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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铉咂摸了一下,只觉得要不是这几日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多半就冲着那假模假样的恭顺劲儿,将他的丞相就地法办了。 午后的时候聂琪也入了宫,袖着一把松子儿咔吧咔吧地嗑着,风流的桃花眼里全都是笑味道,饶有兴致地来打听这几日户部的兵荒马乱如临大敌所谓何来。
聂铉一腔心事憋在胸臆间硌得脏腑俱痛,酿得发苦,却无人可以倾诉,望向那双风流通透的眼,不知怎么地便一股脑倒了出来。
聂琪仍旧嗑着松子儿,笑眯眯地道:“最省心的这个捅了天大的篓子,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聂铉有些想打人,灌了口茶水不想说话。
聂琪又啧啧感慨道:“你这个最省心的温尚书可真是个傻得。就算是他的妻弟,就算岳父兼恩师当年对他多有情分,那柳扬既然会做了假账上来还半点声气都没透,直到他自己查出来了再去信问,摆明了是没把他这个姐夫当自己人了,怎的还肯为他担这样大的干系?”
聂铉无力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傻得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聂琪十分同情地看他一眼,手里最后一颗松子剥开,将白白的松子仁儿捻在指尖上递到皇帝唇边,又叹了口气:“得是多大的恩情,也值当他记这样久?”
聂铉吃完松子把他的指尖一并含在了唇间,看了他一眼。
知道他意图,却到底是没把温子然过往那些破事儿也一并抖露出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聂琪抽出指尖,用另一只手在皇帝袖里摸出锦帕来擦干了上头的津唾,慢条斯理地问:“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处置?”
聂铉掐了掐抽痛的额角,切齿道:“岂能轻饶!”
他的小皇叔噗嗤一笑,将才擦干净的手指按在他额角上,说:“看来陛下还是想要保他的。”
聂铉诧异又无力地抬了眼看着按在自己额角的指头,惊疑不定。
“叫他戴罪立功,又为他头疼……哎呀,可真是好上心呢。”聂琪懒洋洋地抽回了手,向袖里摸了摸,没有松子儿了,两手一拍,道:“那臣便不打扰陛下忧心国事了,这就告退。”
聂铉有些想咬人了,磨着牙想,要不是朕这几日实在没兴致,早就一个两个的都给你们办踏实了。
此时回想起来,仍旧觉得生气。
他这厢心浮气躁夜不能寐,他的小皇叔却那般逍遥快活,竟还拿他的苦闷消遣。
又忍不住迟疑地想,当真有那样上心么?
后知后觉嘴里那股子苦药味一直下不去,聂铉吩咐太监端碗甜汤来,又问是什么时辰了。
距离早朝还很有些时候。
喝了两口甜汤,他想了想,干脆吩咐道:“更衣,去户部。”
皇帝一连竟日辗转反侧,温子然则干脆是这么多天都没怎么合过眼。
疲惫极了的时候便在往日休憩的内间合衣小睡,只是睡不久,一闭上眼,满满的都是皇帝的冷漠愤怒和嫌恶,夹杂着流民哭嚎,将他生生惊醒。
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往日如珠似玉的清润都消磨尽了,憔悴极了。
属官们都看不下去,轮番劝他,叫他宽心,只道皆是他妻弟的过错,他不过是失察而已,无需这般自责。
温子然闻言也只是无力地笑笑,自是不敢将实情告知,只是仍旧将自己埋回案牍之间。
入夜了将属官尽数劝回去休息,自己仍在那里验看文书。
粮草转运牵扯甚多,因为事态紧急,虽说有所预备,到底是稍嫌仓促了。
温子然只恨不能亲自去监督转运。
再则关中虽是粮仓,但前度才调了粮草往西南给容涵之平乱用,现在又紧急调出这么一批粮草,大役一起,更恐耽搁了春种和夏收的节气,只恐影响今年的收成,一应事宜都要仔细思量再三忖度。
转眼熬到四更天,实在是疲惫不堪,竟是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连有人进来了都不曾觉察。
聂铉叫随从的太监宫女都在外头候着,径自进了户部正堂。
温子然正伏在案上小憩,指尖的笔就落在手边,墨迹沾在了指上,如同雪中的墨碳一般醒目分明。
聂铉端详着他睡梦里都紧皱的眉头,又叹了口气,温声唤道:“子然。”
温子然眉头皱得更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竟是未醒。
聂铉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子然轻轻地嘶了一声,聂铉一愣,才想起来那日盛怒之下一脚踹在他肩头,却是不知踢得有多重。
平日里调情时揉捏几下都会一片印子的细嫩白净,只怕是青紫了一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聂铉还在出神,温子然倒是被惊动了,坐直身子来睁开眼,十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眼神先是惺忪再是畏缩,旋即又有三分自嘲,垂了眼不再看,自顾自将手边的纸笔文书理了理。
聂铉饶有兴致地看他眼神数变,悠然自得地寻了张椅子坐下。
温子然正将手边的文书一一理顺,才理了一半,蓦地僵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抬眼看向皇帝坐着的地方,眨了眨眼睛,猛地站了起来,讶然道:“陛下?!”
聂铉正待调笑,却见他的户部尚书满脸的讶然很快就变成了手足无措,匆忙行至他面前跪倒叩首:“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便不敢抬头了。
聂琪端详着他露出的一截白腻的后颈,想,果然还是应当保住他的。
由来使功不如使过,温子然本就怯懦谨慎,经此一遭,更是吓破了胆,料想此后行事只会越发的一丝不苟,半点差池也不敢有。
那些活络的小心思也当会收敛许多,真真正正地做一个纯臣。
计较既定,神思顿时清明许多,聂铉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罢。”
温子然怯生生地抬眼,复又低头,道:“……臣不敢。”
聂铉俯下身,将手按在他肩头,隔着衣袍轻抚着,问:“可是伤着了?很疼么?”
温子然在皇帝的手掌按上肩头的时候微微一颤——那里被皇帝盛怒之下一脚踹得肿了一片,青紫的瘀痕至今未褪。
却又在听到这般温存柔软的关切的时候狠狠怔住,不敢置信地抬起眼来,却犹然怯生生地欲言又止。
聂铉看了一眼他那分明湿润太过的瞳子,抬手去解他衣襟,温子然稍稍向后,小声说:“陛下……”
聂铉道:“听话。”
温子然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任由皇帝解开他的衣襟又揭开了亵衣,露出圆润的肩头上那触目惊心的瘀伤来。
聂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过伤处,眉心微蹙,问:“朕当时下手……竟这样重么?朕当时是真的气得厉害,没个轻重你怎么……都没上过药么?”
温子然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却是吧嗒一声,温热的水滴直滴到了皇帝的手背上。
聂铉收回了手,看着手背上的水滴,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叫他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两行泪痕。
便抬手用指尖轻轻地去拭他的眼角:“好了,别哭了。”
温子然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哽住了,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聂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抱到膝上坐着,哄了一会儿,才听他艰难地道:“臣不知道会这样……真的不知道……长江一百二十八年没有过春汛了……一开始没能查出来荆州的账目不对是臣失职……臣怕陛下怪罪,一意想着周全过去,便会万无一失的……”
聂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柳扬又恰是你的妻弟,倘能周全,自要帮衬,是不是?朕都明白的。”
温子然怯生生地捉住了皇帝的衣角,小声道:“陛下、陛下可是不生臣的气了……么?”
聂铉端详着那双眼里满溢的渴望和期待,蓦地想起了聂琪先前所说的脊梁骨被打断云云的话。
他想,他的户部尚书如今,只怕是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这可以算是好事,但并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