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 3(2/2)
他走进玻璃墙围起的天台客厅,这儿有一架钢琴。和乐队巡演的时候,他会为了逗观众开心偶尔摆弄几下钢琴,所以他也能勉强弹点假模假式的月光小夜曲。他坐在琴凳上,边弹边随意哼唱,声音很轻,断断续续一两个单词,不算真在唱歌。不知不觉间,蒂娜走进客厅,给他倒了一杯酒,挨着他在钢琴前坐下。他弹了几首曲子,她跟着他哼唱。他把蒂娜留在钢琴前,自己上楼去冲澡。在浴室里,他唱了几小段——更接近念白。他穿上衣服,回到楼下。客厅里还是只有蒂娜一个人;尼诺大概和女人干得正欢,要么是又在拼命喝酒。
蒂娜走到室外,望着游泳池,约翰尼重新在钢琴前坐下,开始唱他的一首老歌。喉咙里没了烧灼感。音调还有点喑哑,但韵味十足。他望向天台,蒂娜还在外面,玻璃门关着,她听不见。不知为何,他不希望别人听见他的歌声。他换上一首自己最喜欢的老情歌,唱得全情投入,就仿佛他在对观众演唱,放开嗓门,等待熟悉的灼痛感涌上喉头——却迟迟没有等来。他听着自己的歌声,声音起了变化,但他还是很喜欢。现在的歌声更沉稳,属于成熟的男人,而不是毛头小子:浑厚,他心想,沉稳而浑厚。他轻松自如地唱完那首歌,坐在钢琴前思考着。
尼诺在他背后说:“不坏啊,老伙计,真的不坏。”
约翰尼猛地转身。尼诺一个人站在门口,没有带他的女孩。约翰尼松了一口气。他不在乎让尼诺听见。
“是啊,”约翰尼说,“把那两个女孩赶走吧,打发她们回家。”
尼诺说:“要打发你自己打发。她们都是好姑娘,我不想害得她们伤心。再说我刚和我的姑娘打了两炮。我要是连饭都不请她就打发她回家,她会觉得我是什么人啊?”
去他妈的,约翰尼心想。就让那两个姑娘随便听吧,声音难听又怎样呢?他在棕榈泉认识一位乐队领班,他拨通号码,要一把曼陀林琴给尼诺。乐队领班反对道:“妈的,加州哪儿有人弹曼陀林!”约翰尼吼道:“叫你送你就送!”
屋里塞满了录音器材,约翰尼支使两个姑娘开关设备和调音量。吃完晚餐,约翰尼开始工作。尼诺弹曼陀林伴奏,他唱了一遍他所有的老歌。他一口气从头唱到尾,完全不需要顾忌嗓子。他的嗓子好得很,他觉得他能永远唱下去。不能唱歌的几个月里,他经常琢磨怎么唱歌,思考该怎么把词句唱得和年轻时不一样。他在脑海里尝试各种微妙的重音变化。此刻他在现实中唱了出来。实际唱的时候常常出错,在脑海里感觉明明很对头,大声唱出来反而不怎么好听。大声唱出来,他心想。他不再听自己的歌声,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演绎上。他的节拍偶尔不那么准确,但问题不大,只是有点生疏罢了。他的脑袋里有个节拍器,一向可靠,只需要稍加练习就能恢复。
最后,他终于停下。蒂娜走过来,眼睛闪闪发亮,吻了他很久。“我总算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不肯漏掉你的任何一部电影了。”她说。换了别的时候,这句话恐怕都不太得体,但此刻约翰尼和尼诺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回放录音,约翰尼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嗓子变了,天上地下的区别,但毫无疑问,仍旧是约翰尼·方坦在唱歌。正如他早先注意到的,声音变得更浑厚和沉稳,但同时也更像男人而非男孩子的歌声了。声音里有了更多的情感和个性。技巧更是远远超过从前,说是炉火纯青也不为过。现在他这么生疏还能如此动听,等恢复了最佳状态,他要厉害成什么样子啊?约翰尼对尼诺笑着说:“真的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吗?”
尼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喜气洋洋的脸。“太他妈好了,”他说,“不过先看看你明天还能不能唱歌再说。”
尼诺居然这么悲观,约翰尼有点受伤。“狗娘养的,你知道你不可能唱得这么好。别担心明天了。我感觉好极了。”那天晚上他没有再唱歌。他和尼诺带着两个姑娘去参加一场派对,蒂娜在他床上过夜,可惜他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姑娘有点失望。可是,去他妈的,不可能一天事事遂心吧,约翰尼心想。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时满心担忧,隐约害怕嗓子恢复是他夜里梦见的。等他确定不是梦见的,又害怕嗓子会再次失灵。他走到窗口,轻轻哼唱,然后穿着睡衣去了客厅。他在钢琴上弹起一首歌,过了几个小节,开始尝试跟唱。刚开始他没有放开喉咙,但嗓子既不痛也不嘶哑,于是他放声歌唱。声音准确而浑厚,他根本不需要用劲。轻松,太轻松了,犹如行云流水。约翰尼意识到坏日子已经到头,他已经完全恢复。现在就算电影拍砸他也不在乎,昨晚他和蒂娜没搞成他也不在乎,维吉尼亚会因为他又能唱歌而恨他,他还是不在乎。这时候他只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假如嗓子是在他给女儿唱歌时恢复的,那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酒店的护士推着装药品的小车走进房间。约翰尼起身,低头望着尼诺,尼诺正在沉睡,也许正在一点一点死去。他知道尼诺并不嫉妒他的嗓子恢复。他明白尼诺嫉妒的只是嗓子恢复让他那么高兴,他依旧那么在乎唱歌。因为现在尼诺·瓦伦蒂显然对任何让他愿意活下去的事情都丧失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