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1953年(1/2)
斯塔·科兹卡
餐厅食物中毒事件发生后的几周,我悄悄嫁给了路易斯。路易斯辞去州健康督查员的工作,调到县里工作,这样我俩就可以一直离得很近。路易斯卖掉他在俾斯麦的房子,将科研设备全部搬到我在蓝山的房子里。蓝山的房子是栋复式小楼,殖民时期的风格,装有百叶窗。吉米把房子装修成了这种类似展厅的风格。尽管我和路易斯才结婚两个月,但我觉得我们一直都生活在一起,这大概是他最近对我悉心照料的缘故。在搬家和事业失败的双重刺激下,我的神经衰弱越发严重。幸好,我们的房子有一个大花园供我调养身体。我种了许多观赏性的灌木、多年生的草本和藤本,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离婚,我不再去教堂。路易斯安慰我,说这从一开始就无关紧要,但离开教堂还是让我耿耿于怀。多年来,圣凯瑟琳学校对我都有着重要意义,宗教本身影响深远。尤其是现在,我只依赖路易斯和自己寻找答案,这种想法以前从没有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种感觉,但我努力让自己坚强,去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许正因为如此,那天清晨,看见表哥全身湿淋淋地睡在我精心栽培的铁线莲下时,我并没有惊慌。我一开始没认出他来,毕竟二十五年没见过了。他腋下夹着一个手提行李箱,手里还拿着一本小书。
他睁开眼。
“你好啊,斯塔。”他躺着向我打招呼,我猜他是从后院的围栏底下爬进来的。“你可能不认识我,”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清理了身上的树叶,“我是你表哥卡尔呀。”
我听说他做了推销员,四处游荡。现在看来,他四处闯荡,没少吃苦。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没戴帽子。他相貌非常英俊,甚至过于帅气,让人看了不安。他嘴唇很红,像是宿醉后的潮红。他的眼睛半睁半闭,有眼袋,很疲惫。耳边耷拉着一撮又一撮抹了发油的黑发。
他衣着褴褛,看起来行踪可疑,甚至有些危险,但我对他有那么点兴趣。我想如果他攻击我的话,我大声喊叫就行。路易斯在离我十步之内的车库里,正在喂养他的昆虫样本。卡尔说话时,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小泥铲。如果他袭击我,我就用铲子做武器,击碎他的头骨。我戴着白色帆布手套,正好可以隐藏指纹。我和路易斯可以将凶器和尸体埋在大丽花下。过去几周,为了舒缓神经,我读了好几箱推理小说打发时间。
“卡尔·阿代尔,”他重复道,“我是你表哥,你不记得了?我是来参加推销会的。今天到这儿时还很早,怕吵醒你,所以在这里打了个盹儿。”
我觉得失踪多年的表哥突然登门是件好事,尽管他是从围栏底下钻进来的。他的到来肯定又会成为这儿的新闻,仅次于我的离婚和闪电似的再婚。我的精神状况、法式餐厅,还有这件事,所有关于我的是是非非,似乎足够作为蓝山和阿格斯一个月的饭后谈资。我越想越头疼,放下了泥铲。
“很高兴见到你,”我保持应有的礼貌,“好久不见,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吃顿午饭,好吗?”
他点头答应,并环视我的花园。“不错。”他说。他的声音紧绷着,我听得出是因为嫉妒,嫉妒我繁花盛放的花园,嫉妒我铺着瓷砖的露台,还有那被称为豪宅的家,这可是蓝山最大的房子。路易斯继承了肥沃的农场,之后租了出去。即使关掉餐厅,我们照样可以把物业打理好。
“说说你的情况吧。”我指了指他的手提行李箱和手上那本厚厚的小书,那本书很眼熟,黑色的封皮上绘着红宝石。他稍稍打开胶水糊住的衬纸,翻开书,我便知道为什么那本书看起来眼熟了,那是本《圣经》,是那种常见的、便宜的《新约》。
“这本书里有空白页,可以记录家里的事,”他看着封面说,“出生、死亡、婚姻。”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没答话,只希望他别向我推销那本书。
“我们坐下吧。”我说,但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因为他没合上书,也没跟我走,只是忧郁地看着封面。
我想他是在准备推销说辞,所以我挽起他的手臂。
“你一定累坏了,”我说,“总是在外奔波。”
“是的,”他附和道,久久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感激,“斯塔,能再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很久没见面了。”
“是的,很久了。”我热情地回答他。不过实际上我从不想他,这些年我从没有想过他。我怀疑他一定以为我好忽悠,想把东西推销给我,所以才来找我。当然,我也只是怀疑。
这时路易斯走进花园,他看人时目光真挚,但别人离开后便马上忘得一干二净。他目光犀利地打量起卡尔,卡尔迟疑地笑了笑:“我是斯塔的表哥,很久没见了。”但路易斯没理他,径直走到堆肥那儿去采集更多的样本。
“他在做什么呢?”卡尔好奇地问。
“挖蚯蚓。”
“干什么用呢?”
“看它们如何分解有机物。”
路易斯会与我分享他的每个想法。他新的工作职位是负责县里的技术推广,所以要采集这个地区的害虫和益虫,并统计数据。蚯蚓是益虫,所以路易斯正在它们的栖息地进行试验,看看在土壤里添加什么可以吸引它们来分解有机物。
“蚯蚓能带来腐殖质。”我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开始分散。他正仔细地打量我们的房子,草坪上放着白色的铁艺休闲桌椅,灌木丛修剪得整整齐齐,花朵娇艳欲滴。然后他转过来,慢悠悠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胆怯。我没以前那么苗条了,但路易斯说只要我开心就会很好看。不管怎样,我知道我的气色还不错。
“我变了吗?”我问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忸怩作态,只好自问自答,“我当然变了,谁会不变呢?”
“但还跟以前一样漂亮。”卡尔说。我转过身,路易斯很少夸我,他经常沉浸在抽象思考中。卡尔的话有点言过其实,我忍不住说了让我后悔的话。
“我都有白头发了,到处是皱纹,岁月不饶人。”
“哪里,”卡尔说,“你比以前更漂亮,有一种成熟的美。”
“是吗?”我像一只装傻的孔雀,满足着自己的虚荣心。
“是的。”他说。
说完这句话后,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于是我又主动开口。
“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 [1]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我听到自己说出从未说过的话,这让我感到奇怪。我们站在那儿,有些不自在,看着草坪。我注意到院子里的草叶片很薄,修剪得短平,和公墓里的草是一样的鲜绿色。
“我去准备午餐。”我打断自己的遐想。
我让表哥看着路易斯从腐叶土里拉出一条蚯蚓,自己去做了几份三明治,火腿沙拉馅。我的水槽下有一个绞肉机,我正在把绞好的肉和酸豆、蛋黄酱拌在一起,这时卡尔走上台阶,站在纱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我能用一下卫生间吗?”
“当然。”我回答。
我让他进来,他把手提行李箱放在门边,随手把书搁在厨房的柜子上。他的动作漫不经心,我却觉得他是有意的,他在故意引起我的兴趣。他上楼后,我拿起那本书,仔细看着封皮上颜色暗淡的红宝石。它是一本《新约》,它还让我想到了别的。我凝神回想,之前究竟在哪儿见过这本书。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去年在圣凯瑟琳社团举办的抽奖销售活动中,送出了这样一本《新约》,当时获奖者是塞莱斯汀·詹姆斯。
卡尔下楼时我对他说:“真是太巧了,我以前的一位好朋友也有这么一本。”
他拿起书,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交给我。
“这本送你,”他说,“把空白的地方写满。”
说完,他提着皮箱出去,和路易斯一起坐在草坪休闲椅上。我一开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想起他说过这本书里有空白的地方,可以记录家庭大事,于是我打开了它。
封面上果然盖着圣凯瑟琳社团的印章,上面还写着日期:一九五二年五月四日,署名正是塞莱斯汀·詹姆斯。
“哈!”我说道,就像二流犯罪小说里的侦探。但随后,我开始为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而感到羞耻。于是我迅速合上书,继续搅拌玻璃碗中的食材。我早已不把塞莱斯汀·詹姆斯当朋友,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本书。我们很久没联系了。我将拌好的沙拉抹在面包上,沿对角线切成三角形,然后端出去。路易斯已用花园里的水龙头洗好了手,显然是卡尔告诉他午餐快好了。他们正坐在花园的白色铁椅上,矮桌和他们的膝盖齐平。这一幕很滑稽,但我已渐渐学会不再一遇到滑稽的事就笑出声,大笑是我神经衰弱的症状之一。
“今天天气很好,”我说,“阳光真柔和。”
我将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放着午餐,但没水罐和杯子,所以我折回屋里去拿。我出来时发现他们已经开始吃了,这惹恼了我。
“你们两个男人怎么这样!”我大叫。
“你说得对。”路易斯放下三明治,把盘子递给我。然而,表哥卡尔一刻也没停。我看着他拿起一个三明治,送到嘴边,用洁白的牙齿咬下。一口,再一口,三明治迅速变小。我注视着他,心想他对塞莱斯汀做了什么?或许他威胁她了,为了得到那本书。或许他将她击昏了?还有那只手提行李箱,里面是不是藏着塞莱斯汀的其他东西呢?
路易斯清了清嗓子,用我熟悉的幽默语调说:“斯塔,你把客人看得太紧了吧?”
我低下头看自己的盘子,忍不住悄声说:
“我表哥这吃相,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正经的主儿。”
“没有呀,”路易斯赶紧转移话题,“斯塔种的喇叭花总能引来蜂鸟。”我朝卡尔笑笑,但他吃得更快了。我想他根本没听到我刚才小声说的话。
“是的,”我接着说,“蜂鸟绕着喇叭花飞,将喙伸进……叫什么来着?”
“子房。”
“对,雌蕊的子房。”
卡尔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向我们微微点头。这时我突然发现卡尔坐的那把椅子锋利的椅脚正陷进潮湿的泥土里。很明显,卡尔椅子下的土壤很软,可能是因为地下有蚯蚓。卡尔正慢慢下沉,他的腿已经低于桌面了,但他自己好像没注意到,反倒朝我拘谨地笑了笑。
我回以一笑,我们继续安静地吃三明治。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卡尔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花园。
他抢劫了塞莱斯汀,我们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他藏在铁线莲下窥视我们,目的是了解我们的生活习惯,以便顺利地从我们这儿偷东西。还有,刚才他上楼不是要用卫生间,而是去把我的珠宝盒洗劫一空。我闭上眼,仿佛看到他撬开小锁,将我的银质胸针、钻石吊坠、旧石榴石项链全部装进他的口袋。还有我的胸针、戒指和紫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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