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2)
他们肯定已告诉她我死了。他们必然会想到这么做。他们会说这么做能使她更容易适应过来。
八岁,她现在该有这么大了。我已经填补上流走的那段时间,我知道究竟流走了多少时间。他们是对的,权当她已经死了是要容易得多。我不必苦苦盼望,不必做无谓的努力。何必用头撞墙呢?丽迪亚嬷嬷说。有时她会用图解的方式来解释事物。
“我可没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来陪你。”门外传来卡拉的声音。她说的没错,的确如此,她从未得到过任何完整的东西。我不该剥夺她的时间。我抹上肥皂,用刷子和浮石磨掉死皮。这一类清教徒常用的清洁用具还是有供应的。我希望全身能够彻底洁净,一尘不染,没有一丝细菌,就像月球的表面一样。但今晚不能洗澡,再晚一点也不行,整整一天都不能洗。据说那样会干扰受孕,何苦冒险呢?
此刻,我无法视而不见脚踝上小小的刺花纹。那是四个数字和一只眼睛,通行证上是倒过来的,一只眼睛和四个数字。据说这能保证我永葆青春,永远不会枯萎凋零,化作大地上另一道风景。我太重要太稀罕了,不能让我枯萎凋零。我是国有资源。
我拔掉塞子,擦干身子,穿上红色的毛巾布浴袍。刚才换下的衣服就放在原地,让卡拉去洗。回到房间,我重新穿衣。白色头巾晚上不必戴,因为我不用再出门。这座房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长得什么样,但我还是放下红色面纱,盖住湿淋淋的没有修剪过的头发。我是在哪儿看到那部电影的?那些妇女跪在城里的广场上,双手捧着头,头发杂乱地一绺绺披散着。她们究竟做了什么?那一定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卡拉为我送来盖着放在盘子里的晚餐。进门前,她敲了敲门。我喜欢她这么做。这个举动表明在她心目中,我还保留了一些过去人们称之为隐私的东西。
“谢谢。”我从她手中接过盘子。而她也确实对我笑了笑,但随即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每逢我俩单独相处时,她总是有点怕我。
我把盘子放在一张白漆小桌上,把椅子拉过来。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块煮过了头的鸡腿,但总比带血的好,那是丽塔的另一种做鸡方法。她总有办法让人感受到她的不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烤土豆,一些青豆和沙拉。甜点是罐头梨子。都是营养极好的食物,虽然没什么味道。健康食品。你们得补充维他命和矿物质,丽迪亚嬷嬷忸怩作态地说。你们得成为一个有用的容器。不喝咖啡和茶。滴酒不沾。这是经过专门研究配制的。盘子上还有一块类似自助餐馆提供的纸巾。
我想到其他人,那些吃不上这些东西的人。这里是心脏地带,我在此过着富足的生活,愿上帝让我们心怀真诚的感激之情,丽迪亚嬷嬷说,或者她说的是感谢之情?我开始吃盘子里的东西。今晚我不饿。胃里不舒服。但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这些食物,屋里没有盆栽植物,又不敢倒到厕所里。我就是太紧张了。我可以把它留在碟子里,让卡拉不要报告吗?我咀嚼着,吞下去,又咀嚼着,再吞下去,吃得汗都出来了。在我的胃里,食物聚在一块儿,就像一团被捏得紧巴巴、湿乎乎的硬纸片。
在楼下的餐厅里,那张红木大餐桌上会点起蜡烛,上面有白色的桌布、银器和盛满酒的酒杯。那里会响起刀子和瓷器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她放下叉子时的丁当声,伴着难以察觉的一声叹息。她面前的碟子里剩下一半没碰过的食物。也许她会说没有胃口。也许她什么也不说。假如她说话了,他会说什么吗?假如她什么也没说,他会注意到吗?我不知道她如何使自己引起注意。我想那一定很难办到。
碟子旁边有块黄油。我撕下纸巾的一角,将黄油包起来,拿到小柜子边,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塞进另外一双鞋的右脚尖里。我把剩下的纸巾揉皱,想必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把它铺平展开,检查是不是少了什么。我将等到夜深人静时使用这块黄油。今晚是绝不能带黄油味的。
我等待着。尽量理清思绪,让自己安静下来。我自身就是此刻我必须整理清楚的东西,恰如整理一篇演讲稿。我必须呈上的是人为的我,而不是本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