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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多多指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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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乙一就让人想起一个比较有名的故事:乙一总是对生命感到孤独,只有独自看着连夕阳都弃他而去。他看着滑过肩头的阳光,他看着终于晦暗的天空,悲从中来。他觉得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注定自己孤独终老。当然他没有,因为他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故事。譬如《失踪holiday》。《失踪holiday》其实包括两个故事:《幸福宝贝》还《失踪holiday》,两个黑白扶疏,流光徘徊的故事。

《幸福宝贝》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有些类似我们的一个民间故事《田螺姑娘》。当主人公决然把自己从周遭的生活中剥离出来,令人想起西片《玛丽和马克思》里出现过的那句台词:“我曾经想成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恰逢其时,她翩然而至。小说以类似午夜凶铃的设定写了某种东西爬出来,无处不在,无处可逃。可是慢慢的我们发现久违的并不是被惊吓,而是被细心照顾。这些照顾因为我们的沮丧和惶恐早早被推出门外,但这一次我们不得不屈服于这种照顾的润物无声。然后,我们习惯了,再之后这种习惯被毫无悬念地打破。而在习惯的路上只有微光。无论黑夜深重,阑珊之处总在的点点微光。光芒纵然再怎么依稀仿佛,但却总是在透出来。影影绰绰,风雨飘摇,却一直坚定的,甚至是固执地亮着,暖着。在被照顾的温暖路上,在这种温暖风雨飘摇之际。就像乙一那个黑白乙一的绰号,黑白忽闪忽现。  所谓的“黑”大多来自于我们自己,而“白”却往往是来自不知何时出现的远方。小说给出的第一视角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被黑吞噬,离群索居,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似乎这一切看似都已经不可以逆转,我们跟着他习以为常,我们跟着他一步步往黑的深处走去,跟着他咎由自取,如果没有她的出现。而这种自我嫌恶开始并没有改观甚至愈演愈烈,她所带来的微弱的光是否真的可以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亮起来,暖起来,但幸好我们知道“他”不仅仅依靠的是“她”,还有他自己。

我们看着他终于变成了他自己,我们也见到了黑色的乙一转身走入了阳光。

相对于《幸福宝贝》仅仅一年之内的时间跨度,《失踪holiday》无论是时期,登场人物乃至篇幅就相对更长,或者说更为寂寞。

这里再提一下乙一那个著名的绰号:“黑白乙一”。“白乙一”温暖扑面,“黑乙一”则悲凉彻骨,不过似乎白乙一总是后面来的那个。但这次先出场的却似乎是白乙一:我辈孤雏,寄人篱下。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何况再多了一个后妈。这里我们自然想到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和《白雪公主》,可是我们也该同时意识到:无论黑白,我们往往只是凭经验。犹如案例重演一样,我们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暗示,犹如鲁迅先生曾说过的:“脑子里如马蹄杂沓”。遇见陌生的人和事,我们总是希望从这些经验里找到可以迅速归类的事情,我们不去奢望例外,我们甚至不会去分辨自己只是在牵强附会。只凭着蛛丝马迹就希望把人放到我们熟悉的抽屉里,要么关紧听凭积灰,要么随手拉开方便和盘托出。任性的富家女,贪恋富豪的后母,迟钝的女仆,三个“个性鲜明”的女人逐渐登上舞台:一所就连家人都会迷路的大房子。这就是这个故事给我们提供进驻经验的舞台,我们可以以我们的想象去判断孰黑孰白。

这个故事的名字里有个词叫做holiday,而这个假日的主题显然不是“失踪”,而是关于寻找一种身份的认同感。无论是上面提到的任何一个女人,甚至包括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男主人。走走停停,我们会发现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理所当然。如果一屋子都是爽朗笑声,也许对于屋外聆听的人就是黑得不见五指;如果终于还是被熟悉的白眼碰触到,家里微弱的光才会在心头一直慢慢漾开。可是从此即彼却不仅仅是九曲十八弯,也许是南辕北辙,也许更是咫尺天涯。

在所有的光暗交替中,身份认同其实一直是日本推理小说很喜欢的一个母题。譬如岛田庄司的《异邦骑士》、东野圭吾的《嫌疑犯x的献身》、伊坂幸太郎的《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都在身份的重新发现和确定上大作文章。乙一和他们稍有不同的地方是更为强调人物主观上的一叶障目:看清自己谈何容易。而造成看不清自己的原因之一便是刻意去忽略那微弱的光,而用黑色的眼睛把这个世界涂满。  也许每一条歧路都能让我们陷入黑色的深渊,可是如果一味沉迷这样的自我暗示,即便阳光洒肩头我们都会去想这是不是一个骗局,甚至这是不是我们的错觉。似乎只有黑色的世界才是理所当然的本来面目,才是不会变的永恒背景。那样光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或者说无论远近都会我们视而不见。我们如果把自己完全涂黑,又把这个世界看做是无星的夜晚,也许会想起那个黑人在黑森林跳舞的冷笑话不再使人发笑,而只是越来越叫人毛骨悚然。

提到毛骨悚然不妨说一下乙一文字比较独特的荒凉感。也许是因为理科背景(广义),乙一的文字与其说冷静客观不如说是冷酷超然,无论是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温暖片段他总是一笔带过,哪怕是令人心悸的境遇也不过浮光掠影。在他的故事里,他似乎缓慢却坚定地放入了一枚显微镜玻璃载片,无论观察对象如何被放大,扭曲,聚焦。观察这一切的笔触总是不紧不慢地调整着焦距,无悲无喜。这样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较少干扰地“独自”完成阅读,你无须像跟随岛田庄司那样颠簸于他汪洋恣肆的想象力,也不必理会东野圭吾从你背后射来的冰冷目光,更不用担心耳边不断鼓噪着京极夏彦的喋喋不休,你只需翻动眼前的书页,那个叫做乙一的人已经把自己的手洗的干干净净,与此无关。

这种旁观的荒凉在他的小说结构表现的就是线性,于是所有的变化都如多米诺骨牌,环环相扣。起初也许只是一个一时兴起,后来就发觉越来越身不由己,连作者似乎都无能为力。我们和乙一一起屏住呼吸看着事情慢慢脱轨,慢慢走向大家都不明方向的远方。但是无论再怎么不知其所之也,前面一定有光。只要是往光的方向走过去,再怎么跌跌撞撞,再怎么蹒跚拾步,无边黑暗之中,顺着那微弱的光总能一直走下去。这是乙一给我们的承诺,从来不变。

“明月起高楼,流光正徘徊。”千年以前有一位王子曾经写出这样的诗句,光影更迭,我觉得多少有些黑白飘忽的浩叹。作为纯黑系代表日本著名电影人押井守的女婿,乙一目前的黑白共生多少还让我们觉得有些温暖的余温。纵然生活的冰冷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我们还拥有乙一带来的微弱光亮。这个光亮在残酷的风里忽明忽灭,但却坚强地甚至顽固地灼灼其华。在本书台湾版的前言里乙一曾经这么写到:

我是作者乙一,能让台湾的读者看到这本书,我觉得非常开心。我著手写这篇序的日期是二○一一年四月二日,日本东北大地震及海啸发生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今后日本的经济情况会变得更严峻吧!许多人都这样觉得,而我也觉得很不安,但是,我想我们会努力活下去的。还请大家继续多多指教。

我想无论有没有发生大地震或者其他灾害,我们都在努力地活下去,而在这个过程中,有乙一的故事作陪。如高楼远处的皎洁月光,如光明和黑暗在心中的徘徊低唱。余生请多多指教,乙一先生,还有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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