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2)
孟长青是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话,“她才两岁。”
陶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孟长青低声道:“这场灾祸来得太过古怪,那菩萨和那些残魂细线不会凭空而来,此事若是不能查明,我总觉得遗患无穷。”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注视着那城中各处的黑烟,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盘旋在西洲城上空,将真相隐去了。
陶泽道:“短短几日内,吴地道盟十分之六七的修士都死了,连道盟之首都死了,吴地修士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查清楚那些东西的来源,就算他们查不清楚,天下道门也会帮他们查。这些事迟早水落石出。”
孟长青点了下头,“你说的对。”
每一个道门宗都注重教派传承,但是没有哪个宗派如吴地道盟那样执念于此,吴地修士当年正是因为担心吴地道宗衰败才成立子阳道盟,所有道盟修士同气连枝,对门中弟子极为爱护。据说当年道盟刚成立,有邪修为了修炼一种特殊的邪术杀了一名吴地年轻弟子,然后他与他的弟子被吴地所有的修士追杀了上百年,一代又一代人,所有修炼方法与那邪修类似的都邪修被杀干净了,那门邪术直接绝迹。
再没有哪个宗派会如此信奉血债血偿。
孟长青与陶泽在西洲多留了一阵时日,吴地修士人手不够,眼见着许多尸体焚毁,来不及消弭怨气,怕生出另外的灾祸,于是玉阳子亲自出面请孟长青与陶泽留下帮忙。
玉阳子出现的时候,孟长青与陶泽是有些意外的。
玉阳子似乎全然不记得了那一日城门口他与孟长青动手的事,他一上来就代表吴地道盟感谢了孟长青与陶泽出手相助,“玄武此次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们吴地道盟众人没齿难忘。”说着竟先行了一个大礼。
陶泽出言嘲讽了这人两句,可玉阳子态度实在是好,陶泽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修士也个人,生死关头,有个一念之差,好像也能够理解。
玉阳子望着孟长青道:“扶象真人是道门至圣,实不相瞒,我辈一直心怀敬仰,然而无缘求见。早就听闻孟师弟是扶象真人亲传弟子,是当今玄武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今年的仙剑大典我因为杂事没有前去,一直深感遗憾。今日终于得见师弟,见师弟修为与气度,可以想见扶象真人是何等风采。我为当日的鲁莽与冒犯向师弟致歉,情势危急,师兄也是糊涂了,还望师弟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又是行了一礼。
陶泽没有忍住,对着玉阳子道:“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论辈分,你恐怕要喊他师叔祖。”
玉阳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确实是该喊师叔祖。”
李道玄与紫霄道人的辈分摆在那里,李道玄当年就岁数小辈分高,连带着孟长青也是如此。只是紫霄道人殉道而死,如今提这些太过不妥,孟长青道:“道友客气了,我们只用道友相称便可以。”
玉阳子闻声看向孟长青,然后他笑了下,道:“好。”然后他开口表面来意,他以吴地修士的身份,恳求让孟长青与陶泽留下帮忙。
孟长青与陶泽见他妥善安置城中百姓,组织吴地修士前去城中焚毁尸体,并接待从各处赶来此地的修士,俨然已经是吴地道盟新一任的年轻首领,又见他态度如此之好,于是也没提当日的事情,留下来帮忙了。
玉阳子道:“那真是多谢两位道友了!”
孟长青道:“道友客气了。”
在孟长青与陶泽走后,玉阳子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他看向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日清晨。
孟长青与陶泽在城中收拢碎魂,然后度化。这城中大部分魂魄都被孟长青镇杀了,留下的一丁点只是异化的、无意识的碎魂,其实并没有多少灵力,也不难对付,孟长青在空地上放了个阵法,将捕捉的碎魂放进去,不仔细看的话,像是撒了一把碎麦子进去。
脚步声不知是何时在城中响起来的,很轻,几乎听不见。
孟长青一直低着头度化那些碎魂,这些碎魂灵力不够,怨气却颇重,有些难度化,他掌中的金色雾气落下去,与那碎麦子似的魂魄混在一起,他正拧着眉,似乎在想办法,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金仙灵力落了下去。
那些魂魄原本在金色雾气中游动,忽然全部往上升,像是山海中升出来的雾,一下子在那磅礴的灵力中化开了。
孟长青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猛地一下子睁大了眼,他抬头看去。
李道玄不知是何时站在他面前的,一身玄武道袍,两袖碧色剑纹,手中的金仙灵力尚未散去,在那阵法中回旋不息,风徐徐地吹过两人之间,他静静地望着孟长青,身后是历经大灾寸草不生的江平城。江边有毛茸草木开始抽长。
孟长青看着他愣住了,“师、师父?”
李道玄看着他,孟长青这一阵子夜里几乎没合过眼,有些蓬头垢面,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狼狈,道袍上有血迹,几绺细长的碎发遮住了眼。李道玄低声道:“是我。”
孟长青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了,彻底说不出来话,他看着李道玄,眼眶莫名其妙的生出发涩的感觉,终于,他猛地低头拱袖,六个字掷地有声。
“弟子参见师父!”
六个字变了音调,和平时全然不一样,和李道玄上次见着他的时候,更是天差地别。其实才不过几个月罢了。李道玄看着低下头去的孟长青,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心境却是一刹那间转过千山万水。
陶泽听见孟长青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连规矩都不顾了,猛地大喊道:“真人!”除了玄武弟子外,别人真的很难理解他们当下的心境,历经这么多日的流浪后忽然见着玄武的真人,那种狂喜的心境,简直令人脑子嗡嗡作响,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一下子有了方向。
终于,什么事都不用再怕了。
那是李道玄。
陶泽简直想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两声。
——那是李道玄!李道玄啊!
孟长青也明显是激动不已,全靠理智压着才没有失态,李道玄一说“起身”,他一下子抬头看向他,“师父……”刚说了两个字,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师父,您来了。”他确实没有想到李道玄会出现在此地。
玄武真人,若非道门盛典或是乱斗大灾,几乎不下山,从未破例。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孟长青一下山,他就闭了关,坐在洞明大殿中未出一步,直到南乡子前来敲门,他翻了书信,这才匆忙而来,一路所见皆是疮痍,心一直悬着,到看见孟长青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心去,他对着孟长青低声道:“是我。”又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孟长青立刻摇头,脱口只有两个字,“没有。”本来心情该是十分激荡的,这么短的日子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比在山上十多年经历的都要多,想同李道玄说的话排个几十张信纸都写不完,可真的站到了李道玄的面前,能说出来的忽然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就如同他寄回去玄武的书信,末尾永远是:诸事皆顺。
他对着李道玄低声道:“师父,我很思念你,真的。”肺腑之言,
李道玄原本是很平静的,闻声却顿住了,他注视着孟长青,轻轻敛了下道袍的剑袖。
三个月来心如止水,道书万卷,抵不过简单五个字。他低声道:“我也很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