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5章 大夏天崩(1/2)
朱栏雕砌,彩瓦澄碧,阳光自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的落下,有着陈旧古朴的浅浅金辉。花影斜疏,春日在寝房外的柳梢之上稍稍停驻,穿过晕暗的窗楞,明灭不定的流淌在她的眼底。
一方信笺捏在手指之间,上面隐隐有着兵甲烽火的气味,墨迹淋淋,力透纸背,寥寥数语,像是一波湖水,静静的流泻在这暖春三月的寝殿之中。
楚乔一身月白色纱裙,靠在软榻上,窗前挂着一只鸟笼,笼门是开着的,一只雪白的鸟儿懒懒的睡在里面,尾巴上的三根红翎耷拉着,看不出平日里的一点威风。
月七说,这是诸葛玥养的雪鹃,是青海最凶悍的飞禽,速度极快,爪尖齿利,而且聪明。
楚乔用筷子挑起一丝酱好的卤肉,鸟儿几乎连眼睛都没睁,一口夺了去,嚼了两下吞入腹中,歪着头继续睡觉。
真是只懒鸟,终日叫都不叫一声。
楚乔仰着头看着它,手指摩挲着那张书信,心里微微升起一丝暖暖的欣喜。
虽然懒,但还是很有用的。
这封信,曾经叫书信,如今却叫家书了。
婚期已近,再有两日,他就要回来了。
之后,她就要穿上凤冠霞帔,坐上八抬大轿,在一路鼓乐吹笙的喜气之中,嫁入他的家门。就此,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那方鎏金庚帖至今还放在她的枕下,上面以金粉画着戏水的鸳鸯,比翼的飞鸟,好合的繁花,里面一左一右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楚乔想,她也许就是那只青海雪鹃,褪去了凌厉,消泯了杀伐,安心的住在黄金打造的屋子里,纵然笼门大畅,也不愿再走出去了。
这个世界上的门有千万种,能真正阻挡住人的脚步的,永远是无形的。
他是大夏的司马,却也是有爵位的藩王,而她也要以公主的礼制出嫁,嫁妆和聘礼都堆砌在一个院子里,各种珠玉奇珍成山成海。宫廷尚衣局为她裁剪嫁衣朝服,皇室的赏赐也一溜的下来,各家大户豪门礼单繁长,将整整一座殿房堆得满满的。
她也少见的多了几分兴致,偶尔带着菁菁梅香和寰儿,一起翻看着那些礼物,偶尔见到一些奇珍,这些没见过太多富贵世面的女人们就会夸张的惊呼,像是一群乡下进城的土包子。
今天晚上她就要住进诸葛主宅,由诸葛家的主母为她准备婚前礼制,她没有娘家,婚前就只能住在诸葛府,然后由那个少时居住的庭院,嫁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司马府。
晨昏朝暮,时间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晕开,远远的荡漾开去。
住进诸葛家之后,并未见到长房主母,只是由荆家人陪着,楚乔将那名叫于筱禾的女孩带在身旁,偶尔出神,这名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女子就会静静的燃起一把苏荷香。这香味很熟悉,依稀还是很多年前,在年幼的时候,她于御药房学来的调配之法。
一钱苏子,一钱百合,一钱方桂,一钱金粉,两钱荷蕊,两钱玫瑰沫,两钱芭蕉油,两钱……
都不是金贵的药材,调配出的味道却是安神养气的,最能帮助那些被噩梦纠缠的人睡一个好觉。
两日后,有下人进来说诸葛玥已经回城了,去了长房拜见父母,可是依礼却不能来见她。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泡澡,热水沿着光滑的肩头爬上来,热腾腾的温暖。有侍从将一封家书递给她,她的手指还是湿的,不断的滴着水,水渍浸湿了信纸,将一个墨迹晕开,水汽迷蒙中,只有一行字,笔端清研,字迹秀瘦。
“我回来了,五日后来接你。”
五日后,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了。
夜里,楚乔伸手牵过一株被白日里阳光晒得略有些干枯的藤蔓,手指上隐隐有一丝白亮的盐粉,水渍流泻,一些潜在的心绪,一丝丝的爬上了层层的蔓角翠藤。
一盆盐水晃着淡金色,信笺在底部游弋,有浅浅的字迹依稀间浮了上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款款书写着一笔笔的腹中沟壑。
楚乔的指尖泛白,昔日的甲兵之声回荡在脑海里,像是一曲动听的管乐。
“大人,你随我去吗?”
楚乔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要留在这。”
贺萧点头,躬身行礼:“大人保重。”
窗外有点滴露水,夜里的月亮又大又白,楚乔看着娴静的月夜,喃喃低语:“要起风了。”
诸葛家派来了三名绾发贵妇,都被楚乔打发了,荆家也有年长的妇人主动要求,楚乔也没有应允。最终,仍旧是梅香,在出嫁的前一晚,被送进了卧房。
向来坚强的梅香双手微微颤抖,为她穿上鎏金丝海棠文锦绣云吉服,以金鸾文滚边,小授八彩,团以牡丹图纹,缀八宝璎珞、天苍玉、白和田、紫血玉,金章紫绶,满头珠翠,金鸾彩翼,在熠熠灯火之下,显得金碧辉煌,一派锦绣。
梅香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嘴角却高高的扬起,笑容灿烂如一波云烟。
楚乔伸出手来抹去她的泪水,然后拥住这个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脸颊上的胭脂如九月的枫红,有着恍然的光辉。
“小姐。”
梅香抱住她,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小姐,小姐……”
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她,一声声的叫着小姐,然后肆意的流下泪来。
第二日一早,楚乔终于迎来了她的大婚之日。
卞唐的礼官护卫在旁,完全按照公主出嫁的礼仪操办。鸾车从诸葛大宅出发,来到卞唐在真煌的别院,先接了先皇李策的圣旨,又领了如今唐皇李修仪的恩赐,出庄毅门、乾坤门,喜悦喧天,笙鼓齐鸣,红绡华曼,朱锦如赤,沿途金箔霜雪般洒落,真煌派出了大批礼官随驾,鼓乐声声,皆是和亲之礼。
百姓簇拥,密密麻麻如山海般浩瀚。八十名喜娘坐着小鸾车,鸾车之后,还是诸葛家的一众姐妹、贵妇。楚乔的手心很湿,似乎出了好些的汗,红色的喜帕遮住了视线,只能听到那种喜悦的锣鼓之声。
楚乔的心却一丝丝的紧张起来,车队渐行,渐渐的接近了司马府。道路已然烂熟于心,楚乔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前面的孔雀桥上,卞唐的礼官会将喜轿交给大夏的礼官,诸葛玥会在孔雀桥上接亲。
然而,刚走到越柳湖,鸾车突然一滞,就停了下来。
楚乔的心顿时突的一跳,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古朴悠长的钟声突然自圣金宫的方向传来,十四声苍凉而庄严的钟声袅袅的回荡在宽阔的长街上,五长九短,不同于曾经听到过的九长五短的帝王之音,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肃穆萧条,好似有苍苍的风声,呼啸见卷过了这片豪华锦绣的土地。
所有行走的、站立的、遥望的、忙碌的声音同时静止,天地间寂静无声,就连天上的鸟,似乎也停止了飞翔。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圣金宫的方向拜服。
巨大的哭嚎声登时冲天而起,从紫薇广场的方向传了过来。
楚乔扯下喜帕,撩开车帘,微风吹在她的鬓发上,轻轻的摇动。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夏皇,驾崩了——
大夏的礼官们齐齐伏地而哭,卞唐的随行礼官则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
诸葛怀由后策马而来,神色肃穆的指挥队伍原路返回。
微风吹过车帘,楚乔远远望着横跨在碧波湖面上的孔雀桥,心底的杂乱如同一湖潮水,一波一波的翻卷而来。车队渐远,孔雀桥依稀间变作一座拢烟的石墩,被层层花红柳绿遮住,再也看不分明。
楚乔突然间就心慌起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好似又回到了千丈湖的那个冬日,两人渐行渐远,终究被皑皑大雪覆盖,苍茫无垠。
她一把撩起裙·摆,推开鸾车的车门。
“殿下!”
一双清瘦的手突然紧握住她,于筱禾震惊的望着要跳车的楚乔,惊慌的叫道:“殿下要干什么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人转过头来,修长双眼如冷寂的深潭,和诸葛玥有三分相似,正是诸葛玥的兄长诸葛怀。
楚乔的动作渐渐凝固下来,面对着上千甲兵,她缓缓的关上车门。然后靠坐在椅背上,静默不语。
楚乔被带回了卞唐驿馆,整整一天,她都坐在房间里半步也没踏出去。傍晚时分,平安来报,说城外兵马调动频繁,圣金宫内至今还没公布皇帝的死因,百姓都躲在家中,城中人心惶惶。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卞唐驿馆已经被人完全包围了起来,就连平安和多吉也无法出去探听消息。
月上枝头,驿馆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将驿馆层层包围。多吉跑出去交涉,却只迎进来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
诸葛怀站在门口,仍旧谦和淡笑,只是态度却已大不如前。
“城中纷乱,还请秀丽王殿下在此稍侯,不要随便走动。”
楚乔点了点头,很是温和的回答:“我明白,大哥放心。”
诸葛怀淡淡一笑,并不做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午夜时分,圣金宫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冲天的厮杀声,弓弩声,惨叫声,掩人耳目却更显杂乱的锣鼓声,交相糅杂在一起。
平安焦急的跑进来,大声叫道:“姐姐,我们被人包围了!”
楚乔仍旧是一身嫁衣,坐在主位上,手握着一只茶盏,闻言一动不动,只有眉头微微皱着,证明她听到了孩子所说的话。
“姐姐!我们护着你杀出去!”
菁菁穿上了武士服,背着小弓箭,几名年迈的卞唐礼官惊慌的站在一旁,吓得面色苍白。
楚乔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望着门外,半握着拳,一身大红吉服在烛火下妖艳的好似染了血一样。
“小姐,那个诸葛怀不是好人,他这是在软禁我们。”
梅香也上前说。
二更,外面喊杀声渐渐止歇,诸葛怀再次上门,此次已然不再做丝毫掩饰,坦然说道:“请随我走一趟。”
“荣儿怎样了?”
“你放心,我和李策无冤无仇,只要你肯合作,我担保那小子没事。”
楚乔站起身来,很爽快的说:“我跟你走。”
诸葛怀欣赏了看了她一眼,赞许道:“老四的眼光还算不错。”
“你背叛家族,不怕遭报应吗?”
诸葛怀哈哈一笑,多年的隐忍,想必到了今日才得以宣泄,淡笑道:“背叛家族?你怎知不是家族抛弃了他?”
楚乔的眼锋顿时一敛,默想片刻,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楚乔问道:“赵飏能给诸葛阀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什么好处。”诸葛怀淡淡道:“只是赵飏若是上位,大夏还是大夏,门阀还是门阀,若是赵彻上位,大夏就会变成青海,变成东胡,门阀会走往何方,我可不敢确定。”
果然。
楚乔点头,不再答话。
“老四已经被包围在紫薇广场,手下只有随身的那三千兵勇,其他士兵都在城外,京畿军、骁骑营、绿营军都是我们的人,如今赵彻的东胡军已经出城向东逃窜了,他已然没有了回天之术,再撑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若是你能劝说他投降,我还可以保他一条性命。”
楚乔扬眉,定定的望着他,问道:“你所言当真?”
诸葛怀一笑:“绝无虚假。”
“好,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前方带路吧。”
诸葛怀道:“那还要委屈你一下。”
楚乔伸出手来,说道:“来吧。”
两名佩刀侍卫走上前来,手拿绳索,就要将楚乔绑住。
房间灯火通明,外面喊杀已歇,楚乔一身吉服,神色自如。两名彪形大汉站在她的身旁,一人一首按住了她的手臂,诸葛怀站在她的对面,身后还跟着四名贴身护卫。
烛火噼啪,风声赫赫,冥冥中,似乎穿过了皑皑时光,听到了昔日教官的谆谆教诲。
出手要快,认位要准,心态要稳,力道要狠……
就在绳索打结的一刹那,楚乔身影一闪,整个人蹲低,一下错开了侍卫的手,出手极快,双手雷霆般拔出了两名大汉的佩刀,用力向内侧一横,血腥迸溅,红光乍现!
两声惨叫还没穿透耳膜,两柄钢刀就已拔出飞掷,一下穿透了两名冲上前来的护卫的心口。楚乔顺势而上,伸手拿腕,一把勒住一名男子的脖颈,过肩摔,扣腕,狠错,咔嚓声顿响,那人的身体就已一个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
眼见诸葛怀在仅剩的一名侍卫的护卫之下转身欲跑,楚乔拔下一只朱钗,挥手而去。身手利落的原地起跳,揪住那名护卫的头发,一个拖手,扯下大片带血的头皮,圈住男子的脖颈,用力一拧,那人双腿挣扎两下,顿时翻了白眼。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楚乔搞定最后一名护卫,缓缓走到脖间插着一支朱钗的诸葛怀身边,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表情沉静的说道:“成王败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诸葛怀双目大睁,拼命挣扎,楚乔刀锋猛然挥下,一道血线顿时撩起。
大门被轰然打开,夜晚的风平地刮起,呼号着卷起黄沙落叶。
满院子的士兵同时仰起头来,只见一身大红吉服的女子冷冷的站在门前,手拎着诸葛怀的人头,目光清冷,随手一抛,就将那颗头颅扔在地上
驿馆外马声嗒嗒,大片的火把聚拢而来,护卫们惊慌回首,但见一面白底红云旗于漫天火把中猎猎翻飞,上书秀丽二字,贺萧策马进门,怀里抱着一名一岁多的孩子,朗声说道:“大人,幸不辱命!”
楚乔毫无所惧的走进人群,一名身穿高级军官服侍的将领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兄弟们!为怀少爷报仇!杀了这……”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嗖的一声射了过来,精准的穿透了他的喉管,在暗黑的夜色之中带起一片妖异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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