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2/2)
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钱心一先反应过来,反手带上门,面色如常的笑了笑,语气还挺和气:“别瞎叫啊。”
说着他就把羽绒服脱了,陈西安危言耸听的说降温,结果他一路开车过来恨不得开冷气。他大概是习惯了,包厢里还剩下6个位子,主位那个是专门留给他的,结果他一屁股就挤到了陈西安旁边,那个动作自然的赵东文都来不及阻止。
他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他师父一直都这样,他开心就好,赵东文哦了一声,开始纠结不叫师父叫什么,钱哥?钱工?还是钱总?
我还是别叫他了吧,赵东文沮丧的想道。
或许是怕一开始说“背后”就会食不下咽,所以开饭之前谁也不提别墅。
赵东文胖了,性格也稳了不少,钱心一作为一个长辈,在他小鹿斑比一样的注视里,也不忍心让场面太冷,他保守的问了问他最近生活,小温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没提工作,不过这也能让赵东文开心到飞起了。
他要是有尾巴能摇到天上去,不过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师父给点颜色就灿烂了,只是偷着乐,一边乐极生悲,这杯醉人的断头酒,他干了。
陈西安打圆场的水平炉火纯青,偶尔插/进几句来,不是说前阵子也看见小温了,就是他朋友的侄子也要结婚了,他是个有点气质的人,情商又不太低,把气氛拿捏的很稳定。
钱心一可能是偏心了,觉得他就算是去拍马屁,都会比别人顺眼一些。
菜陆续上来,寒暄也说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开始闷头吃饭,赵东文坐在对面,又不能把脸埋在饭碗里,因此他一抬头,看见前辈非常自然的往他师父碗里添了一筷子……洋葱,后者竟然一脸忍辱负重的和饭扒了。
赵东文登时惊呆了,没太能抓住重点,只想着要知道他师父作为洋葱去死去死团30年的荣耀会员,从前连加洋葱当垫菜的干锅都不情愿下筷。他忐忑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心想他和蔼的表象下一定藏了一颗炸/弹,所以连味蕾都暂时失灵了。
水果拼盘上来了,菜碗在陈西安的指使下随吃随撤,眼下也没剩几个,尽管赵东文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但他心里清楚和平相处的假象到此为止了。
他夹了一个小番茄,捏在手心里碾来碾去,很快手心里潮成一片,不知道是蔬果皮上的,还是他出的冷汗。
赵东文放下筷子,走到钱心一面前,拉开那个碍事的椅子,一折腰给他鞠了个90度的躬,他没有起来,看不见钱心一的表情能让他好受一点,他激动起来,声音险些走成一个哭腔:“师父,对不起,有件事我瞒着你没说,我舅舅也知道。”
他哽咽起来,说好不轻弹的泪立刻砸进了地毯里,像是一早就装在了眼眶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很内疚,我舅舅也是,可是我不敢告诉你,不是怕你打我,而是怕…怕……”
他情绪起伏的异常厉害,怕着怕着就泣不成声,看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弓着腰哭的浑身颤抖,一米八的大个子折成一半,看着非常可怜。
钱心一被他说来就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刚吃的好好的,一下就嚎上了,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惊的差点站起来,结果椅子后面挡着陈西安,他没能挤开椅子获得空间,不得不蹿了20公分又跌回去。
他伸手抬了一下赵东文的肩膀,眉心皱出后者熟悉的纹路:“有话就好好说,干什么你!”
赵东文别着劲不肯起,错过了这个表情,他忍了一口气,脸上涕泪交加:“一开始是怕、怕责任我承担不起,每天做梦自己都在牢里,后来,跟施工队打了几个月的交道,知道是我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想跟你说,打了很多个电话,还没连通又挂了,怕……”
他又卡住了,哭的像录像机卡带似的,钱心一觉得自己在gp修身养性的两个月全白瞎了,简直是邪火攻心,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嘭的一声手心也疼麻了,气头上也没顾上:“怕屁你怕!我还没怎么你呢,自己吓自己还吓上瘾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学会抓重点!你去跟业主汇报,先说你的ppt为什么没做好吗?”
赵东文被他吼懵了,哭的特别惨:“师父我还没作过汇报。”
钱心一顿了有一秒:“我没问你这个,谁是你师父!”
坐在最后面的陈西安忍不住眯了下眼睛,觉得这跑题的水平实在有点高超。
赵东文终于听进去那句“我还没怎么你”了,他把情绪控制住,一边按照钱心一的要求在脑子里言简意赅,另一边声音仍旧在跑调:“师……是这样,别墅的施工图其实有两版,梁高600和1000的都发过,600是当天晚上发的,1000是我第二天发现不对又补发的,发完……”
他像自裁一样,轻轻的把这句话推了出来:“……被我删了。”
说完之后一边觉得完了,一边心里那股险些逼死他的自责渐渐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想到等待的时刻自己竟然能这么平静。他躬得腰酸背痛,不过没起来,不是不敢,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钱心一震惊的石化了。
他这辈子最抬不起头的时刻,就是那天别墅工地的会议室里,从对完邮件的邮箱里下图纸然后打开看见梁高是600的一瞬间。赵东文那时还是他的徒弟,因为是他发错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资格反驳,针对收了,羞辱忍了,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等他把一切生扛了半年,赵东文才忽然来告诉他,他没发错,只是没有告诉他,他这么久以来背负的负罪感,原来只是自作多情。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有也是傻逼吧。
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没有来临,安静到让人不安,赵东文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师父捂住眼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嘲笑。
“重发了很好,删了怪我脾气不好,你舅舅二话不说愿意主动赔偿,也怪我,得罪了总包看邮箱的傻逼,业主那边……还是怪我,我要跟他们的老板对着干,一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反驳。”
他上次就失望透顶了,这次竟然还能透出一个新高度,钱心一捂住眼睛却发现根本没必要,他根本就不想哭,可是心里那种憋屈像个不断充气的气球,压迫得他恨不得跳起来砸掉这里所有的东西。
“不是的!师父,不怪你,”赵东文坚定的反驳道:“错的是我,错的是张航,你不要这样。”
“错的是你们,妈呀真逗!那我是什么?跳梁小丑吗?”钱心一忽然发作,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把赵东文踩得一屁股墩在地上,他还要起来立刻被陈西安从后面抱住锁在了椅子上,七窍生烟的回头瞪他,眼眶隐隐发红,瞧着气还没撒完。
不过陈西安没松手,人有时候在气头上做出一些冲动之举,事后往往又觉得没必要,揍赵东文就是一件没必要的事,他并不认为钱心一是真的想打他。而且不打有不打的好处,他会一直心怀愧疚。
于是他朝赵东文使了个眼色:“你先走。”
钱心一气的低头去踩他的脚,赵东文也是一脸“师父求打死”的倔强:“我不走。”
陈西安把他的腿别起来,沉下脸对赵东文喝道:“滚!”
赵东文因为尊敬他,被他一个脸色甩的特别受伤,他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刚出门,陈西安就撒了手,钱心一一跃而起,骂着你给老子站住,追着赵东文跑了半条街。
赵东文被他追的魂飞魄散,想都没想就跑了起来,等甩得不见了人影,才想起了自己本来就是去讨打的。
钱心一泄气的蹲在路肩上,喘得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发现眼皮子底下多了双皮鞋。
他抬头看站着的人,一伸手抱住了他的腿,他说:“陈西安,我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