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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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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曾去过多次的三宫的牛排店,现已挪到距原处约一百米的地方,好在招牌还是原来的样子,这让曾我略微松了口气。道路上依然随处可见地震后的痕迹,但终于开始显露复兴的征兆。

“只把这块铁板拿出来了。”老板娘自豪地说。她发福的体态和红润的脸色都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但她肯定用了不少时间才恢复这种表情。

“这是我们家的宝贝。”老板娘边说边抚摸银色的铁板。

“你们真厉害,只用了一年,牛排店就恢复到了这种程度。”曾我手拿盛着红酒的酒杯环顾店内。快晚上十点钟了,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这家店本来九点半关门,曾我提前预约了,便专门为他延长了时间。

“听你这样说真是高兴。我们还是想回原来的地方,当然还要再花点时间。以前的熟客如果看到这里,肯定会感到遗憾。”

“我觉得这里也很气派。”

“谢谢。”老板娘微笑着喝了口生啤。那表情似乎在说,我知道这是恭维话。以前的店比现在大一倍,最重要的是氛围古色古香,现在已很难再现了。

她说,以前的店在地震中并没有倒塌,但四周的房子接连着火,大家都束手无策,房子最后尽数烧光,只是勉强将数十公斤重的铁板运了出来。这话应该没有夸张的成分。

“看来还是以前的房子结实。那里是由老外的旧房子改建而成,四周新建的房子全塌了。”

曾我随声附和着。实际上,运用了最新的预制装配式技术的房子最结实,但没必要和老板娘争论这些。

“曾我先生,你现在去了东京,是不是再也不回这边了?”

“是啊。估计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曾我就职于总部设在大阪的商社。他出生在埼玉县,三年之前一直在总部工作,之后调到了东京分部。虽说是分部,可不论是公司的大小还是业务规模,都已超过总部,计划近期将把名称改为东京总部。因此,这次调动可说是荣升。

他主要负责产业机械。今天在大阪有洽谈会,工作结束后来到了神户。这是他早已计划好的。

“今天住在这里?”

“嗯,明天去西宫。”

“西宫?干什么去?”

“那里有个熟人。”他摇了摇头,“应该说曾经有。老板娘,你还记得新海吗?”

“新海?”她思索片刻,随后用力点头,“啊,你是说住在京都三条的那位……”

“对对。”

“很有气质的一个人,头发全白了,戴着金丝边眼镜。”

“他就曾住在西宫,在去年的地震中去世了。”

“哦。”老板娘皱起了眉头,却没现出惊讶的神色。对于经历过那场地震的人来说,受灾者的死亡并不罕见。“真不幸,他竟然……”

“他夫人也去世了。我想去献束花。”

“你好像说过,他曾经对你特别关照。”

“就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工作。他辞职后和夫人相依为命,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去世的多半是老年人。好不容易到了可以悠然生活的时候,却……真是太残酷了。”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人,老板娘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离开牛排店,曾我去了在地震中没有倒塌的酒店。到了酒店的房间后,曾我拉开了窗帘。曾经那么美丽的神户夜景,现在却基本一片漆黑。无人居住的楼房、倒在地上的霓虹灯全沉没在这片黑暗中。

冲完澡后上了床,想关床头柜上的灯时,发现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条小裂纹,不知是不是地震造成的。即便是,在震后的检查中应该也已被判定没有问题。

就在前几天,在神户举行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罹难者追悼仪式”。首相都出席了,但对受灾者的援助远远不够,现在依然有近十万人住在简易房、学校或公园里。曾我的一个朋友刚买的房子已无法居住,却仍需支付房贷。看来政府根本没打算认真帮助他们。据说政府要为负债累累的住宅融资机构拨七千亿日元财政资金,曾我想,难道就不能从里面拿出百分之几拨给受灾者吗?

他在大阪总部干了七年,这边有很多朋友,知道受灾的就有十多个,已确认死亡的只有新海夫妇。

他是从电视上得知这一消息的。播音员平淡地读出死者的姓名,其中就有新海武雄和新海澄子。

新海是曾我在大阪时的部长,因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对他相当关照。听说他在离退休还有两三年时突然辞职了。事情没有公开,但当时在大阪总部的人几乎都知道,新海部长是被迫辞职的。

当时正处于泡沫经济的鼎盛时期。某大型汽车制造厂要建立一家新工厂,绝大部分生产加工机械都由曾我的公司负责采购。这么庞大的项目在现在不景气的情况下几乎无法想象,相应地,好处费的金额也大得惊人,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个人露馅了,很可能顺藤摸瓜地查出收受贿赂的事情。究竟在哪里切断线索呢?最终,新海被选定为牺牲品。

曾我不了解详情,但社长和董事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每次看到这些人依然身居高位、专横跋扈,曾我就感到义愤填膺。

传言也被添枝加叶了。其中之一就是封口费,有一个说法称新海领到的金额是正常退休金的两倍,甚至有人说他辞职已算占了便宜。

传言的真伪无法辨别。就算是真的,曾我也确信那绝非新海部长希望的。新海经常说,诚心诚意、踏踏实实地工作,才是成为一名杰出商社员工的捷径。曾我能够想象,背上不正当的嫌疑被迫辞职,新海肯定万分遗憾。他答应辞职,只不过是为了公司考虑;过着隐居般的生活,也是为了逃离不正当的追究。

他却遭遇了地震。知道他死了,有些人肯定心里乐开了花。一想到这些,曾我就难以忍受。

他关上灯,闭上眼睛,却久久难以入睡,也许是想起了新海,精神有些亢奋。

第二天早晨,他离开酒店后去了西宫,上了一辆出租车。他拿着贺年卡。辞职后新海依然每年给他寄贺年卡,每次都是亲笔书写。新海写得一手好字,内容又谦恭和蔼,透着真诚。曾我拿出贺年卡,是想让司机确认地址。以前曾去过一次新海夫妇居住的公寓,但记忆如今已毫无作用,因为街道已面目全非。

司机在地图上查了查,发动了汽车。

“那一带受灾严重。我有朋友在那里,遭遇了火灾,无家可归。”

“您也是这里的人?”

“我呀……在尼崎。幸亏住的房子还没事,可车坏了。我好长时间没法工作,真发愁。”

曾我这才注意到这是辆私人出租车。

“写贺年卡的人没事吧?”

“唉,去世了,夫妇俩一起……”

“唉。”司机叹了口气,和牛排店老板娘反应相同,“说句不该说的话,夫妇俩一起死也许更好。如果只剩下一个人,就更难受了。剩下丈夫,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剩下妻子,以后的生活也没着落,更无法忘记死去的人。”

曾我并不觉得司机这样说有什么不应该。总能看到相关报道,说地震后孤身一人的老人在临时简易房中衰竭而死。他们需要的不只是金钱和食物,关键是要重新鼓起生存下去的勇气。

得知新海夫妇死亡的消息时,曾我想马上去现场。但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去,而且因为地震的影响,工作更忙了,最终没去成,眨眼间已过了一年。

曾我打开皮包,把贺年卡放进内袋。那里还放着一件重要的东西。他摸了摸,合上了皮包。

这次专门来到这里,除了要献花,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把一样东西交给新海夫妇的女儿。

那东西是在去年年末发现的,整理公司办公桌的时候碰巧冒了出来。那不是曾我应该拿着的东西,是以前新海寄存在他这里的,一直没取走。

他想,无论如何要把这东西还给新海的女儿。他拿着没有什么意义,又不能擅自处理掉。最主要的,这对她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她好像叫美冬。曾我没见过,却曾去过她工作的那家店。

“我女儿在南青山的时装店找了份工作,是一家叫‘white night’的店。我也不知道卖什么,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看她,不用买什么东西。”以前新海在电话中曾说过这番话。

曾我想,既然店是在南青山,肯定全是高档品。下班后,他去了那里,不出所料,前面镶满玻璃的商店中摆放的都是昂贵得令他难以企及的商品。那天美冬偏偏休息了。接待他的是经营那家店的女老板,看上去年约三十岁,沉着的谈吐中透着高雅的气质。

“您专门过来,真是对不起。新海很少请假,但她说今天有件无论如何也无法抽身的事情。”那女子似乎从心底感到抱歉,“她干得很好,请您务必转告她的父母。”

“我会转达的。”曾我许诺道。当晚他就给新海打了电话。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white night。这次为了找美冬,他又去了那里,没想到已经变成了饭店。看来,那位气质高雅的女老板也没有经受住经济低迷的冲击。

曾我希望找到美冬的住所,又想不出有效的方法,只好暂且去新海夫妇居住过的地方看看。

“应该就在这附近。”司机放缓了车速。

曾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能唤起他记忆的景色,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我走着找找。”

“哦。没帮上什么忙,真对不起。”

曾我下出租车时,和皮包一起拿出一个纸袋。这时,司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怪不得闻到一股香味。”

曾我冲他笑了笑。纸袋里装着打算放在现场的鲜花。

出租车开走后,曾我在原地呆呆地伫足良久。这里既有瓦砾被清除干净、基本已成空地的地方,也有不少尚未收拾、乱七八糟的地方。能看见幸运地避过那场灾难的房屋,但交通依然不便。复兴之路还很严峻,看来目前是百废待兴。

行人稀少,偶尔能看见的肯定是施工人员。要找到新海夫妇曾居住的地方,看来相当困难。

在一栋小房子前,一名中年女子正在浇花。房子不像是新盖的,应该属于幸运的那一类,水泥墙是重新修补过的。

曾我冲她打招呼。她慢慢扭过头,曾我把贺年卡拿给她看。

“这个地址应该在那栋楼后面。”她指着灰色的大楼,“可那边的房子基本上都塌了。”

“我知道。”道谢后,曾我离开了那里。

有几家正在着手建新房。为建成抗灾能力强的城市,有些地区想整体统一规划后重建,看来这里大家的步调并不一致。但如果让那些失去住处的人们一直等到行政计划制定好,似乎有些残酷,因为每家的情况并不一样。

中年女子说的那个地方果然大多成了空地。在曾我的记忆中,有很多比住宅楼更小的楼房。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打地基,头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在操作起重机。

一块招牌倒在地上。曾我马上停下了脚步。上面写的是“水原制造所”。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的记忆。新海武雄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过了红绿灯后再向前走一段,左侧有家叫水原制造所的工厂,再往前就是我住的公寓,是一栋没有任何特色的二层楼房。”

上次去的时候,新海曾在电话里这样说。就是那家工厂,没错。

水原制造所勉强没塌,尽管钢骨有些倾斜,依然牢固地立在那里,可里面除空荡荡的水泥地外别无他物。地上有各种形状的痕迹。负责销售产业机械的曾我马上看出那是加工机械的痕迹。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空地。曾我停下脚步。那块横向的细长空地肯定就是新海夫妇曾经居住的公寓所在地。左端还残留着一部分水泥楼梯,记得当时自己就是从这里上楼的。

“呀,欢迎欢迎。比想象的远吧?”

“你能来真太好了,我们两人都等着呢。”

脑中浮现出新海夫妇的面孔。那天晚上,他们翘首企盼着曾我的到来,这一点从新海夫人精心烹制的饭菜中就能看出。

曾我从纸袋里取出花,放在空地的一角,双掌合十,闭上眼睛。能听见风声,简直就像死者们的窃窃私语。

他又站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扭头一看,一位老人正看着他。老人在毛衣外面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毛线帽子。

老人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曾我没听清楚,便请他重复一遍。

“是朝日公寓?”老人说着走近。

曾我反应过来了。那正是新海夫妇居住过的公寓名字。“是的。有个熟人住在这里。听说塌了。”

“啊,已经不成样子了,本来建得就不太结实。”

“老人家,您也住在这附近?”

“我在前边住。幸好房子只是有点倾斜。”

“这公寓里住着一位姓新海的人,您认识吗?”

“新海?不认识,没听说过。”老人摇了摇头,“但我认识房东。”

“房东?”

“他姓阪本,就在前面拐弯的地方盖新房呢。”

也许就是刚才看到的正在施工的房子。

“正在建造,应该还没住进来吧。”

“不清楚,也许吧。”

曾我道谢后,沿来路返回,来到刚才看到的那栋在建的房子前。一个身穿防寒服的男人正站在路上盯着图纸。

“对不起,打扰一下。”曾我招呼道。那人抬起头。

“这里是阪本先生家?”

“是的。”

“对不起,您能告诉我阪本先生的联系方式吗?关于阪本先生出租的房子,我想打听点事情。这是我的名片。”曾我说着递上一张名片。

那人表情困惑地交替看着名片和曾我。“你是说原来建在前面的那栋公寓?”

“是的,朝日公寓。我有个熟人曾住在那里。”

“哦……你等一下。”那人走进了在建的房子。很快,他就出来了,还拿着一张小纸条。“只知道电话号码。”

“啊,这就足够了。”

电话号码的区号是06,看来阪本住在大阪。

在西宫车站打了电话,幸运的是那人正好在家。曾我开门见山地说想问问关于新海的事情。

“您是新海先生的熟人?我正好也有点事。”

“什么事?”

“我在找新海先生的女儿,正苦于不知道联系方式。”

曾我大失所望,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听他这样说,电话另一端也传来失望的叹气声。

“唉。不好意思,就像刚才说的,我也不知道。”

“去市政府能不能查出来?”

“我猜不能。我去问过了,不清楚他女儿的地址,但听说地震时她和父母一起在那栋公寓里。”

“她也遭遇了地震?”

“应该是这样。”

一家三口都遭遇了地震——真太意外了。

“阪本先生,我现在能去拜访您吗?还想问得更详细些。”

“当然可以,可我了解的不多,也就是刚才所说的那些。”

“那也没关系,拜托您了。”曾我把话筒贴在耳边,低下了头。

大约三十分钟后,曾我来到大阪的福岛区。从大阪环线野田站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阪本告诉他的那栋公寓。是租赁公寓,听说是地震发生后一个做房屋中介的朋友介绍的。

“地震前刚空出来的房子,还没收拾,但能住就不错了,所以赶紧搬了过来。那时候一套房子有好多人争着租。我做梦都没想到,经营房屋出租的我竟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阪本一边给曾我沏茶一边说。

他的住宅全烧了,经营的公寓也塌了,按说是笑不出来的,但他的语调并不忧郁。听说他还在梅田经营着咖啡店。

“我的朝日公寓都成那个样子了,必须把押金还给大家。其他人的都还了,只剩下新海先生的。”

“您就去市政府查了?”

“嗯。在电话中我也说了,最终也没查出来。”阪本摸了摸头发稀少的脑袋。他看上去处世精明,既然主动返还租户的押金,应该是个好人,也许同为受灾者,他无法做出不正当的事情。

“新海的女儿也遭遇了地震,这是真的?”

“好像曾在体育馆里带着父母的遗体一起避难。我们那天早晨在广岛,特别担心家里和公寓的情况,但电车和汽车都不通,真急死人了。”

“那么您也没有见到他女儿?”

“没有。可住在新海先生旁边的人说在避难所和他女儿打过招呼。那人还说,他女儿是在地震前一天晚上来到公寓的,当时传出了平时听不到的热闹的说笑声。”

“地震的前一晚?怎么这么……”“倒霉”两个字被曾我咽了回去。他想起阪本也是受灾者。

“正因如此,目前我也在寻找他女儿的地址。您大老远跑过来,真是对不起。”

“没有没有,是我要登门打扰的。”曾我摆了摆手,“您这儿还有和新海签订的租借协议吗?”

“当然有。”阪本打开放在椅子旁边的扁平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就是这个。”

“谢谢。”曾我伸手接过。

他希望保证人那一栏会写着亲戚的名字,但那一栏是空的,幸好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写了:

东京都涩谷区幡谷2-x-x-306

新海美冬(长女)

电话号码:03-xxxx-xxxx

“和这里联系过吗?”曾我看着阪本。

“打过电话,可好像已经不在那里,电话里说是空号。”

曾我从上衣内袋中取出记事本。“我能抄下来吗?”

“当然可以,但估计您去了也没用。”阪本摇摇头,“如果找到他女儿,能通知我一声吗?”

“当然。”曾我边抄录边冲他笑了笑。

2

看到预约表时,青江还以为哪里搞错了。不光这一周,连下一周的预约都满了。开张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太厉害了,电话一个劲儿地响。”见习的浜田美香目瞪口呆地说。她负责接听电话,以前肯定没有被预约登记追得团团转的经历。

看看预约表上的名字,几乎都是青江不认识的顾客。他们为什么突然想来他店里试一试?原因很明显。

“宣传的力量果然大。”浜田美香替青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是啊。”他只能点点头,再一次想,她果然厉害。

浜田美香说的宣传,是时尚杂志的报道。最近有几本杂志接连不断地登载了发型设计的专题报道,其中都介绍了“on ai”。当然也介绍了其他店,但那些都是在美容界早已确立稳固地位的老店,新开张的只有on ai一家。

安排这一切的是美冬。她在开店前就曾对青江说过:“你设计几款有独创性、称得上得意作品的发型,做好之后要拍照片。”

“要照片干什么?”

她摊开双手露出了苦笑,似乎在说: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当然是为了宣传on ai。这还用说?”

青江想出了几款发型,美冬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姑娘当模特儿。青江为她们做好头发后,美冬拿着相机全拍了下来。

美冬把冲好的照片送到了几家杂志社,都是面向年轻女性的时尚杂志。如果是特别青睐的杂志,她会亲自拿着照片去见主编。她已经辞去华屋的工作。

美冬这一系列努力的结晶,就是刚才说的报道。但如果各家杂志没有一致刊登发型设计的专题,那些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美冬冷静分析了目前社会上需要怎样的信息、信息发布方想传递怎样的内容,她的战略才成功。

on ai摇身一变,成了知名美容院。青江从bouche带来了两名员工,但人手马上就不够了,只好赶紧雇了几名,可依然不够,便又雇了几名临时工。

青江想,看来这一把赌赢了。

那天傍晚,饭塚千绘来到了店里。青江碰巧正站在门口附近的服务台前,与在玻璃门那边的她目光相接。

“你好。”千绘似乎有些难为情,“你好像很忙呀。”

“是啊,”他看了看表,“还有预约的客人。但都只是剪发,用不了太久,估计八点能结束。”

“那么我到八点再来吧。”

“也行。算了,这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馆,你在那里等我?”

“可以。”

青江告诉了她地址。“那就八点见。”千绘说完就走开了。

青江边为下一位顾客剪发,边想着与千绘的事。从bouche辞职以来,一直没有见她。两人倒也没有吵架分手,但确实有些别扭。

原因是青江没有听从她的忠告,她自始至终反对他借助新海美冬的力量开店。

千绘的意见他也不是不理解,关系并不亲密的人竟然为自己出资,总让人感觉不踏实。如果想独立,就一步步地自己攒钱,这样才牢靠,没有丝毫闪失。

以前的青江肯定会尊重千绘的这种意见,但和美冬见面后,他觉得千绘的话都太幼稚。光靠踏实牢靠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努力未必就能得到回报,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在关键时刻一搏胜负——这种想法才更贴近现实。

和美冬相识后,青江的女性观也发生了变化。以前他希望自己的恋人可爱,千绘就是这样。但他从美冬身上感到了完全不同的魅力,那并不单纯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只要和她在一起,自己就被要求拥有像面对利刃时的敏锐感,能切实感觉到,自己内部的某些东西得到了升华。

总之,青江觉得千绘在所有方面都有所欠缺。千绘不可能注意不到他这些变化,或许也在怀疑他和美冬的关系,最终导致双方逐渐疏远了。

青江想,为什么现在千绘又来找自己呢?如果她想和好,该怎么办?他意识到,自己内心也希望如此。

八点整,他去了约好的那家店,是在地下。

“你的店现在真厉害。”他刚坐下,千绘说。

“杂志的影响力十分惊人。”

“还是因为阿真的实力得到了认可。”

“不知道是不是。”

两人点了店里推荐的套餐。

“这项链很适合你。”千绘说。

“啊……在六本木买的,我也挺喜欢。”青江摸了摸项链。坠饰雕成了骷髅和玫瑰花的形状,是和千绘分手后买的。

彼此通报了近况后,千绘踌躇地问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为什么?”

“因为我反对你自己开店。你的店成功了,你是不是在想,瞧见了吧?”

“我没这么想,也不知是否取得了成功,一切都要看以后。”

“但你肯定在想,没有听我的话是对的。”千绘向上翻着眼珠看着他。

“这个……”青江语塞了,想不出能完美地掩饰的话。

“不用糊弄我,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想糊弄……”青江吞吞吐吐地说。好不容易点的套餐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你是为了说这个才专门跑来?”他主动问道。

“不是……就是想见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千绘拿着叉子低下了头。

青江想,她果然希望与我和好,但又说不出口。他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

就在这时,传来服务员说“欢迎光临”的声音。千绘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受她的影响,青江也抬头看了看,同样吓了一跳。

新海美冬正走过来。看表情,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

“晚上好。”她冲千绘微笑道。

“晚上好。”千绘也打了个招呼,随后看了看青江。那表情似乎在问:是你叫她来的?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能坐在这儿吗?”美冬拉开青江旁边的椅子。

“请吧。”只能这样回答。

美冬坐下后,向服务员点了雪利酒。“我猜就在这里。”

“为什么?”

“我问了员工,他们说有位可爱的客人来找青江。青江喜欢这家店,我猜你们可能会在这里见面。”美冬皱着鼻子笑了。

“这位是以前在bouche的……”

青江刚想介绍千绘,美冬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是饭塚千绘小姐,以前见过几次。”

千绘再次低头致意。

“你们谈什么呢?”美冬交替看着两人的脸。千绘低下了头。

“没谈什么……她碰巧来到附近,顺便来看看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想一起吃个饭。”青江辩解道。

“哦,那我能先说件事吗?”

“可以。”

“我找千绘小姐有事。”美冬扭头望着千绘,“请问,你现在领多少薪水?”

千绘不禁“咦”了一声。

“如果你愿意,来on ai怎么样?现在店员不够,十分头疼。你肯定能和青江完美配合,如果能来就再好不过了。”

青江都听呆了。

“你先等等,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

“从bouche带人,是和那边商量多次后决定的。如果现在再挖一个,不知那边会怎么说。”

“我有信心同bouche谈妥此事,只要千绘小姐同意。”

“多谢您的好意,我并不打算离开bouche。”千绘看着美冬,干脆地说,“我打算一直在那家店干下去。”

“哦?太遗憾了,本以为你能成为青江的好助手。”美冬看着青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先告辞了。”千绘站起身。

“等等,还没吃完呢。”

“对不起,我已经饱了。”千绘没有看青江,拿起包就往门口走。服务员慌忙把她的大衣递了过去。

青江本想去追,但一看到美冬的脸,腿便动弹不得了。她似乎在无言地说,不要干丢人的事。

千绘走远后,美冬慢慢起身,坐在千绘坐过的椅子上。

“啊,太可惜了,还剩这么多。”

“为什么突然说出那种话?”

“你不觉得是个好主意吗?青江,你不想要高水平的店员?”

“这倒是。”

“不过,”美冬嘴角依然带着微笑,直勾勾地瞪着他,“怎么也不好雇用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

青江吓了一跳,忽地瞪大了眼睛。美冬似乎很欣赏他这种反应。她叫来服务员,命他把桌子收拾了,随后又点了一份同样的套餐。

“喂,青江,以后再也不要干傻事了。”美冬说,“对你来说,今后才是关键时期,将决定你最终只是一个普通美容师,还是能再上一个档次。如果你总是意志不坚定,肯定一事无成。”

“难道和以前的同事吃饭就是傻事?”

“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的你已不是以前的你,需要扔掉过去。否则,你无法在竞争中取胜。你不想取胜?”

“当然——”

“那么,”美冬拿起桌上的刀子,刀尖对准青江,“绝不能背叛我,哪怕脑子里想一下也不行。”

美冬冷冰冰的语气让青江不寒而栗,他默默缩了缩下巴。

3

在新宿的洽谈比预想的结束得早,曾我看了看表,刚过晚上七点。办公室墙上标明去处的提示栏中,写着“洽谈完毕直接回家”。曾我住在杉并。

要不要去看看呢?他把手伸到大衣里,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新海美冬的原住址。

从关西回来后,他多次想去看看,但总是工作繁忙,周末家人又要他陪着去玩,一直没去成。他也觉得就算去了也没用,因为一年前新海美冬就从纸条上写的地方搬走了。

但他总无法释怀。如果不去一次,就无法扔掉这张纸条。

从新宿车站上了出租车,沿甲州大道直行,在高速幡谷入口前右转,正好就是幡谷二丁目。曾我下了车,打算步行寻找。那里并排耸立着大型医院和知名光学机械制造厂的楼房。曾我想起自己因工作关系曾多次来过这里。

纸条上写的地方是一栋小巧雅致的公寓,看上去不太新,也没有门禁。

走进正面的大门,左侧就是物业管理员的房间。小窗户已经关上,里面也没有亮灯。看来如果不早点来,管理员就不在。

右侧摆放着信箱。曾我看了看三〇六室的姓名牌,上面写着“铃木”,三〇五室写的是“中野”,三〇七室没有标姓名。

他犹豫了一下,坐电梯上了三楼。三〇六室在走廊的中间位置。曾我从门前走过,在三〇五室前停下脚步。

他轻轻深呼吸了一下,摁响了门铃。他希望是男子来应门,女人的戒心相对较重,但从扬声器中传出的应答声正是女子的声音。

“突然打扰,真对不起。我想问问曾住在旁边的新海的事情。”

“……您是哪位?”

“我姓曾我,正在找新海。”

“哦,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出来一名长发女子。门链并没有拴着,本以为对方没有戒备自己,可低头一看,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式皮鞋。

“您想问些什么事情?”女子的声音中带有几分诧异。

“是这样……”曾我把之前的情况大致说明了一番。

姓中野的女子起初还满脸疑惑,听到阪神淡路大地震的事后,轻轻点了点头。“我和新海小姐说过几次话。她刚搬过来的时候还专门来我家打招呼,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曾我点点头。在单身住户居多的公寓里,搬家的时候很少有人和邻里打招呼。但他可以想象,美冬肯定会那样做。尽管并不了解美冬,他猜测新海夫妇肯定会这样教育孩子。

“她搬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您打了招呼?”

“嗯,是的。”

“那时您听她说过什么吗?比如说要搬到什么地方?”

她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不太清,好像没听她说过这事。”

“哦。”尽管在预料之中,曾我还是很失望。

“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竟然也遭遇了那场地震,一直以为她还在国外。”

曾我抬起头,注视着她:“国外?”

“我记得她说从这里搬出去后,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好像是……伦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大前年的年末。”

“大前年……”

曾我很吃惊。他本以为美冬是去西宫前才从这里搬出去的。

“她在国外待了多久?”

中野歪了歪脑袋。“这个……她说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租房,我猜应该是一年左右。”

“另一个人?”

“嗯,好像听她说过……要和一个仰慕已久的人一起去。”

“男人?”

中野微微笑道:“起初我也这样认为,但她说是女子。”

“工作呢?”

“好像辞了……不,不对。”她思索着,“我记得听她说过工作的地方倒闭了,老板也换了人。”

曾我明白是南青山的那家时装店。

“呃……”中野开口说,“这些可以了吧。很久了,记不太清楚,现在也没有任何来往。”

“啊,占用您的时间,真抱歉。能再提一个无理的要求吗?”他递过名片,拜托她如果想到什么线索,就和自己联系。

等中野把门关好,曾我又走到三〇七室,摁响了门铃。这里住着一名男子,但他不太记得新海美冬。

“我出差较多,也许她想来我家寒暄,但当时我肯定没在家,后来突然发现旁边的房子已经空了。”身穿汗衫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现在住在里边的人好像是三年前搬来的,估计她是在更早时搬出去的。”

说得并不清楚,但和中野的话一致。

曾我道谢后离开了那里,没有给那人名片。

出了公寓,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曾我想,将信息加以整理,就是这样:新海美冬从那房间搬出去是在大前年,即一九九三年。她辞去工作,和“仰慕的女子”一起去了海外。约一年后,在父母居住的西宫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这位“仰慕的女子”究竟是谁?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地震后美冬应该第一个去投奔她,而她也不会对受灾的美冬置之不理,可能会建议美冬先和自己一起生活。但如果真是那样,美冬应该把那名女子的地址或电话号码作为紧急联系方式留给政府部门或警察。

他摸了摸右胸,内袋里放着必须交给新海美冬的东西。为了能随时交给她,他一直带在身上。

三天后,那名姓中野的女子给他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前年过年时新海美冬寄来的贺年卡。

曾我立刻动身前往中野家。

“能让我把内容抄下来吗?”曾我拿出记事本。

“不用,给您吧,我拿着也没用。”

“啊,谢谢。”

出了公寓,他再一次看了看贺卡,新年贺词是印好的,旁边还用工整的楷体加了几句话:“做邻居时承蒙您的关照。我要去国外锤炼一番,祝您身体健康。”

上面还印着地址和电话号码,旁边贴着用打字机打印出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寄居的新海美冬”。估计是从房主那里要了多余的贺年卡,纸条下面肯定印着房主的姓名。

地址是三田,看样子也是公寓。曾我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拿出了手机。

4

今天的烤鱼套餐是盐烤鲱鱼。雅也喝了一口啤酒,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鱼。他素来擅长吃鱼,鱼刺再多也不成问题。亲戚里的一位大婶甚至叫他“猫不理”,揶揄他吃鱼吃得太干净,还说正因如此,雅也才适合干手工活。

鲱鱼肥瘦适中,特别好吃。冈田可以随意加米饭,雅也很快吃完了一碗,冲有子招了招手。

“食欲很好呀。”有子拿过碗,微笑道,“工作忙吗?”

“不太忙。这里的饭好吃。”

“听到你这么说,老板肯定高兴。”有子笑着去了厨房。她在店里称父亲为老板。

其实工作相当繁忙。新年过后,小型车模的零部件订货增多了,社长福田还经常让雅也制造那些用途不明的奇怪部件,所以总要加班。但雅也感觉疲惫并非因为这些。美冬不定期地委托他干的工作已成为他最大的负担,不光费神,还要注意不被福田发现,特别辛苦。

美冬依然不时拿来戒指或项链的图纸,求他照样制造。最近,她拿来的甚至已不再是图纸,而是在电脑中立体描绘的设计图。不知是从哪里学的,美冬精通电脑操作,有时会把一些名牌产品加工得像自己原创的,然后给他一张照片,让他按上面的样子做。雅也没有正式学过首饰雕刻,只能靠反复摸索,累得筋疲力尽。

但每当看到把成品拿给美冬时她那欣喜的表情,这些辛苦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确信,为了她,自己可以付出一切。

他曾经问过为什么让自己做这些东西,得到的回答总是一样的:“为了我们的未来。雅也,你帮我做的每一件作品,都会支撑我们的未来。”

美冬并没告诉雅也这句话的含义。她好像打算在宝石饰品界放手一搏,但具体的步骤他并不清楚。

那个美容师的事也让雅也有些在意。在雅也毫无所知的情况下,美冬竟然开了一家美容院。得知那里的店长就是青江,雅也惊讶万分,真不知美冬是如何拉拢他的。对雅也来说,开店这件事已如晴天霹雳。

“这没什么,只是租间房子,装修一下。关键要看以后,如何让美容院出名才是取胜的关键。”

看来美冬最终获胜了。她经营的on ai现已成为知名美容院,青江人气旺盛,甚至经常接受杂志的采访。

事业取得成功固然是好事,但每次看到美冬的行动,雅也都有种莫名的不安。她究竟为何要干那些事情?她究竟想去往何方?雅也丝毫看不透。

他想到了美冬脖颈上那两颗并排的黑痣。福田工厂原工人安浦被一名奇怪女子害得丢了工作。那女人的身份至今依然是个谜,安浦唯一记住的特征就是她脖颈上有两颗黑痣。

雅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又觉得美冬肯定干得出来。福田工厂有段时期曾以银饰加工为主,现在还留有雕刻首饰的设备,正因如此,雅也才能满足美冬的要求。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得知了这一情况,才建议自己去那家工厂上班?而且,为确保雅也能在那里工作,她还给安浦设下了圈套,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和自己相同——难道这只是自己多虑了?

烤鱼套餐吃得干干净净,啤酒也喝干了,雅也站起身。

“今天不要饭团?”结账的时候,有子问。

“嗯。洗完澡想马上睡觉。”

“累了吧?”有子关切地问,“你一个人生活,打扫卫生、洗衣服之类的活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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