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1(2/2)
阿多尼斯微笑着接过水果。西西里岛上哪个农民会让东西浪费掉呢?一只橄榄掉在地上,就会有一百个孩子像蝗虫一样扑上去抢。
布奇拉叹了口气。他的样子和蔼可亲,但是阿多尼斯知道,这副模样转眼之间就可能变成威胁和恐吓。所以他同情地微微一笑。布奇拉说:“过日子就是麻烦事不断。我的地里还有活要干,可是我的邻居请我帮个小忙,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我父亲和他父亲很熟,我祖父跟他祖父也很熟。只要朋友请我帮忙,我都愿意帮,这是我的天性,大概也是我的不幸。话又说回来了,我们不都是基督教徒嘛?”
赫克特·阿多尼斯随声附和:“我们西西里人都这样。我们太慷慨了,所以罗马的北方佬才恬不知耻地占我们的便宜。”
布奇拉精明地盯着他看,觉得这个人不会惹来麻烦。听说这个教授也是友中友,而且他并不害怕自己,可是如果教授和他是一路人,他布奇拉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黑手党也分级别的。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人是个懂世道的。
“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布奇拉说,“是西西里人求西西里人。我邻居的儿子今年没能大学毕业。是你让他不及格。这是我邻居说的。我听了你的大名之后,就跟他说:‘什么!阿多尼斯先生?为什么?这可是世界上心肠最好的人哪!如果他知道实际情况,是绝对不会这么狠心的。绝对不会。’所以他们流着眼泪求我把整个事情跟你说说。他们以最卑微的态度请求你修改他的成绩,这样他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混碗饭吃了。”
赫克特·阿多尼斯并没有被这种极端客套的假象所迷惑。这些人就像他所佩服的英国人一样,他们对你粗鲁无礼,但做得非常微妙,你被他们侮辱了好几天,才意识到他们极大地伤害了你。这是对英国人的描述,但是对于布奇拉先生,如果他的要求被拒绝,随之而来的将是某个月黑风高夜的一声枪响。赫克特·阿多尼斯彬彬有礼地品尝着篮子里的橄榄和草莓。“啊,在这个可怕的世界上,我们可不能让一个年轻人挨饿啊,”他说道,“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布奇拉说了之后,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本成绩册。虽然他知道这个名字,他还是装模作样地一页页地翻找。
这个不及格的家伙是一个笨蛋、一个蠢材、一块朽木;他还不如布奇拉农场里的一只羊,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生性懒惰,玩弄女性,得过且过,喜欢吹牛,是个不可救药的白痴,连《伊利亚特》和维尔加都分不清。尽管如此,赫克特·阿多尼斯还是对布奇拉客客气气地笑了笑,以非常惊讶的语调说:“啊,他的确有一门考试有点麻烦。不过改一下并不困难。让他来见我,我在这里的房间里教教他,然后让他补考一次。他不会不及格的。”
他们握了握手,布奇拉随即告辞。阿格尼斯心下思忖:又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些草包拿到他们本不该拿或者拿不到的大学文凭意味着什么呢?在1943年的意大利,他们可能用这张纸来擦他们娇贵的屁股,心甘情愿地沦为庸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由觉得很恼火。一阵短铃之后,间歇片刻,又是三声更短促的铃声。总机接线的女人正在闲聊,在她谈话的间隙拨动分机的按钮。这让他更加愤怒,冲着话筒大喊了一声“喂!”,声音非常粗鲁。
不巧的是,打电话的人是校长。校长恪守职业礼仪,但是没有计较他的粗鲁,显然有更要紧的事。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几乎带着哭腔在哀求:“我亲爱的阿多尼斯教授,能麻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学校碰到一个大难题,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情非常重要,相信我,我亲爱的教授,我会感谢你的。”
这几句奉承话反倒使赫克特·阿多尼斯紧张起来。这个白痴指望他干什么?跳巴勒莫大教堂吗?校长本人更合适,他的身高至少有六英尺,想到这里,阿多尼斯感到不是滋味。还是校长他自己跳吧,不要让一个腿最短的部下来替他跳。这个画面使阿多尼斯恢复了好心情。他以温和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一点暗示?这样我在路上还可以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