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他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哪里也动不了,一动就痛。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这便是问题所在。一定有什么事,一定有什么罪名。否则的话,他们干吗把他关着,干吗还不把他处死?他一定知道什么他们想知道的东西。我想象不出来。我想象不出来他还会有什么东西没有招供。换作我的话,我会统统招供的。
他被一团气味包围着,他自己的气味,被禁锢在肮脏笼子里困兽的气味。我想象他是在睡觉,因为我不堪想象其他时候的他,正如我无法想象他身上领子以下、袖子以上的任何部位。我不愿去想他们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他有鞋穿吗?没有,地板冰冷潮湿。他知道我在这儿,活着,并且正在思念他吗?对此,我惟有相信。在这种不堪的境地里,什么离奇古怪的事都不由得你不信。如今我对诸如思想传递、太空心灵感应之类的荒唐之说笃信不疑。过去我是从不相信此类歪理邪说的。
我还确信他们并没有抓住他,根本就没有追上他。他成功逃脱了他们,到了岸边,游过河,越过边境,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离岸边很远的一个海岛,牙齿打着冷战,瑟瑟发抖地来到附近一个农家前。那家人让他进了门,起初疑心重重,待了解他的身份后,立刻变得亲切友好。他们是好人,不是那种心怀鬼胎、骗人上当的人。或许是贵格派教徒吧。他们答应通过挨家转移的方式,将他偷偷弄到内地。女主人为他烧了热咖啡,送了他一套自己丈夫穿的衣服。我在头脑里想象着衣服的样子。让他穿得暖暖和和,我会觉得好受些。
他开始与其他人联络。一定有抵抗势力、流亡政府之类。一定有人领导。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就像坚信有影必有光;或者说有光必有影。抵抗势力一定存在,否则电视里哪来那些犯人?
从今往后的任何一天,我都有可能收到来自卢克的字条。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由一个最最想不到的人带来。放在餐盘里的碟子底下,或是在那家起名“众生”的肉店里趁我把代价券隔着柜台递过去时偷偷塞进我手心。
字条上会说,我要有耐心,迟早他会把我弄出去,到时不管女儿被送到哪里,我们都会把她找到。她不会忘记我们,我们一家三口将重新欢聚在一起。而眼下还需要我默默忍受,保全性命,以待来日。字条上还会说,他不在乎我身上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会一如既往地爱我,因为他清楚一切并非我的过错。正是这张字条,这张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字条,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力量。我相信这张字条有朝一日终会到来。
我深信不疑的这些事不一定都确有其事,虽然其中必有一件是真的。但我对所有这些事都深信不疑,对所有关于卢克在同一时间里的三种不同说法都信以为真。这种自相矛盾的思维方式对此刻的我来说,似乎是相信周遭事物的惟一方法。不论真相如何,我都已做好准备。
这也是我自己的信念。它也可能完全不真实。
最古老的那间教堂附近有块墓地,里面一块墓石上刻着一只锚和一个沙漏,还有四个字:“心怀希望”。
“心怀希望”。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几个字写在死人头顶上?是尸体怀着希望,还是那些活着的人?
卢克也怀着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