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如父如子 > 10

10(2/2)

目录

琉晴继续沉默着盯着良多。

良多也沉默地看着琉晴。

琉晴似乎渐渐地厌烦起来,开始扭扭捏捏地晃动着身体。

“算了,睡吧,去吧。”

良多叹了口气,放走了琉晴。

或许琉晴并没有恶意,只是画着画着就变成了这样吧。

“你忘了说‘晚安’。”

良多对正准备走出房间的琉晴的背影说道。

琉晴回过身来,说了句“晚安”,走出了房间。

“晚安。”

门一关上,良多拿起画仔细看着。一头开始变得稀疏的卷长发,一个身穿格子夹克衫的男人,旁边站着一个眼睛大大的短头发女人。这毫无疑问就是雄大和由佳里。在画的上面标着大字“爸爸妈妈”。

这天,良多和绿没能说上话。如果两人一旦说起这情况,绿大概就没法向良多隐瞒庆多打过电话来这件事。

因为这幅画是琉晴在庆多打来电话之后不久画的。

这是来自琉晴的报复。

至少绿是这么想的。

那天,绿带琉晴去了公园。两个人待在家里感觉就要窒息了,恐怕琉晴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但琉晴与庆多不同,他没有打算跟绿一起玩游戏。他很快就交了朋友自己玩耍起来,很叫人放心。在公园里他遇到了前几天在儿童馆一起玩的孩子。于是,琉晴跑来问能不能跟那个孩子一起去儿童馆。绿说可以,琉晴就跟那个已然成为朋友的孩子一起跑远了。

被留在公园的绿却没有去儿童馆。她也没有理由追过去。她朝庆多喜欢的那个游乐设施走去,是“旋转丛林”。绿坐在“旋转丛林”上,想起了庆多第一次可以把这个转起来的那一天。那还是他刚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他算准其他孩子不在的时间,选择傍晚时分或者一大清早就过来,独占攀爬架,反反复复地练习。

她想起第一次转起来时庆多那喜悦的脸蛋,想起庆多可以跳上旋转中的攀爬架又花了许久时间,想起庆多跳上去的瞬间那张自豪的脸蛋。

绿太想见庆多了,难以压制这种心情在自己的身体里疯长。

她多么想给庆多庆祝七岁的生日……

距离琉晴和庆多交换之日已经过去四周了。

良多从工作中解放出来了,剩下的工作也无须交接,因为所有的工作都是和波留奈一起推进的。波留奈比良多更加专注于工作。那种专注力,让你从旁边看着,都会犹豫到底要不要跟她搭话。而且,她看起来是那么充实。我以前也是那个样子吗?良多远远地注视着波留奈,就仿佛那已经是遥远的往昔。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明摆着的降职。同事和后辈们对良多都有些疏远和冷淡。良多也懒得与他们打招呼。

他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在工作间心不在焉地看着在技术研究所拿到的有关屋顶绿化项目的资料。

今天一大早开始,琉晴似乎对钢琴产生了兴趣,一个劲缠着绿问怎么用。绿告诉他插上电源就可以弹,琉晴就马上在键盘上乱弹一气,似乎完全没打算要弹首曲子。绿打开庆多留下的入门教材,想要教教他,但他很快就厌倦了。

琉晴似乎还是觉得乱弹一气比较有趣。他弹着弹着,似乎又觉得用手敲有点疼,便手肘、手腕齐上阵地敲打起键盘来。

绿担心声音太大调低了音量,但琉晴很快就把音量又调上去了。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明明并不太热,他却关了窗把空调打开。

他玩了两个小时左右,到底还是腻了,又开始玩起游戏机来。他根本不玩生日时买给他的最新款游戏机,只钟情那个他从家里带过来的。

良多定好了规则:一天最多只能玩三十分钟。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绿提醒了他好几次,他也完全当作耳旁风。但绿并没有发火。琉晴一门心思玩游戏的时候,绿就可以稍微松口气。如此便不用想办法打发琉晴了。在琉晴玩游戏的空当,她就可以躲进自己的思绪中。

绿一边织着毛线,一边用空虚无神的眼睛看着琉晴的方向,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庆多。

良多那天六点半就回家了,最近回家一直都很早,这种情况自结婚以来还是头一次发生,早上也是悠闲地出门。是出了什么状况吗?但绿没心思去过问。

晚餐的时候,夫妻俩也还是把琉晴当“翻译”说了些话,但琉晴还是心情不好。

吃过饭后,琉晴和良多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过了一会儿,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琉晴站起来,插上了钢琴的电源。

良多一声不吭地看着琉晴。

琉晴调高了钢琴的音量,手肘和手腕并用,开始胡乱地敲打起键盘来。当然他也没打算正经弹上一曲。

但良多还是忍耐了一阵,只是眉毛皱了起来。

即便是良多训斥琉晴,他还是有些抵触感。

“吵死了,安静点弹。”

终于良多责备起来。

但琉晴根本没打算停下来。

他粗暴地敲击着钢琴,制造出阵阵噪声。

“说了叫你停下来!”

良多大声吼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发怒。

琉晴回过头看着良多,脸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情感。

然后,琉晴板着小脸朝着良多跑过来。

接着,他从良多身旁跑过,逃进了厕所。

良多竖起耳朵,并没有听到琉晴的哭声。

良多长长地叹了口气,朝钢琴走去,手伸向开关,刚想关掉电源,却停住了。

良多把手指放在键盘上,轻轻地弹出音符,是《郁金香》。

那天,泡过澡之后,绿的心里剧烈翻涌着一些令她如坐针毡的念头。

琉晴在客厅里玩着从前桥带过来的汽车玩具。玩具装了马达,一撞上房间的墙壁就会一咕噜打个转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绿完全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构造原理。

玩着玩着,琉晴的动作越发粗鲁。他把车抛出去,撞在墙上。把壁纸弄破了就麻烦了,绿很想阻止,却使不出力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越过厨房的台面这么看着。

最后,琉晴完全就是把车往墙上砸。

这时,绿的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琉晴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故意做些让我们困扰的事情?画雄大和由佳里的画,再写上“爸爸妈妈”,故意拿给绿看;用刷牙粉在镜子上画画;接二连三地问“为什么”,好让良多为难;像要摧毁钢琴一般地演奏;还有,近乎摧残地、粗暴地对待自己珍爱的玩具……

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令我们厌恶吗?

如果是庆多的话,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是,琉晴却不同。他格外“像个大人”。

“啊,坏了。”

玩具车的车盖终于被摔掉了,反复扣动开关也一动不动。

“找他帮忙修吧。”

琉晴说着,拿着玩具去找“躲进”书房中的良多。

果然是自己想错了吧?难道是为了拿修理玩具做借口,其实想要趁机修补和良多因为钢琴被骂而闹僵的关系吗?

不管怎样,这在庆多身上是不会发生的。庆多总能敏感地捕捉到他人的情绪。首先,他就从没固执己见到被骂的程度。就算是被骂了,他也只会哭,几乎没有叛逆的举动。虽然有时也会因为生气而大声喊叫,但之后,庆多都会悄悄递上一封信,用笨拙的字写着“妈妈对不起”,然后附上一个刚学会的星星图案。

好想见庆多。

“这个已经不行了,让你母亲再给你买个新的吧。”

“那就等再回去的时候让爸爸给我修。”

传来琉晴开心的声音。

“琉晴,你等等。”

耳边传来良多严厉的声音。

“那个家已经不会回去了,你会一直在这里生活。叔叔才是你真正的爸爸。”

“真正的爸爸”,这是良多第一次在琉晴面前勉强说出这件事。

琉晴沉默了。

“你再给我瞧瞧。”

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修理玩具的声音。良多最不甘心的就是输给雄大。

绿的脑海中有一个画面慢慢浮出。

那是她和由佳里两人在河滩上看着孩子们嬉戏的时候,最后一次家庭度假。

那时,庆多和琉晴小指拉钩。她一直很介意,两个人之间到底做了什么样的约定?

莫非……

但绿还是自嘲地笑笑,压下了这个念头,才刚满七岁的孩子,不可能会考虑这种事情。

互相约定去故意做一些惹父母反感的事,不可能……

然而,绿还是有点想打电话去跟由佳里确认。庆多有没有捣乱?若是庆多也在做跟琉晴一样的事情……

这一切怎么可能是有意而为之?都不过是寂寞悲伤的孩子们的苦苦挣扎,以状似叛逆的方式表现出来……

无论真相如何,这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就连大人也一起在苦苦挣扎。

绿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想了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良多今天依然睡在沙发里。其实把客人用的——说是客人用,其实也只有里子用过一次——被褥铺在客厅睡就好了,但他就是嫌麻烦,而且并不乐意被绿看到这副模样。再说沙发睡起来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不再需要忙那些让他疲惫到需要被治愈的工作了。

琉晴和绿在卧室睡下后,他又继续看了会儿电视。不过节目都尽是些无聊的东西,良多决定还是睡觉。

一躺下就看到一片星空。云层之间,稀稀落落看见的尽是星星,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是,自从搬到这个公寓以来,自己可曾有过一天这样悠然地仰望星空吗?良多深深地叹息着。

第二天早上,天色还微微发暗的时候良多就醒了。看了看时钟,才五点。虽说六点半出门就可以,这么早起也没什么用,但良多已经睡意全无。

他一撑起上半身,手就塞进了沙发垫的空隙里。他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什么,拿起来一看,是一朵玫瑰花,应该说是一根玫瑰花枝。

是父亲节那天庆多在学校做的、送给他的那朵折纸的玫瑰花。良多把沙发垫都拿起来看了看,却没找到花朵的部分。

他还清楚地记得收到花时的场景。玫瑰花应该有两朵。另一朵是庆多为雄大做的,说是作为他修好了机器人的谢礼。

就因为这一句话,让良多对那朵玫瑰花失去了兴趣。收到礼物后,也不记得顺手放在哪里了。看来是放在了沙发上,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就溜到了沙发垫的缝隙里。

但是,为何只有花不见了踪影?如果是掉在缝隙里了,也应该是在一起才对。

兴许是放在沙发上翻来滚去地散了架,只有花掉落到了别的地方。

是不是绿用吸尘器吸走了?以为是垃圾,给扔了……

可绿不是这种性格的人。良多扔掉的工作用的便条,她都会捡起来问一句扔了可以吗,就更别说是把折纸做的玫瑰花扔掉了。若是如此,是庆多捡起来了吗?看到失去了花枝、掉落地板的花,庆多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良多的脑海里浮现出庆多那哀伤的脸。他不是个会拿着花来责问自己的孩子,他只会悲伤地看着那朵花,沉默不语吧。

良多检查了一下沙发,找遍了家中所有的犄角旮旯。

然而,花依然全无踪影。

庆多真的知道花的去向吗?如果庆多知道,这对他来说将会是一生都无法忘怀的阴影吧。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