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事实证明,晚上给叶逢春送夜宵也并不能改变任何状况。首先,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回家;其次,叶攸同每次都是默默地将东西放下,然后默默地看他吃完,期间二人通常不交一语。好在孩子只是真心关心父亲,只要在一旁看到他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叶攸同便十分满足。
也许在这个燥热的十六岁夏天,注定要发生点什么。
昨天白天继母又带着妹妹出去了,父亲外出公干晚上没有回家。因为那个人不在,叶攸同也没了吃早饭的兴致,一直在床上赖到九点多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刚下楼他就听到一楼琴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听起来像是继母在陪妹妹练习。
除了叶攸同,叶家的孩子基本上都会弹琴。虽然技巧未必拔尖,唬一唬外行却是绰绰有余。朱玉珊家世不错,更是个中好手,叶攸同经常听见她躲在琴房里一弹就是一下午。芃芃才四岁就开始被妈妈抓去学习,每天练琴都是愁眉苦脸的。
刚来叶家的时候,还是单身爸爸的叶逢春偶尔兴之所至便会弹奏一曲。不通音律的叶攸同到后来经过自己的一番研究才知道,父亲最喜欢弹奏的那支曲子,宛如山泉般琤琮灵动,名叫《阿拉伯风》。每次看到叶逢春弹到忘情之处,眼睛轻闭下巴微扬的样子,即使言辞贫乏如他亦觉得那是一幅极动人的画。
其实叶攸同也曾学过几天钢琴。那时候爷爷的病情算是稳定,父亲在工作之余还有闲暇指导他一二。后来爷爷逐渐沉疴难愈,父亲又突然间匆匆娶了继母,更兼工作日渐繁忙,就再也没有过问这样的小事。没了父亲的关心,在艺术上也并无特别的慧根,叶攸同慢慢对弹琴的心思淡了下来。
朱玉珊嫁进叶家的时候,叶攸同刚满十岁。因为以前耽搁了读书的日子,那时他还在上小学二年级——十岁已经是知道很多事的年纪。在浑浑噩噩间,被那爱捉弄人的叔叔正经八百地告知“小白菜的老爹要娶后娘”,幼小的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然觉得无比恐慌,惶惶有灭顶之灾将至的感觉。
他还听到有些人私下里说,这回父亲正式娶了老婆,以后家里一定会有小弟弟和小妹妹,到时候他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可能会被送走。这些话吓得孩子魂飞魄散神思恍惚,夜里总做噩梦。来叶家两年好不容易刚刚养好一些,却因为连日吃不下睡不香而迅速憔悴消瘦。
等到忙完父亲丧事的叶逢春发现孩子不对劲的时候,叶攸同简直就要不成人形。再三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吃饭睡觉,他只是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淡眉细眼痴痴地瞧着父亲,脸上带着的全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和绝望,叶逢春看在眼里,暗暗吃惊。
“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结婚?”叶攸同记得自己架不住父亲再三地询问,终于忍不住傻气地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眼角泛红,声音喑哑。说出来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霎那间羞愧无比——他根本没有资格这样要求父亲,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难道因为有了他这个孩子,叶逢春就永远都不能结婚了吗?他还这么年轻……
叶逢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婚姻尽管能够巧妙地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关系,恐怕却大大违背了这位重要家庭成员的意愿,而且将来极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利益。只是这个孩子一贯惟恐惹人不高兴,安静得如同家里的一株盆栽,以致于人们常常忽略了他的存在。陡然遇到这种事情无处排遣,还不知道一个人暗地里伤心难过了多久,才敢向自己提出这种看似无理实则关乎他安身立命的请求。
可是已经定下的事情无法因为孩子的一句话而改变,叶逢春只得耐着性子开导儿子,并一再承诺他以后的生活不会有什么不同。听了父亲的话叶攸同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一次大着胆子默默搂住了父亲的腰。当时不到一百四十五公分的矮小身材,让他只能将脸贴在父亲结实劲瘦的腹肌上。隔着薄薄的衬衫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时他安下心来,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不管将来怎么样,也不管会遇到什么事情,只要父亲还要他一天,他就会在叶家呆一天。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触感,叶逢春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在安慰一只不被主人亲睐的弃猫……
“妈妈,我不要弹琴了!”
随着小女孩儿一声不耐的尖叫,杂乱的琴音戛然而止,也打断了少年怔怔的回想。回过神来已经看见妹妹小小的身影费力地打开门挤了出来。看见在台阶上发呆的叶攸同,她笑嘻嘻地扑过去,“哥哥,抱!”
因为那天下午的事,叶攸同不能再冷淡她,只得弯腰抱起妹妹。小姑娘志得意满,格格笑出声来,在看见妈妈追出来之后立刻大声说:“妈妈,哥哥陪芃芃去花园荡秋千!”
叶攸同不吱声,在心里数秒等着朱玉珊开口阻止,却意外地听她说道:“你们去吧,注意安全。玩一会儿就回来,别累到了。”然后又闪身回了琴房,让抱着妹妹的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哥,哥哥,你说,是大公鸡跑得快还是火鸡跑得快呢?”小姑娘腻在兄长怀里唧唧呱呱地问着,脸上带了一丝得意,还不等叶攸同回答,她已经忍不住揭晓答案:“当然是大公鸡跑得快啦!因为火鸡都被装进盘子里了!”话还没说完她就笑了个前仰后合花骨朵儿乱颤,让瘦弱的哥哥不得不又多加了几分力气才能抱紧她,两人走向花园。
看妹妹献宝似的对自己卖弄着三流幽默,叶攸同嘴角一抽,不由得满头的黑线,“你这都打哪儿听来的冷笑话,真傻冒。”妹妹聪明活泼,他并不讨厌她。
“是任叔叔告诉我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正在泄露一个极其致命的秘密,仍旧炫耀似的跟哥哥大声宣布,“昨天他和妈妈带芃芃出去玩,说了好多笑话给我听,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呃,昨天你们不是去外公外婆家吗?”记得昨天清晨吃早饭的时候,继母的确是这样跟父亲交待的,“任叔叔是谁啊。”从没听说过这号人,叶攸同有些奇怪,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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