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德·托雷斯的故事(2/2)
等这万众欢腾的一天过完,罗韦拉斯第二天又按往常的时间来到我们家窗下。他对我们说,他从马德里请来了二十五位糖果商和饮料商,他拜托我们为这些商贩做些宣传。与此同时,在我们家窗前的那条街上,挤满披着镶金边褐色缎带的人,他们用鲜红的托盘托着各种冷饮。
第三天的情况和第二天基本相同,我丈夫很自然地感到非常不快。我们家门前成了公民大会的会场,他觉得这非常不妥。在表达完自己的愤懑后,他还客气地询问了我的看法。我和往常一样对他表达支持。最后,我们决定,暂时到比利亚加小镇上避一避,我们在那里有幢房子,还有一块地。此外,我们觉得,搬过去还有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省钱。按照这样的安排,罗韦拉斯的那几场表演和几场舞会我们是没法参加了,但我们的行头全省了下来。不过,由于我们在比利亚加的房子需要整修,我们的行程只得推迟到三个星期之后。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罗韦拉斯,罗韦拉斯听罢毫不掩饰失望和伤感,还把他对我妹妹的种种仰慕之情全说了出来。至于埃尔维拉,我觉得她已经忘记了那些晚上的动人歌声。不过,她还是以完全不动声色、漠不关心的态度,应对罗韦拉斯的种种情意。
我必须要再告诉您一件事。在那个时候,我的儿子已经两岁了。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您看到的那个和我们在一起的骡夫。这个叫隆泽托的孩子给我们带来了无数欢乐。埃尔维拉很喜欢他,待他视如己出。我可以这么对您说,窗下那帮人丑态百出的样子已经让我们极度厌烦,这孩子此时成了我们唯一的安慰。可是,就在我们刚决定搬到比利亚加的时候,隆泽托患上了天花。您可以想象,这件事让我们多么绝望。我们每日每夜都忙着照顾他,而那动人的歌声也在这段时间重新响起。序曲刚一唱响,埃尔维拉的脸上就泛起红晕,但她还是全心全意地照顾隆泽托。最后,这个宝贝孩子的病总算好了,我们重新打开窗户,接受求爱者的表演,而那位神秘的夜曲演唱者再度消失。
窗户刚重新打开,罗韦拉斯就立刻出现了。他对我们说,斗牛的事延期了,但延期完全是因为考虑到我们的情况。现在,他想请我们把日期确定下来。面对如此高的礼遇,我们只能按应有的礼数回应。最终,这个众望所归的日子定在了星期天。对于可怜的罗韦拉斯来说,这一天或许来得太早,远不够做好各项准备。
我直接说斗牛表演的细节吧。这样的表演看过一回,规则就完全清楚了,再看成百上千回都是一个套路。不过您知道,贵族斗牛和平民斗牛可不一样。贵族斗牛,先会手持长矛或标枪在马上攻击牛,每攻一次,就必须要对应地守一回;不过,他们的坐骑一般都精于躲闪,牛攻上来,最多只能擦到马屁股,绝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现在,我们这位贵族斗牛士已经手持兵器进入斗牛场。为保证一切顺利,选出来的必须是“正派的斗牛”,也就是说,这头牛必须安守本分,没有心机。但是,伯爵的武侍在这一天不小心放了头“顽劣的斗牛”出来,这种牛本应用于其他场合,而并不适合这类表演。懂行的人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个错,但罗韦拉斯人已经入场,想退缩也不可能了。看起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他驾马绕着牛前蹿后跳,然后一枪扎进牛的右肩。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扎枪的胳膊越过牛的头顶,整个身体前倾,躲在牛的两只角之间,完全符合斗牛技艺的要领。
牛被扎伤后起先似乎想向门外逃命,但突然转过身,高速撞向罗韦拉斯。随着一阵极为猛烈的冲击,罗韦拉斯的坐骑摔倒在围栏外,而他本人被牛角高高挑起,接着又被抛在围栏内。牛再一次跑到他身边,角插进他衣服的翻顶里,顶着他在空中打转,最后将他抛到斗兽场远远的另一侧。牛一时间找不到视野外的可怜鬼,便用凶蛮的双眼四处搜寻。最终,它发现了罗韦拉斯,怒火中烧、火气越来越旺地瞪着他,同时,它的蹄子不断地刨着地面,尾巴也不停地拍打着身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年轻人翻过围栏冲进来,拾起罗韦拉斯落在地上的剑和红斗篷,站到牛的面前。这只顽劣的牛虚张声势地佯攻几下,但年轻人毫不慌乱。最后,牛低下头,角几乎垂到地上,一鼓作气地猛冲过去,但年轻人的剑迎个正着,牛倒在他脚下,一命呜呼。这位胜利者将剑和斗篷扔到牛身上,接着便朝我们所坐的看台望过来。在向我们致意后,他重新跳出围栏,消失在人群中。埃尔维拉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我敢肯定,他就是每晚唱歌的那个人。”
正当吉普赛人首领说到这里时,他的一位心腹前来向他禀告事务。他请我们稍做宽限,容他把后面的情节留到第二天再说,然后就离开我们,去管理他的小王国了。
“说实话,”利百加说道,“听到一半被人打断,这真让我恼火。罗韦拉斯伯爵当下的处境非常险恶,要是别人对他也像首领对我们这样,让他在斗兽场里过一晚,等第二天再说,那么,再有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他了。”
“别为他担心,”我回答她说,“请相信,一个有钱人是绝不会被这样抛弃的,他不是还有武侍在身边嘛,您放心好了。”
“您说得对,”犹太女子说道,“那么,这个问题就不该成为我最放心不下的事。现在,我想知道,那个取了牛性命的人究竟是谁,他又到底是不是每天晚上唱歌的那个人。”
“不过,”我对她说道,“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女士您的啊。”
“阿方索,”她对我说道,“别再和我提卡巴拉秘术了:从今往后,我只想知道别人亲口告诉我的事,我也只想研究如何为我爱的人制造幸福的学问。”
“这么说您已经选择了一个心上人?”
“那倒完全没有,毕竟做这个选择并非一件易事。我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我恐怕不会喜欢上一个和我信仰相同的男子。此外,我也绝不会嫁给一个与您信仰相同的男子。因此,我只能做穆斯林的妻子。据说,突尼斯城和菲斯城[2]里的男子个个帅气可爱。但愿我能从中觅得一个多情郎,我对未来伴侣的要求也就是这些。”
“但是,”我问利百加,“为什么您对基督徒如此厌恶呢?”
“别再问我这方面的问题了,”她回答我说,“您只要知道,除了我自己的宗教,我唯一能够接受的宗教就是伊斯兰教。”
我们就以这样的口吻交谈了一会儿,但对话的内容渐渐开始变得无趣,我便向犹太姑娘告辞,把当天所剩的时间基本全用在打猎上。我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回来的。我发现大家的情绪都相当不错。秘法师谈起那个犹太浪人,他说此人已走出非洲腹地,朝我们这里进发,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赶到。利百加对我说道:“阿方索大人,您将见到的这个人与您最敬爱的人是有私交的。”
我觉得,要是顺着利百加的这句话问下去,恐怕会弄出一段让我不高兴的对话。我便岔开话题。我们本想当晚就听吉普赛人首领接着讲他的故事,但他还是请我们少安勿躁,容许他把故事留到第二天再讲。我们于是各自上床睡觉。我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1] 译注:韦拉克鲁斯是墨西哥境内第一个由西班牙人建立的居民点,现为墨西哥湾畔重要的港口城市。
[2] 译注:菲斯是摩洛哥历史文化名城,现为该国第三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