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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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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从他同贝特西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谈话中,明白了所期望于他的就是让他的妻子安宁,不要去搅扰她,而他的妻子本人也希望这样,从那时起,他感到这样心烦意乱,自己简直没有主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于是就完全听从那些十分高兴过问他的事情的人的话,他什么事都无条件地同意。直到安娜离开了他的家,英国家庭女教师差人来问他,她和他一道吃饭呢,还是分开,直到这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确地看到自己的处境,他感到十分惊恐了。

这种处境最痛苦的地方就是他怎样也不能够把他的过去和现在联系而且协调起来。扰乱他的心的,并不是他和他妻子一道幸福地度过的过去的岁月。从那个过去过渡到发觉他妻子不贞的那段时间,他已经痛苦地度过了;那种处境是痛苦的,但是他还可以理解。假如那时他妻子向他说明了不贞之后就离开他的话,他也许会感到伤心和不幸,但是不会陷入像他现在所处的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绝境。他怎样也不能够把最近他对他的生病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的饶恕、感情和爱同现在的处境协调起来;好像是作为那一切的报酬一样,他现在落得孤单单一个人,受尽屈辱,遭人嘲笑,谁也不需要他,人人都蔑视他。

他妻子走后的头西天,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照常接见请愿人和他的秘书长,出席委员会的会议,去餐厅吃饭。他自己也不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两天当中拚命保持着镇静的、甚至是淡漠的态度。在回答如何处理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的房间和东西的问题的时候,他拚命抑制自己,装得好像在他看来,已经发生的事情并非没有预见到而且也并非什么怪事。他的目的达到了:在他身上谁都觉察不出失望的样子。但是在她走后的第二天,当科尔涅伊把安娜忘记付清的一家时装店的账单交给他,并且报告说店员在外面等候着的时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吩咐把那个店员叫进来。

“大人,冒昧来打扰您,请您原谅!但是假如您要我们直接去问夫人的话,能否请您把她的住址告诉我们?”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店员看来好像在沉思,他突然转过身去,在桌旁坐下。让他的头埋在两手里,他就这样坐了很久,他好几次想要说话,都突然中止了。

科尔涅伊明白了他主人的心情,叫那店员下次再来。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感到他再也不能保持坚定沉着的态度了。他吩咐卸下等候着他的马车,说他不接见任何人,他不吃饭了。

他感到他不能忍受众人的轻蔑和冷酷的压力,那种轻蔑和冷酷,在那店员的脸上,在科尔涅伊的脸上,在这两天中他遇到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毫无例外地清楚地看出来。他感觉到他逃脱不掉人们对他的憎恶,因为那憎恶并不是由于他坏,如果那样,他可以努力变好一点),而是由于他的可耻的、讨厌的不幸引起的。他知道,就因为这个,因为他悲痛得心都要碎了,他们才对他这样残酷。他感到人们会毁灭他,如同一群狗咬死一只痛得直吠叫的、受尽折磨的狗一样。他知道摆脱人们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的伤痕隐藏起不让他们看见,因此他无意识地在这两天中就竭力这样做,但是现在他感到自己再也无力继续进行这种寡不敌众的斗争了。

他的绝望因为意识到他在悲痛中是完全孤独的而更加深了。不但在彼得堡,他找不出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一个会同情他,不把他当高官显宦,不把他当社会上的人物,而只把他当作一个痛苦的人那样来同情的人;实际上,他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从小就是孤儿。他们两兄弟。他们记不得他们的父亲,阿列克谢·亚历山特罗维奇十岁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就死去了。财产很少。他们的叔父卡列宁,一员政府大官,曾经是先帝的宠臣,把他们抚养大了。

以优异成绩在中学和大学毕业之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靠他叔父的提挈,立刻在官场中崭露头角,从那时起他就完全委身于政治野心中了。无论在中学或大学,无论以后在官场中,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从来没有和什么人深交过。他哥哥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是他是在外交部服务的,而且终年在国外,他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结婚后不久就死在国外。

在他做省长的时代,安娜的姑母,一个当地的富裕的贵妇人,把她的侄女介绍给他——他虽已中年,但是作为省长却还年轻——而且使他处于这样一种境地,要么向她求婚,要么离开这个城市。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踌躇了很久。那时赞成这事的理由和反对的理由一样多,而又没有断然的理由可以使他放弃他那遇到疑难慎重行事的原则。但是安娜的姑母通过一个熟人示意他,他既已影响了那姑娘的名誉,他要是有名誉心就应当向她求婚才对。他求了婚,把他的全部感情通通倾注在他当时的未婚妻和以后的妻子身上。

他对安娜的迷恋在他心中排除了和别人相好的任何需要;现在在他所有的相识中,他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他的交游很广,但却没有友谊关系。有许多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可以邀请来吃饭,可以请求他们参与他所关心的事务,声援他所要帮助的人,他可以和他们坦率地讨论别人的事情和国家大事;但是他和这些人的关系仅仅局限于给习惯风俗严格限定了的一定的范围,不能越出一步。他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同学,毕业以后两人交情很好,他可以对他诉说他个人的苦恼;但是这个朋友现在却在辽远地方的教育界当督学。在彼得堡的人们中,最亲密最谈得来的就是他的秘书长和医生。

秘书长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斯柳金是一个诚实、聪明、善良、而又有道德的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感到他对他本人很有好感;但是他们五年来的公务生活仿佛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妨碍他们推诚相见地谈心的障碍。

在公文上签字以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沉默了好久,瞥了瞥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几次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他已准备了这样一句话:“您听到了我的不幸吗?”但是结果他只照常说了一句:“那么替我把这办好吧?”

就打发他走了。

另一个是医生,他也对卡列宁很有好感;不过他们之间老早就有一种默契,就是: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点空闲。

关于他的女友,其中首先是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完全没有想到。一切女人,单单是作为女人,对于他都是可怕和讨厌的。

二十二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忘了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但是她却没有忘记他。在他孤独绝望的最痛苦的时刻,她来看他了,未经通报,就一直走进他的书房。她发现他两手捧着头,就像原来那副姿势,坐在那里。

“j’aiforcénsigne,”1她说,迈着迅速的步子走进来,由于兴奋和急遽的动作而沉重地喘息着。“我一切都听到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亲爱的朋友!”她继续说,紧紧地把他的手握在她的两手里,用她那优美而沉思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睛——

1法语:我破坏了禁令。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皱着眉立起身来,抽出他的手,给她搬过来一把椅子。

“您不坐吗,伯爵夫人?我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见客呢,伯爵夫人,”他说,他的嘴唇抖动了。

“亲爱的朋友!”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重复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突然她的眉尖扬起,在她的额上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她的又丑又黄的脸变得更丑了;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感觉到她在替他难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一来他也感动了;他抓住她那胖胖的手,开始去吻它。

“亲爱的朋友!”她用激动得断断续续的声调说。“您不应该陷入苦恼中。您的苦恼是巨大的,但是您会得到安慰。”

“我垮了,我毁了,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放了她的手,却还是凝视着她的泪水盈盈的眼睛。“我的处境实在可怕,因为我无论在什么地方,就是在我本身,都找不到支持。”

“您会找到支持的;不要在我身上寻找,虽然我求您相信我的友情。”她说,叹了口气。“我们的支持就是爱,上帝所赐予我们的爱。上帝的负担是轻的。”她带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熟悉的那种狂喜的目光说。“上帝会支持您,援助您!”

虽然在这几句话里她分明被自己的崇高情感感动了,虽然她的话里含有最近在彼得堡传播开的、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来是多余的、那种新的神秘的热忱,但是现在听起来,在他还是愉快的。

“我是软弱的。我毁了。我什么都没有预料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亲爱的朋友,”利季娅·伊万诺夫娜重复着。

“这并不是惋惜现在已失掉的东西,不是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继续说。“我并不为那个难过。但是我现在所处的这种境地使我不由得在别人面前感到羞愧。这是不对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完成那崇高的饶恕行为的——那使我和大家都非常感动的——并不是您,而是活在您心中的上帝,”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说,狂喜地抬起眼睛。“所以您不要以为您的行为是可耻的。”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皱起眉头,于是弯起两手,他把手指扳得噼啪地响。

“得管一切琐琐碎碎的事,”他用尖细的声音说。“人的力量是有限度的,伯爵夫人,我已经达到最高限度了。整天我得处理,处理由于我的这种新的孤独境遇而来的(他加重说·而·来·的这几个字)家务事。仆人啊,家庭女教师啊,账目啊……这些小小的磨难使我心力交瘁了,我不能忍受了。在吃饭的时候……昨天,我几乎要离开饭桌。我受不了我儿子望着我的那种眼光。他并没有问我这一切的意义,可是他想要问,我真受不了他的那种眼光。他怕看我。但是还不只这样……”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本来想说拿到他这里来的那张账单,但是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于是他住嘴了。那开列在蓝纸上的帽子和丝带的账单,他一想起就不由得怜悯起自己来。

“我明白的,亲爱的朋友,”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说。“我一切都明白。援助和安慰,您在我身上是找不到的,虽然我来就是为了要帮助您,如果我能够的话。要是我能够把这一切琐碎的、屈辱的操劳从您肩上卸下来的话……我明白,女人的话和女人的照管是需要的。您肯把这事托付给我吗?”

默默地、感激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们一道来照顾谢廖沙。实际事务不是我所擅长的。但是我要承担下来,我要做您的管家妇。不要感谢我。我这样做并不是自己……”

“我不得不感激您呢!”

“可是,亲爱的朋友,千万不要向您刚才所说的那种感情屈服——不要以为基督徒的最崇高的品质是可耻的!·心·里·谦·逊·的,必得尊荣。您不要感谢我。您应当感谢上帝,祈求上帝的援助。只有在上帝心中,我们才能得到平静、安慰、拯救和爱!”她说,于是抬起眼睛仰望天上,她开始祈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根据她的静默看出这个来。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现在听着她的话,这些表白,以前他即使不觉得讨厌,也觉得是多余的,但是如今却似乎是自然而令人安慰的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是不喜欢这种新的热忱的。他是一个仅仅在政治方面对于宗教感到兴趣的信徒,那种容许各种新的解释的教义,正因为它替争论和分析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在原则上是使他感到不愉快的。他以前对于这个新教义采取了一种冷淡的甚至敌视的态度,和醉心新教义的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从来没有争论过,而只是沉默而小心地避开她的挑衅。现在,第一次,他高兴地听着她的话,内心里没有反对。

“我非常,非常感谢您呢,感谢您的言语和您的行为,”他在她祈祷完了的时候这样说。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又一次紧紧握住她朋友的两手。

“现在我要动手工作了,”她沉默了一会之后,揩干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说。“我要到谢廖沙那里去。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才来向您请示,”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出去了。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走进谢廖沙的房间去,在那里用眼泪润湿了吓慌了的小孩的脸颊,她告诉他,他父亲是一个圣人,他母亲已经死了。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履行了她的诺言。她当真担负起安排和管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家务的职责。可是当她说实际事务非她所擅长的时候她并没有夸张。她吩咐的事没有一件行得通,所以都得改变,而这些就都由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仆人科尔涅伊变通办理了;他现在无形中管理着卡列宁的全部家务,在替主人换衣服的时候,就悄悄地、谨慎地报告了需要他知道的一切事情。但是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帮助仍然具有很大的效果;因为她给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精神上的支持,使他意识到她对他的爱和尊敬,特别是因为,她想起来都觉得快慰的是,她差不多使他完全皈依了基督教;那就是说,她使他从冷淡的、疏懒的信徒变成了最近在彼得堡逐渐风行的,那种基督教义的新解释的热心而坚决的拥护者。对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来说,相信这种新解释是容易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像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和抱着同样见解的其他人们一样,完全缺乏那种心灵上的深刻的想像力,借着那种能力,由想像所引起的概念才变得这样生动,势必和旁的概念,和现实协调一致。死,在不信教的人是存在的,对于他却并不存在,而且,因为他具有完整无缺的信仰,而自己又是那信仰的裁判者,所以在他灵魂里没有罪恶,他在这尘世上就已经得到完全的拯救——他并不觉得这些概念里面有什么不可能的、不可想像的地方。

固然,对他的信仰这种看法的肤浅和谬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了,而且他也知道,当他完全不想他的饶恕是由神力所主使,而只是按照自己的直感行事的时候,比现在他时时刻刻想着基督在自己心中,想着在公文上签字也是执行基督的意志的时候,他感到更幸福。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绝对需要这样想;需要在他的屈辱中有一个崇高的立足点,哪怕是假想的也不要紧,从那方面,被大家蔑视的他,也可以蔑视别人,因此他死死抱住这种幻想的解救,就像是抱住真的解救一样。

二十三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在她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多情的少女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富裕的、身分很高的人,一个很和善、很愉快、耽于酒色的放荡子。结婚后两个月,她丈夫就抛弃了她,对于她的热烈的爱情的保证,他只用嘲笑甚至敌意来回答,那种敌意,凡是了解伯爵的善良心肠,看不出多情的利季娅身上有什么缺点的人都无法解释。从那时起,虽然他们没有离婚,却分居了;但是每当丈夫遇见妻子的时候,他总是用那种无从解释的恶毒的嘲笑对付她。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早已不爱她丈夫了,但是从那时起她就不断地爱上什么人。她同时爱上了好几个人,男的和女的;凡是在哪一方面特别著名的人,她差不多全都爱上了。她爱上了所有列入皇族的新亲王和亲王妃;她爱上一个大僧正、一个主教、一个牧师;她爱上一个新闻记者、三个斯拉夫主义者、爱上过科米萨罗夫1,爱上过一个大臣、一个医生、一个英国传教师,现在又爱上了卡列宁。这一切互相消长的爱情并没有妨碍她和宫廷与社交界保持着最广泛而又复杂的关系。自从卡列宁遭到不幸,她把他放在她的特殊保护之下以后,自从她关心他的幸福,在卡列宁家服务以后,她感觉得她所有的其他的爱都不是真实的,而现在她真正爱的仅仅是卡列宁一个人。她现在对他所抱着的感情在她看来比她以前的任何感情都强烈。分析她的这种感情,拿它和她以前的感情相比较,她清楚地看出了她是不会爱科米萨罗夫的,如果不是他救了皇帝的性命;她也不会爱里斯季奇·库吉茨基2,如果没有斯拉夫问题;但是她爱卡列宁却是爱他本人,爱他那崇高的、未被了解的灵魂,他那在她听来很可爱的、带着拖长声调的尖细的声音,他的疲倦的眼睛,他的性格,他那青筋隆起的柔软白皙的手。她不仅高兴看见他,而且还在他脸上寻找她给予他的印象的痕迹。她希望不只她的话,而且她整个的人,都使他喜欢。为了他的缘故,她现在比以前更注意修饰了。她发现自己常常这样幻想:假使她没有结过婚,而他也是自由的,那会怎样呢。他走进房间来的时候,她总是兴奋得满脸通红,而当他对她说了句什么好听的话的时候,她简直掩饰不住欢喜的微笑——

1科米萨罗夫(1838—1892),农民,科斯特罗马的制帽商人。据说是他打落凶手的手枪、救了俄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性命,后被封为贵族。

2里斯季奇·库吉茨基(1831—1899),塞尔维亚政治家,反抗土耳其及奥地利对塞尔维亚的影响。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处在剧烈的激动中已有好几天了。她听到安娜和弗龙斯基在彼得堡。一定要使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不到她,甚至一定要使他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女人和他在一个城市里、他随时可以遇见她这个痛苦的事实。

利季娅·伊万诺夫娜通过她的熟人探听到·这·些·可·恶·的·人——她这样叫安娜和弗龙斯基——要做什么,于是在这几天当中她就竭力指导她的朋友的行动,使他不致于碰见他们。一个年轻副官,弗龙斯基的朋友——她通过他得到了消息,他希望通过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得到一种特权——报告她说他们已经办完了事务,明天就要走了。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已开始平静下来,可是第二天早晨就接到了一封信,她怀着恐怖的心情认出了信上的笔迹。这是安娜·卡列宁娜的笔迹。信封是用树皮一样厚的纸做的;在长方形的黄纸上有大写的姓名的花字,那信发出令人怡悦的香气。

“谁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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