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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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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成杰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真丝质地的床单,羽毛填充的枕头,柔软仿佛云端。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已经习惯性松弛下来。这些属于他往日生活的细节太熟悉,一切恰到好处,仿佛这阵子经历的诸多不快都只是个梦,他醒来,仍然是国内首屈一指大地产商华瑞的掌舵人。

下一刻,遍布周身的剧烈疼痛让他一瞬间弹跳起来,遗憾的是受伤的身体不那么给力,他重重地跌回床面,以一个更为受罪的姿势屁股着地,关键部位受伤,火烧火燎的痛感让他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抽气。阮成杰估计自己的喉咙是水肿了,更为恐怖的是,他能感觉到脖子上套了个什么东西。

他惊慌失措地抬手去摸,视线余光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大片青紫和肿,淤血已经散开了,看上去极为惨烈,有些部位破了皮,污黑的血渍斑驳,完全是一副受过伤以后无人照管的样子。

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让他整个手都在发抖,他摸到脖子上扣着一个金属环,外圈有几个凸起,但是反复摸了几遍都没有找到接口。这东西的形制和质感都非常接近于他往日熟悉的某种东西,但是他阮成杰,一向都是把狗奴项圈往别人脖子上套的那个角色。

当前种种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接受范围,他的脑子里混沌一片,想大叫,想拔腿逃开,想像往日一样游刃有余地挥舞金钱权势大棒,见神杀神,见魔除魔。

但是最终,他只是惶恐不安地奋力去撕扯那个严丝合缝的圈,把细皮嫩肉的脖子勒出了深红的印。

“我劝你不要找死。”

一个凉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阮成杰的动作一瞬间停滞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用嘶哑的喉咙缓慢说了句话。

“我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阮成锋悄无声息地踩着地毯踱了过来,衣冠楚楚,浑身上下打扮得干净利索。往只套了件空心白睡袍的阮成杰跟前一站,对比鲜明得几乎刺眼。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阮成杰痕迹斑驳的手臂和腿,以及笼着阴沉怒火的面孔。忽然俯下`身,突如其来的把脸凑到了阮成杰面前。

“那你就继续。”

阮成杰定定地注视着他,极近距离的这种对视会让人迅速产生眩晕感,他视野范围里的阮成锋面目扭曲变形,完全脱离了他印象中的样子。

无论是幼时和他争抢个玩具,得不到之后一把将自己推进池塘。还是十三四岁时两人比着泡妞,胜出的他搂着校花从一脸吃瘪的阮成锋面前走过。

再后来,阮成锋十七岁时二叔全家被发配到非洲,美其名曰是开拓市场,实际上就是放逐。他没去送,彼时春风得意的阮成杰得到了爷爷阮鸿升的完全赏识,他知道好赌的二叔一家子是翻不了身了。

直到十一年后。

年初,忽然老爷子就给他介绍了一对男女。

男的是阮成锋,身高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面孔英俊嚣张,嘴角挂笑,看向阮成杰的眼神春风和煦。如果不是老爷子介绍这是阮成锋,阮成杰会以为这个帅哥对自己有意思。

然而他是阮成锋,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手。

女的是阮云庭,当初被送去非洲时只有十三岁的丫头片子。她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和亲哥哥阮成锋几近艳丽的眉眼相比,她的长相完全称得上是平淡,但是她有一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这让阮成杰格外仔细的多看了她一眼。

老爷子叫他们都坐,阮成杰有点惊讶地发现阮云庭有一边脚是跛的。

阮云庭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垂目扫了一眼阮成杰注视的方向,然后说:“药物过期的结果。”

阮成杰被她的坦然弄得反而尴尬,讪讪地扯出个笑。

老爷子仿佛是在刻意补偿这一对孙儿孙女,之后就给了阮成锋一个副总的职位,阮云庭在开普敦大学读的是审计,给了个董事的衔。阮成杰以为这不过是心疼小女孩身有缺陷的抬举。

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没想到貌不惊人的阮云庭竟然有着堪称单刀直入的锐利手段,他也从来没有见识过哪个二十四岁的小丫头有这样精准的判断和无畏胆魄。一开始他以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这个认知立即被连续数日直接拍在他案头的财务报表所打破。

阮云庭在数字方面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她能在密密麻麻的报表里头准确无误地找到有问题的那一行。华瑞近五年的财务数据在她面前仿佛是个筛子,而最关键的是,并不是只有她能找到那些漏洞,但是只有她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阮成杰的权威,到最后,甚至直接捅到了阮鸿升面前。

因为她身后,有阮成锋。

阮鸿升已近八旬,要让到了这个年纪的人意识到自己择定了十年的继承人,并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合适,这需要极其有力的证据。

幸或者不幸的是,阮云庭找到了那些藏在华瑞欣欣向荣表象下的定时炸弹。

而引爆它们的导火索,被柯明轩送到了阮成锋手上。

阮成杰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阮鸿升的怒火炸得粉身碎骨。阮成锋从他办公室里潇洒转身的那一刻,他几乎想从华瑞97层大楼直接跳下去。他没有勇气想象,当s过失杀人、买凶杀人后又灭口的这林林种种,被几次下了病危通知的爷爷知道以后,他将会面对什么。

立即解除一切职务?放逐?或者是,终身失去自由……

并不是没有先例,他的三叔一次醉后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幸而阮三当时并未在华瑞任职,在事态尚未扩散之先,阮鸿升当机立断,为儿子做了精神鉴定,最后以精神病史逃脱了法律制裁。事后被送去了地中海沿岸的某个小国,阮鸿升叫他永远不要再回中国。受害者那里,阮家付出了九位数的现金赔偿以求封口。

千方百计让他活命,因为他是阮家亲生儿子。永远不许回国,因为华瑞不可以有这样的污点。

而他阮成杰……

所以,当他终于鼓起所有勇气,走进阮鸿升的病房时,他强硬撑起的微笑面具下头,小腿有些隐隐的抽筋。

阮鸿升的精神颇为不济,他握住了长孙的手,许久之后才撩起松弛的眼皮,慢慢说了句。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好皮相。”

阮成杰动了下嘴角。老爷子仿佛正惦念亲情,或许这是个稳固自己地位的好机会,无论如何,他掌舵华瑞十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十年的风雨。账目漏洞算什么、杀了两个人又算什么,华瑞这一艘千亿级别的资本航母,难道还能落到那两个……

那两个什么,他不愿意去想。打了结的舌头刚刚捋顺,他翻来覆去打了无数遍的一大篇辩白腹稿准备上场,阮鸿升已经说完了下一句。

“总裁的位置,你暂时让出来。”

阮成杰的整条脊柱瞬间发麻,他悚然盯住了阮鸿升,只吐出了一个“我……”字。

阮鸿升浑浊的眼珠对上了他的。

“你毕竟不是学经济的,账目这块,我不怪你。”

“这几年仰仗政策增发福利,那些缺口暂时没发作。这些隐患一旦爆发,你撑不住。”

“我一辈子都不信任那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职业经理人,你最好也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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