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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之间的真实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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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没对付阮文彬的二子俞永义?”

“谁说我没有?”骆督察讶异地瞪着对方。

“你以为一直让他以为自己杀害兄长的人是谁?”棠叔平淡地说,不过骆督察听得出他在忍耐笑意。

骆督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昨天俞永义说过,那个恶作剧的罐子是棠叔给他的,搞不好当时棠叔怂恿对方把罐子放在兄长的车子里,在意外发生后,再提出“少爷请放心,我不会把你放罐子进去的事告诉他人”,影响小孩的判断。要操纵一个九岁小鬼的想法,对这个老奸巨猾来说,易如反掌。

“那么俞永廉……”

“我一直没告诉他我是他的真正父亲,只是默默地关心他,他自小就不喜欢阮文彬,这一点倒跟我相似。即使我没有对他说明‘真相’,在潜移默化之下,他跟我的理念相同,同样对阮文彬深感痛恨。在芊柔去世后,他无意间看到‘不知道谁遗下’的两份dna报告,就成为了“压垮骆鸵的最后一根禾草’,我只能‘无奈地’将阮文彬如何侵犯、欺骗他至爱的母亲的往事告诉他。”

骆督察猜测对方说的“两份报告”,一份是指阮文彬和俞永礼的dna血缘报告,而另一份,是棠叔跟俞永廉的。

“所以,俞永廉被母亲死去一百日的拜祭刺激,晚上特意向阮文彬对质,质问他是否曾强暴母亲,在冲动下以花瓶打昏对方,然后挣扎着是否干掉这个仇人……在第二次敲昏阮文彬后,他便立定决心担当刽子手,之后便是昨天推理出来的过程……”骆督察喃喃自语。“为了代替母亲报仇,他用上这种方法杀人……俞永廉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吧?对,他不会说出母亲红杏出墙的事,因为他敬爱母亲,就算面对仇人。也不愿意损害母亲的名誉。所以阮文彬宁死也不让对方的罪行曝光,他只以为是儿子为了替母亲复仇而杀害自己……他在临死前更特意重温旧照片,为自己曾对俞芊柔所做的事忏悔……”

“不对!”棠叔突然大嚷,“那家伙才不会忏悔!他只是怀念那个坠崖死去的杂种,在死前仍沉迷于风光的过去吧!那人渣遗留着四十年前做假帐偷公款收买流氓的帐册,我肯定他不是为了隐瞒罪证而收起它—对他来说那是奖杯!是他踏上成功之路的纪念品!”

“怎说都好,俞永廉就在你没有唆使的情况下,独力完成这出杀人戏剧。”

“假设上,就是这样子了。”

“你害你的儿子入狱,你能安心吗?”骆督察问。

“我有什么儿子?”

“不就是俞永廉……”骆督察有点错愕。

“我就说是假设嘛!我哪有什么儿子!”棠叔露出狡诈的笑容。“警方可以检验我跟俞永廉的dna,肯定会得到‘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结果。依著刚才的假设,最彻底的报仇,当然是,让仇人的儿子亲手杀害对方’吧?”

骆督察瞠目结舌,没料到有此一著。

棠叔从容地继续说:“首先是趁著幼子出生时,害死长子,令那个父亲精神恍惚,再制造谣言,让他以为孩子命格不好,为家族带来不幸,无意间疏远孩子,这时候主谋用心照顾年幼的小孩,令他从另一个途径感受到父爱。只要配合一份虚假的dna检查报告,这二十年的布局就大功告成。由于主谋跟这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即使孩子忍不住说出真相,仍无法证实这个虚构的故事,加上主谋根本没有参与命案,那个说法只会落得无人相信收场。当然,我认为这孩子会坚守信念,不会说出半句对‘生父’不利的话,会用什么‘父亲强逼孩子就业’作借口来解释自己的杀人动机’独力承担罪名。”

所以他才可以侃侃而谈——骆督察明白棠叔那份自信从何而来。确实,依照刚才对方所说的一连串“假设”亦无法治他的罪。所有物证都已经消失,余下的人证,都无法令他入罪。只要他坚决不认,俞永廉的说法只会被当成片面之词。

而棠叔把这一切说出来,就是为了完成这出报仇剧的最后一步——让骆督察成为这场演出的观众。

骆督察感到心寒——如果今天不阻止这精于计算的恶魔,到底还有多少人受害?阮文彬也许死有余辜,但俞家三子并没有错。即使控方可能放弃以谋杀提告,俞永廉亦很可能被判误杀——迹象显示阮文彬死前放弃求救—而俞永义肩负了不实的罪咎二十年,更别提俞永礼因“意外”死亡,他们的人生都被这恶徒剥夺。

车子转进总部大楼的大门。

“骆督察,很高兴跟你谈天,不过我想,即使你把我拘留四十八小时,仍无法找到罪证,阮文彬的死,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不用四十八个钟头,我想你明天前就会提堂,正式被起诉。”

“呵,怎可能?我就说刚才的是假设,是戏言,你不会找到我跟阮文彬命案的半点……”

“什么阮文彬?我拘捕你是因为你涉嫌昨晚在和仁医院杀害退休高级警司关振铎。”

棠叔当场呆住。

“怎……你……你没有证据。”棠叔没有反问骆督察“关警官死了?”,也没有反驳这指控,只是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自辩的话。

“我有。”骆督察掏出手机,打开画面。棠叔一看几乎昏倒,画面里是关振铎的病房,有一个男人正蹑手蹑脚,更换点滴的药包。

画面中的男人正是棠叔。

“没可能……昨天……你们明明已收起摄影机……我也没有发觉……”棠叔陷入慌乱。

骆督察无视棠叔的反应,说:“我不管阮文彬的案件如何,可是你谋杀关振铎的证据确凿。我们已在药包找到高剂量吗啡的证据,就连你丢弃的手套、药瓶等等,亦一一寻回,今天法医会替死者解剖,加上这段影片,你法网难逃。”

“不对,这应该是万无一失的……那是末期肝癌病人,医生不会检查末期癌症病人的死因……啊!”棠叔大叫一声,吼道:“是你!你特意设计让我踏进陷阱!那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你……”

阿声打开车门,和几个警员揪住棠叔。他仍不住大吼,骆督察说:“先锁他进拘留室,我晚点再处置他。”

目睹阿声抓着挣扎中的棠叔远去,骆督察坐在车厢里,良久没有离开。

“师傅,这次我干得不错吧?”骆督察自言自语道。

早在上星期,骆督察调查鱼枪的细节时,已发现当中的矛盾,一百一十五公分的鱼枪,不会用来发射一百一十五公分的鱼镖。鉴证科很快就找到真正的凶器,并且在上面找到犯人的dna证据。按照一般程式,骆督察只需传召俞家各人提供dna样本,核对一下,就可以锁定嫌犯,但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那个古怪的凶案现场令他感到不对劲。

后头部的两处挫伤,半吊子的杀人方式、死者临死没有求救只找相册来看……很不对劲。

于是,他模仿师傅关振铎,采用一些不合常规的调查手法。

他先传召五位嫌犯,让他们到警署作供,一方面套话,另一方面暗中套取d na。骆督察准备了饮品让嫌犯们在笔录时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包好,送到鉴证科。

从dna核对中,他知道凶器上的血迹是俞永廉的。

知道犯人的身分,却让案情更扑朔迷离,在行凶过程、动机和死者的反应上,都无法找到完整合理的解释。骆督察凭著直觉,推测犯人背后有主谋,或是唆使他犯案的人。

而棠叔强调“俞永廉不是犯人”的说法,更让他深信自己的直觉无误。

——那个老家伙是个一流的赌徒。

跟随关振铎探案多年,骆督察见过不少精明的对手,渐渐能从举手投足之间嗅出那股不一样的气味。棠叔就给他那种感觉。纵使没有任何证据,骆督察直觉这个老头才是案件的核心人物。

问题是,在官僚制度之下“直觉”并不是上级会接纳的理据。

阮文彬是商界巨头,在政坛与商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今天,阮文彬命案就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而是涉及政府、警方、商界与社会舆论的复杂事件。

——“骆sir,你和你的伙计已经烦了我们好几天,我看警方是破不了案,才特意弄些门面工夫,好向上级交代吧?”

俞永廉的讥讽,正好道出部分事实。骆督察收到总区指挥官的指示,说必须尽快破案,平息舆论,以防警队予人“无能”的形象。

由于骆督察凭直觉作出“王冠棠是俞永廉生父”的猜测,他担心俞永廉一旦把罪名全搅到自己身上,上级便就此罢手,认为只要犯人认罪,就没必要继续调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的政府官员和警方高层,都只求交差领功而已。他们对真相毫无兴趣。

但对骆督察来说,令真凶伏法才是员警的使命,他不容许犯下恶行的歹徒逍遥法外——他真正效忠的,是香港市民。

在进退两难之际,他想起再次陷入昏迷的恩师。

“小明……让我死吧……”这是数次昏迷转醒后,病重的关振铎对徒弟的请求。时间是阮文彬命案发生前数天。

“师傅,别胡说……一代神探不能向死神屈服啊。”骆小明紧握著关振铎的手,说道。

“不、不是屈服……”关振铎喘着气,用力地把字句吐出。“我不想再苟延残喘……用机器和药物延续我的命,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脑,脑袋已变得一塌糊涂了……身体也好痛……我想……已经完成这辈子的任务……是时候走了……”

“师傅……”

“可,可是,小明……生命很宝贵……不容浪费……小明……我的命就交给你……你给我好好地用……”

“师傅,你在胡说什么?”

“我余下的命给你……就像我以前做过的……不要拘泥于手段……别让我白白死去……”

骆小明心头一紧,他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他虽然不是循规蹈矩的刑警,但关振铎的“还愿”,令他难以回应。

在师傅的脸上,骆小明已看不到昔日“破案机器”的风采。关振铎退休后当了警方顾问十年,真正退下火线,不过是五年前的事。但这五年来,关振铎的健康日差,验出癌症后更急速衰老。骆小明甚至怀疑,师傅是因为卸下责任身体才会变坏。

“小明……”

“……我明白了。”良久,骆小明道。他挤出一个苦笑,再说:“不愧是‘度叔’。”

“哈……这样子我可以早点跟老妻碰面了……她一定等我等得很不耐烦吧……小明……你要保重……别忘了员警的使命……”

刹那间,骆小明彷佛在师傅涣散的眼眸里看到一丝往日的神探。

翌日,关振铎再次因为血氨浓度过高,陷入昏迷。医生向骆督察说,从器官衰竭的程度来看,这次关振铎恐怕不会苏醒,癌细胞已经扩散。

就在骆督察苦思如何执行恩师的遗言时,他遇上俞家的案件。骆督察愈查下去,就愈发觉无法用正常手段揪出真相。他已经没有筹码了,而底牌更是毫无胜算的弱牌。

就像命中注定,关振铎成为这场赌局中最适用的底牌。

明明处于被动,骆督察却布下一个主动出击的陷阱——以师傅的性命来试探犯人。如果犯人上钩,一切就如师傅所愿。

结果,老警官真的连自己的命也“毫不浪费”地用上了。

脑波仪器是真的,就是因为是真的才会令嫌犯们相信昏迷中的侦探能解决事件,但正如蔡婷所说,没有人能够把精神状态操作得如此自由。关振铎的所有回应,其实都是骆督察自导自演。他委托曾被关振铎说明过的苹果制作仪器,在地上放了两个踏板,只要骆督察左脚一踩,指标就会移到yes,踏右脚的话,就会跳到no。因为有病床阻隔,除了苹果和阿声外,没有人看到他的腿部有所动作。

因为骆督察临时要求苹果加入突然弹出的错误视窗,让她不得不在现场改写程式,还好赶得上,仪器方面亦一切顺利。她没想过骆督察一人演得如此生动,自问自答,令一众嫌犯完全投入,深信关振铎是个即使昏迷了仍能破案的天才侦探,骆督察直觉上觉得棠叔最有可能是控制俞永廉的幕后黑手,所以他特意要他试戴脑波仪器,令他深信“昏迷中的人亦能发出指令”一事。

骆督察在事前已掌握了大量环境证据,推论出犯人作案的过程,他只是装作无知,借“师傅”去点出种种破绽,令真凶认为躺在床上的病人洞悉一切真相。关振铎曾教过他,误导对手是很有效的招数,就像玩弄他人心理的灵媒骗子,以模棱两可的话令对方误信自己有通置能力,骆督察对俞芊柔、俞永礼的往事几近一无所知,他只在调查中察觉俞家众人对死去的俞永礼有点避讳,也发现俞永礼的出生年月跟死者结婚日期相距太短,加上作为俞家中心的俞芊柔不久前病逝,怀疑俞家有些家族秘密,于是特意在“表演”中每次快要揭露凶手时吊众人胃口,故弄玄虚,改谈这两位已然去世的家族成员,引出外人不可能知悉的家族秘闻,用来神化“昏迷神探”的形象,再谎称师傅凭现场供词推理出这些事实,让真凶误判“底牌”。骆督察也知道,什么“从未婚怀孕推断到父亲是第三者”不过是诡辩,只是在那个气氛之中,任何人也不能客观冷静地提出质疑。

因为“关振铎”表现神勇,令棠叔怀疑自己多年的布局有所缺失,而逮捕俞永廉后的“系统错误”就是骆督察撒下的最后诱饵。

——到底神探最后想说的是什么?是要指出自己没留意的破绽吗?

这样的疑惑在棠叔心底发酵、变大,骆督察特意让众人知道他跟苹果会在翌日再访医院,暗中在真凶心里加了一道时限。骆督察知道,时间不足会让人的判断力变差,就算再精明的罪犯亦有可能作出愚蠢的决定。

结果,棠叔为求保险的行动反而为自己的脖子套上绞索。

俞芊柔患的是胰脏癌,一直默默地爱着她的棠叔跟俞永廉每天都到医院探望她,棠叔对医院的运作非常清楚。药品放哪儿、探病时段几点结束、如何替病人注射吗啡……他都了若指掌。他知道吗啡对人体的影响,亦因此想到利用这手法杀害关振铎。过量吗啡会抑制呼吸系统,令病人窒息致死,而癌症病人因此去世并不罕见,亦没有医院会对这类“死于自然”的病患进行验尸。基本上,这杀人手法几近万无一失——如果没有人事先预料到的话。

棠叔没看错,房间里的确没有摄影机,可是他不知道,苹果放在病房中的两台电脑都设置了改装成夜视模式的视像镜头,把一切情况透过网络传送到她和骆督察的眼前。他们一整晚在医院附近的停车场中监视,留意著房间里的情况,就在看到棠叔下手的一瞬间,骆督察感到一阵心酸,却又为师傅不用继续受苦而欣慰。

脑波仪器的功能没有作假,俞家的人也会证明昏迷中的关振铎“协助破案”,骆督察只要在法庭上坚称苹果忘记关掉留在病房的电脑的视像功能,就叫棠叔毫无辩驳之地,人证物证俱在。至于棠叔会否承认在阮文彬命案中的责任,骆督察决定不管了——“那些细节,留待检察官处理吧。”

“咯咯。”车窗传来两下轻敲,骆督察抬头一看,只见阿声独自站在车外。

“组长……请你节哀顺变。”阿声打开车门,探头说道。

“阿声,如果他日我病重昏迷了的话……”

阿声凝视著骆督察双眼,坚决地点点头。

骆督察苦笑一下。他知道这种办案手法是踏进了灰色地带,即使不会被抓住把柄,这方法其实和棠叔那种“不会被逮住”的犯案手法没分别。毫无疑问,这是违背原则的旁门左道,但骆督察谨记着师傅的一句话。—你要记得,员警的真正任务是保护市民。如果制度令无辜的市民受害、令公义无法彰显,那么,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去反抗那些僵化的制度。

警员加入警队时,会进行宣誓仪式,誓词因为警队改制、香港主权移交等等曾作出修改,但总是以相同或近似的字眼作结——“毫不怀疑,绝对服从上级的合法命令”。关振铎的宗旨明显违背了这神圣的誓言,但骆督察明白师傅的苦衷。

为了让其他人安稳地活在白色的世界,关振铎一直游走在黑色和白色的边缘,骆督察知道,就算警队变得迂腐、官僚、跟权贵私相授受,把执行政治任务当成优先职责,师傅仍会坚守信念,用尽一切力量,去维持他所认同的公义。员警的使命是揭露真相,逮捕犯人,保护无辜者,但当制度无法使坏人绳之于法、当真相被掩埋、当无辜者求助无门,关振铎就愿意舍身跳进灰黑色的泥沼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或许手法是黑色的,但目的是白色的。

让正义彰显于黑与白之间——这就是骆小明继承自关振铎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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