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3(2/2)
科伦坡夫人对他妻子点点头:“她叫我来请你帮忙。”
他吃了一惊。他妻子从没问过他为何要在杀死法努奇的那天晚上洗衣服,从没问过他这个没工作的人靠什么挣钱。即便此时此刻,她还是面无表情。维托对科伦坡夫人说:“我可以资助你点钱来帮你搬家,是这个意思吗?”
女人摇摇头,她泪流满面:“我的朋友全住在这儿,都是和我从小在意大利长大的姑娘们。我怎么能搬到别的地方,和陌生人生活?我想请你说服房东让我留下。”
维托点点头:“这个没问题,你不用搬家。我明天一早就找他聊聊。”
他的妻子对他露出笑容,他不明所以,但很高兴。科伦坡夫人有点不放心。“那个房东,你确定他会答应吗?”她问。
“罗贝托先生?”维托用惊讶的语气说,“当然会。他是个热心人。等我解释清楚你的情况,他保准会同情你的不幸遭遇。哪,别再担心这件事啦。你别着急。为了孩子,你要保重身体啊。”
房东罗贝托先生每天来这个居民区,查看他拥有的一排五幢廉租公寓楼。他是个包工头,把刚下船的意大利劳工卖给大公司,用得到的利润一幢接一幢买下这些公寓楼。他来自意大利北部,受过教育,看不起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文盲南方佬,他们像害虫一样挤满他的公寓楼,朝通风井里乱扔垃圾,任由蟑螂和耗子啃空墙壁,懒得抬起手保护他的资产。他不是坏人,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他的投资、他挣来的钱和有产人士不得不支出的开销,结果把自己的神经折磨得疲惫不堪,因此他的精神永远那么烦躁。维托·柯里昂在街上拦住他,想和他聊两句,罗贝托先生表现得有点唐突——当然不算粗鲁,因为尽管这个年轻人模样文静,但万一要是说错什么,这种南方佬随时都有可能一刀子捅了你。
“罗贝托先生,”维托·柯里昂说,“我妻子的一个朋友,一位可怜的寡妇,缺少男人的保护,告诉我说出于某些原因,你命令她搬出你的公寓楼。她绝望极了。她没有钱,朋友都住在这附近。我告诉她说我会找你聊聊,说你通情达理,只是有了误会而已。她已经送走了引起麻烦的小动物,为什么还是不让她留下呢?我们都是意大利人,算我求你赏个人情。”
罗贝托先生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见到的是个中等块头但身强力壮的男人,是个乡下人而不是匪徒,居然很可笑地胆敢自称意大利人。罗贝托耸耸肩。“我已经把那套公寓租给另一户人家了,租金也高了些,”他说,“总不能为了照顾你的朋友而让他们失望吧。”
维托·柯里昂理解地点点头。“每个月加了多少钱?”他问。
“五块。”罗贝托先生答道。这是撒谎。这套公寓面对铁路,四个房间都很阴暗,租给寡妇每个月收十二块钱,新房客的租金绝不可能高出这个数。
维托·柯里昂掏出一卷钞票,剥下三张十块。“这是六个月增加的总数,现在一次全给你。别告诉她,她是个有尊严的女人。过六个月再来见我。当然啦,你会让她留下那条狗。”
“见鬼去吧,”罗贝托先生说,“你算什么东西,对我发号施令?给我放尊重点儿,否则你的西西里屁股也要流落街头。”
维托·柯里昂惊讶地举起双手。“我只是在求你赏个人情呀。天晓得一个人什么时候会需要朋友,你说对不对?拿着,这钱你收下,就当是我在表达善意,主意您自己拿。我怎么敢反对你的决定。”他把钞票塞进罗贝托先生的手心,“就当帮我一个小忙,收下钱,稍微考虑考虑。明天早上,你要是非得把钱还给我,那就只能这样了。你想让那女人搬出你的房子,我怎么能阻止呢?那毕竟是你的产业啊。你不想让狗留下,这我完全理解。我本人也讨厌动物。”他拍拍罗贝托先生的肩膀,“就帮我这个小忙,好吗?我不会忘记你的。向你在这附近的朋友打听一下我,他们保证会说我这人从来知恩图报。”
实际上,罗贝托先生已经开始明白过来了。那天晚上,他打听了一下维托·柯里昂。他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而是深更半夜就去敲柯里昂家的门,为这么晚还叨扰主人而道歉,接过柯里昂夫人送上的一杯葡萄酒。他向维托·柯里昂保证,整件事情都是天大的误会,科伦坡夫人当然可以继续住下去,当然可以留下那条狗。那帮下三烂房客就付那一丁点儿租金,凭什么抱怨一只可怜的小动物闹得太凶?最后,他把维托·柯里昂硬塞给他的三十块钱扔在桌上,用最真诚的语气说:“你这么好心帮助一位可怜的寡妇,我倍感羞愧,也想表达身为一名基督徒的善心。她的房租就和原来一样吧。”
这出喜剧的几个角色都演得漂亮。维托斟酒,叫妻子端上点心,使劲握住罗贝托先生的手,称颂他的热心肠。罗贝托先生叹着气说结识维托·柯里昂这样的好邻居,真是恢复了他对人性的信心。末了,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罗贝托先生死里逃生,骨头都吓软了,跳上电车,逃回他在布朗克斯的住处,径直上床。他有三天没在那几幢公寓楼露面。
维托·柯里昂已经成了这片地区“值得尊重的人”,传言说他是西西里黑手党的成员。一天,一个在日租公寓主持扑克赌局的男人来找他,主动提出每周付他二十块,换取他的“友谊”。他只需要每周光临两次赌局,让赌客明白他们受到他的保护。
受到小流氓滋扰的店主请他调停。他照办了,事后得到相应的报酬。不久,他的收入就达到了每周一百块,这个数字在那个时候的那块区域算是一笔巨款。克莱门扎和忒西奥是他的伙伴和盟友,所以他必须分他们一杯羹,他们并没有开口,他是主动这么做的。最后,他决定和他的童年伙伴占科·阿班丹多一起开展橄榄油进口业务。生意归占科管,从意大利进口橄榄油,按照合理的价格买入,储存在他父亲的仓库里。占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克莱门扎和忒西奥主管销售。他们拜访了曼哈顿、布鲁克林和布朗克斯的每一家杂货店,说服店主进“占科纯净”牌橄榄油(维托·柯里昂以他典型的谦虚态度,拒绝用他的名字为品牌命名)。大部分本金由维托提供,他理所当然成了公司的老大。要是遇到特殊情况,克莱门扎和忒西奥说得天花乱坠也说服不了某些店主,维托·柯里昂就亲自出马,运用他令人畏惧的说服力。
接下来的几年,维托·柯里昂过着小商人的满足生活,在一个生机勃勃的经济扩张时代,全心全意建立他的企业。他是个尽心尽责的父亲和丈夫,但忙得没有多少时间顾家。“占科纯净”橄榄油慢慢成为美国最畅销的意大利进口橄榄油,他的组织如雨后春笋般膨胀。和任何一位优秀的销售者一样,他逐渐认识到用价格战打击竞争对手的好处,说服店主少进其他品牌的橄榄油,从而阻塞他们的分销渠道。和任何一位优秀的销售者一样,他把目标瞄准垄断,左手强迫竞争对手放弃这片战场,右手将他们并入自己的公司。刚起步的时候,他在经济上缺少助力,而且不相信广告,仅仅凭借口耳相传,再加上他的橄榄油实际上并不比竞争者的好,因此他无法使用守法商人常用的压制手段,只得依赖他的人格魅力和“值得尊重的人”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