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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姨,你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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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

我发现,

别人讨厌你并不可怕

而连自己也开始

讨厌自己

才是最深刻的

可怕!

1.

落霜了,树枝上总是潮乎乎的,每次挂树,我都不得不带一块抹布。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了,连那些曾经留给孙笑笑认路的糖纸,也褪了色,学着树叶玩落叶归根的把戏。连它们也知道孙笑笑不会再回来了。看来,爱情这东西就像糖纸一样靠不住,像树上的叶子一样经不起风吹雨打,就算是曾经歃血为盟,就算是曾经为你牺牲屁股,只要有比你漂亮的女孩对他说:“我想嫁给你做新媳妇。”他立刻就叛变了。

如果连孙笑笑都靠不住,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靠的呢?

陈豪天准备好的新房子一直空着,直到有一天,那个名不副实的女子的到来。

那个女子名字叫做丁香,却一点也不像丁香花,不但不像丁香花,还长得有点像照片上的女人。

那天,不像丁香花的丁香拉着一个红色的行礼箱,穿着只有城里人才穿的脚蹬裤和黑色小靴子,一件乳白色的蝙蝠衫,漂亮得令人讨厌。

她来的时候,我正把树上最后一张糖纸撕下来,我决定就算孙笑笑回来,我也不要他了。她仰起头,张大了嘴巴,大叫一声:“危险!”

这女人嘴有毒,本来我挺安全的,她一叫危险,我就真的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幸好手脚灵活的我及时用手抓住了树枝。我像猴子一样在树上晃着,气呼呼地问她:“你是来看病的吗?”

“不是啊……”她冲着我伸开手臂,那样子就更像蝙蝠了,“快下来呀!胳膊会脱臼的!”

“脱什么?脱舅?”这个女人的嘴不但有毒,连说话都让人听不懂。

陈豪天闻声从堂屋出来,很意外他今天没有喝酒,他一看到丁香,愣了一下,马上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对我那么笑过,为此我更加讨厌那个丁香了。

陈豪天说:“几年不见,丁香长成大姑娘了呀!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以前冯叔叔夸我漂亮的时候,我特别不好意思,还脸红了,但是丁香这个厚脸皮的女人,别人夸她漂亮,她非但没有脸红,还有些得意地说:“是吗姐夫?我也觉得呢!哈哈!”大家听听这算什么话呀,真是不要脸。

陈豪天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手臂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若是我以这种姿势落地的话,肯定会把脚蹲麻的!这个老混蛋,一见到厚脸皮的漂亮女人,马上忘记他曾经说过“我是他最重要的人”那句话了。

没错,之后他又说过好几次我是他最重要的人,还说他要当我爸爸,其实我原本都已经打算同意让他当我爸爸了,可是现在,他的表现真是让我失望。

陈豪天开心地把丁香请进堂屋,我揉着脚跟在后面。只见那个女人看着堂屋里的照片,眼睛里含着泪花,恭恭敬敬地在照片前的香炉上上了三柱香,说道:“姐,丁香来看你了……”上了完了香,她转过身对陈豪天说:“姐夫……该忘,就忘了吧……”

陈豪天黯然地垂下头,一声不吭。

丁香长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松松肩膀,走到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说道:“还是家乡的空气好,什么都没有变,记得小时候,姐姐最喜欢爬到那棵树上摘槐花了,她还会用槐树叶子吹出好听的曲子呢!”说完她突然看看我,勾勾我的鼻子,说道:“你果然和姐姐很像呢,模样像,连喜欢爬树这一点都很像呢!”

我厌恶地躲开她白皙的手,也不理她,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刚刚来到这个家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觉得她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人了,而我,一直都是过客。

2.

丁香就住在那间新房子里,她用了一下午时间把新房子布置好像童话世界一样,满屋子都是优雅的香味儿,她还有好多书,其中有一本安徒生童话,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格林童话,还有安徒生童话呀,这让我诧异不已。

我扒在丁香房间的门口,探出脑袋,看着她忙忙碌碌地收拾,她红色的箱子,就像个聚宝盆一样,她拿出一个布娃娃转过身,看到我,笑了。

她伸出布娃娃,说:“给——”

我吓得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卧室插上门,我怕了这个字,凡是说了这个字的人,都得被我克死。

直到晚饭的时候陈豪天敲门,我才出来,满桌子的菜,有两样我还不知道叫什么,丁香说:“来,吃饭吧?”

满桌子的菜让我无所适从,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菜居然都放到了盘子里,要知道陈豪天从来都是把菜放在菜锅里直接吃的。

“坐下来,吃啊!”丁香笑着,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觉得桌子很挤,于是我只端了白米饭,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鸡血,回到自己卧室吃了。

丁香愣在那里,显得很不高兴,陈豪天说:“这讨厌鬼就是这样,别理她,过两天和你熟了就好了。”

我虽然插着门,却直着耳朵听着外屋的谈话,他们不时传来开心的笑声,我把爷爷的照片摆在眼前,边看爷爷边吃,我觉得自己是个被遗弃的人,被整个世界,都遗弃了。

我本来就是个令人讨厌的人,是个扫把星,是灾星。

那天晚上,我握着爷爷的照片,做了个梦,梦里丁香的脸笑着笑着,就变成了照片上的女人,然后她们一起从墙上走下来,两个人抢着当我妈妈。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饭桌上放着煎鸡蛋和小米粥,丁香已经出门了,据说是去幼儿园报到了,原来她就是那个新来的幼儿园老师,我一直以为幼儿园老师都是大屁股长豆豆的,原来并非如此。

陈豪天拿起酒瓶子闻了闻,咽了口唾沫又放下了,大人们全部都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着,哪有我们小孩这么率真呢?我有点瞧不起陈豪天的虚伪,更是嫉妒他居然为了丁香有了戒酒的想法。

丁香中午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十分高兴,她说:“丁厌,明天就可以去上幼儿园了哦,你就跟着小姨就好了!”

“谁是小姨?”我抱着布娃娃,早晨丁香放在我枕边的。

“我就是你小姨呀!”丁香笑着,指着照片里的女人说:“我是她亲妹妹,当然就是你小姨了!”

“为什么你是她亲妹妹就一定是我小姨?”我还是不明白,“她是我大姨吗?”丁香一下子被我问住了,陈豪天的表情很尴尬。

丁香瞪了陈豪天一眼,蹲下来,微笑着,她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陈豪天老喝酒却没有酒窝。她说:“丁厌,照片上的那个漂亮的女人,是你的亲妈妈呀,我姐夫,也就是陈豪天,他是你爸爸,我是你妈妈的妹妹,所以你就得叫我小姨呀,懂了吗?”

我摇摇头,看了陈豪天一眼。他确实妄想当我爸爸,但是我还没有同意,而有一次陈豪天好像也说过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妈妈,不过酒醒后他又否认了。

我说:“我是爷爷挖出来的,我只有爷爷,没有爸爸妈妈。”

丁香叹口气,把我抱起来,她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的腿很软很暖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丁香你放我下来,我还没有被女人抱过,觉得不好意思……”

丁香不但没有放下我,还更加抱紧了我,哽咽地说道:“可怜的丫头,以后不可以叫我丁香,在家里你就叫我小姨,到了幼儿园,你就叫我丁老师,你以后也不能叫他老家伙,你应该叫他爸爸,照片上是你妈妈。小姨……小姨会经常代替你妈妈抱你的……”

“那……我妈妈原来只是一张照片吗?”我还是问,这样被抱着,觉得很温暖,心里面一动一动的,既舒服,又难受。

“不是啊……”有水滴到我的脸上,丁香小姨说:“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美丽和善良的人,她在生你的时候,身体很虚弱呀,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后来医生问她,是要你活下去,还是她自己活下去,她选择了要你。也就是说,你妈妈她,为了让你活下来,选择了自己死去,她是那么爱你,所以你自己一定要快乐地活着,你妈妈才不会失望呀。”

陈豪天听着听着也哭了起来,我一下子懵了,原来,这才是事实。

原来,我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原来如此……

3.

第二天,我继续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任凭丁香小姨怎么叫我,我也不肯出来,我一直在问爷爷的照片,我不是他挖出来的吗?我怎么会有爸爸妈妈?照片上的女人如果是我妈妈,那么我……我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做丁厌了,我果然一出生就被所有的人讨厌,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爷爷也是,爷爷也讨厌我,所以才会骗我!我把爷爷的照片压在床铺地下,决定再也不见他了,爷爷是骗子……

我大哭起来,既然已经打破了一次誓言,也就不在乎第二次了。我把自己关在柜子里,又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我恨我自己,我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对妈妈说:“让我死,你活着!让我死!你活着!”

“让我死,你活着!让我死……妈妈你活着……”我蜷缩在柜子里大哭起来,陈豪天和丁香小姨拼命在外面敲门,听到我这么哭,门外干脆响起了斧子的声音。

门坏了,陈豪天冲进来,猛地拉开柜子门,把我从被子里扯出来,腾出一只手就要打,嘴里还喊着:“你还嫌自己不够讨厌吗?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决定,让你早早死了省得祸害周围的人!”

“哇——妈妈你活着,让我这个讨厌鬼死掉吧!”我哭得更厉害了。丁香阿姨挡住爸爸将要落下的手,把我抱过来,紧紧拥在怀里。我的眼泪和鼻涕蹭了她一身她也不介意。她抱着我,来到堂屋,让我看着妈妈的照片,说道:“丁厌你看,妈妈笑得多温柔多幸福啊,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的鼻头红红的,丁香小姨给我擦擦鼻涕。

“因为啊……你妈妈她,是因为你活着,才能笑得开心呀!要是你死了,你妈妈就算活着,也会一辈子不开心的。”

“可是,妈妈因为我死了,我活着,也会不开心……”我哽咽着说。

丁香小姨不说话了,她摸着我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孩子,你妈妈临死前说了,希望你快乐地活着,不要让她失望啊……”

我抬起头,望着妈妈的照片,想起了爷爷临死前的话,擦干眼泪,从丁香小姨怀里挣脱,站在地上,大声说道:“丁香小姨,我们去幼儿园吧!”

丁香小姨笑了,陈豪天爸爸没有笑,他一直愣愣地看着照片,表情哀伤不已。

幼儿园在丁香小姨来之前,镇上就已经重新整修过了,原来的宿舍空着,由于目前只有丁香小姨一个老师,所以幼儿园也就不提供住宿和吃饭了,只是镇里希望小孩有些出息,又不是很在乎学费的人家,把孩子送过来读书。

丁香小姨还是让王晓峰当班长,她除了取消小红花制度,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变。她不但教我们拼音和汉字,还教我们鹰语(其实我问过她会不会乌鸦语,这样我就可以和小黑说话了,可惜丁香小姨说不会)和画画以及做手工,并且她的故事比园长还多,不但比园长多,也比园长的好听。

简而言之,所有小朋友都特别喜欢丁香小姨,如果说郝老师是恶魔吸血鬼的话,那么丁老师就是我们的天使和女神,她从来不生气,总是微笑着,如果有小朋友做错事,不等丁老师批评,他自己也就觉得愧疚而认错了。

其实我也挺喜欢丁香小姨的,只是这种喜欢很复杂,既喜欢她,又忍不住要故意气她,我特别想知道她生气是什么样子,可是她似乎怎样都不会生气。

这一点让我很懊恼。

4.

自从我知道照片里的女人是我的妈妈以后,每次吃饭,我都先看着她,并且在心里叫她一声妈妈,才肯下筷子。虽然妈妈死了,但是我有时候还是觉得挺幸福的,毕竟我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的野孩子,我也有妈妈,我丁厌其实也是有些来头的人,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十分有底气,连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也更加勇敢了。甚至,我都开始不怕镇里的小哑巴了,他们这些小破孩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有妈妈,我也有,我不但有妈妈还有那么好的小姨,哼!气死你们!

丁香小姨总是喜欢夸奖我,她说我很有艺术家的天赋,而且不仅仅是一种,比如我的歌喉特别嘹亮可以做歌唱家,我的身体柔韧度很高,可以做舞蹈艺术家,我很有想象力,可以做作家,我还很热衷于画画和雕塑,因此还可以做画家或者雕塑家。

关于作画方面,我最喜欢临摹丁香小姨一本书里的仕女图,我卧室的墙壁上,就挂着很多我的大作,每幅仕女图,都有相同的圆润的脸,圆润的眼,圆润的唇和圆润的身体,整个画中人看起来有点像打肿了脸充胖子,显得诡异异常。

我的雕塑品,基本都是泥做的,和我的画同样圆润,可惜总是没过几天,那些作品就都干裂得缺胳膊掉脑袋,因此也总是诡异。

因了这些原因,陈豪天爸爸说我做艺术家可惜了,我长大了不是“丁仙姑”就是要写恐怖电影剧本的剧作家。陈豪天爸爸说这些的时候,笑得很爽朗,我不知道他是对我笑,还是对丁香小姨笑。

陈豪天爸爸很少喝酒了,只是偶尔小酌,却很少醉,虽然他还是喜欢对着照片发呆,不过有时候也开始对着丁香小姨发呆了。丁香小姨就像是温暖的阳光一样,给这个曾经阴晦的家,带来了光明和快乐。

这种幸福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下大雪那一天。

我还记得,那天的雪非常大,我吃完晚饭,假装睡觉,其实却是偷偷从窗户里钻出去,用小碗撑了满满一碗雪,再在雪上面浇一些鸡血,放在外面冻一会儿,然后偷偷坐在床上吃。陈豪天爸爸已经严令禁止我这么做了,他说雪特别脏。他当我是傻子啊,这些雪比夏天的的确良衬衣还要白,怎么会脏呢?所以像我这么聪明的小孩自然不会上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边听陈豪天爸爸在堂屋里的呼噜声边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今天是什么特别的纪念日,所以陈豪天难得喝醉了,听说只要下雪,他就是要喝醉的,这个我不知道,他自己说的。

堂屋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听陈豪天爸爸喃喃地说:“茗茗……你什么时候回来……茗茗……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嘴里地茗茗其实是我妈妈,我妈妈叫丁茗,我叫丁厌,呵呵,光看名字就知道她是我妈妈了,丁茗妈妈、丁香小姨和丁厌我,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陈豪天爸爸不过是个外人而已。要不为什么他没有姓丁?为什么他的名字是三个字?

“姐夫……天气冷……回房去睡吧……”丁香小姨小声说。

“茗茗……你回来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就是在下雪天相识的……”

“姐夫……”丁香小姨的声音有点着急。

“茗茗……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下雪天回来看我的……呜呜呜……茗茗……我好想你你呀……”

“姐夫……我不是姐姐,我是丁香啊!我是丁香!!”堂屋有桌子碰倒的声音。我下床,打开卧室的门,看到陈豪天爸爸紧紧抱着丁香小姨。

我手里的碗摔到了地上,丁香小姨一脸羞红,陈豪天爸爸也愣住了,急忙松开丁香小姨,酒也醒了大半。

5

虽然我还是小孩子,但是这大概是怎么回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射雕英雄传里也演过这样的事情,简单说,就是陈豪天爸爸背叛我妈妈喜欢丁香小姨了,更进一步说,丁香小姨想做我新妈妈,就像冯小如的新妈妈一样,当然,丁香小姨比冯小如的妈妈漂亮很多。

虽然我曾经很想有后妈妈,这是为了让我自己更接近于白雪公主,但是现在我对白雪公主已经没有兴趣了,和白雪公主相比,我更希望得到红舞鞋或者神笔马良的神笔。因此,我对于后妈妈自然也就没有了兴趣。

最为重要的是,全世界最爱我的妈妈,为了我而牺牲自己性命的妈妈,被陈豪天爸爸背叛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替代妈妈,就算是丁香小姨也不行!

“丫头……”丁香小姨抖动着嘴唇,握着毯子的手也抖个不停,脸色由绯红转而变得苍白,“我只是想给你爸爸盖个毯子,天气这么冷……”

“丫头……”陈豪天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爸爸喝多了……”

我踢了一脚碗的碎片,吓得在房檐下的小黑也叫了几声。

我径直走到丁香小姨的身边,从她手里夺过毯子,严肃而冷漠地说道:“像盖毯子这种事情,我妈妈会做的,现在我妈妈不在,就由我来做。这是我们家里的人事情。”原来,原来丁香小姨才是外人呀!

丁香小姨眼睛里含着泪花,陈豪天爸爸生气道:“丁厌!你怎么说话的?!”

我拿着毯子瞪了他一眼,说道:“陈豪天爸爸,你忘记我妈妈了吗?前几天我听孙妈妈说,丁香小姨要当我新妈妈,我还跟她吵了一架呢!还趁她不注意把孙乐乐掐哭了,难道那架白吵了吗?难道孙乐乐白哭了吗?难道丁香小姨真的要当我新妈妈吗?”

陈豪天颤抖着抬起手,他很久没有打我了。

“你打吧!打吧!就当着我旧妈妈的面和新妈妈的面打吧!我不会哭的!我妈妈说希望我快乐得活着!”我固执得瞪着眼睛,伸出脸,手心攥着毯子的一角。

丁香小姨连忙冲过去阻止住陈豪天,哭着说:“孩子小,不懂事,她这么向着姐姐心疼姐姐,也是难得的孝心啊,况且……这只是误会……”说到最后一句,丁香小姨的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我想起来了,丁香小姨来的第一天,就让陈豪天爸爸忘记我妈妈,当时我还不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妈妈,所以没有留意她的话,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号称是我妈妈亲妹妹的女人,从来的第一天,就打算取代我妈妈,这个女人太阴险了,装得那么像,我差点就上了女特务的当了!

我把毯子甩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说道:“你还离我陈豪天爸爸那么近干嘛呀?!难道你真的是像孙妈妈说的那样,是主动送上门的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吗?亏得我那天还替你辩解打架了呢!”

丁香小姨一听,捂着脸跑回自己的房间,门嘭得碰上了,院子里雪地上只留下她凌乱的脚印。

陈豪天爸爸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看着照片中的妈妈,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像刺猬一样的我,突然大哭起来:“茗茗……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我从地上捡起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天气确实很冷。

6.

第二天,丁香老师让我们排着队去河坑堆雪人的时候,她眼睛还是红红的,从早晨起来就没有跟我说话,直到中午都没有,我心里有些失落,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妥协,她可是要抢我爸爸的人呀!

下雪的时候,河坑的四周和坑底,都积满了雪,河坑附近的人家,也会把雪从房顶上扫进河坑里,于是那个河坑就是一片雪的天地。

我们从河坑的底部,顺着坑坡一路滑下去,没过多久,坑坡上就被大家开辟出了好几条油滑滑的雪滑梯。

因了我的艺术家天赋,我对别的小孩和丁香小姨堆出的圆锥形身体和圆球脑袋的雪人感到不屑于顾,表现出极大的鄙视。

我堆的雪人是这样的:

雪人的身体用废砖支撑,周围砌上雪,做出身体、胸部、臀部和腿的轮廓,然后用细线绑几个玉米棒子轴,再堆砌上雪做胳膊,脸部最耗费功夫。

先堆起一个大雪球,浇点水冻硬了,然后再用铅笔刀在雪球的一侧雕刻出鼻子、嘴巴和眼睛。最后再在雕塑的身体的脖子上浇点水,把脑袋放上去,手扶着脑袋在脖子上压几分钟,脑袋和脖子就冻在一起了。

这样,整个雪人,就有鼻子有眼,有身体有脖子,除了个子比较小一些,和真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虽然我的雪人得到了同伴们极大的赞赏,但是丁香小姨却什么都没有说。难道是我的雪人还有缺点吗?我仔细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它确实不够完美。

比如,用煤粒做的眼睛不够有神,显得有些光秃秃的,雕塑出来的嘴唇有些厚,而且也过于苍白。

当时临近春节,镇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杀猪运动,屠宰场就在河坑边上,每到傍晚,猪的惨叫都能贯彻天空,直入云霄。

于是我央求屠夫叔叔给了我两颗猪眼,和一小盆猪血。

我把猪血含在嘴里,喷在雪人的腿上,这样她就有了一条鲜红的裤子。本来计划把猪眼镶嵌在雪人的眼睛上,可以猪眼太大,而且软,镶了几次都未成功,只好作罢。

那个雪人,依然是个不完整的艺术品,所以丁香小姨依然漠视它的存在。

做为极具责任感的艺术家,是不能允许失败的作品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于是我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还是未成功,就干脆毁掉它。

我找来了黑色的玻璃球,擦上点猪油,来装点眼睛,这样,眼睛果然就更加有精神了。我又用最后一点猪血,给雪人涂上口红,再从家里拿来废旧不穿的上衣,给雪人套上。如此装扮下来,雪人果然栩栩如生。

那是另外一种栩栩如生。

乌黑的眼球,血红的唇衬着雪人的脸格外苍白,不是很合体的上衣,显得雪人的身子里空荡荡的,鲜红的裤子由于猪血的渗入不均匀,也显得斑驳不堪。

雪人是栩栩如生,不过却好像栩栩如生的地狱使者,一旁杀猪的叔叔见了,叫道:“谁堆这么个儿玩意儿,跟死人似的,赶紧拆掉!”

我决定拆掉,并不是因为它跟死人似的,而是因为这实在是个失败的作品。

可惜,雪人冻得过于瓷实,我拆了几下,雪人丝纹不动。

天黑了,一片雾蒙蒙地黑暗中,河坑被积雪映得泛出凄冷的银光,银光下,我的雪人婷婷玉立,破旧的上衣在寒风中飘舞,腥红的唇尤其耀眼。我看着我的作品,心里莫名冒起一股寒意,丁香小姨吹哨子集合了,我急忙扔掉小铁锨,跑过去和大家在一起。

7

晚饭时候,谁也没说话,餐桌上仿佛压了一个巨大的雪球,重重的,冷冷的。天刚刚擦黑,雪又下了起来,两个雪片就能顶一片小黑的羽毛,真是鸦毛大雪。

陈豪天爸爸开了一瓶二锅头,泡在半盆热水里,丁香小姨也是默默地吃饭。

我抬头看了看照片里的妈妈,故意大声说:“妈妈,我开动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种气氛太压抑了。没想到话一出口,陈豪天立刻瞪了我一眼,丁香小姨干脆放下筷子,一声不吭地回自己房间了。

蜂窝煤炉上罩了个大烟筒,烟筒从堂屋墙壁上一个洞洞里伸出去,如果在院子里,就会看到灰白色的烟。

陈豪天爸爸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酒,看了我妈妈一眼,一干而尽。我粗略地就着冰血吃了几口馒头,站在门口,丁香小姨粉红色的窗帘不冷不热地亮着,她房间里伸出来的烟筒,也冒着灰白色的烟。

丁香小姨一整天,几乎看都不看我一眼,更不要说说话了,不但如此,连陈豪天也变得怪怪的。难道我维护自己的妈妈,错了吗?

我翻出爷爷的照片,如果爷爷在身边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我打开窗户,让小黑飞进房间里。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在夜空中跳着诡异地舞蹈,晃悠悠地落下,也不知道我在河坑里的雪人怎么样了?那夜幕下的雪人,留给了我深深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它冷着脸向我走过来,嘴里还不停地说:“为什么让我死,你却活着?为什么你要杀掉我,你却活着?丁厌,你天生就是个该死的人!”

这恐怖的一幕,一直持续到我的梦里,我的梦里,雪人用玉米轴做的胳膊,狠狠夹住我的脖子,让我透不过气。

第二天,当我忐忑不安地再到河坑的时候,我的雪人已经支离破碎了,身体的各个部位凌乱地散在河坑的四周,雪人的头无助地躺在地上,乌黑的眼珠不甘心的望着天空。

我不禁心头一酸,虽然我自己也原本打算废掉它,可是,它真的被别的人肢解了,我又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我的作品如此惨烈地被蹂躏,我小心地把雪人的尸体收敛在一起,用雪给雪人做了一个银色的坟堆,并且还煞有其事地烧了几页作业本给它,以做吊唁。

我站起身,目光中充满了悲悯而壮烈的神情,我决心重新做一个完美的雪人。就在我壮志绸缪的时候,镇里的小哑巴拍着手在坟堆边上跳着。

一旁的小朋友说,还是小哑巴厉害,三下两下就消灭了雪人妖怪。

我恨恨地抬起头。

那个小哑巴我以前很怕她,因为她总是从某个莫名的角落冲出来,打你一巴掌,然后逃得无影无踪,她和我一样,被并列在镇里居民所讨厌的小孩的首位。虽然如此,但是我们同病却不相怜,反而暗中较劲儿了很久。自从丁香小姨告诉了我关于妈妈的事情以后,我便再也不怕她了,

现在,这个小哑巴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肢解了我的雪人,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不要以为丁香小姨不理我了,我就变得好欺负了!

哼!

我咬咬牙,指着小哑巴说道:“你给我等着!你这个哑巴!”

小哑巴手忙脚乱一脸无辜地比划着,我也不知道她在比划什么,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十有八九是在骂我。

8

雪还在不停地下,家里的气氛也还是冰天雪地地,丁香小姨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陈豪天爸爸做好了饭叫她,她也不吃。吃晚饭的时候,我和陈豪天爸爸默默地坐在餐桌上,陈豪天爸爸这次没有看着妈妈吃饭,而是边吃边看着丁香小姨的房间。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盛了一碗米饭,放了些西红柿炒鸡蛋,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丁香小姨的房间。到了门口,他咳嗽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敲了敲门,说:“丁香……我把饭给你端过来了……”

丁香小姨没吭声,陈豪天爸爸也没再吭声,只是捧着饭在雪地里站着,还不时弯腰捂着饭碗,好像担心饭菜凉了似的。

过了许久,估计丁香小姨以为陈豪天爸爸已经走了,悄悄打开门,看到依然站在门口的陈豪天爸爸,肩头和头顶都落了薄薄地一层雪,她略略抖动着肩膀,捂着嘴,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然后,她猛然扑到陈豪天爸爸的怀里。

陈豪天爸爸的手臂像小黑的翅膀一样张开,一只手端着碗,另一手讪讪地,却不敢去抱丁香小姨,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看过了泰坦尼克的话,我一定会觉得陈豪天爸爸那种姿势特别像杰克,他们的爱情起航了。

我心情莫名压抑,把瓶子里的新鲜鸡血晃了晃,一口气喝光,那冻鸡血真是透心地凉。我看了妈妈一眼,妈妈还是那么后知后觉地笑着,我喃喃地说:“妈妈,他们狗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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