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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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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按往常的时间聚在一起。吉普赛人首领得闲后,便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我上回对诸位讲到,我的婚事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完成的。我与妻子婚后的生活方式跟这场奇怪的婚礼也非常合拍。太阳落山后,她的窗子就会打开,我能看到她房子里的全貌。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晚上出门散步,我没有办法接近她。直到午夜前后,陪媪才会来找我。第二天天亮前,她又会把我送回自己的寓所。

一个星期后,女公爵回到马德里。我和她重逢时是带着种羞愧的,我对她的崇拜被我自己给亵渎了,这让我深为自责。相反,她却以一种极为友善的态度对待我。两人单独相处时,她的高傲化作乌有,我成了她的兄弟和朋友。

一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寓所,刚准备关上房门,我便感到自己衣服下摆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拉住了。我扭头一看,只见布斯克罗斯站在我的身后。

“啊,啊!我总算抓到您了,”他对我说道,“托莱多大人对我说,这段时间他再也没见过您,您的很多举动连他都不知情。我向他保证,只需要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能发现您的行踪,我成功了。啊,我的男孩啊,你得对我再尊重一点,因为我娶了你的后妈。”

最后这句话虽然不长,但足以勾起我的痛苦回忆,让我想到,我父亲的离世跟布斯克罗斯造的孽有多大关联。我不由自主地对他流露出敌意,然后赶紧摆脱了他。

第二天,我去女公爵家,把这次令人愤怒的相遇说给她听,她听了后情绪明显产生了很大的波动。

“布斯克罗斯是个特别爱打听别人事的家伙,”她对我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一定不能让他对莱昂诺尔产生好奇。今天我就把她送到我们的领地去。请别恨我,阿瓦多罗,这么做是为了确保您的幸福。”

“女士,”我对她说道,“幸福这个概念似乎指的是天从人愿后的感觉,但我从来就没有做莱昂诺尔丈夫的心愿。当然,我现在确实已和她相依相伴,我对她的爱也每天都在增加,不过,我不知道用‘每天’这样的说法合不合适,因为我只能夜里和她在一起,白天并不能见到她。”

当天晚上,我回到雷特拉达街,但一个人也没见到,对面的房门和窗户始终是紧闭的。

几天后,托莱多让人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对我说道:“阿瓦多罗,我在国王面前提起了您。陛下委派您去那不勒斯完成一项任务。我们上次在那不勒斯的时候,坦普尔,那个可亲的英国人,他让我提了点初步方案,他现在想和我在那不勒斯再见一面,假如我去不了,他希望由您做我的代表。国王认为,让我出这趟远门并不合适,便想派您代劳。”

“不过,”托莱多又补充道,“我觉得您并不太乐意接受这个安排啊。”

“陛下的好意,我受宠若惊,也义不容辞,但现在有一位女士做我的保护人,任何事情,我都想先征得她的同意再去做。”

托莱多笑了,对我说道:“我已经和女公爵说过了,今天上午您去见她一面吧。”

我来到女公爵的家。她对我说道:“我亲爱的阿瓦多罗,西班牙王朝当下的处境,您是知道的。国王来日无多,他要是驾崩了,奥地利家族在西班牙的血脉也就断了,在如此严峻的时刻,任何一个善良的西班牙人都该舍身忘己,只要有机会为国效力,就不该错过。您妻子现在很安全。她是不会给您写信的,加尔默罗会没有教过她。就让我来做她的秘书吧。陪媪刚刚告诉我一条消息,假如这条消息被核实是真的,那我会很快向您转告,您听了以后,一定会对莱昂诺尔更加专情。”

女公爵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随后便示意我离去。

我到内阁大臣那里去领受具体的指令,涉及的主要是外交政策、立场,此外还延伸到那不勒斯王国的行政归属问题,此时此刻,朝廷上下前所未有地希望它能长久留在西班牙的怀抱。第二天,我便踏上行程。一路上,我尽最大可能争分夺秒,快马加鞭。

我带着大部分人在初涉职场时的那种热情,去完成我的使命。但一到工作的间隙,我的心就会重新牵挂起马德里的一切。女公爵是爱我的,这是种不由自主的爱,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向我做出过某种明确的表示。她姐姐现在成了我的妻子,她自然不会再为我投入太多的深情。但她对我依然保持着一种依恋,这一点足有千百个例子可以证明。莱昂诺尔是我夜里的神秘女神,她通过婚姻之神的双手,让我尝尽肉欲之杯里的佳酿。我对她的记忆不仅充斥在心头,也印刻在身体的各处感官上。初别时的遗憾渐渐转化成一种绝望。没有了她们两人,情与性对我来说就失去了意义。

女公爵写给我的信,每次都是和内阁大臣给我的公函一起寄过来的。她的信从来没有署名,字迹也经过伪装。我从信中得知,莱昂诺尔身怀六甲,产期渐近,但她生了病,特别糟糕的是,她的身体从此变得非常虚弱。后来,我又得知,我做了父亲,而莱昂诺尔受尽病痛的折磨。我收到的这一条条关于她身体的消息,看起来像是有心的铺垫,更悲伤的消息似乎随时会来。

最后,托莱多在最出乎我预料的时候来到我这里。他扑进我怀里,对我说道:“我来这里是为国王办事的,但派我来的是那两位女士。”

他一边说,一边交给我一封信。我颤抖着打开信,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信里会有怎样的内容。女公爵向我宣布了莱昂诺尔去世的消息,随后,她又以最体贴的友爱方式,给予我方方面面的安慰。

长久以来,托莱多都是对我言行举止影响最大的那个人;此刻,他充分发挥自己对我的影响力,使我的头脑重归平静。其实,从一定程度上说,我对莱昂诺尔并没有多少了解,但她是我的妻子,一想到我们短暂婚姻中的种种快乐,她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就变得清晰、真实起来。从悲痛中平复后,我内心里依然留有浓浓的伤感和深深的失落。

托莱多把我手头的事务全部接管过去。等一切处理完毕,我们便踏上返回马德里的路。快到都城城门时,他把我叫下马,然后带我一路绕行,来到加尔默罗会的墓地。在他的指引下,我看到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墓碑下方刻有“莱昂诺尔·阿瓦多罗”的字样。我的泪水浸透了墓碑。我挣扎着起身,准备去见女公爵,但中途又几度折返。女公爵并没有任何责备我的意思,相反,刚一见面,她就向我表现出情人般的关怀和体贴。最后,她把我带进内室,让我看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我激动到了极点,情不自禁地单膝跪地。女公爵向我伸出手,想拉我起身。我亲吻了她的手。她示意我离开。

第二天,我去拜见内阁大臣,内阁大臣又带我一起去觐见国王。托莱多在推荐我去那不勒斯时,就已经顺势在国王面前替我邀了功——我被授予卡拉特拉瓦骑士团[1]骑士勋章。这个勋章虽不能使我跻身一等贵族之列,但也让我跟他们接近了不少。与托莱多和两位公爵家族的女士相比,我已不再是卑微得近似尘埃了。当然,我的身份完全是由他们打造出来的,而他们看起来也很高兴能助我出人头地。

紧接着,阿维拉女公爵把她在卡斯蒂利亚议会的一份差事交给我处理。我带着诸位可以想象出来的最大热情投入工作,同时也不忘谨慎对待每一个细节,这让我的保护人对我更为器重。我每天都能见到她,而她对我也越来越体贴。我人生故事中最奇妙的部分便由此开始。

从意大利回来后,我又住回到托莱多家,但雷特拉达街的房子依然归我使用。我让一个叫安布罗西奥的家仆住进去。对面那所房子是我成婚的地方,它一直属于女公爵。房子现在门窗紧闭,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一天早上,安布罗西奥来找我,恳求我另找个人替他,最好是个胆子大的人,因为一过午夜,他住的房子就会让人感觉不对劲,而对面的房子同样如此。

我让他向我详细说明,那里到底在闹什么鬼,安布罗西奥坦白地告诉我,他过于惊慌,什么也没看清。说完,他又再次表示,他已下定决心,不论是一个人,还是有别人陪他,他都不会再去雷特拉达街过夜。他的这番话激发起我的好奇心,我决定当天夜里就亲自探探险。屋子里还保留着一部分家具。我吃完晚饭就过去了。我让一个仆人睡在楼道里,我自己守在朝街并正对以前莱昂诺尔寓所的那个房间。为防止不小心睡过去,我连喝了几杯咖啡。终于,我听到午夜的钟声响起来。安布罗西奥对我说过,幽灵都是在这个时间出现的。为了不让幽灵受到任何惊吓,我把蜡烛吹灭了。很快,我就看到对面的房子里露出一道光。这道光从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房间,接着又从楼下移到楼上,因为有百叶帘的遮挡,我无法看出光究竟源自何处。第二天,我去了趟女公爵的家,要来了对面房子的钥匙。一回到雷特拉达街,我便进楼查看,房子里空空荡荡,我可以确信,里面绝对没有住人。我把每层楼的百叶帘都打开来一扇,然后就忙自己的正事去了。

到了夜里,我像前一天那样守着。午夜钟声响起后,那道光又出现了,但这一次我看清了光从何处而来。一个女人身着白衣,手里提了盏灯,慢慢地穿过一楼的每一个房间,接着又去往二楼,最后消失无踪。烛火映在她身上的光芒非常微弱,我无法看清她的容貌,但那一头金黄的秀发让我能分辨出,她正是莱昂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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