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战地圣光(1/2)
午后,开始下雪,北风卷着雪花拍打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
千军万马从风雪中显现,人影密集,雪亮的刀锋在暗夜中闪动着锐利的光华。战马狂奔,速度惊人,楚乔的脸孔被风吹的冰冷麻木,大裘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九个小时连续不断的奔袭,已经让所有人的手脚都冻得僵硬,寒风刺骨,眼眶通红,飓风之中,这七千人马站在旷野上,就像是一方没有主梁的房屋,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吞没。
一名斥候急速奔回,战士还十分年轻,眉眼清澈,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八岁,他的马速极快,迅速奔到楚乔面前,手指着东方的贺兰山,嘴唇却因为冰冷而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夏军又近了吗?”
斥候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头。他的脖子已经僵硬,点头的姿势有些诡异,像是扯着线的木偶。
“还有多远?五十里?”
对方没有点头,楚乔继续问:“三十里?”
仍旧没有回应,少女心下一寒,她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和疲惫,沉声说道:“二十里?”
斥候默默点头,楚乔脱下风帽,在马上对着他深深的一鞠躬:“辛苦你了。”
“噗”的一声,战士应声坠马,身边的士兵见了连忙跳下去扶起他,可是触手摸去,已是一片冰冷,呼吸不闻,已然气绝。天气奇寒,斥候兵们需要将身体掩埋在大雪里去探听敌情,然后抄小路返回,他能坚持到此刻,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二十里路,虽然是狭窄的山道,但是以大夏的骑兵素质,只要半刻钟的时间足以赶到此处。而半刻钟的时间,他们能攻进赤渡城吗?
楚乔的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她深深的望向前方,不远的前面,就是守卫赤源渡口的赤渡城,她已经派了两方人马去城下协商,现在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是对面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她的手心有湿冷的汗水,握剑的手一片冰凉,希望很小,他们没有燕洵的手书和命令,没有大本营下达的文件,没有大同行会签发的手谕,当时出城太过于急躁,她甚至连一个证明自己是出身于参谋部的物件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取信于对方的方式,能让对方相信他们也是燕北军的一员,前来此处,是为了保卫赤渡城的平安。
而如果赤渡城的燕北军不相信他们的身份,拒不接受他们入城,那么,一旦大夏兵力抵达,在旷野平原上以七千名轻骑兵对上对方上万大军,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楚乔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大人,”贺萧的副将葛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和大多数的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样,他的父亲曾经也是投靠了帝国的一员燕北军,他小的时候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如今,他带着洗刷父辈们耻辱的梦想归来,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勇气。
“大人,夏军近了。”
楚乔没有说话,副将继续说道:“赤渡城不会开了,我们走吧。”
楚乔面色不变,她的眼神一直凝视着赤渡城门,连眼珠都没有转,声音平静的说道:“再等一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在嘶声狂吼着,耳膜全是风声,天地间那般寂静,却又那般鼓噪,天上的鹰在激烈的盘旋,雪白的翅膀张开几乎可以遮住半面天空。
葛齐眉头紧锁,他甚至可以听到大夏军队的马蹄声了,他再一次上前:“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再等一会。”
“大人,大夏兵力太盛,在平原上正面相遇,我们难以抵抗。”
“再等一会。”
楚乔冷静的说道,长风吹起她的风帽,露出下面秀美的脸孔。马蹄在不安的挪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等待是那般的漫长,凌烈的风声席卷过大地,卷起雪地之下的断草,心脏处是热的,血脉在激烈的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大人!”
一声呼喊突然传来,黄褐色衣衫的斥候急速奔回,边跑边叫道:“夏军已经翻过了贺兰山,正向着赤源渡口全速而来,两万轻骑打前锋,后面还跟着大量的重甲骑兵和步兵团,说不清有多少人。大人,他们杀了赤渡城守卫一线峡的几十个燕北军,也发现了我们的斥候,现在更是加快了速度,已经过了一线峡了!”
队伍中顿时响起一阵惊慌的声音,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吗?两万轻骑,数不清的重甲骑兵,近十万的步兵军团,这样可怕的军容,若是在这里相撞,西南镇府使可能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喉咙。
“大人,”葛齐皱眉说道:“留得青山在……”
“大人!你看!”
一名小伍长突然惊呼一声,满脸震惊的指着赤渡城楼,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座高高的城楼上,一面白底红云旗正在飘扬着,而厚重古朴的赤渡城门,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降下。
赤渡城,开了!
“噢!”
战士们大喜,齐声高声欢呼,楚乔顿时长吁一口气,她猛然挥鞭,打马上前,朗声说道:“进城!”
几乎就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平原上突然现出一道黑线,遥远的大地尽头,雪白一片的赤水江上,有低沉如闷雷般的声响,缓缓响彻耳际。
“你们是什么人?咳咳,我是燕北赤渡城城守,我是燕王世子殿下亲自,咳咳,亲自下达手谕册封的三品大员,我是七四八年一等光禄学士,受过殿前亲封,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张狂,如此有辱斯文,咳咳咳……”
一名六七十岁的老头张牙舞爪的大声吆喝着,一边扯着脖子大喊一边咳嗽着,他身上的官袍被士兵们扭得皱巴巴的,帽子也带歪了,靴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在脚底下拖拉着,两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压着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而令楚乔感到失望的是,他的身边明明簇拥着几十名城门守军,可是从开始到现在,这些人连动都没动一下,他们畏缩在一起,恨不得将身上的军服拔下来,显然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将一座战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给这么一群酒囊饭袋,楚乔只感觉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虽然她也知道,若不是这样,她此刻根本就走不进这座赤渡城。
“大人,幸不辱命!”
贺萧走上前来,语调铿锵的单膝跪倒在楚乔的面前,男人深蓝色的军服上有大片的血污,可见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阻碍。
楚乔的嗓子有些堵,她伸手将贺萧扶起,缓缓的沉声说道:“贺统领,燕北此次若是能逃过一劫,你当表首功。”
“我、我是大同行会长老席第四十八席位,咳咳,我是燕北的骨干,我有三十多年的资历,如今军中的诸多将领都是我的学生,咳咳,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
“闭嘴!”
冷冽的女声突然传来,楚乔缓步上前,冷冷的看着这名赤渡城守,她还那么年轻,可是目光却充满了威严和戾气。年迈的城守大人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自觉底气不足颇有些丢脸,连忙装着胆子嘟囔了一句:“大同行会会审判你们的,你们这群逆贼!”
七千名如狼似虎的军人进城,惊动了这座不大的城市,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门,站在皑皑积雪中,远远的眺望过来。
楚乔冷笑一声,一把拉住老人的衣领,转身就往城楼上走去。
“啊!你干什么?”年迈的城守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杀猪一般的大声喊道:“大胆狂徒!你竟敢对我这样无礼!我是长老席的第四十八席位,我入会已有三十三年,军中将领都是我的学生……咳咳……我是一等光禄学士,我在大同审判院内掌有十二票的权利,你拥兵自重,欺骗同僚,我要代表大同行会审判你,我要判你流放,剥夺你的军权,我要判你抄家,我要……”
嘈杂的声音瞬时间戛然而止,像是暗哑的唢呐,突然间就泄了气。
高高的城楼上,少女挺拔的身影和老人微颓的腰板看起来是那般的突兀,大风吹来,吹起他们同样的燕北军人制服衣摆,也吹起他们乌黑的,或是曾经乌黑的鬓角碎发。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同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眺望着远方。
赤渡城的官兵和百姓们感到奇怪,有人壮着胆子爬上城楼,表情却登时愕然,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爬了上去,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千个,城楼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目光呆滞,表情惊恐,绝望的气息在人群中来回传递着,死亡的味道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接近。
夕阳如火,将血红色的光投射在众人的头上,那些斑驳的光影,像是火雷塬上的火云花一样洒满整片洁白的雪原,大风一吹,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散,迷茫的白雾中,铁灰色的军队像是沉默的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覆盖了整片雪原,高耸的长枪,雪亮的战刀,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到处都是矫健的马蹄,昇旗飘扬,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是骤然间堕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遍目所及到处都是闪动着嗜血寒芒的箭光,前后绵延十多里,矫健的骑兵团,雄壮的重甲团,如林的弓箭手,坚硬的盾甲兵,还有后方数都数不清的步兵团,预备兵团,后勤兵团,车马团……
像是一场盛大的军事演习一般,所有大夏的精锐兵种几乎全都汇聚到此,赤渡城的官兵们呆住了,百姓们呆住了,就连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的西南镇府使也呆住了,直到此刻,他们才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大夏盘踞红川大陆三百年,威慑西蒙三百年,压制的卞唐、怀宋、还有东海南丘三百年,所积淀的势力,怎会是一个区区真煌之变就可以动摇的?
如今,他们缓过神来,空出手来,挪出腿脚来,终于,要将曾经质疑过他们权威的人们,铲除干净了!
“经此一役,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楚乔面色平静,淡淡的转过头来注视着年迈的老人,语气平稳,无波无澜:“那么,我将会接受你的审判。”
“砰”的一声,老人颓然坐在地上,楚乔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向着城中的广场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自觉的为她让开道路,大风吹起她的长发和大裘,像是一只招展锐利的战鹰,少女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她昂首挺胸的走上广场的中央,目光如箭般射向广场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目光焦虑,像是惴惴不安的兔子,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这种眼神,楚乔曾经见过了太多次,曾经在中东、在非洲、在混乱的金三角,在那些战乱的国度,她见过了太多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人们,如今,站在这里,她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定义,是神圣化身的解放者?还是带来灾难的毁灭者?但是,她已经无路可退,为今之计,唯有战斗!
“士兵们,赤渡城的百姓们,我是楚乔,是燕洵殿下的下属,是北朔大本营军事参谋部的战斗参谋,现在,是我在对你们说话!”
少女的声音洪亮,语调坚韧,她身姿挺拔的站在广场上,面对着所有人朗朗演说。人们顿时一惊,齐刷刷的抬头向她望去,这种时候,人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坚定的统帅来依靠,而楚乔,正是目前最符合这一身份的人选。
“将士们,百姓们,诚如你们眼前所见,大夏的军队绕过了贺兰山脉,从赤源渡口向我们发起了袭击。如今,兵临城下的,就是至少二十万的大夏官兵,他们兵强马壮,他们装备齐全,他们是大夏最精锐的野战部队,他们万里而来,奉了大夏的王令,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光我们!”
“轰”的一声,好似一个炸弹扔在人群,嘈杂声顿起,人们惊慌失措的左右观望,有女人的哭声响亮的响起,孩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敏锐的感觉却让他们觉得害怕,到处都是担忧的哭声,到处都是绝望的情绪,天空中阴云密布,火红的夕阳也被云层遮住了,冰冷的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像是要吹灭人们最后的一股求生的希望。战士们点起了火把,可是那火把却怎么也无法驱散死亡的浓雾,无法照进人们的心底。
“但是!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凌厉的声音突然高昂的响起,所有的嘈杂声都为之一滞,人们茫然的抬起头,看向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女,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军人制服,外面披着大裘,看起来锐利且充满智慧,她昂着头,沉声说道:“百里之外,就是我们燕北最坚固的城堡北朔关,那里,有我们近百万的燕北军队,有最精锐的武器和战马,在我们的后方,就是蓝城碉堡,羽姑娘领兵十万,随时准备支援我们,而我们的王,燕洵殿下,目前也带兵三十万从美林关向我们赶来,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顽强的挺过去,胜利必然会属于我们!”
全场死寂,无人应和,却也无人反对,大风吹着楚乔的面容,雪花在她的面前飘零,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飘渺且模糊,她坚定的举起拳头,大声说道:“八年前,大夏的马蹄践踏了我们的家园,烧毁我们的房屋,凌辱我们的妻女,砍断了我们父兄的头颅,火雷塬一役,燕北精锐尽失,就此,燕北的百姓们被人奴役了八年。贵族们可以随意的杀死我们,可以随意的抢走我们的马匹和粮食,我们拼死拼活的劳累一生,却攒不下一个铜板!如今,殿下光复了燕北,为的,就是让穷人有衣穿,有房住,有饭吃,可是大夏不会同意,他们无法坐视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所以,他们派出军队来,要再一次的奴役我们,要用鲜血来让我们屈服。百姓们!我们不是反叛,我们只是要活着!是站着生?还是跪着死?是卑躬屈膝的去舔别人的脚趾,还是拿起刀枪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我们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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