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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推理、对决和逆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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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型录音机播放着蓝调音乐。放在厨房的这个录音机是纯子家中唯一的音响,客厅很宽敞,放着沙发和茶几,两张长沙发中间放着玻璃茶几。

光平和悦子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那个医生坐在他们对面,纯子有点紧张地在厨房泡茶。

三个人面对面时,墙上的木纹时钟指向十二点三十五分。在秒针走了一、两圈,没有人说一句话。只要抬起眼睛,就知道彼此在观察对方──他们相互打量了好几次。

那个医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kent烟盒,拿了一支叼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准备点火,抬眼看着光平他们。

“我可以抽烟吗?”他问。这是打破寂静的第一句话。

“请吧。”光平回答,“只要妈妈桑同意,这里是她家。”

正在倒茶的纯子停下手,看着光平。

男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向了空中。悦子在光平身旁轻轻咳嗽了一下。

“所以,”男人靠在沙发上,轮流打量着坐在面前的这对男女,“有什么事吗?既然你们跟踪我,应该是有事要找我吧?”

他的声音低沉,但很响亮。

光平慢慢吞着口水,等心情平静后,才开口问:“你知道‘绣球花学园’吧?”

男人皱着眉头,缓缓转头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光平这个问题的用意。

“那里的职员给我们看了你的照片,”光平说:“虽然原本是为了让我们看广美在那里当义工的情况,我们从照片中偶然发现了你。那个职员告诉我们说,照片上的人是综合医院的斋藤医生。”

“那个人说得没错,”斋藤说:“但那又怎么了?我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去那里,完全没有私人因素,至少没有让你们跟踪的理由。”

他平淡的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感情。光平突然想到,他也是这样为病人看病吗?

纯子利用他们谈话的空档把茶端了过来,矮扁的杯子里飘出焙茶的香气。光平喝了一口问:“你知道广美去‘绣球花学园’这件事吧?”

斋藤把烟灰弹进烟灰缸,不悦地叹了一口气回答:“我知道。”

“所以,你和堀江园长、广美都有交集。”

“算是吧,”他吐出下唇,“我和命案无关,我刚才也说了,我和‘绣球花学园’之间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但你无法证明吧?”

悦子在一旁插嘴问。斋藤露出心虚的表情,随即恢复了镇定反驳说:“你们也没有证据可以否定我的话,况且,园长被杀害的那天晚上,我和同事一起在医院。”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纯子坐在斋藤旁,始终看着手上的茶杯。光平觉得她在观察事态的发展。

“我可以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吗?”

光平问,男人回答:“请说。”

“你和妈妈桑是情侣吧?但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对外公开,因为不能公开,所以在店里的时候,只能以普通客人的身分和妈妈桑见面,来这里的时候,也必须避人耳目。”

斋藤瞥了一眼身旁的纯子,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现在被你看到了,恐怕也很难否认,但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你们为什么要隐瞒情侣关系?”

“没有义务向你解释吧。”

斋藤的语气中仍然没有一点慌张,他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坐在他身旁的纯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光平。光平也看着她。

“是因为我的问题。”她说,“因为我的问题,所以才没有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我开那种店,公开自己有男朋友不太好。”

“广美并没有隐瞒和我之间的关系。”

“情况不一样。”

纯子的声音很平静,不愧是成熟的女人。

光平又沉默了片刻,再度看着纯子,“妈妈桑,你知道广美每周二去‘绣球花学园’的事,对吗?”

是啊。她动了动嘴唇。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每次问你,你都说你不知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她回答,“不要凡事都追根究柢,既然她想要隐瞒,我不能未经她同意就说出去,况且,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身障儿童的学校。”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啊,我也曾经问过她一次,但她没有说,之后,我就不再提这件事。”

“谁都有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越是年纪大,想要隐瞒的事就越多。”

斋藤在一旁插嘴说。他似乎在挖苦跟踪他之后,又问了一大堆问题的光平。

“我也有问题想要问。”

在光平有点退缩的时候,悦子开口说道。纯子和斋藤的视线移到她身上。

“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继续说道:“纯子姊和我姊姊是好朋友,又是合伙人,姊姊和斋藤先生在同一个身障儿童学校见过面,斋藤先生又和纯子姊是男女朋友。所以,我觉得你们三个人的关系应该很密切。”

好问题。光平心想。

纯子和斋藤有点困惑地互看了一眼,斋藤点了点头说:“由我来说明吧。”因为悦子是广美的妹妹,所以他没有冷言拒绝说:“不关你的事。”

斋藤把kent的烟蒂在烟灰缸中捺熄,双手在膝盖上交握着。

“是因为我和广美在那个学园认识的关系,因为住得很近,所以慢慢熟悉起来。她邀我去店里玩,当然,她要求我不要提起学园的事。”

“所以,你去了店里,认识了纯子姊吗?”

悦子问,斋藤轻轻点了点头,“但我们并没有马上深入交往,我们是在春天的时候认识的,夏天之后,才变成目前的关系。”

“姊姊知道你们的事吗?”

“当然知道。”

悦子看着光平的脸,她的表情似乎在说,既然他这么回答,我就不便再问了。

“你们,”纯子开了口,“在怀疑我们吗?你们以为我们是杀害广美的凶手吗?”

她的语气温柔,眼神却在责备光平他们。光平慌忙摇头,“妈妈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为什么一直问这些事?”

“因为我希望从中寻找灵感,但完全没有认为你是凶手。因为我很清楚,广美遇害的那天晚上,你在店里,而且,你也没有动机杀害广美。”

“你似乎有什么理由,对我产生了兴趣。”

斋藤说,“因为你跟踪了我。如果只因为我也去了广美去的那个学园,以及住在这附近就跟踪似乎不太寻常。”

于是,光平说出了在发现广美尸体的那天,曾经和斋藤擦身而过的事。

斋藤不记得曾经见过光平,他偏着头问了一句:“是这样吗?”

“对,但你那天没有穿皮夹克。”

“是这样吗?”他再度偏着头,然后看了光平一眼,重新换了一个姿势。

“原来如此,所以你怀疑我是凶手。”

“不,没有怀疑你,只是在案发前后,曾经有几次在‘莫尔格’看过你,所以有点在意。而且,你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他反而纳闷起来。

“因为我和你擦身而过后,电梯才到一楼。那时候,广美在电梯上,所以,你不可能是凶手。”

斋藤一脸讶异,似乎无法理解光平说的话,然后不解地问:“为什么你认定她从一楼搭电梯?”

“从各种状况做出的判断,”光平说,“而且,警方也这么认为,这一点已经很明确了,只是说来话长。”

“不可能。”

光平的话音未落,斋藤立刻说:“她不是在一楼搭上电梯的。”

光平屏住呼吸,重新打量着他的脸。因为他太有自信,光平不知道该说什么。

斋藤继续说道:

“那天,我来这里拿之前遗忘的东西,然后就走了。你们也知道,我来这里时都走楼梯,尽可能避免遇到其他住户,当然,那天晚上也是走楼梯。”

光平和悦子同时点头。

“但我到一楼后,又想起了一件事,急着想上楼。当时觉得爬楼梯很麻烦,所以就在一楼按了电梯,但等电梯时,又觉得很麻烦,就直接转身离开了。我应该是在那时候和你擦身而过。这个问题不重要,总之,我在一楼等电梯时没有其他人,我认识广美,如果她在一楼的话,我当然会记得。所以,她不是在一楼搭电梯──”

2

三天后,香月终于找到了“彩色球”的次郎说的那个和杉本──也就是松木──很熟,看起来像学生的人。他找遍了“彩色球”附近所有的电器行,找到了三个去年夏天左右在店里打工,看起来像学生的人。其中一人至今仍然在电器行打工,但从来没有撞过球,另一个人打电话确认后,说他根本不知道有“彩色球”这家店。

最后,只剩下曾经在冲田电器行打工的长谷部。电器行老板证实,他的体型和次郎所描述的完全吻合。

“他之前有交履历表,去年丢掉了,幸好我知道他家的联络方式。”

说着,老板递给香月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住址和电话号码。那个人名叫长谷部贤一。

田所用公用电话联络长谷部时,香月去了附近的书店。店门口放了各种不同的科学杂志。他拿起其中的一本,再度思考松木为什么试图接近电脑相关的学者。

经过这三天的思考,香月认为松木很可能想要出售什么,比方说,中央电子研发或是发现了什么划时代的技术,他打算出售这项技术,但既然要出售,照理说,出售给电子公司才是上策。而且,根据常理判断,大学和企业在电脑研究方面的态度和目的并不相同。

──还是自己想错了……

香月正打算否定自己的想法时,田所打完电话,回来向他报告。

“这个电话号码是空号,我请电信公司查了一下,上个月底解约了。”

“解约……所以是搬家了吗?”

“要不要去看看?”

田所递上便条纸。看到上面所写的地址,香月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这个地址……就在那个学生街附近。”

虽说是学生街附近,但其实相隔了两个车站。车站前有一个以圆形花园为中心的圆环,周围有不少小商店。正前方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前方车来车往。

商店之间也有好几条放射状的小路,分别形成了一条条小型商店街。香月和田所走进了其中一条小路。

经过商店街,来到一栋三层楼的公寓前。田所对照了便条纸上的地址说:“好像就是这里。”

水泥的建筑物还很新,不像松木住的公寓,墙上爬满了裂痕。

长谷部贤一的房间在三楼的最后一间,门口没有挂门牌。他们按了门铃,没有人回应。

“可能真的搬走了。如果他之前是学生,可能毕业了。”

田所说话时,顺手按了隔壁的门铃。屋内传来动静,有人开了门。

门链内探头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短发女人,脸上化着妆,但一脸睡意。“哪一位?”她的声音也很沙哑。

“警察。”

田所回答,她的眼睛稍微聚焦了。

“我想请教一下关于隔壁邻居的事。”

“隔壁邻居?”她讶异地皱着眉头,“现在没人住啊。”

“之前是不是住了一个姓长谷部的人?”

“之前啦,现在没人住了。”

“他搬家了吗?”

“不是。”

“那他去了哪里?”

“他死了。”

“什么?”

田所回头看着香月,脸上的亲切笑容完全消失了。香月代替他继续发问。

“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女人胡乱抓了抓头发说:“好像是两个月前。”

“死因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她的声音仍然很慵懒,“因为我和他没来往,听说是意外身亡……我真的不知道啦。”

这样就可以了吧?年轻女人说完,关上了门。香月和田所愣在原地,看着那扇门。

他们在辖区警局很快查明了长谷部贤一的死因。他喝醉酒,掉进附近的运河溺毙身亡。他生前似乎在桥上小便,长裤前的拉链敞开着。

“听他家人说,他不太会游泳,而且,那天也喝了不少酒,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很高。更因为发生在半夜,附近的居民也完全没有发现。”

当时负责侦办这些意外的侦查员向他们说明了情况。那位年轻的刑警晒得很黑,脸型很有棱角。

“有没有查到他到那座桥之前的行踪?”香月问。

“大致掌握了。那天他去参加同学会,在大学附近的餐厅喝到很晚,因为错过了末班车,他走回家的途中,掉进了运河。”

“所以,长谷部贤一果然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吗?”

“没错。”年轻的侦查员点点头。

香月和田所互看了一眼。也许这件事和松木出现在那个学生街有什么关联。

“他还没毕业吗?”

“不,我记得应该是今年毕业了,但他讨厌正职工作,所以靠打工继续过学生生活。”

香月想起津村光平,觉得他们很相似。

“没有他杀的嫌疑吗?”

“我们当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现场的状况找不到他杀的痕迹,也找不到动机。我们调查了出席同学会成员的不在场证明,每个人的行踪都很明确。”

“原来是这样。”

香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完全不同的事。“你知道参加同学会的成员吗?”

“我知道啊。”

辖区的刑警调查了相关纪录,“是研究室的成员,具体来说……呃,是电力工程系太田研究室……的成员。”

3

干冷的风不停地吹,连眼睛也睁不开。一到晚上,天空中没有一片云,不知道是否被风吹走了。

光平在下班后,缓缓走在街上,他和悦子约好要见面。

中途经过“莫尔格”,木门内传来好几个男人的笑声。时田可能在里面,那个皮夹克男──名叫斋藤的人──可能也在。

今晚自己不去那家店。光平没有改变步伐,经过了店门口。

风仍然很大,穿越学生街后,风声变成了可怕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群年迈的小丑同时在叹气。

他也叹了一口气,吐出的白色热气立刻飘向身后,消失不见了。

光平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关于广美的死,他了解不少事实,更有不少疑问,但他不知道什么是命案的关键,什么是毫不相干的事。也许他所知道的所有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但他手上没有足够的信息否定这一点。

尤其是今天中午斋藤告诉他的事,更搅乱了他的思考。斋藤证实,广美并不是在一楼搭电梯。

广美不是在一楼搭电梯。

那她是在几楼搭电梯?光平思考了这个问题。她回公寓前去了花店,买了秋水仙,她穿着买花时的衣服被人在电梯中杀害了。

──广美先在三楼走出电梯,然后又进电梯前往六楼吗?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平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来到那棵圣诞树前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在圣诞树旁看到了认识的人。

保险公司外勤人员佐伯良江身穿淡米色风衣,呆然地站在那里。

──她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苗条的她站在树旁的身影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忧愁和无力感,只可惜那棵松树装饰得太俗气了,否则很有竹久梦二[2]的绘画风格。

他走上前去,正准备打招呼,她先看到了他。她“啊”地张着嘴,然后静静地鞠了一躬。

“你这么晚还在工作?”光平问。她优雅地笑了笑说:“因为我刚好来这附近。”虽然她答非所问,但光平也没有再问。

“这棵圣诞树怎么了吗?”

他抬头看着松树,她也抬起了头。

“听说园长先生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对,”光平说,“我们发现的,是一起很离奇的案子。”

“园长先生,”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词,“为什么在这么晚的时间来这里呢?”

“不知道,”光平摇了摇头,“如果知道原因,应该就可以破案了。”

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默默地仰望着圣诞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光平发现眼前的良江和第一次在绣球花学园见到时,以及之后她来参加葬礼时的样子明显不同,当然,他无法清楚地说出到底哪里不同。

“你对命案有兴趣?”

光平问,她用涣散的眼神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兴趣?”

“不是吗?”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圣诞树说:“嗯,我也不太清楚。”

光平正在想要怎么接话,良江把右手从风衣口袋中拿了出来,重新背好侧肩包。

“那我先走了。”

然后,她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浅色的风衣晃动着,融化在夜色中。这个景象始终留在光平的心头。

一按门铃,悦子立刻出来开了门,身上戴着上次看过的《欢乐满人间》(ary popps)围裙。

“你肚子饿了吗?”她噼头就问。

“有点饿,我两个小时前就吃晚餐了。”

“那刚好,我还没吃。”

“现在才要吃吗?你才刚回来吗?”

“对啊。”

悦子对他抛了一个媚眼。

走进厨房时,闻到煮意大利面的味道。流理台旁放着番茄酱的空罐和大量蛤蜊壳。

“密室的谜解开了吗?”

悦子背对着他问道。

“没有。”光平回答,“虽然我一直在思考,但毫无进展。斋藤的证词让问题变得更复杂了。”

“你不是读理科系的吗?应该很擅长处理这种问题。”

“我觉得你太抬举我了。”

光平翻着桌上的笔记本说。

“首先,第一个问题是,姊姊是在几楼搭电梯的。”悦子转头看着光平,食指放在嘴唇上,微微偏着头。“是三楼吗?”

“你的意思是,凶手也一起进了电梯,在到六楼之前杀了她。根据目前的情况,似乎只能这么认为,但还是不清楚凶手的逃跑路线。那个邻居的女人在五楼等电梯,如果凶手走下楼梯,就会被她看到。”

“如果凶手的家在六楼,就解决问题了。”

悦子轻松地说。光平抬起头,“妈妈桑和斋藤不可能是凶手,他们有不在场证明,我是证人。”

“我只是说,只要六楼有房间就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哼着歌,继续下厨,她从锅子里捞起一根意大利面放进嘴里。

光平再度低头看着笔记本。

“我之前就想问一件事,你最近有去学校吗?”

她形状好看的屁股原本随着自己哼的歌摇动着,听到光平的问话停了下来。“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你不是大学生吗?但我从来没看过你去学校。”

“对啊。”她尝着酱汁的味道,“因为我没去啊,我决定不去了。”

“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就是……毕业考试啊,还有找工作之类的啊。短期大学不是读两年吗?”

她一脸无趣地用穿着拖鞋的脚瞪地。

“我不去找工作,毕不了业也没关系,我进大学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是为了什么目的?”

“因为我想知道大学是怎样一个地方,算是一种体验之旅。现在已经了解了,所以继续去学校只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这几个字刺激到光平的内心深处,也许就像悦子说的那样。

“工作的问题怎么办?”

“嗯,我会去找自己想要做的工作,但眼下还不着急,现在是收集人生各种选项的阶段。反正我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你也是因为这种想法,所以才没有去找正职工作。”

“不完全一样,”光平说,“不瞒你说,我觉得应该赶快找到自己的路,了解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但至今还做不到,所以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也很着急。”

“这根本就像修行僧。”

悦子笑了起来,她似乎真的认为很好笑,“这么紧张太累人了,人活在世上不是受罪。”

光平转动着脖子,真的觉得自己肩膀的肌肉很紧张。

“你很厉害,很厉害,也很棒。”

“谢谢,你之前也这么说过。”

悦子开心地转过身,动作利落地把煮好的意大利面装进盘子,淋上了番茄酱汁。

光平说:“广美好像很少吃意大利面。”

“她不太喜欢,而且最近好像在减肥。”

悦子说着,伸手拿起一旁的小瓶子,把绿色粉末撒在意大利面上。光平纳闷地看着,她告诉他:“这是巴西利,你以前没看过吗?”

“我不知道有切碎的巴西利装在瓶子里卖。”

光平佩服地说,“到头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广美为什么事烦恼,也不知道松木来学生街做什么,就连有现成的巴西利碎末也不知道。”

“你喜欢吃意大利面吗?”

“喜欢啊,但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几年没吃了。”

“我想是因为你没有吃到好吃的意大利面。”

她把其中一盘面递到光平面前,好像在说:“请享用吧。”染成番茄颜色的意大利面中,点缀着淡黄色的蛤蜊肉,撒上了适度的巴西利碎末,在色彩上也是一流的。

味道更是可圈可点。咬劲满分,光平一边吃,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谢谢,”她眯起眼睛,“我们很合得来。”

“你做的三明治也很好吃。”

“等破案之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澳洲很漂亮喔。”

光平吓了一跳,“和你吗?”

“当然是和我,”她不以为然地说:“不必想得太复杂,虽然我也可以自己去,但两个人旅行更开心,所以我才这么提议。而且,我也不讨厌你。”

“但我们是孤男寡女啊。”

她很不屑地说:“你好笨,孤男寡女才好啊,如果是同性,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

光平吃着面,摇了摇头,似乎在说,真是够了。

“还是说,那个服务生的女生会生气?”

悦子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光平停下了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那个刑警告诉你的吗?”

“你不必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这又不是坏事,你和谁上床是你的自由。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送她回家,那天晚上睡在她家里。”

“这种事很常见。”她说。

“有一个男人整天纠缠她,在她家门口埋伏,拿着刀子冲过来,她手肘被割伤了。”

“该不会是被怀疑杀了松木,遭到警方逮捕的研究生?”

悦子停下正把意大利面绕在叉子上的手问道。光平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由爱生恨,可惜研究所没有教杀人的方法。”

光平听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问:“杀人的方法?”

“用刀的方法啊。”她说,“杀人的时候不能用割的,像这次命案一样,把刀子刺进去才能毙命。割伤的伤口虽然会流很多血,却不会致命。刺杀的血不多,通常都是致命伤。”

“这是香月告诉你的吗?”

“这是常识啊。”

“刺杀的血不多……吗?”

“当然,如果割的是手腕、颈动脉,也会成为致命伤──你怎么了?”

叉子从光平的右手滑落。他注意着某一点的双眼缓缓抬起,注视着悦子的双眼。

“怎么了?”她又问了一次。

“我知道了,”光平说,“我解开了密室之谜。”

4

光平解开密室之谜的时候,香月他们正在中央电子附近的咖啡店和相泽高显见面。相泽是松木在中央电子工作时的同事,香月之前和他见过面。

“今天要问你几个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问题。”

香月事先声明道,相泽坐直了身体,担心地看着两名刑警说:“他被杀的原因果然和他曾经在这家公司工作有关吗?”

“目前还无法断定,”香月回答,“所以今天才会找你。”

相泽再度左右转动了眼珠子后说:“好,那我就知无不言。”

“很好。”香月说。

“那就从四年前的松木──不,是杉本所做的事说起吧。”

香月把松木在“彩色球”的言行告诉了相泽,也就是他要求店长为他介绍电脑相关的学者。

相泽听完之后,喝了一口水,然后拿起有点冷掉的柠檬茶。他似乎在想什么,香月用肉桂枝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静静等待着。

“所以,”相泽缓缓开了口,“杉本试图和大学的研究室接触。”

“没错。”

香月回答后,相泽再度闭了嘴,然后,又喝了一口红茶。

“我们,”香月始终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怀疑杉本试图把当时的研究资料出售给其他研究机构。”

“有什么目的?”

“这还不知道,也许他期待可以得到相应的报酬。”

相泽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缓缓地摇头,“不可能,一旦被公司知道他做了这种事,很可能会身败名裂。”

“那又该如何解释杉本的行为呢?他为什么试图和其他研究机构的人接触……?”

相泽移开了目光,用食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起眼睛,“你是说……四年前?”

“对,”香月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法吗?”

但是,相泽没有立刻回答,用双手拨了拨头发,然后,困惑地皱起眉头,轻轻发出呻吟。香月观察他片刻,终于发现这是他在摆姿态。

“相泽先生,”香月向他柔性喊话,“如果你知道什么,请你务必告诉我们。当然,我绝对不会透露是你说的。”

相泽张开微微闭起的双眼,无奈地撇了撇嘴,但内心似乎在等待刑警这句话。

“那就拜托啰。”他说。

“什么?”

“就是……一定要保密啊。”

“喔,那当然。”

香月看向身旁,年轻的刑警田所也用力点头。

相泽喝了一口水,微微探出身体。

“四年前的话,杉本参与了本公司和某大学的共同研究计划。”

“共同研究?”

“是声音辨识系统的研究,”相泽说:“简单地说,就是研究能够理解人类说话的人工智能,机器听到人说话后,转换成文字。”

“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这种文字处理机。”

田所停下了做笔记的手插嘴说。

相泽得意地点点头,“这个研究计划的研究色彩很浓,一旦加以实际运用,将会十分有效,所以才会采取和大学共同研究的方式。目前这项研究仍然持续进行,杉本在三年前接受ke训练之前,都参加这个研究计划。”

“这个研究计划有什么蹊跷吗?”

香月问道,他内心有一种预感。

“我记得是四年前,这项研究获得了很大的成果。说实话,其实是大学方面有了新发明,我记得当时杉本曾经透露,如果是他发明的,就会拿着这项研究成果去投靠某一所大学。虽然他是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但我当初就对他这句话印象特别深刻。”

“投靠某一所大学……”

“他很在意自己的学历,也对未来感到不安,不知道是否能够继续胜任这份工作,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说那句话吧。”

“所以说……”

香月用指尖敲着桌子,“他有可能擅自把这项研究成果的内容出售给某所大学,然后投靠那所大学……”

“只是觉得他有可能会有这种想法,”相泽说话的语气变得十分谨慎,“但现实中不太可能,以研究人员的道德标准来说也是如此。而且,当时已经非正式公布了早期阶段的研究成果,他根本来不及和其他大学接触。”

“他最后也的确没有成功,”香月说,“但至少可以解释他的行为。”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们了解。两名刑警点了点头。

“我想再请教一件事。”

听到香月的话,相泽露出不满的眼神,“还有什么问题吗?”

“重头戏正要开始,”香月眼神锐利地回望着他,“其实,最近杉本和某所大学有了接触。”

“他吗?怎么可能?”

“确有其事。所以,我们推测杉本是不是做了和四年前相同的事。四年前虽然无功而返,这一次再卷土重来──”

不可能。年轻的技术人员摇了摇头,“不可能。”

“他的确和大学有了接触。”

而且,还造成了一名学生死亡──但香月没有提这件事。

“不可能,”相泽痛苦地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他从事的工作只是程序设计,并不是研究工作,大学不可能有兴趣。虽然专家系统在人工智能的实用化方面算很先进,学会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但是,或许有大学想要他手中的技术呢?”

相泽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不光是专家系统,大学对我们企业的研究内容根本没有兴趣,我们把实用化放在首位,他们看的是十年、二十年的未来。”

“那你认为杉本这次又和大学相关人员接触有什么目的?”

相泽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可能和工作或是研究没有关系。我已经说了很多次,即使是四年前的事,也只是他可能企图这么做,但研究人员的职业道德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暗中搞鬼的事。”

和相泽道别后,两名刑警坐上了白色房车,行驶在夜晚的街道上,中途遇到了塞车,进退两难,如同在暗示他们的推理遇到了瓶颈。握着方向盘的田所咂着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香月无奈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太田……是清白的吗?”

香月独自嘀咕道:“我原本以为他要求松木出售中央电子的研究成果后,杀了他灭口,这样的推理似乎不太合理。”

“现在还无法下结论,”田所说:“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而且,松木和长谷部贤一很熟是事实,长谷部又在太田的研究室,这绝对不是偶然。”

“是没错啦,”香月有点闷闷不乐,“如果长谷部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他杀,你认为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杀人灭口,先下手为强,避免他说出和松木之间的关系。”

“但是,我们对长谷部的死产生了疑问,才会认为太田有问题。问题是如果太田是凶手,照理说,行事应该更谨慎才对。”

“可能没有其他的方法,只能出此下策。”

“是吗……?”

道路仍然壅塞,前方刚好是一辆大货车,无法了解前方的塞车状况。窗外的风景和刚才几乎没有两样,前后和两旁车道上的车子也都没有改变。

香月他们几乎认定长谷部不是死于意外,而是遭人杀害。虽然光从尸体和现场的状况判断,并不觉得有他杀的疑问,但如果凶手知道长谷部要去参加同学会,躲在成为死亡地点的那座桥附近埋伏,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把喝醉酒的人推下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况且,假设长谷部真的在桥上小便,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从身后轻轻推一下,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香月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怀疑太田。太田当然知道长谷部参加同学会的事。

──难道哪里想错了?

香月拿起放在后车座上的杂志,随手翻了起来。那是向津村光平借来的科学杂志。

“专家系统……喔。”

这本杂志上介绍了电脑在各个领域取代专家的有效性,而且正确、客观而高速。

“而且还是非人道的。”

他自言自语着,田所似乎没听到。

实施的例子……公司的ic设计专家系统、s公司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d公司的公司经营专家系统等等。

“真奇怪。”香月脱口说道。

田所这一次听到了,“什么奇怪?”

“在介绍其他技术的实施实例时,比方说,在介绍智慧型机器人的实例时,都提到了公司的全名,只有介绍专家系统时,只用公司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为什么?”

“是喔……”

前方的大货车前进了一小段,田所也跟了上去,但随即踩了煞车。

“也许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不,一定有意义。”

香月用手指弹着杂志,“喂,赶快掉头,再去一次中央电子。”

“什么?现在大塞车,根本不可能嘛。”

“不可能也要掉头。”

越来越有意思了──香月握紧了科学杂志。

5

慢慢推开“莫尔格”的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声音。光平有点意外,走进店内,仍然看着发出声音的铰链。

“怎么了?”纯子在他身后问。他回头看着在吧台内一脸纳闷的她回答说:“不,没事,外面好冷。”

“要不要喝热开水兑酒?”

“不,我想喝啤酒。”

光平抬头一看,发现斋藤坐在吧台最角落的座位。斋藤扶了扶没有度数的眼镜,用没有拿杯子的手轻轻向他打招呼。

“你好。”光平回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店里还有两个看起来像学生的男客人。

斋藤拿着威士忌的兑水酒,正在看一本精装本的书。光平瞥了一眼,发现是经济学的书。光平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要学经济,但斋藤看得很专心。

店里的暖气充足,冰啤酒格外好喝。光平默默地喝完一杯,倒第二杯时,看了一眼身旁的医生。“这阵子经常见到你。”

“是吗?”斋藤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又扶了扶眼镜,“在彼此认识前和认识后,感觉会很不一样。”

“也许吧。”

光平没有反驳,默默地喝完第二杯啤酒。他在倒第三杯时,倒出很多泡沫。

“我有事想要请教。”光平对着吧台内的纯子说。

纯子似乎没有察觉光平在对她说话,当光平盯着她看时,她茫然地回望着,随即慌忙挤出笑容,掩饰自己的失态。“什么事?”

“关于广美房间的备用钥匙。”

“备用钥匙?”

“对。”光平点点头,身旁的斋藤抬起头,一起听着他说话。

光平继续说了下去,“有一次我感冒躺在广美家的时候,你不是突然跑去她家吗?那时候你说门没有锁,但其实是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吧?”

纯子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睛,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为什么问这种事?”她说。

“因为我有必要知道。”光平回答。

“是吗?”她垂下眼睛想了一下,似乎下不了决心,“有人告诉你有备用钥匙吗?”

“没有,”光平摇摇头,“我想了各种可能性,得出了这个结论。”

“是喔……”

纯子仍然垂着双眼,用右手摸着左手的手背,终于小声地回答:“你说对了。”

“备用钥匙在你那里吗?”

“目前在我手上,”纯子说,“但那时候不是。广美房间的门牌后面有缝隙,钥匙就放在那里。有备用钥匙很方便,我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广美经常找不到钥匙,但这种事被别人知道很危险,所以只有广美和我知道。”

“但没必要瞒我啊,甚至还不惜说谎。”

“……嗯,你这样说是没错,”她把玩着吧台上的白兰地杯,抬起了头,“是广美要求我不要告诉你,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哼嗯,”光平用鼻子发出声音,微微偏着头,“是这样吗?──所以,现在钥匙在你那里吗?”

“对,我不希望警方因为这件事啰嗦……所以就放在我家里。”

“还有其他人知道备用钥匙的事吗?”

“应该没有,”纯子说:“只有我和广美知道。”

“也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过吗?”

纯子想了一下回答:“应该没有,至少我不记得告诉过别人。备用钥匙怎么了吗?”

“嗯,是啊。”

光平握紧杯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杯中的白色泡沫,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也就是他解开了密室之谜。

“你的问题真奇怪。”

斋藤突然插了嘴。光平预料到他会插嘴,所以并没有感到惊讶。

“这个奇怪的问题和我上次说的事有关吗?也就是广美并不是在一楼搭电梯。”

斋藤似乎记得上次光平他们听到这件事时的惊讶。

“是啊,”光平回答,“你的那番话帮了很大的忙,如果不知道那件事,恐怕永远无法解开谜团。”

“谜团?”斋藤又重新问了一次,“什么谜团?”

光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密室的事告诉斋藤,但最后决定暂时不说。因为一旦谈起这个话题,就必须解释一大堆,光平此刻没有这份心情。

“有关广美被杀的谜团,”光平说,“可以说,我已经了解凶手行为的一部份。”

“你的说法真模煳。”

斋藤似乎看穿了光平内心的想法,然后微微撇着嘴角,“没关系,等你知道什么后,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当然,”光平说,“我当然会告诉你们。”

“那就拜托了,”说着,医生再度低头看经济学的书,但似乎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用略微严肃的口吻问:“你原本打算和广美结婚吗?”

光平惊讶地看着斋藤,因为斋藤的态度很认真。

光平又点了一瓶啤酒,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很少想到这个问题。”

“因为还年轻?”

“也许吧──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不……”

斋藤轻轻笑了笑。这种表情很不适合他,光平猜不透他笑中的涵义。

不一会儿,斋藤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合上了经济学的书,喝了一口兑水酒,清了清嗓子。

“我是在学园认识她的,我觉得她会是一个很为家庭奉献的太太──这只是我毫无根据的想像。”

光平没有回答,如果和广美结婚,她应该会成为斋藤认为的那种太太,虽然光平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奉献精神。

“我听学园的职员田边小姐说,你在那里也是很热心的医师。”

听到光平的话,年轻的医生微微转过头,似乎在说,“原来是这种事。”然后,露齿一笑。

“我没做什么,那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事,只是看起来好像有点引人注目而已。”

“但你拯救那些可怜的孩子。”

“医学几乎派不上用场。而且,如果不牢记这一点,就无法胜任医生的工作。无论在任何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治疗自己。”

“你真有自信。”光平说,“因为你很有自信,从容自在,所以才能说出这些话。”

“我没有自信。”

斋藤有点生气地说完,喝下杯中的兑水酒,又重新倒了威士忌,这一次没有加水就直接喝了下去。

“我完全没有自信,”他静静地重复了一遍,“无论做任何事都胆颤心惊,连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光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喝啤酒掩饰。斋藤点了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乳白色的烟飘过光平的眼前,飘向呆然站在吧台内的纯子。

“你呢?”

光平看着烟雾飘去的方向,斋藤问他,“你对自己有自信吗?”

“完全没有,”光平回答,“我手上没有牌,怎么可能有自信?”

然而,医生在他的话说到一半时,就开始摇头,“你误会了。”

“误会?”

“对,你虽然还没有得到什么,但也没有失去什么,完全没必要失去自信。”

医生的语气有三分之一是安慰,有三分之一是责难,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羡慕。光平注视着黏在杯底的白色泡沫,思考着他这句话的意思。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觉得失去了很多?

“以前……”他开了口。

“什么?”光平问道,刚才在发呆,没有听到他说话。

“以前……”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摇动着杯中的冰块,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沉重地开了口。

“虽说是以前,其实也只是几年前而已。我负责治疗一个女孩子,她因为车祸造成大脑出现了障碍,手脚都无法自由活动。”

光平默默点头,他想像着那个手脚不自由的女孩子散发出神圣的感觉。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治疗,运用治疗和训练这两种手段,终于让她恢复了正常。再加上她自己的努力,她的肉体机能恢复情况良好。我兴奋不已,自以为拯救了一个不幸的少女。”

斋藤淡淡地说到这里,拿下了没有深度的眼镜,小心地收进了上衣口袋,用指尖轻轻揉着鼻梁,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年,”他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第二年的春天,我接到了她家人的联络,说她一睡不醒了。我们焦急万分,努力想要唤醒她的意识,我们运用了最新的医学技术和知识,但她还是没有醒来。她的脑波突然停止,就像仙女棒突然灭了一样。我们只能袖手旁观。”

“是突然发生的吗?”光平问,“那个女孩子突然一睡不醒吗?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是突然发生的,”他说,“完全没有预警,但即使有任何前兆,我们恐怕也束手无策。当时我就觉得当医生太无力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可以改变,有些事却无法改变,人类的生死属于无法改变的问题。”

“所以你失去了自信吗?”

“我决定从此不再有自信,这根本是小事,而且微不足道。”

这是微不足道的事──

“斋藤先生,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子。”

听到光平的话,斋藤微微垂下双眼,双肘架在吧台上,托着脸颊。

“在她病情开始好转时,她曾经送我一个礼物,是用红色的色纸折的风车。可以感受到她如何用不灵活的手完成了那个风车。纸风车激发了我的力量──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

他笑了笑,“我话太多了,听别人的往事一点都不好玩吧。”

“不,”光平说,“提供了我很多参考。”

斋藤喝完杯中所剩的威士忌,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大衣,把经济学的书夹在腋下。

“关于广美的事,”他把手放在光平的肩上,“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尽力相助。”

“一言为定。”光平回答。

斋藤走过吧台旁时,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纯子问他:“今天晚上呢?”她似乎在问,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她公寓。

斋藤拿着大衣和经济学的书想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今晚就不去了。”

“是喔……”

“没那个心情。”

“是喔。”纯子又说了一次,这次很小声。

斋藤离开后,光平仍然默默地喝着啤酒。其他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纯子看着时尚杂志,抽着烟。寂静的夜晚,似乎可以听到香烟的前端焚烧的声音。

光平想像着那个红色风车。在风中不停转动的风车看起来很幸福。

※※

虽然光平喝啤酒很少喝醉,但他回公寓的脚步有点蹒跚,好像有点发烧了。

打开家门,立刻有一种面包屑和汗臭的味道。没有折好的被褥浮现在黑暗中,宛如一个巨大的纸团。

打开日光灯,他没脱衣服就躺在被褥上,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吐气。白色的气在他脸上扩散,随即消失了。

躺了一阵子,光平坐了起来,伸手拿起晚报。这时,他看到了流理台下方的水壶。

──为什么水壶会掉在那里?

光平心头一惊。因为他认为有人闯进了自己的房间,有人闯空门,想要找什么东西。

但他的紧张心情随即放松下来,因为他想起是自己在今天早上把水壶打翻的。他目前的日常生活很懒散,连水壶掉在地上都懒得弯腰去捡。

他重新环视房间,似乎看到了最近的生活。杂志和书像被地震震落的瓦砾般散落在地上,放在外面的餐具积满了灰尘,洗好的衣服和待洗的衣服也都混在一起,更何况他最近很少洗衣服。

──即使真的有人闯空门进来,自己恐怕也很难察觉。

他自嘲地独自笑了起来,翻开了晚报,但是,他随即把报纸放到一旁。

──我懂了,难怪凶手……

我知道答案了。光平在心中大喊。

6

香月搭私铁进入邻县,在第一个车站下了车,准备前往新日电机株式会社的中央研究所。他站在站台上看了一眼手表,确认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很充裕,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小型车站周围有很多小商店,弃置的脚踏车挡住了行人的去路。他挤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感受着年底的气氛。

他在离车站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拦了计程车,告诉司机:“新日电机的中央研究所。”司机立刻就知道了。

他很轻松地查到委托中央电子制作专家系统的是新日电机,他向出版社打听到《科学纪实》中介绍了三家实施专家系统的公司,也就是公司(ic设计专家系统)、s公司(生产技术专家系统)和d公司(公司经营专家系统)的全名,然后,直接打电话到各家公司了解使用的是哪一家电脑公司的系统。

香月是基于调查犯罪的需要,才能够问到这些情况,而且也向各家公司保证,绝对不会将相关信息透露给他人。果然如香月所料,使用专家系统的公司都极力想要隐瞒这个事实,所以,杂志上只刊登了公司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他经过调查发现,s公司是大型家电公司新日电机,该公司最近实施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正是和中央电子合作完成的。

计程车来到了新日电机的中央研究所,研究所周围用高墙隔离,围墙内有一栋白色的建筑物。四层楼的大楼比香月预料中更小。

他在柜台自报姓名后,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柜台小姐一脸紧张地看着香月。可能这是她进公司以来接待的第一位稀客。

他已经约好要见面的人。由于事关公司机密,所以必须是相当了解公司内部状况的人,新日电机方面显然慎重挑选了接待人选。

香月在可以看到窗外的操场和小山丘的接待室内等待对方,优质的皮革沙发很宽敞,连相扑选手也可以坐得很舒服,而且,也不会过度柔软。

约好的对象很快就现身了。对方是一个头顶开始稀疏的四十多岁男人,气色很好,身材也很壮硕。

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姓山野。

“没想到刑警也会来问那个系统的事。”

交换名片后,山野晃动着庞大的身体笑了起来。

“很多人来问系统的事吗?”香月问。

“很多啊。我们公司原本并不想让外界知道使用专家系统这件事,但某位高阶主管在某次聚会时说溜了嘴,有些身居高位的人就是脑筋不灵光。那次之后,公司就接电话接到手软,来打听到底使用了什么推论方法,啊哟,用专有名词你可能听不懂吧?”

“我稍微了解一点点,所以,最后你们还是把内容列为最高机密吧?”

刑警问。山野用力点头回答:“当然是最高机密。”

“对我这种毫无关系的人也要保密吗?”

“没有任何例外──这是保守机密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我们很清楚,即使刑警先生知道我们开发的系统内容,既没有好处,也没有什么坏处。”

“你们最担心被谁知道?”

香月改变了提问的方向。

“当然是同行的人。我们为了这个系统,开发了各种独特的软件,如果被研发专家系统的人偷走就惨了。”

“研发专家系统的人……也就是电脑公司的人吗?”刑警问。

“不光是他们而已,这次成功投入实用的是生产技术专家系统,其中所使用的知识是我们公司宝贵的财产,如果被其他家电公司窃取,我们就会蒙受极大的损失。”

“不好意思。”

香月举起拿着铅笔的手,打断了山野的话。“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生产技术专家系统?”

山野盯着刑警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点头表示同意。

“那好吧。简单地说,生产技术专家系统就是电脑针对生产方法的问题,向设计人员提出建议。”

“比方说?”

“比方说……设计人员要设计一款新的马达,因为希望小型轻量化,所以要使用新的材质,就要考虑材料的加工性,是否能够焊接,以及是否会受热变形等生产上的问题。设计人员会参考现有的资料和基准进行设计,但在实际进行的过程中,会有很多这种教条式的规则无法解决的问题。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时,都由设计人员请教各方面专家的意见,做为在设计时的参考,但这种方法很费时间,也容易发生疏漏。”

“所以由电脑担任顾问的角色吗?”

“没错。”

山野用好像机器人般的动作用力点头,“以后将是多品种少量生产的时代,必须快速设计,快速制作,再快速设计新产品。设计人员最好能够同时是生产技术方面的专家,而人工智能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即使优秀的生产技术专家退休后,他们的知识和经验也会完全留在公司内,传承给下一个世代。”

“所以,以后就不需要生产技术的专家了吗?”

刑警问,山野瞪大了眼睛,完全不同意这种想法。

“知识和经验永无止境,系统必须不断更新资料,所以,永远都需要积极的研究人员,但那些只会死背既有知识,缺乏创造力的人会逐渐遭到淘汰。虽然最近的新进人员有不少属于这种类型。”

“原来如此。”

香月想起中央电子的技术人员也说了和山野相同的话,即使引进了医疗专家系统,医生也不能成为听从机器指挥,而是必须具备足够的专业加以利用。

“我了解了,”香月说:“所以,这是贵公司的技术结晶,绝对不想让其他公司看到。”

“就是这么一回事。”山野回答,“一旦生产技术专家系统被偷,就等于如数吸收了本公司有关生产技术的知识。当然,除此以外,专家系统本身对于设计人员提出的问题,如何做出高效率而正确判断的技术也不能遭人窃取。”

“所以,你们为了保密,也费了很大的工夫吧。”

“你说对了,”山野加强了语气,“使用者必须输入自己的登记编号才能使用,也有双重和三重的防火墙因应骇客入侵公司的内部网络。”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刑警的语气稍稍严肃起来,从沙发上微微探出身体,“了解这个系统全貌的人,也就是参与系统制作的人有没有可能把相关资料泄漏给其他公司?”

山野收起了温和的笑容,用严肃的目光看着香月。

“我无法断言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他用谨慎的语气说道,“不光是这套系统,公司内所有的机密都可能有这种危险,一旦内部出现间谍就兹事体大,只能在平时多加注意。”

“有道理,”刑警点头表示同意,“我接下来想要请教一下关于系统制作的步骤……”

“请说。”山野说。

“以专家系统来说,你们委托了中央电子进行技术支持,可不可以请你说一下具体的情况?”

香月谨慎地说出这个问题的每一个字,这是今天的拜访中最重要的部份。

山野舔了舔嘴唇。

“首先,新日电机向中央电子购买了支持开发的工具和工作站等建构专家系统的工具,然后再由中央电子的技术人员和本公司的技术人员使用这些工具,共同进行开发作业。”

“我想了解共同作业内容,可不可以请你谈一下大致的作业分工,但不需要太专业的说明。”

“好。”

山野一口气喝完已经冷掉的茶,“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由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提供相关知识,再由中央电子的技术人员输入电脑。中央电子方面的技术人员称为知识工程师(knowled engeer),简称为ke,也就是扮演人类和机器之间的媒介角色。”

香月想起松木就是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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