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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交付妥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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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的墓碑,冰冷的黑白照片,以及定格在上面的,永远虚假的笑容。暗下来的天空,最后一丝泯灭的天光被地平线吞噬,三两低声交谈的人群,偶尔一声压抑的啜泣,以及暮夏傍晚那混合着燥热和凉意的风。

等待着枯萎的花,一季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安捷恍恍惚惚地觉得睁不开眼睛,许多场景掠影一样地划过仿佛空成一片的大脑。

多年前他忽略过的嫉恨的眼神,多年后额角冒血地忏悔着的憔悴中年人;漆黑的牢笼,带着野兽一样疯狂浓烈感情的男人;安静地躺在那个初秋,永远二十五岁的女孩子;还有一张面孔模糊的脸上,那蓝灰色的,温润无比的眼睛……

莫燕南,宋长安,醉蛇,莫瑾,莫瑜……还有莫匆。

他觉得倦怠极了,所有情绪都好像沉睡了,木然地隐在意识深处,呆呆地目睹着过往的一切。

身上很温暖,隐约感觉到露在外面的手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然后轻柔的触感从前额一直流连到嘴唇——珍惜得几乎说得上虔诚,蹭过他的睫毛,落在眼皮上,似乎停顿了好一会,然后耳边传来一声意味复杂的叹息。

安捷终于迷茫地睁开眼睛,满眼是那租来的小房子里熟悉的天花板,以及近在咫尺的一张平静、却悲伤的脸。

窗外正午的阳光大片大片地照进屋子,安捷忽然有一个感觉,好像生命里有什么东西永远的消失了一样。他张张嘴,发现自己的大脑依然是空白得有些迟钝,话到嘴边,却不知道问什么好。

莫匆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后背靠着墙,头歪在肩膀上,半晌,才低低地说:“医院打来电话,昨天晚上,宋大夫去了……”

安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匆,他现在肯定自己可能是被某种神经麻痹药物放倒了,要不然怎么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在维持睁着眼看着莫匆的这个动作上呢?

宋长安,宋长安……

莫匆眼圈有些红,他用力地眨了两下,脸色很难看,显得双颊凹陷进去,嘴边甚至有一圈青青的胡茬,紧紧地咬着牙,盯着床单:“对不起,我……”他说不下去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我……没想到……”

安捷依旧提不起一点力气,他想起来,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好像是宋长安辅助治疗时候用的某种药物,不像蒙汗药那样,让人失去对肌肉的控制,而是整个人被深深的倦意笼罩着,没有任何想要动一动的意愿。

宋长安死了,他呆呆地任这个念头在自己脑子里打了个回旋,忽然垂下眼睛笑起来,无声地,却很平静,然后轻轻地对莫匆说:“什么时候了?”

“快中午了,他是、他是昨天夜里,我们走了没多久……”

“哦。”安捷低低地应了一声,合上眼睛,听着房间里另一个人好像拼命压抑着呜咽的喘息声,慢慢地、声如一扯即断的游丝一样地说,“找个好的寿衣店,好师傅,叫他糊一个大胸女人,脸难看也没关系,给他烧过去……后事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安捷停顿了一会,呓语一样地说:“二十八……不到二十九……老例算夭折吧?我不大清楚……”

莫匆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未曾这么无力过,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脑子几乎一瞬家炸开了花,想起那个人的笑容,临走时候还暧昧的玩笑……莫匆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人能活得这么猥琐,也死得这么猥琐,这么……平常。

安捷似乎是笑了,没有睁开眼睛:“对不起什么,我都让那衣冠禽兽给放倒了不是?前些日子我就给他的私人医生打过电话啦,这臭小子,知道自己一个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还存心到我这来呕人,真他妈的不地道。我给了地址,估计过几天,他的遗书什么的就该寄过来了……过几天……”他慢腾腾地说着,就像是一个叙述着年岁故事的老人,然后一行细细的泪水从那闭着的眼睛里滑出来,落在枕头上,安捷缓缓地把手臂抬到眼睛上,露出来的嘴角,却依然兀自含笑。

静默了一会,莫匆忽然有些粗鲁地拉开他的手,俯下身,嘴唇不那么温柔地落在安捷的眼角,唇边……带着那么一份,言语表达不出的,沉默的伤痛。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纯粹的感情,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将生死也轻易交付的男人之交。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似乎只能通过这样的行动表现。

如果歉意和哀悼都不被需要,那么他该如何表达对这么一个称得上萍水相逢的人的祭奠?

安捷没有推开他,或许因为用不上力气,或许是因为那药物的作用下,让他更不用面对自己那些弯弯折折隐晦难解的心思,他甚至微微睁开眼,带着某种自己都看不分明的感情轻轻地回应着。

不知道那蒙古医生给他下的是哪种药,好像把那些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他、禁锢着他的过往都清除出了灵魂,思绪轻飘飘地浮着,没有地方着地,也没有再纠缠什么问题,只有这么一个用激烈的亲吻表达着种种浓烈感情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安捷觉得自己蠢极了。

他不用想象,好像都能看见宋长安在背后看着他的不屑眼神,然后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安饮狐你这个智商无限趋近于零的废物,活着就是浪费人民财产,糟践社会主义粮食,污染公共水源,喘气就是侮辱地球氧气,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制造让人不愉快的事件,留上大胡子跟恐怖分子没半毛钱的区别……除了纠缠那些破事,什么贡献都不做,一杠子横死你算了,世界上有多少没病的都因为你这种垃圾给折腾出有病来,多少心理医生都是你们这种变态造出来的副产品……”

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在莫匆的脖子上,把那年轻人温热的体温拉向自己,沉浸在这样谁也无法占领掌控地位的、相互征服似的激烈的吻里,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不停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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