后我回旅馆。名古屋中央旅馆。”

“这么说,你有过夜啰?”

“是的。然后,我今天一大早又去了名西工机一趟,结束剩下的工作后回来。我为了报告先去公司,刚刚回到这里。所以,坦白说我有点累了。”

末永故意按摩肩膀。

“不好意思。对了,你出差是临时决定的吗?”

“不能算是临时决定。一星期前左右决定的。”

“一星期前啊。”

佐山询问名西工机的联络方式,末永递出一张名片;是名西工机的技术课长的名片。末永说他一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我借用了。”说完,佐山收下了名片。

是夜,设置于狛江署的调查总部,举行了调查会议。黑板上写着仁科直树昨天之后的行动。

清晨六点离开家

早上十一点至下午四点出席国际学会傍晚六点到大阪绿旅馆办理住房手续

“而尸体被人发现是在今天早上七点。地点是自家公寓的停车场。”警视厅调查一课的谷口警部说完,环顾齐聚一堂的调查人员,眼神仿佛在问:有意见吗?

“死亡推定时间怎么样呢?”辖区的资深刑警问道。

“根据法医安藤副教授的意见,是昨天下午五点到晚上八点之间。详情要等解剖结果。我想,恐怕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这么说来,我们认为犯案现场在大阪,原则上没有错啰?”另一名刑警说道。

“大概吧。因为仁科六点人在大阪。他的行李放在旅馆,而且外套口袋里有旅馆的钥匙。”

“这么一来,犯案现场说不定就在旅馆附近。”

“这个可能性很高。明天,我会派几个人赶往大阪。”

这时,坐在佐山身旁的矢野举手发问。“办理旅馆住房手续的,确定是仁科本人吗?”

谷口看着佐山,而不是矢野。“我寄照片给大阪府警察,请他们确认过了。柜台人员似乎记得仁科,听说是他没错。”

“柜台人员记性还真好呢。”佐山说道。这是他直率的感想。人的记忆最不可靠。

“这点我也很在意,所以确认过了。仁科办理住房手续时,要求选房间。因为有不少间空房,所以柜台人员问他想住哪种房间,仁科似乎回答最好是尽量远离电梯的房间。于是柜台人员按照他的要求,给了他一间那样的房间。听说是因为有过这样的对话,所以柜台人员才会清楚地记得仁科。”

“是喔……仁科总是这样选房间的吗?”

“不晓得,不过我曾听旅馆人员说,这种客人很常见。”

总之,这下确定了是直树本人办理住房手续的。

“我可以发问吗?”谷口小组的年轻小伙子新堂微微举手,“尸体在东京被人发现,意味着是犯人搬运的吗?”

“应该是吧。”回答的不是谷口,而是辖区的资深刑警。谷口默默点头。

“犯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如果只是不想被人知道犯案现场,根本没必要将尸体大老远从大阪运到东京。只要丢到深山或大阪湾就好了。”

“会不会是想故布疑阵,让人以为被害者是在东京遇害的呢?”某个人说。

但新堂立即否定道:“不,我想不可能。应该有许多人能证明,仁科直树当时人在大阪。这么做会耗费大量劳力和心力,却徒劳无功。”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犯人为何将尸体运到东京,或许命案就会真相大白,是吗……?”谷口自言自语地说。看着佐山他们问道:“仁科的人际关系如何?”

首先,佐山说明今天在重工打听到的内容。没有得到他在工作上与人交恶的信息。真要说的话,有谣言指出副室长萩原策动手下排挤他。

“原本萩原应该当上室长,却被其他部门跑来的小伙子抢走职位,他心情应该很不是滋味吧。”仁科直树进公司到各个部门累积经验后,获得特例提拔,而担任现在的开发企划室室长一职。“但是萩原好像一直待在公司里。我想,他要犯案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他的犯案动机也不强。不过,动机的强弱不是第三者能够判断的。”谷口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命令佐山:“你报告一下仁科星子的丈夫人选的事。”佐山已经向谷口报告过末永的事了。

佐山一说起末永拓也,所有调查人员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下任社长的女婿宝座啊,这样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吧。”辖区的主任使用最近的流行语。

“那个仁科星子,和直树好像是同父异母。”谷口这句话,也令佐山感到惊讶,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新堂刑警刚才调查到的。”说完,谷口将目光飘向新堂。新堂站起身来。

“仁科敏树和曾是重工员工的光井芙美子结婚,生下直树,不久后离婚。当时,孩子由芙美子扶养。至于两人之间有过何种协商,详情还在调查中。敏树和芙美子离婚两年后,迎娶第二个妻子山本清美。清美前年因病去世,敏树和她之间的爱的结晶,就是已经出嫁的宗方沙织,和刚才的话题人物仁科星子。不过,敏树大概还是想要个儿子。他一知道光井芙美子因为车祸过世,马上就办理认养直树的手续。当时直树十五岁。”

“仁科家的基业,果然还是想让儿子继承啊。”

资深刑警说道。谷口对此补充道:“让儿子继承基业,让女婿辅佐儿子。这似乎是仁科敏树的构思。直树之所以说妹妹的结婚对象要由自己决定,大概也是因为这项幕后因素吧。”

“星子怎么样呢?今天的女孩子不可能接受这种古老的观念。”

“我有同感。”谷口点点头,“关于这件事,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还有,末永和星子之间的关系。末永说,他单纯只是星子的玩伴,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她的丈夫人选。”

“真的吗?”语带挖苦的人,是刚才讥讽末永“夤缘富贵”的辖区主任。

“假如末永有这种野心的话,直树的存在将会是个眼中钉。”说完,主任问谷口:“末永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

“他有不在场证明。”佐山答道,“末永从昨天到今天去名古屋出差。”

“名古屋啊,”主任低吟,“但是末永刚好也出差,实在令人在意。”谷口将双肘靠在会议桌上,双掌在面前合十。

“假如他在名古屋,就不可能犯案了吗?”

“根据他本人的供述,他和客户在一起到十点左右。”

佐山一说,谷口叹气道:“十点啊。那……不可能吧。”

但是他的表情并非完全接受,感觉对什么耿耿于怀。佐山也是相同的表情。

5

隔天早上,当弓绘去上班,已经有几名调查人员来到部门里,四处乱翻直树的办公桌和柜子。弓绘本身早已预料到,警方差不多要找上自己了,但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弓绘不得已到隔壁办公室做自己的工作,他们搜索完毕后,找她进直树的办公室中。她隔着会议桌,与两名刑警面对面,不见其他调查人员的身影。

名叫佐山的刑警问到仁科直树最近的行动,像是有没有公事之外的电话打来找他?直树的模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弓绘心里没个底,于是如实回答。刑警稍露失望的神色,然后问她:“听说是你替他办出差手续的吧?”弓绘默默点头。

“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像是特别的指示。”

“不,没有……”如此回答后,她脱口而出:“但是……”

“有什么隐情吗?”

佐山刑警说话的同时,一旁的年轻刑警大声喊道:“请你老实回答。”

弓绘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下。这名叫做矢野的刑警从一开始就露出亢奋的眼神,令她反感,他简直像是一头饿肚子的野狗。佐山对矢野使了眼神,要他闭嘴,然后将目光拉回她身上,口气温和地问道:“但是什么?”

弓绘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刑警替直树预约旅馆时的事。内容是她认为学会会场附近的旅馆比较好,但是直树要求住在新大阪附近,佐山刑警显然对此感兴趣。

“他要求住新大阪附近的旅馆是吗?他没有特别指定哪一家旅馆?”

“是的。”弓绘答道。

佐山稍微沉思了一下后,接着问道:“除此之外,你还察觉到了什么吗?”

“虽然称不上是令人耿耿于怀,但是……”弓绘先说了一句开场白,然后才说:“我想起了他盯着时刻表好长一段时间。好像是新干线那一页。”

“他是在看出差早上要搭的新干线时刻吗?”矢野刑警大声刺耳地说。

“或许是,但是我已经查过告诉他有几点的新干线了。所以我想,他没必要再查一次。”

“仁科先生当时在看的,确实是新干线那一页吗?”

听见佐山的问题,弓绘点点头。

“是的。那份时刻表只有新干线的部分不同颜色,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佐山频频点头,在记事本上写了什么。自己的记忆好像稍微派上用场,弓绘也没有感到不舒服。

“对了,”佐山合上记事本,看着她的脸。“我刚才听副室长说,你是去年秋天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吗?”

“是……”弓绘脑中浮现萩原的脸,心想,这男人连毫无关系的事也说了。

“我听说这是特别的人事异动,仁科先生针对这件事有没有说什么?”

“不,他什么也没说。呃,那件事和这次的事情有关系吗?”弓绘反问道。

“不,这倒是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整理一下仁科先生的人际关系。”佐山像在辩解地说,然后站起身来。

刑警放她自由后,弓绘离开办公室,前往茶水室。但,当她走到走廊一半,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酒井悟郎一身工作服正朝她走来。他问她:“你好吗?”

“嗯,还好。”

“我们去屋顶吧。”悟郎用拇指指着上方,弓绘点个头。他们的部门在建筑物的顶楼。若是平常的话,有人会在屋顶打沙摊排球,但或许是受到直树命案的影响,今天没半个人。弓绘跟在悟郎身后,走到铁丝网处。

“仁科先生的命案,好像很严重唷?”悟郎说道。

“嗯。”弓绘点头,“刚才也是因为这件事,和刑警先生见了面。”

“和刑警?是喔……连你也被调查了吗?”

“倒不是被调查,而是有些事情想问我。因为是我替室长办出差手续的。”

“噢,这样啊。”悟郎点点头,然后说:“总之,你最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吧?”

“唉,是啊。”

“那,这种时候最好别说让你伤脑筋的事吧?”

弓绘十分清楚悟郎指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但保持沉默。

“关于那件事……”悟郎将双手搭在铁丝网上,从双臂间盯着下方说:“我暂时等你的响应。我想你现在因为部门人心惶惶,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嗯,”弓绘点头,“我现在人有点疲倦。”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大概心力交瘁了吧。你最好别勉强自己。”

“谢谢你。”说完,弓绘面露微笑。

“希望早点抓到犯人。”

“嗯。我想犯人一定马上会被抓到,日本的警察很优秀吧?”

悟郎想起佐山的脸,说:“似乎是吧。”

大约两星期前,悟郎向弓绘求婚。星期天邀她约会,回家送她回单身宿舍的路上,他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弓绘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他终于下定决心啦。她之前就已察觉到他的心意,以及他一直忍着不向自己表白。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对于悟郎的求婚,她低着头应道:“我希望你让我想一想。我想调适各种情绪。”

“嗯,我知道。这我很清楚。你可以仔细考虑。可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说:“可是我期待听见好消息。”

弓绘仍旧低垂着头。

后来也没有下结论,事情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酒井悟郎和弓绘一样,出身于群马县。两人的家住得近,从小学到高中都一直同校。或许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他们再恰当也不过了。小时候,他们还有一同游玩的记忆。

高中毕业后,两人走的路一度分歧。悟郎任职于东京的公司,也就是重工,而弓绘则进入当地的短期大学就读。“弓绘,你是女子大学生啦——”弓绘记得毕业典礼后,他这么说,落寞地笑了。悟郎家因为父亲刚去世,似乎没有多余的钱供他念大学。

“女子大学生又不稀奇。倒是悟郎你进了好公司,真是太好了,重工可是一流企业耶。”

“但是我只有高中毕业,未来的发展有限。”

“没那回事。喂,悟郎,你去了东京也要常回来玩唷。”

“嗯,我会回来,反正东京又没多远。”悟郎展露笑容。

他依照约定,工作后也经常返乡。大多是一个人,后来也常带两、三名同事回来。悟郎在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当中,似乎扮演了大哥的角色。不久弓绘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她和悟郎一样,选择了东京的重工。听见这件事时,悟郎开心得快飞上了天。

后来约莫过了两年——悟郎肯定等了她好久。求婚应该也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弓绘并不讨厌悟郎。应该可以说对他有好感。不但是同乡,话又投机。他是一个能够放心在一起的伴侣。但是一旦论及婚嫁,她就伤透了脑筋。倒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她无法将他视为结婚对象。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只有高中学历这种荒谬的理由。

我希望你让我再想一下——这并不单纯只是在拖延响应。她心想,如果真的再想一下,或许就能下定决心。

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结果,两人只是隔着铁丝网眺望建筑物下方。

“明天下午,你有空吗?”下楼梯之前,悟郎说:“有一场海人乐团的音乐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乐团,不过部门里的同事是贝斯手,我被迫基于捧场买了票。”

明天是星期五,弓绘并不讨厌音乐会,但是摇了摇头。“抱歉,我明天不行。我得去参加葬礼,而且我想还有很多事情要帮忙。”

“葬礼?噢,对喔。”悟郎好像一时忘记了仁科直树的事。听说今天仁科家里要举行守灵夜。

“希望是晴天。因为雨天办丧事太令人难过了。”说完,他将手搭在弓绘的肩上。

6

有人将手搭在拓也肩上,他回头一看,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形状姣好的双唇。令人联想到中国美女的丹凤眼,凝视着拓也的脸。若是穿上黑色丧服,仿佛就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

星子使了使眼色,要他过来,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拓也也从坐垫上起身。

他追在星子身后进入另一个房间,那里是会客室。咖啡色皮革沙发围着一张茶几,她让身体陷入其中一张沙发,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仿佛在说“请坐”。拓也按照指示坐下。

她“呼”地悠悠舒了一口气。

“人未免太多了吧。”她露出厌烦的表情,“那种人的守灵夜,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人呢?”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仁科家的长男去世。”

于是星子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死掉的时候不会聚集这么多人?因为我是女人,而且是次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只要是仁科家的婚丧喜庆,当然都是聚集一大堆人。”

“是喔,仁科家啊。”星子跷起二郎腿,对拓也露出有些阴险的笑,“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仁科家的人吗?”

“哪个人?”

“仁科直树啊。那个人,跟我和沙织姐不同母亲。他是我父亲和前妻之间生的孩子。”

“哦?!”

这倒是第一次听到。康子也没有提过这种事。“你们是所谓的同父异母兄妹吗?但是这么一来,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血缘根本不重要。”星子低沉而尖锐地说:“那对母子啊,说他们不要我父亲的照顾,离开了这个家。然后十五年毫无音讯。但是我父亲说那个人的母亲死了,所以决定领养他。谁叫我们的母亲肚皮不争气,净生女儿,所以我父亲好像突然想念起前妻生的儿子。那个人来我们家时,已经是高中生了。脸上的皮肤白里透青,但是额头上却长满了青春痘。他就这样突然闯进家中,我父亲要我叫他哥哥。我叫了。我叫他直树哥。很无奈。但是你能了解我当时那么叫他的心情吗?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认为那个人是仁科家的一分子。血缘根本不重要。”

拓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沉默。

“你今天见过我父亲了吗?”

“嗯,刚才见过。”

拓也一抵达仁科家,马上去向仁科敏树打招呼。他果然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拓也请他节哀顺变,但他感觉像是没有听见。不过,拓也一提起刑警来找过自己,仁科立刻又恢复了平常锐利的眼神,然后相当认真地询问拓也和刑警之间的对话。

“我父亲为了那个人的死而感到难过。这或许也难怪,但是他却不像我父亲爱他那般爱我父亲。反而——”星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或许该说他恨我父亲。自从他被带到这个家之后,到死于这次的命案为止,他一直对我父亲怀恨在心。与其说是恨我父亲,不如说是恨整个仁科家。”

“他意识到自己和母亲被抛弃了吧。”

“大概是吧,但是如果那么讨厌的话,离开这个家不就得了。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觊觎仁科家的财产。我都知道。那个人啊,打算等这个家的财产全部到手之后,在自己这一代将财产挥霍殆尽,那就是他的报复。”

“这猜想不太好耶。”

“这不是单纯的猜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少自以为是。”

被自以为是的女人说自己自以为是,还有什么好说的?拓也觉得有些扫兴,闭上了嘴巴。但他的样子看在她眼中,或许被解读成忠实的态度,她稍微缓和语气地问:“听说你没有家人是吗?”

“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我父亲在我念大学时去世了。”

“是喔。我每次看到像你这种人,就会打从心里感到羡慕,觉得没有人绑手绑脚的真好,你会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嗯,是的。”拓也一面回答,一面心想:没那回事。他并不想要家人。他心想,你会羡慕是理所当然的。

“你靠半工半读,一个人撑过来的啊,是我父亲喜欢的类型。”

剎那间,拓也不晓得她在说谁。过了几秒后他才理解到,原来是在说自己啊。他甚至连半工半读这四个字都没想到。

“对了,今天刑警来找过我。名叫新堂的刑警,你知道吗?”

“不知道。”拓也答道。

“一个感觉很差的男人,死盯着人的眼睛。那个刑警问到了你和我之间的关系,问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影视记者。”星子作出恶作剧的表情,重新跷起二郎腿,牵动黑色裙襬摇曳。“所以我也像个艺人回答他。我说,末永先生是最棒的朋友。于是刑警说:你哥哥好像不承认他是你的结婚对象。结果我忍不住吼他,我说,我的婚事和我哥哥无关。刑警的表情有点惊讶。”

“我想也是。”

“总之这下,”她缓缓地靠在沙发上,“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人任意操弄了。爸爸应该也会纯粹为了我的幸福,考虑我的婚事。”

所以,星子看着拓也继续说:“你当然也有权利。毕竟反对的人消失了。”

拓也默默点头,然后思考如何处置康子,以及星子第一次称仁科敏树为爸爸。

隔天的葬礼上,聚集了比守灵夜更多的人。因为是星期五,所以公司没放假。然而,如此多的干部列席,公司实际的运作机能应该停摆了吧。

拓也也加入了上香的队伍,看见排在正前方的女人,心里觉得奇怪。她是在直树的办公室里工作的女员工。拓也曾和她见过几次面,她应该是叫做中森弓绘。

他一叫她,她好像也马上认出他来,赶紧低头致意。

“你大概也很辛苦吧。”拓也说。

她一脸老实地回答:“嗯,有一点。”她脸上稚气未脱,妆也画得不能算好。与时下讲究打扮的女性相比,她显得较为不流俗气。

这女人对仁科直树知道多少呢——拓也忽然心想。她始终在他身旁,或许对他的人际关系知之甚详。她心里对于杀害直树的人是否有个底呢?

“警方的人有没有去找你?”拓也试探性地问。

她马上回答:“昨天上午,我被警方的人叫去了。”

“问了你什么?”

“很多,像是出差的事。”

“出差的事?”

弓绘好像担心被前后的人听见,悄声对他说:“像是直树要求住新大阪车站附近的旅馆,和他认真地看新干线的时刻表。”

“是喔,刑警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是的,刑警表现出那种样子。”

“这样啊。”拓也心想:事情不太妙啊。直树指定旅馆的地点、看新干线的时刻表,八成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所做的准备,难保刑警不会看穿这一点。

“除此之外,刑警还有没有问……像是你心里对犯人有没有个底,这类的事情呢?”

“有。”

“你心里对犯人有个底吗?”

于是弓绘摇头的同时,摇摇右手。“我心里对于那方面的事情完全没个底。毕竟室长人很好,绝对不会与人结仇。”她的语气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是打从心底如此深信。有人对直树抱持这种印象,拓也略感惊讶。

上完香后,拓也和中森弓绘道别,寻找桥本。他应该也来了。但是在找到他之前,拓也先遇见了一样上完香出来的雨宫康子。身材窈窕的康子,即使身穿丧服也十分显眼。她似乎也发现了拓也,一度停下脚步,然后才靠过来。

“好久不见。”她出声向拓也打招呼。一阵子不见,她的五官好像改变了。深邃的轮廓带有外国人色彩,使她的脸看起来略显丰腴圆润。拓也心想,这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吗?

“没想到你会来,你和企划室长认识吗?”拓也明知她与直树的事,故意问道。

康子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说:“见过面,但没说过话。我是基于对专任董事的情分来的。你也是看在星子小姐的面子上,才特地来的吧?”

“嗯,是啊。”拓也用小指搔了搔鼻翼,看着她的脸说:“你气色不错啊。”

“我好得不得了。”康子说完,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下腹部,似乎是母子都好的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这样再好不过。”拓也心口不一地说。

“谢谢你。”说完,她微微抬起头,扬起一边的嘴角,“你和星子小姐似乎进展得很顺利嘛。我听说了。”

“托你的福。对了,怎么样?要不要喝杯茶?”拓也皮笑肉不笑地邀她。

康子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马上得回公司。改天吧。”

“真可惜,我有事情想和你好好聊聊。”

“真是遗憾,那,告辞了。”

她急欲离去,拓也对着她的侧脸,没有抑扬顿挫地问:“这星期二,你去了哪里?”

康子停下脚步,往他看了一眼,星期二是直树遇害的那一天。

“听说你请了年假,去哪里旅行了吗?”

拓也感觉得出来,她在咬牙切齿,明显地心生动摇。

“你还真清楚,”她说:“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

“没有理由,不行问吗?”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我请假是因为年假积太多了,所以请年假悠闲地过了一天。”

“那真是太好了,你得保重身体才是。”

“嗯,当然。”康子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会保重身体,因为没有比我现在的身体更重要的了。”接着,她举步前进,走了两、三步又止步。“我想,我最近会辞去工作。我的身体变化太过明显了,你应该也会感到困扰吧。”说完,她便抚摸下腹部,咧嘴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拓也目送她的背影时,有人走近身旁,是桥本。他也看着康子消失的方向,他似乎在哪里看着拓也他们的对话。

“怎么样?”他小声地问拓也:“康子可能杀害室长吗?”

“我不知道,”拓也答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那个女人是犯人,应该会知道你我和室长共谋。但是就我刚才和她对话的感觉,我不觉得她是犯人。”

“她会不会只是在装蒜呢?毕竟这女人是个狠角色。”

“这倒也是。对了……”拓也迅速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看着自己和桥本后,低声说:“我不知道康子是不是犯人,但仍然必须解决她,你应该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吧?”

桥本没想到拓也会这么说,惊讶地频频眨眼,然后立刻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态度。

“怎么样?”拓也问道。

桥本用手背抹过嘴唇后,说:“有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他露出在观察拓也表情的眼神。

“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除了杀人之外的方法。”

“你要怎么做?”

“哎呀,这我还没去想。”

拓也伸出右手,抓住桥本的黑色领带,然后拉向自己。桥本的眼中流露惊恐的神色。“别开玩笑了!”他压低音量,“完全没时间了。什么叫你还没去想?!你可别忘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再说,就算康子不是杀害室长的犯人,她也具有知道什么内情的危险性。”

“知道了吗?!”拓也瞪着桥本时,一名重工的董事从两人身旁经过。拓也赶紧放开领带,假装两人在闲话家常。那名董事似乎也发现了拓也他们,低头打招呼。董事悄声对他们说:“仁科专任董事失去接班人,这下事情严重了,他好不容易布局到今天——”话中隐约可见幸灾乐祸的弦外之音。

拓也适度地出声附和,但在心中低喃:“我会继承仁科家,你不用担心。这么一来,你就等着被开除吧。”这名无能董事,除了会对别人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之外,完全一无是处。只不过因为同一辈当中没有对手,他才爬上今天的地位罢了。

无能董事说完想说的话,便从拓也他们面前离去。拓也目送他的背影,在桥本耳边说:“没道理让那种废物一直嚣张跋扈下去。金字塔顶端的宝座该由有实力的人坐,像是我和你。那种碍眼的家伙,就和害虫一样,只好消灭他。你明白吧?”

桥本依旧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要动手吧?”

桥本隔了半晌才弯下头,动作像是痉挛般。“好!那,关于这件事,我会再跟你联络。”

拓也拍拍桥本的肩,留下他迈步前进。但是走到一半,忽然不放心地回头。桥本白里透青的脸上,暴露出他的懦弱,令人担心他仿佛随时都会软瘫倒地。他一和拓也的视线对上,便害怕地低下头。

拓也再度面向前,移动脚步,他的脑海中,开始盘算更邪恶的计划。

解决完康子之后,就轮到桥本了,迟早得设法收拾他——

7

仁科直树的葬礼隔天,桥本睡到中午过后。他昨晚夜不成眠,结果看深夜节目到凌晨三点。然而,他只记得看的是一部老旧的西部片,对于剧情完全没印象。满脑子都是命案的事。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坦白说,桥本后悔参与仁科直树和末永拓也的计划。为何自己会接受那种邀约呢?难道没有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吗?好比说像是三人出钱说服康子。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为时已晚。一个弄不好,警方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和命案有关。

除了杀害康子,没有别条路可走了吗?

桥本想起了末永拓也的话。只好消灭害虫——桥本对于康子确实没有爱情。之所以和她维持关系,纯粹只是基于肉体的需求罢了。毕竟,是她主动勾引他的。阅人无数、感觉妖艳的康子,原本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即使如此,他仍和她维持关系,是因为她是个方便的女人。她对于玩乐非常放得开,再没有比她配合度更高的女人了。

桥本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和她结婚。他感觉得到,她是个危险的女人。最好在事情尚未变得棘手之前,和她断得一干二净。即使如此,桥本还无法和她分手,是因为一个关键性的原因。

他并非没想过她会怀孕。他心想,如果她怀孕的话,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就是了。当然,他小心别让这种事情发生,但若被人问到“你防护措施做得够彻底吗”,他实在没有自信,康子讨厌桥本用保险套,极力希望他别用。桥本心想,我不想杀人。现在双手都还记得搬运仁科直树的尸体时的触感。死人的脸、没有血色的肌肤。他再也不想做那种事了。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当他一面低吟、一面翻身时,玄关的门铃响起。他穿着睡衣去应门,大门外站着邮差。“有您的包裹。”邮差递给他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

桥本收下包裹后顺便拿出信箱里的邮件,然后拿着走进餐厅。脑袋昏昏沉沉的,果然睡眠不足。大部分的邮件,马上被丢进了垃圾桶。他心想,亏店家能寄这么多无聊的广告来。但是表弟寄来的结婚谢函夹在猎人头通知和直接邮件中。表弟比桥本小三岁,结婚谢函中印着他们夫妇到夏威夷蜜月旅行时拍的照片,新娘子个头娇小可爱。

“你也差不多该成家了吧——”每当桥本回千叶老家,父亲就会这么对他说。父亲于前年从长年任职的商社退休,现在和母亲、妹妹三人一起生活。妹妹也到了适婚年龄,但或许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目前父母还是只催桥本结婚。

他们大概作梦也想不到,儿子竟然会遇上这种事吧——桥本脑中浮现家人的脸。

桥本的家庭极为平凡。五房两厅的房子距离车站十分钟路程,绿色草坪上养了一只浅咖啡色的狗。父母从前就一直将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重视环境和升学率选择学校,聘请家教使孩子考上明星学校。餐桌上提出的主题是“未来”,一家人经常闪烁着目光。而现在,女儿在父亲之前的商社上班,儿子任职于一流的重工机械厂商。桥本确定进入重工时,父亲难得没有加班提早回家,说是为了举杯庆祝。桥本长叹一口气。他心想,不能造成家人的不幸。假如自己以杀人犯的身份遭到警方逮捕,父母和妹妹就无法再过一般人的生活了,这种事情非避免不可。

没办法——

方法并非没有,只是自己至今一直不愿正视。

桥本决定与康子结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心想,为了不失去各种宝贵的事物,至少必须牺牲自己的婚姻。当然,眼前存在着几个问题。譬如:除非知道谁是康子肚里孩子的父亲,否则说不定她不会答应结婚。然而,桥本心想,只好尽早完成婚事。无论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他都要视如己出,扶养孩子长大,并且不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只好这么做。”他出声说出自己的决定。他觉得这么做,能够强化自己的决心。接着他心想,幸好想起了家人。

问题在于末永拓也,要怎么说服那个男人呢?他好像决定要杀害康子。

“他真好啊。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桥本自言自语,将手伸向包裹。寄件人是仁科敏树,打开咖啡色的牛皮纸,露出知名百货公司的包装纸;上头贴着“礼品”的贴纸。桥本心想,大概是送给列席葬礼的人的回礼吧。但是昨天的葬礼上,离开时已经领了白色手帕。

打开百货公司的包装,从中出现钢笔和墨水瓶。虽然是国产品,但应该算是高级货。黑底镶金花。拿在手中,笔身粗重,分量十足。说不定是送给公司相关人士的回礼——桥本如此判断。

他想用直接邮件的信封试笔,但是似乎没有装墨水,写不出来。打开钢笔一看,并非插入墨水管的那种,而是安装了墨水囊,用来从墨水瓶吸取墨水。桥本心想,所以才会一起附上墨水瓶啊,墨水是蓝色的。

就用这枝钢笔写信给末永吧——桥本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打开墨水瓶盖。他觉得自己若是当着末永的面,就无法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打算和康子结婚。那个男人浑身散发出压迫人心的气氛,他明明里里外外充满了人类的欲望,全身上下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性。

但是写信不太好吧,要是阴错阳差交到了警方手上,可就不得了啦——桥本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开始将蓝色墨水装进全新的钢笔中。

“末永先生,有您的包裹。”

那个小盒子寄到拓也手上,是在星期六的中午过后。当他边啃土司边看报纸的时候。

专任董事寄来的,到底是什么呢——拓也一打开包裹,跑出钢笔和墨水瓶。上头写着“礼品”,但是应该价格不菲。“送这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呢?”

钢笔中没有装墨水,拓也打开笔盖,盯着笔尖几秒钟后,马上又盖上笔盖,然后直接丢进书桌抽屉。就必须等墨水干这点而言,他并不喜欢钢笔。写信时,他大多用水性原子笔。除此之外,他会用签字笔。

昨晚,他以潦草的字迹在几张纸上写了一堆内容,然后又撕掉,当时用的也是签字笔。

以潦草字迹写下的内容,是关于杀害康子的计划。然而,他尚未理出条理。看来杀害一个人,是比制造一台机器人更困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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