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家”的演说(2/2)
埃尔多萨因微笑了起来。接着,他看也没看那个被链条锁住的人,说道:
“您不了解,那些站在天才边缘的人是多么地傲慢……”
“是的,但只要不了解就无所谓。不是吗,巴尔素特?”
“我对此不感兴趣。”
“您应该感兴趣,因为您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假如您对一个站在边缘的人说他不是天才,那么那个未受赏识的人将用尽傲慢和粗鲁来侮辱您。但假如您对一个自恋的怪物加以赞扬,那么那个之前想杀死您的人就会甘愿成为您的奴隶。您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喂给对方一个恰当的谎言。发明家或诗人,都将成为您的奴隶。”
“您认为自己也是天才吗?”巴尔素特突然暴躁地喊道。
“当然……我觉得自己也是天才……但这种想法我每天只会想一次,每次五分钟……尽管我对当不当天才没什么兴趣。言语对那些注定要干大事的人一点也不重要。只有站在天才边缘的人才会因空洞的言语而自大。我为自己设下的这个难题与我的智力一点关系也没有:人类能够幸福吗?我首先在不幸的人身上寻找答案,我的目的是给他们一个谎言,让他们的虚荣心膨胀……这些可怜的、自我放逐的魔鬼将成为珍贵的原材料,帮助我们生产能量……蒸汽……”
“您在绕圈子。我想问您的是,您创建这个社会的个人目的是什么?”
“您这个问题太愚蠢了。爱因斯坦为什么发明他的理论?没有爱因斯坦的理论世界也能照常运转。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尽管我根本不相信它的存在)手中的工具?我什么也不知道。世界很神秘。也许我只不过是个仆人罢了,我的工作不过是准备一栋美丽的屋子,等待‘天选之子’——圣人——来这里接受死亡。”
巴尔素特叫人难以察觉地笑了笑。面前这个谈论着“天选之子”的男人耳朵呈菜花状,头发凌乱粗硬,穿着木工的围裙,在他心里勾起一种奇怪的轻蔑感。那个骗子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但最奇怪的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占星家”带给他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他说的那番话并不让他感到意外,反而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从前在哪里听到过那番话,连叙述的语调也一模一样,在过去某个遥远的时刻,仿佛迷失在灰色的梦境之中。
“占星家”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专横了。
“相信我,这在混乱动荡的时期很正常。少数人预测到某件大事即将发生……那些直觉灵敏的人(我即是这些预言家之一)认为他们有义务唤醒社会的觉悟……应当做些什么,尽管那个‘什么’也许听起来有些荒谬。我的‘什么’即是秘密社会。上帝啊!人们真的知道其行为的后果吗?当我想到自己即将建立一个由木偶组成的世界……不断繁殖倍增的木偶……我不寒而栗。我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将与我的初衷毫不相干,就好比一个突然发疯的电工对控制电板犯下的暴行与电厂老板的意愿毫不相干一样。尽管如此,我依然迫切地想要完成这项事业,将上百个心理状态各不相同的人们的能量汇聚在一起,用自私、虚荣、欲望和幻觉来调和他们,以谎言作为基石,以黄金作为现实……红色的黄金……”
“您说的没错……您一定会成功。”
“那么,您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巴尔素特反问道。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签给我们一张一万七千比索的支票。这样您还剩三千。这些钱够您花的了。我们将用妓院和淘金场赚来的钱每个月还给您一部分。”
“你们会放我走吗?”
“一旦兑现了支票,我们就会放您走。”
“怎么证明您所说的都是真话呢?”
“有些东西是无法证明的……但您既然问我索要证明,那我就告诉您:假如您拒绝签支票,那我就让‘看见接生婆的男人’严刑拷打您,直到您在支票上签字为止,然后再把您杀掉……”
巴尔素特抬起黯淡的双眼,此刻,他三天没有剃胡须的脸庞看起来好似被笼罩在铜雾之中。杀死他!他对那个词毫无反应。在那一刻,那个词对他毫无意义。况且,生活对他而言是如此地微不足道……他从很久前开始,就一直在等待着一场灾难的到来;现在灾难发生了,他非但不感到恐惧,反而在内心感到一种愤世嫉俗的漠然,无论摆在他面前的结局是什么,他都只耸耸肩。“占星家”接着说:
“但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我只是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支助……希望您对我们的计划感兴趣。相信我,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可怕的时代。那个找到了群众所需要的谎言的人将会成为‘世界之王’。所有人的生活都痛苦不堪……天主教让人失望,佛教无法满足我们被享乐的欲望腐化的人性。也许我们该谈谈路西法和暮星。您可以为梦想注入它需要的所有诗歌,我们以年轻人为目标……噢,这太棒了……棒极了……”
“占星家”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精疲力竭的他拿起一张农夫用的格子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三个人沉默了一阵子。
突然,巴尔素特说道:
“是的,您说得对,这太棒了。放开我,我会签支票给您。”
他觉得“占星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这一想法差点将他击垮。
“占星家”沉思着站起身来:
“抱歉,我得先兑现了支票,才能放您走。今天是星期三。明天中午您就自由了,但您得在两个月之后才能离开这栋屋子,”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意识到对方根本不相信他的计划,“今天下午您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吗?”
“不需要。”
“那么,再见了。”
“但您就这样走了?……不要走……”
“不。我累了。我需要睡一会儿。今天晚上我会过来,我们再聊一会儿。您想要香烟吗?”
“要。”
他们离开了马厩。
巴尔素特躺在干草铺就的床上,点燃一支烟,吐了几口烟圈,烟圈被一束斜切的阳光分解成一串钢蓝色的螺旋。此刻他独自一人,于是在耐心地整理了一番思绪后,他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不帮‘那个家伙’一把呢?他的计划很有意思,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埃尔多萨因那个混蛋会那么钦佩他了。当然,我会变成穷光蛋……也许会,也许不会……无论如何,这件事总得有个了断。”他微微合上双眼,思索着未来。
“占星家”把帽子压得很低,转向埃尔多萨因,说道:
“巴尔素特以为他骗过了我们。明天,在兑现了支票以后,我们得把他解决掉……”
“不,是您得把他解决掉……”
“我没问题……不然我们该拿他怎么办。要是把他放走,那个心生嫉妒的家伙一定会马上去告发我们。而且他觉得我们都疯了!假如我们把他放走,那我们的确是疯了。”
他们在屋子前停下脚步。头顶上,几朵巧克力色的云齿状的边缘在天空飞快移动。
“谁来杀他?”
“‘看见接生婆的男人’。”
“您知道,在夏天即将到来之前死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那倒是真的……”
“支票怎么办?”
“您去兑现。”
“您不担心我跑了吗?”
“不担心,至少现在不担心。”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您比任何人都渴望秘密社会的建立,这样您才有事可做。您之所以成为我的同伙,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出于无聊,出于痛苦。”
“也许您说的没错。明天我们几点见?”
“嗯……九点在车站见。我会把支票带来。对了,您有身份证吧?”
“有的。”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啊!对了,我建议您在会议中少说点话,并且保持冷静。”
“他们都来了吗?”
“都来了。”
“‘淘金者’也来了吗?”
“也来了。”
他们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走向凉亭。那是一个用板条建成的亭子,交织着紫色和白色风铃花的忍冬藤蔓延在木头的菱形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