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狂入门(2/2)
“没事我就挂了。”说完,她当真挂了电话。
这算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她叫我打电话,我才打过去的呀。
算了,我再次打算离开。但手机又响了。
“你去哪?”这次华子的声音明显很生气。
“我刚才打了电话,可被你挂断了……”
“才被挂了一次你就收手,有你这样的吗?跟踪狂应该不屈不挠地打上好多次吧?”
“啊?”
“我收线了。你别什么都要人费心点拨行不行?”
我握着手机,满腹不解,但还是再次拨打到她房间。电话响了好几声后,传出答录机的留言:“我现在外出,有事请……”
“奇怪,怎么变成录音了?”我对着手机说。通过电话的扬声器,华子应该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既然你不肯接电话,我也没法子。那我挂了,明天再打给你。”
我决定结束通话。食指正要按下按键时,华子的声音忽然响起:“笨死了!”
“哇!吓了我一跳。你干吗不接电话?”
“接到变态电话后,一般人都会把电话转成录音状态,不是吗?但你也不能这么干脆就举手投降。”
“那要怎么做?”
“你要主动开口大谈我的事,一个人喋喋不休地唱独角戏。”
“咦……可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我又不是说单口相声的,一个人自说自话,实在太难了。”
“你就说说我的话题,比如今天一天我做了些什么,最近的生活是什么状况,这样就可以。听到的人一定会想,为什么你连这些事情都知道,觉得毛骨悚然,这就是你要达到的目的。”
“哦。”
“懂了吧,那就再来一遍。”
我照她的要求,再次打电话过去,应答的依然是答录机,我吸了口气:“你今天应该是先去专科学校,然后去打工,十一点后下班,十二点五分左右到家。我说完了。”
这回总该没问题了吧?刚这么一转念,还没来得及挂上电话,华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零分。”
“什么?”
“我说你得分为零。你这算什么啊?简直像小孩子写的画图日记一样简单。你就不能说点更加深入的细节?”
“但这种程度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总还有别的事吧?像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昨天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
“那些我怎么可能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个跟踪狂,跟踪狂就得无所不知。”
“这也太乱来了。”
“哪里乱来?反正从明天起,你这个跟踪狂要做得再像样一点。知道了?”
她一口气说完,挂了电话。
4
第二天,我利用公司的弹性工作制,比平时提前两小时下了班,来到华子就读的专科学校门口。她一出来,我就保持着十米的距离跟在后面。她当然也发现了我,证据就是,她不时会回头瞥上一眼。
如果直接去打工的酒吧倒也轻松,但华子频频节外生枝,一路上不是顺道去逛书店,就是在时装店流连,又逛了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得找个方便监视店门口的地方,一直等到她出来。
好不容易到达华子打工的小酒吧,已经接近晚上七点了。我想起昨天的教训,没有进咖啡店,而是在二十米开外的邮局旁边等她。我一边等,一边把她之前的行动记到便笺上,做完笔记后也不敢离开,一直盯着小酒吧的门口。真是无聊死了,脚也隐隐作痛。我很想买本杂志来消磨时间,但万一被华子看到,只会更加麻烦。
我旁边是家药店,店主见我一待好几个小时不走,投来的眼神似乎觉得我很可疑。到了和昨晚差不多的时间,华子终于出来了。我早已筋疲力尽,但还得继续跟踪她。
和昨天一样,我一直跟她到公寓前,等她的房间亮了灯之后,打电话过去。
“喂?”
“是我。”
“什么事?”她的反应和昨晚一样。
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回答得和昨晚一样,否则就重蹈覆辙了。
“我有事要向你报告。”
“报告?”
“你今天下午五点多离开学校,之后在车站前的书店里买了杂志,又走进时装店,在连衣裙和短裙专柜逛来逛去,最后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还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在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买了睫毛膏,看了长筒袜、钱包、皮包,最后终于到了打工的小酒吧。怎样,我说得没错吧?”我边看笔记边说。
“还是不行啊。”华子沉默几秒后叹道,“这种程度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昨晚我吃了剩下的外卖比萨,从昨天开始进入了生理期,这些你都没有提到。”
“生理期?”
“这个都没有调查到,我真是无话可说。”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又不能跟你到洗手间。”
华子听后再度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
“嗯,星期二吧。不对,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应该是星期三。”
“星期二呢,”她说,“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都是。星期日则是回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
“哦?但这和垃圾有什么关系?”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没反应过来?今天早上我也扔了垃圾出去,只要打开一看就会得到很多信息,像我吃的东西、生理期什么的。”
“什么?”我惊得往后一仰,“你要我去翻腾垃圾袋?”
“不是翻腾,是调查。”
“还不是一回事!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调查垃圾是跟踪狂的天职。”华子不容分说地一口断定。
5
次日早晨醒来时,我觉得头沉沉的,应该是有些着凉。拿体温计一量,果然发烧了。看来是因为昨晚蹲点太久,不慎感冒了。我给同事打电话请假,然后吃了药,重又钻进被窝。今天跟踪大业也要暂停一天了。
我一觉睡到傍晚,身体总算舒服了一些,但又开始打喷嚏,鼻涕止不住地流。真是要命啊,我心里嘀咕。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涌起不妙的预感。
“你今天一天都干吗去了?”不出所料,华子的声音相当恼火。
我向她解释我得了感冒。
“小小感冒算什么?你到底把跟踪狂当成什么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就能做好的事情。你居然会得上感冒,本身就说明你心情太放松了吧?”华子气势汹汹。
“对不起。”我只得老实道歉。
“真拿你没辙。好吧,今晚你就不用打电话了,但明天可不行。”
“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恢复体力,明天起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以为这样说会讨得她的欢心,没想到又激怒了她。
“说什么梦话?你还有空好好休息?”
“啊?为什么?”
“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明天就是星期四了。”
“哦……”
我明白她在说什么了。翻腾垃圾,不对,是调查垃圾。
“我想起来了。那我明天一早就起床,去你那里调查垃圾。”
“你说的一早是什么时候?”
“七八点吧。”
“你觉得这样合适?”
“不行吗?”
“你非要这个时间去也随你,可你一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这个时候已经有好几袋垃圾丢出来了。我们这栋公寓住的都是单身女性,很多人前一天晚上就会把垃圾丢出来,你怎么知道那里面哪一袋是我丢的?”
我握着话筒,哑口无言。她说得确实没错。我的心情顿时一片灰暗。
“不过,随你的便了。”她冷冷地说。
结果我还是深夜就出发了。鼻子仍然在痒,为此我往衣兜里塞了好些手纸。
垃圾场在华子公寓的背面,不远处停了一辆轻型货车,看来可以在卡车后面监视动静。我躲在卡车的阴影里,时不时擤一把鼻涕,等着她出现。才十一月,夜晚的冷风却越来越让人觉得已经是冬天了。
华子虽那么说,实际上并没有人冒冒失失地前一天晚上就丢垃圾出来。我抱着膝盖,揉着惺忪睡眼苦苦等待。下次得把收音机或者随身听带过来。
快到早上六点,开始露出曙光时,终于有人提着垃圾袋出现了。是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人,不是华子。她应该有三十多岁了,身材胖得夸张,脸盘也很大,发型看来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大脸盘,但一点都不适合她。放下垃圾袋后,她朝周围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第二个出现的是华子。她穿着粉色针织衫,打扮得很了不得。我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但一看到那醒目的粉色,霎时就清醒过来。
我站起身,确认华子是否已经离开。坐了太长时间,膝盖都僵了。
我走到华子的垃圾袋旁边,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打开袋口。才一打开,食物残渣的气味便直冲鼻孔,虽然拜感冒之赐鼻子不灵,我还是差点仰天跌倒。袋子里有看似白兰瓜的皮。
就在这时,公寓里又有人出来。我顾不得扎上袋口,慌忙逃离。
出现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漂亮女子,身材苗条,长发看起来与她非常相称,细长的眼睛也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也没看我,放下垃圾袋就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回到原地,继续察看华子的垃圾袋。除了食物残渣,里面还扔有撕碎的纸片和杂志,一想到要全部调查,我的心情就变得很沉重。
背后有脚步声响起。我吃惊地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正走过来。他的眼神十分严肃,我以为他是要来警告我,但他却对我毫不理会,径直来到刚才漂亮女子丢下的垃圾袋前,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再套上手术用的薄橡胶手套,手法熟练地打开垃圾袋。
或许是发现我呆呆地盯着他,他也朝我看过来。
“怎么了?”他诧异地问我。
“没什么,请问……你也是跟踪狂吗?”
“对。”他大大方方地点头,“你第一次来?”
“是啊,所以还不知道窍门。”
“一开始谁都是这样的。哟,这是白兰瓜的皮?”他探头瞧了一眼我面前的垃圾袋,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眯了起来,“味道真冲。还有炖鲫鱼和螃蟹壳。”
“真服了她了。”
“这个借你。”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口罩和一双手术用手套,“为防万一,我总是多带一套备用。”
“太谢谢你了,这可帮了我大忙。”
我把这两样宝贝装备到身上,操作总算容易了一些。
他伸手翻了翻面前的垃圾袋,拿出一样东西——一张淡粉色的纸。“这是大吉馒头的衬纸,车站前的和式点心店有卖。她特别喜欢吃这个,虽说我经常提醒她,吃太多了会发胖的。嗬,还吃了三个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也不一定都是她一个人吃的吧?”
听我这样说,他摇了摇头。
“她从公司下班回来,在和式点心店买了馒头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待着,不会有人来拜访她的。我看多半是昨晚跟闺中密友们煲电话粥,一边讲一边吃了好几个。”
他的语气充满自信,让我由衷佩服。跟踪狂就得做到像他这样吧?
这时,又有一个女人拿着垃圾袋过来。她个子娇小,但相当迷人。我本想逃走,旁边的男人却丝毫不动,仍默默地忙碌着。
女人看起来也不在意我们的存在,砰的一声丢下垃圾袋就走了。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男人,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旁边的男人也回以寒暄,“今天你那边的垃圾好像很少。”
“她回老家了,昨天才回来。”后来的男人回答,“咦,这位是新来的吗?”他看着我问。这个应该也是跟踪狂。
“幸会。”我说。
“幸会幸会。不知你是跟踪哪一户的女人……”
“三○五室。”我说出华子的房间号。
“哦,那个穿得很时髦的姑娘啊,难怪。”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听他的语气,对这个公寓的情况很熟悉,应该也是个老手了。
说话间,又有一个女人拿着垃圾袋过来。她的态度很生硬,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岩石,眼睛和嘴也很像岩石的裂缝,穿的衣服却是少女的风格。她看到我们,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放下垃圾袋离开了。
“她住四○二室,”后来的男人嘀咕道,“怎么偏把垃圾放在那里。”
“放在这地方,简直像是故意妨碍我们工作似的。”旁边的男人把岩石女丢下的垃圾袋移开,和最早出现的胖女人的垃圾袋为伍。
之后也不断有住在公寓的女子来扔垃圾,其中好几个垃圾袋有跟踪狂跟进,没人理会的则堆在一边。
我按照两位跟踪狂前辈的指点,调查着华子的垃圾。调查完离开垃圾场之前,我朝跟踪狂们不屑一顾的那座垃圾山看了一眼。
那些垃圾看起来透着莫名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