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聂琪篇·历尽浮生了道真(1/2)
聂琪的生母,是燕明帝的明贤皇后。
他虽然是明帝幼子,但生母是皇后,他是嫡子,生出来身份便要高过那些兄弟一头,更是长得极好,五官眉目无不精致,肤色更是欺霜赛雪,仿佛白玉雕琢而出,叫他父皇母后都爱不释手。
五岁的时候龙虎山的张天师进京为天子祈福,一眼看到戴着小金冠被裹在白狐腋裘里的小皇子,顿时瞪大了一贯高深莫测地眯着的眼角,讶然上前将这小殿下捏弄了一番,斩钉截铁地对帝后道:“好一个宁馨儿!不过此子一身仙骨,与道有缘,若随我去,他日必是一代道宗。”
明帝正要愿闻其详,明贤皇后已是恨不得叫人将他乱棍打出去了。
皇帝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嫡子,皇长子聂琅的生母不过是妃位,皇帝到现在都没有立太子,只要再过十年,她的儿子未必就不能继承皇位,如何可能放儿子与道士去求什么缥缈无稽的仙道么?
聂琪却眨了眨眼,奶声奶气地问那天师:“与你去修道,可有什么好处么?”
张天师能被皇家供奉,自然卖相不凡,拂尘一挥搭在臂上,微微欠身,道骨仙风地对这小皇子道:“禀殿下,修道自是妙处无限,修得大成,便是白日飞升也是有的,届时无灾无厄,长生久视,与世同君,岂不快哉?”
聂琪愣愣地看着他,重复道:“无灾无厄,与世同君?”
燕明帝在旁边听得笑出声来,只是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
聂琪看着他父皇日渐衰弱的身体,在心里又默默地念了念。
无灾无厄,与世同君。
却是自此对修道上了心。
只是上心归上心,他作为皇后唯一的儿子,皇帝唯一的嫡子,何其的金尊玉贵,身边的人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碰到他面前,看看得道仙人无欲无求吸风饮露的记载,信手便将道书抛到了一边,乐颠颠地去吃御膳房刚做好的鱼羹。
为他捧盏的小宫女如花似玉,一双纤手白兰花儿似得好看,聂琪看着就想,神仙有什么好做的。
聂琪七岁的时候,燕明帝的身体急转直下,因嫡子年幼,立长子聂琅为太子。
同年,聂琪丧父。
长兄践祚为新帝,他尚且年幼,仍旧养在宫里,母后被长兄奉为太后,明里是统帅后宫的光鲜,暗里却常常搂着他深夜垂泪,反反复复念道:“琪儿,这皇位本该是你的……本该是你的!”
不同于白日的端方贤德母仪天下,那时候的母后的声音总是阴骘得可怖,聂琪年幼,夜里总是困得早,浑浑噩噩听母亲在耳边反复念着,眼泪落下来打在他脸上,满满的怨毒不甘。
吓得他总是做恶梦,一夜一夜地做。
却记住了那一句,皇位原该是他的。
迷迷糊糊间却也记得问一句:
“母后,做皇帝很好么?”
“……要比做神仙还好么?”
记不得母亲答了什么,反正大抵是说,做皇帝才是世上最得意的事情,神仙也不换的。
可他想着父皇临终前那副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模样,心底想着的,仍是当年龙虎山的老道士对他说的话。
无灾无厄,与世同君。
皇帝也不能无灾无厄,被人叫着万岁,却往往还活不过寻常的富家翁。
真的会比神仙更好么?
他有些害怕如今这个可怖的母亲,分外想念父皇还在的时候,会哄他入睡的母亲。
怨毒销骨,他眼看着母亲一天天憔悴下去,最终病重不起。
皇兄来探病的时候,太医说是郁积于心,皇兄听了,不看母亲,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哦。”
六月炎炎,他却无端端地觉得冷。
下意识地想,皇兄也不是当年那个带他放风筝给他做竹弓的皇兄了。
因为皇位,一个两个,都叫他认不出来了。
那真的是好东西么?为甚么更像是道书上所说的,那扰人心境坏人修行诱人堕入的外魔呢。
母亲去世那年,他皇兄的长子终于诞生,他们这一辈从玉从土,土生金,他那小侄儿便叫做聂铉。
聂铉刚出生没多久他就去看过,乳母怀里那么小的一团,比只小猫儿也大不了多少,又红又皱,挺丑的。
他一下子失了兴趣,扭头走了。
西域进贡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狸奴,皇兄见他喜欢,送了给他,这几日逗猫逗得开心,对小侄儿,便连多看一眼的耐性也无。
渐渐长大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做皇帝才是世上最快活的事,神仙也不换。
他看不进去典籍道藏,却好读志怪传奇,书里的神仙纵然能飞天遁地逍遥快活,却怎么看都少三分活气,带着点假。
皇帝却是倾尽天下之力供养的一人,所有人都爱慕他的权势,畏惧他的权威,他想要什么便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去搜求然后献上,他不想要的也会有人千方百计地献上来博取他的欢欣,那般绝顶凌霄的滋味,足以将他对皇位的戒惧消磨殆尽。
十四岁时情窦初开,那年上巳节随他皇兄出城修禊,有明媚俏丽的世家小娘子红着脸上来与他说话,明眸善睐呵气如兰,更多一份宫中女子没有的活泼,他一时迷了心窍。
诗歌唱和数月后,他红着脸牵着那小娘子的手,将人领到他皇兄面前,想要求一个恩典。
那小娘子却红着脸向天子道,蒲柳之姿,愿侍奉枕席。
聂琪愣在当场,聂琅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阿琪,是这样么?”
聂琪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那明媚活泼的少女,少女也看着他,满眼哀哀的恳切。
他抿了抿唇,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是,皇兄。”
原来一开始接近他,哄他领着去求皇兄赐婚,都不过是个骗局罢了。
一开始人家就看不上郕王妃的位子,一心一意想做皇妃的。
可见做皇帝果真是再好不过了。
聂琪恨恨地咬着牙想。
过了段日子听说她封了裕妃,宫中养着只十分讨喜的鹦鹉,便携了弹弓过去,将那鹦鹉打死了。
扭头要走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后蹲着个什么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不是蹲着,是他皇兄的独子聂铉站在他身后,小小白白软软的一团,因为体弱的缘故,裹得厚厚的。
他松了口气道:“太子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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