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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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桥在亚联盟第五军事监狱待了三个月,期间,他度过了二十九岁生日,错过了父亲的葬礼,共目睹六名前任军官被押往监狱的枪决行刑场。
他的单人牢房和行刑场距离不远,一般军事犯经过十分钟后,他就能听见行刑的枪声,以及被枪声惊起的飞鸟扑腾翅膀的动静。未经消音处理的ak自动步枪的枪响像战鼓,擂在亚盟郊区上空阴霾的辽阔鼓面上。
第六名军官被处决的次日,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陈泊桥上庭了。
他穿着粗糙的囚服,被钢制手铐扣住手腕,坐在被告席,心不在焉地听检察官慷慨激昂地宣读诉状。
而法庭的最后方,亚联社的摄像机运转着,向全联盟直播这场对亚联盟首富之子、前陆军大校陈泊桥的审判。
叛国,弑父,四起证据确凿、手段残忍的谋杀。
陈泊桥被当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审判结束后,陈泊桥先由狱警押送,带离了法庭。
从法庭走到押送车,需要经过一段围满联盟记者的走廊。
两列防爆警察持盔挡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胸前挂着准入牌的记者们激动地推搡着警察,有力气大一些的记者将话筒举过了警察肩膀,竭力伸向陈泊桥嘴边,高声提问,渴望得到来自陈泊桥的只言片语。
“陈先生,你还会继续上诉吗?”
“陈先生,在判决开始前,已有境外媒体陆续提前披露本案判决书,上有多项证据已被证明系伪造,您知道此事详情吗?”
“陈先生,您的支持者正在法院外静坐抗议,联盟各处都有大规模游行,恳请您不要放弃上诉——”
“陈大——先生,有权威人士推测这整件事是你继母的阴谋,请问——”
“——陈先生!请问能不能回答一下我的——”
人墙隔出的通道越走越窄,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随着陈泊桥的步伐往前厅移。
陈泊桥反而是现场情绪最稳定的一位,他甚至朝着某个即将贴到他脸上的镜头微笑了笑。
相机的闪光灯串成一条绵长灯带,在走廊中明明灭灭,如同陈泊桥的二十八至二十九岁,长得望不见边。
十个多月前,,陈泊桥还是联盟年轻军人的偶像,军坛政坛的明日之星。
一月二十九日,他带着突击队完成了一次九死一生的奇袭,解放了一座位于交战区中心的,被两国战火封锁了三年的小城,使十万人得以从战争的噩梦中脱身。
随后,陈泊桥被任命为亚联盟最年轻的大校,授总统勋章。
六月十二日,陈泊桥的父亲、亚联盟首富陈兆言视察工厂时遭枪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
六月十四日,陈泊桥被认定为杀害陈兆言的首要嫌疑人,于家中被捕。
大起大落的数月后,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陈泊桥并不像媒体新闻预测中那样失魂落魄、狼狈不堪,或悲愤难当、怒发冲冠。
他一点都没变。
“——陈先生!关于兆华能源的继承问题,您本人能否给股民一个明确回应!您的继母、陈董事长的遗孀赵女士会成为亚联盟第一名oa首富吗?”
“陈泊桥先生——”
陈泊桥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他穿过由模糊的人脸与噪音构成的灯带,在身后军官的催促下,跨上了押送车。
车门关上前,陈泊桥听见了法院外抗议人群的口号声,那些由他和战友共同保护过的人,正整齐划一地喊着他的名字。
押送车队共有八台防弹防爆的装甲车,为防止意外,车队规划了近十条不同的路线,出发前几分钟,驾驶人员才会得到确切路线。
陈泊桥所在的车厢内有三名押送军官,两名年轻的坐在对面,一名年纪稍长的坐在他身边,皆手持冲锋枪,紧紧盯着陈泊桥,片刻也不放松。陈泊桥先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当车经过一段略显颠簸的路时,他睁开眼睛,恰好与坐在他正对面的年轻军人对上了眼神。
那名军人瞪大了眼睛,抿起嘴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出于礼貌,陈泊桥友善地冲他笑了笑,没想到他竟更紧张了,额头上的汗滴向下滑,缓缓浸过脸颊上的短绒毛。
“你很热?”陈泊桥看得有趣,忍不住开口问,“还是在怕我?”
不等年轻军官答话,陈泊桥身旁的中年军官已经端起枪,低声警告:“禁止交流。”年轻军官闻言,听话地转开了脸。
陈泊桥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唯有不再开口,背靠铁丝网,百无聊赖地听着装甲车爬坡时闷而猛烈的油门声,看着他对面二位押送官手里的冲锋枪,随车身晃动而有规律地轻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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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机主现在不便接听你的来电,请在本段语音结束后,留下您的信息。”
“阿决,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
“你让我做的,我已经都照做了,你明明说过的,我们还是最亲密的朋友。可是为什么那天之后,你就再也不联系我了?
“对了,我父亲不生气了,他同意让我出门散心,我准备去一趟泰独立国。我偷看了你保险箱里的地图,和上面标注的日期,对不起哦。
“我们会遇到吗?希望可以。
“啊,还有,如果你听到我的留言,尽快给我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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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关押陈泊桥的第五监狱位于密山山腰的深林中,从亚联盟军事法庭再到监狱,大约有四个小时车程,需越过密山峡谷。
押送队一路畅通无阻,正当行程过半,所有人都放松了少许戒备的那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他们头顶传来,快速前行的重型装甲车随声紧急刹停,制动片的尖啸响彻山谷。
四人因惯性向前冲去,陈泊桥手还铐着,肩膀在车内钢壁上狠撞了一记,发出一声闷响。
押送官们反应极快,迅速稳住了身形,年长的军官举起枪,用力顶住陈泊桥的腰:“老实站着!”
其余二人则端枪背靠着背,作警戒姿势。
四人神经紧绷地侧耳静听,忽然之间,怪异的树叶攒动声模模糊糊传入车内,又过了几秒种,押送队直升机螺旋桨打在树丛和山石上的尖锐刮擦声,穿透了押送装甲车震颤着的钢板,钻进车内军官与囚犯的耳中。
“砰砰”的撞击声急速地响着,规律地减缓,如一双扣住囚犯咽喉的粗糙的手,暂时不足以致命,却使人毛骨悚然。
军官们面色惨白,互相交换眼神。
陈泊桥并无惧意,只是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不合时宜的解救时机,与他们的原定计划相比,差距大得有些不寻常了。
直升机一坠毁,四周又静了,车里四人凝神屏息,年长军官刚要开口,车门左侧不知被什么顶住了,车内上下一震,颠簸着向一旁移去。
装甲车被铲离车道,顶开了山道的隔离护栏,往峡谷方向侧翻,直直下坠。
陈泊桥身边的军官只来得及骂了句脏话,头就撞到了车顶,冲锋枪险些走火。
好在刹那失重后,又有什么东西猛地将车头拉了起来,几人同时后仰,重重砸在车尾的钢门上。
由于位置关系,陈泊桥压在最上面,没受什么伤,只是被枪柄硌得背疼,外加觉得四个alpha挤作一团彼此靠得太近,气味不大好闻。
装甲车大约是被直升机吊起来了,像钟摆一样,摇摇摆摆地上升。
中年军官最先缓了过来,他头顶撞破了,血沿着发际线向下淌。他一言不发地用手抓着铁丝网,勉强地直起身,持枪指住了陈泊桥:“别动。”
陈泊桥举起了双手,以示清白。
直升机带着他们飞了很久,中年军官端着冲锋枪的手渐渐不稳,枪口已在左右晃动,对不准角度,便对另一名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示意换人,就在打算松手时,装甲车的车身一震,后轮先着地,接着是前轮。
他们落地了。
围着陈泊桥的三名军官都没说话,像约好似的,先一齐用枪对准了陈泊桥。一阵令人呼吸艰难的安静过后,车尾的门被打开了,露了一条极细的缝。
中年军官比了个简单的手势,三名军官一道猫着腰,拿枪顶着陈泊桥的后背,让陈泊桥去开门。
陈泊桥被枪口顶着往前走了两步,无奈地缓缓推开了防弹门,属于密山的冰冷空气钻进他的鼻间。
他看见深绿的树木,被风扬起沙的平地,一队全副武装的的雇佣兵,近三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和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下来吧。”章决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泊桥,对他说。
陈泊桥举着双手,抬脚跨下车,军官们也跟在他身后下来,还来不及反应,三把来自不同方位的消音枪同时开枪,三人倒了下去。陈泊桥不赞许地蹲下身,想去探中年军官的脉搏时,章决出声了:“麻醉剂。”
陈泊桥识趣地收回了手,静静看着章决。
可能比念书时又瘦了一些,他默默想。
他们上学时算不上熟,中学毕业又这么些年了,陈泊桥再怎样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从前章决的大致轮廓。
两人相顾无言了几秒,章决率先转开了视线,又抬手夺过下属手里的大衣,走近陈泊桥,他拿激光切割仪切开了陈泊桥的手铐,用力将大衣塞进陈泊桥怀里,低声嘱咐:“穿上。”
“谢谢。”陈泊桥是有些冷,便没和章决客气。他抖开了大衣,套在身上,抬头想和章决道谢时,章决已经走远了,正和下属轻声对话。
平心而论,章决并不是外貌出众的那一类alpha,他其貌不扬,比普通alpha瘦弱,很容易会被人误认作beta。
他个子还算高,只比陈泊桥矮一点,皮肤惨白,眸色与唇色也很淡,面容阴沉,略微蜷曲的黑发长度过肩,随意在颈后扎着,一看便不曾好好打理过,用陈泊桥好友裴述的话说,章决浑身弥漫一股丧气。
不久之前,裴述还曽感叹,如果章决能跟他们一起参加亚联盟某些联谊性的晚会,那么花名在外的裴述本人绝对不会被票选成“全场oa最不想跟他结婚”冠军。
或许是察觉了到陈泊桥的眼神,章决微抬起头,看了陈泊桥一眼,问他:“穿好了?”
等陈泊桥点头,章决又简短地说“跟我来”,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往一架直升机走去。
陈泊桥在原地顿了顿,看着章决的背影,又想起那一次对话中,裴述提起章决的原因:“听说章决被他那个青梅竹马的oa退婚了。”
当时裴述问陈泊桥:“他以前是不是跟你表过白?”
而陈泊桥想了许久,才从学生时代的回忆中挖出了章决这么个人来,他诚实告诉裴述:“跟我表过白的人很多,我印象不深了。”
章决走到了直升机旁,转头发现陈泊桥还在原地,眉头拧了起来,他挺直脊背,开口问陈泊桥:“还有什么事吗?”
陈泊桥不再回忆,向章决微笑了笑,迈开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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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机主现在不便接听你的来电,请在本段语音结束后,留下您的信息。”
“阿决,我看到新闻了,我知道是你……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那个人还记得你姓甚名谁么?
“……我明天下午三点到曼谷,我想我们也碰不到面了吧。
“……
“章决,我绝对不会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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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着迷彩的直升机飞得很低,自郁郁葱葱的群山上方越过。
陈泊桥在机舱后一尺见方的狭窄空间中换下了囚服。
章决给他准备的套头衫和休闲裤叠得规整,放在一个焊实在地面的铁架上,衣物设计很朴素,干净合身,有被穿着过的痕迹,像从二手市场精心挑来的。
为了躲避一片望天树林,直升机往一侧斜飞了一段,舱内地面形成了倾角,堆在地上的囚服都往低的一侧滑下去。
陈泊桥却站得很稳,他拉上休闲裤的拉链,扣好扣子,看了看墙上贴着的小圆镜里的自己,又走回章决身旁坐下,戴上了隔音耳罩。
章决正在平板电脑上看电子地图,代表他们坐标的红点正缓缓向南方移动。
一小时后,他们靠近了亚联盟和泰独立国的边境。
边境林中边防站的密度很高,每一个边防站的弹药都能将他们的飞机打下来,若直接飞过去,生还的希望似乎不大。
陈泊桥环顾四周,附近并没有能供直升机安全起降的地方,便挨近了章决,碰碰章决的肩,边比划边问:“怎么过去?”
章决转头,看着陈泊桥说完,面露不解地反问:“什么?”
陈泊桥叹了口气,又凑近了一些,将章决的耳罩往下拽了拽,贴着他的耳朵问:“章决,我们怎么过去?”
章决这次大概是听清了,他苍白的面色似乎更白了一些,几不可查地往后靠了靠,回答陈泊桥:“跟着我就行。”
陈泊桥妥协地耸了耸肩。
又飞了一阵,章决伸手拍了拍坐在他们前方的雇佣兵,比了个动作,对方从位置上起来,将理好的伞包交给他们。
陈泊桥接过后,将伞包上下翻转看了一番,问:“这伞怎么开?”
“你不会?”章决很意外。
“没跳过翼伞。”陈泊桥说。
两人距离很近,陈泊桥看见章决原本架在耳后的黑发落了几簇下来,随着手的动作轻摆。
章决想了想,先把自己的伞包背上了,又让陈泊桥站在前面,拿备用锁扣环在陈泊桥腰上,向里收紧。
章决在陈泊桥腰间扣锁的动作快得离奇,像有人在后面不断推着催促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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