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雷的怒火(1/2)
星期一早上,我发现魔女对我已经失去兴趣了。现在她眼里只有拉德·迪瓦恩。她那可怕的手指已经有了新目标,不再瞄准我脖子后面。这都是那张生日卡的功劳,再加上拉德不知死活公然宣称那张生日卡是他送的。拉德上高中之后一定会成为橄榄球明星,不过前提是,他必须能够活到上高中。在那之前,他会有很多机会练习闪躲逃命。
魔女过生日这件事还有最后一个小插曲。下课的时候,魔女坐在一边盯着拉德。拉德正要走过橄榄球场去找巴尼·卡拉威。我走到她旁边,问她生日宴会好不好玩。她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个隐形人。“噢,挺好玩的。”她说。她的视线又回到我们那位未来的橄榄球明星身上。“我们家的亲戚都来了,大家一起吃蛋糕,吃冰淇淋。”
“有人送你礼物吗?”
“嗯哼。”她又开始咬指甲了。她的指甲好脏,头发干枯油腻,像一团乱草,把脸都遮住了。“我爸妈给我一套护士用品玩具,格蕾塔姑妈送了我一双她自己织的手套,我表姐奇利送了我一个干花做成的花环,可以挂在门口当平安符。”
“那真不错,”我说,“那真——”
本来我已经要走开了,但那一刻我忽然两脚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她刚刚提到一个名字。
“奇利?”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姓什么?”
“珀塞尔。不过那是她娘家的姓。她已经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浑球,已经生了一个小孩。”她叹了口气,“噢,对了,拉德真是帅呆了,你说对不对?”
我觉得上帝真的挺有幽默感的,偶尔还会帮我找替死鬼。
9月过去了,10月到了。有一天早上,我忽然发现群山已经染上了一片金黄色,一片红艳,仿佛魔法师魔杖一挥,森林一夕之间变色。下午的时候天气还是很热,不过早上却已经开始有点凉飕飕的,必须穿毛衣了。现在是秋老虎的季节,你会看到杂货店的篮子里,已经有紫色或红色的玉米出售了,人行道上偶尔会散落几片枯叶。
我们这个年级要上看东西说故事的课,意思就是,每位同学都要带某种很特殊的东西到课堂上,说明给大家听。我带了一本《怪兽世界》杂志到课堂上。我相信,老铁肺一看到这种东西,一定会当场像烟火一样开花,而我则会变成班上受压迫的苦难同胞的英雄。戴维·雷带来的是海滩男孩那张《我要自由》专辑唱片,还有一张电吉他的照片。他希望有一天他爸妈能够付得起学费,这样他就可以去学弹电吉他了。本带来的是一枚当年南方联盟的钱币,而约翰尼带来的是他搜集的箭头。那些箭头收在一只放钓具用的铁盒里。铁盒里有好几个小抽屉,而每个箭头都用棉花球包着,分别摆在不同的小抽屉里。
那些箭头真的很壮观,有大有小,有的很粗糙,有的很光滑,有的亮晶晶的,有的黑黢黢的。看到那些箭头,你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很久以前那个时代。当年,奇风镇还只是一片蛮荒未知的森林。当年,每到夜里,你唯一看得到的光,就只有印第安人部落的营火。当年,奇风镇还没有出现,可能只有印第安人的巫医陷入出神状态时才看得到未来的奇风镇。约翰尼是我在小学二年级那年认识的,当时他就已经开始收集箭头了。当时我们这些小孩都还只会玩捉迷藏,对所谓的历史根本毫无兴趣,而约翰尼却已经很热衷于收集箭头。当时他踏遍森林小径,跑遍大大小小的溪流,到处寻找那些象征历史遗迹的小箭头,到现在已经收集了上百个。他把那些箭头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收在钓具盒里。不过,他坚决不肯用虫胶清洁剂,因为那对打造箭头的人是一种侮辱。我想,每到夜里,他一定常常躲在房间里,拿出那些箭头,脑海里幻想着两百年前亚当谷的景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两百年前,说不定印第安部落里也有四个像我们一样的死党,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狗,一匹小马。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住在帐篷里。他们也常常在一起聊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还有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没问过他,不过,我猜他应该想过。
其实在上那堂课之前,我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因为我不知道魔女会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到了那天早上,我和几个死党趁上课钟还没响之前约在老地方碰面。所谓老地方,就是操场的攀爬架旁边。铁栅栏围墙旁边停了几十辆脚踏车,每辆车都用铁链锁在栅栏上。我们的脚踏车也停在那边。早上有点凉,但天气很晴朗,于是我们坐在地上晒太阳。“打开嘛,”本对约翰尼说,“打开让我们看看嘛。”
其实根本用不着本催,约翰尼很快就自己打开了盒盖。虽然他把那些箭头当成稀世珍宝,保管得小心翼翼,但他绝不吝于和朋友分享他的神奇宝贝。“这个是上星期六找到的。”他打开一团棉球,拿出一个灰白的箭头摊在阳光下。“看得出来这个箭头是赶工做出来的。你们看,边缘很粗糙,而且不均匀,看到没有?他没有花很多时间。他只是急着把箭头赶快做出来,拿去打猎填饱肚子。”
“嗯。而且从它的尺寸,我敢说这个箭头只射中过地鼠。”戴维·雷说。
“说不定他射箭技术很烂。”本说,“说不定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可能什么东西都射不中。”
“有可能。”约翰尼说,“说不定他只是个小男孩,说不定那是他做的第一支箭。”
“假如我也跟他一样,靠射箭打猎填饱肚子,”我说,“我可能很快就会饿死。”
“你收集的箭头还真不少。”本似乎很想伸手去翻翻那只铁盒,但他很尊重约翰尼,不会随便碰他的东西。“有没有哪个箭头是你最喜欢的?”
“有啊。就是这个。”约翰尼从铁盒里挑出一团棉球,慢慢打开,让我们看里面那个箭头。
那个箭头是黑色的,表面很平滑,几近完美无缺。
我立刻就认出那个箭头是哪儿来的。
就是那天我们到森林去露营的时候,戴维·雷无意间捡到的。
“真漂亮。”本说,“好像上过油对不对?”
“那倒没有,只是不久前我刚洗干净。不过,看起来确实很亮。”他用手指搓搓那个箭头,然后放到本的手掌心。“你摸摸看。”约翰尼说,“几乎没有半点磨损。”
本看过之后,把箭头递给戴维·雷,然后戴维·雷又递给我。箭头上有一个小缺口,但放在手上却感觉不出来。你会感觉箭头自然而然地紧贴着你的皮肤,几乎和你的手融为一体。“不知道这个箭头是谁做的。”我说。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做得很用心。他想做的,不是普通的印第安人箭头。他想做出一个一流的箭头,一个可以射得很远的箭头。对他们来说,箭头就像钱一样,而且那会显示出你用心的程度。看你做的箭头,就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好猎人。或许,你必须做过无数普通箭头,累积无数经验之后,才做得出那种东西。而且,很可能你必须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才做得出那种箭头,而且一辈子也做不出几个。我真的很想知道是谁做的。”
约翰尼似乎很在意箭头的来历。“一定是酋长做的。”我说。
“酋长?真的?”本忽然睁大眼睛。
“他又要编故事了。”戴维·雷说,“从现在开始他的话不能随便相信。”
“一定是酋长!”我口气很坚定,“绝对是酋长,而且他是部落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酋长!他大概只有二十多岁,而且,他爸爸也是酋长!”
“噢,天哪!”戴维·雷收起双腿,膝盖缩到胸口,脸上露出一种狐疑的笑容。“科里,要是有人举办吹牛比赛,你铁定是第一名。”
约翰尼微微一笑,不过他的眼神显得很热切。“继续说啊,科里。说给大家听听。他叫什么名字?”
“很难说。他应该叫……飞鹿。我——”
“不行!”本说,“那是印第安女孩的名字!你应该帮他取一个……呃……战士的名字。比如说大雷云!”
“干脆叫大屁股好了!”戴维·雷咯咯笑起来,“就像你一样,本!”
“他叫雷神酋长。”约翰尼说。戴维·雷和本两人吵来吵去,他根本懒得理会。他眼睛看着我。“不对。应该叫五雷酋长。因为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而且——”
“而且有点斜视。”戴维·雷补了一句。
“而且脚是弯的,有点畸形。”约翰尼最后又说了一句。戴维·雷笑不出来了,因为约翰尼的脚有先天的畸形。
我没吭声。那个箭头在我手上闪闪发亮。
“说嘛,科里,”约翰尼轻声催了我一下,“说五雷酋长的故事给我们听。”
“五雷酋长。”我想了一下,开始在脑海里编故事。我手上抓着那个打火石做成的箭头,用力捏一下,然后放开,再捏一下,然后又放开。“他是彻罗基族的印第安人。”
“不对,是克里克族。”约翰尼纠正我。
“好,克里克族。他是克里克族的印第安人。他爸爸也是酋长,可是有一次去打猎的时候受伤死了。那次他是去猎鹿,不小心从岩石上摔了下来。族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他告诉儿子,他看到了雪灵。没错,他看到了。当时他距离雪灵很近很近,能清楚看到雪灵全身的白毛,还有那像树一样巨大的鹿角。他说,只要雪灵在森林里好好活着,这个世界就会很正常,不过,万一有人杀了它,世界就会毁灭。说完他就死了。于是,五雷继承他爸爸成为了酋长。”
“当酋长不是要先接受族人挑战吗?打败了对手才能当酋长不是吗?”戴维·雷问。
“嗯,当然要!”我说,“这个大家都知道。族里很多勇士都认为自己有资格担任酋长,所以他必须和他们决斗。他生性爱好和平,不喜欢争斗,然而,当争斗无可避免的时候,他还是会勇敢迎战。他自有分寸,不会好勇斗狠,但也绝不畏缩。不过,他可不是没脾气。那就是为什么大家不叫他一雷或二雷,而是称呼他五雷。他很少发脾气,不过,一旦他发起脾气——那你就要小心了!他发起脾气来,就像五道雷电同时劈到你头上一样。”
“上课钟快响了。”约翰尼说,“赶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他……呃……他当了很久很久的酋长,一直到他六十岁。后来,他儿子明狐也继承他担任了酋长。”我转头看看学校大门,看到很多学生陆陆续续走进学校。“可是五雷始终是族人心目中最伟大的酋长,因为他努力和别的部族维持和平,从来没有战争。他死了以后,族人把他最好的箭头遍撒在森林里,希望一百年后,后代的族裔有人会发现这些箭头。他们把他的名字刻在一块岩石上,然后火化了他的尸体,把他的骨灰埋在印第安人的秘密墓园里。”
“真的?”戴维·雷又露出狡猾的笑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说,“那是秘密。”
他们有点失望地嘀咕了一声。这时上课钟响了,该进教室了。我把五雷的箭头还给约翰尼。他用棉花球包起来,收进钓具盒。然后,我们站起来,穿过操场跑向教室。操场是一片沙地,我们跑过去的时候扬起漫天沙尘。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约翰尼忽然说:“说不定真的有五雷酋长这样的人。”
“当然有!”本忽然说,“科里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戴维·雷鬼叫了一声,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在我们这个小团体里,他扮演某种特定的角色——负责嘲笑别人,跟别人唱反调。这个角色他胜任愉快。我了解戴维·雷真正的天性。多亏了他,五雷酋长才会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这时我听到拉德·迪瓦恩大叫了一声:“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那些松鼠头恶心死了!赶快拿走!”接着我听到几个女孩子尖叫起来,然后有人大叫:“噢,天啊!”好戏上场了,魔女开始发威了。
正如我所料,《怪兽世界》杂志里那些电影怪兽果然惹毛了老铁肺。她大发雷霆,那种气势,就连五雷酋长都要自叹不如。老铁肺不断逼问,问我爸妈知不知道我在看这种垃圾杂志。接着她开始长篇大论,说我们这个世界快完蛋了,规矩,礼貌,思想,教养,这些美好的特质已经快被摧毁了,世界快完蛋了。她问我为什么不多看一些有益身心的书,偏偏要看这种垃圾?而我也只能乖乖坐在那里听她训话。然后,轮到魔女了。她打开鞋盒,掏出里面的东西——几个松鼠头,上面全是蚂蚁,眼眶里插着牙签,上面串着眼球。老铁肺当场吓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哀声惨叫跑回教师办公室。
到了下午三点,下课钟响了,我们飞也似的冲出校门。一天又过去了。我们隐隐约约听到老铁肺发出嘶哑的哀号声。下午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热辣辣的,成群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冲到操场,扬起漫天沙尘。他们自由了。就像平常一样,戴维·雷又在捉弄本。约翰尼把钓具盒放在地上,然后动手解开脚踏车上的铁链。而我也蹲到火箭旁边,开始拨转轮子上的数字锁。
就在那时,事情发生了。意外永远令人措手不及。
他们从茫茫的沙尘中冲出来。其实他们还没出现之前,我就已经有不祥的预感。我忽然感觉脖子后面汗毛直竖。
“你看,那四个娘娘腔。一个都没少。”有人开炮了。
我立刻转头去看。我记得那个声音。戴维·雷和本本来也正在解轮子上的铁链,结果一听到那个声音,两个人立刻动弹不得。约翰尼也抬起头看向他们,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看到没有,他们在那里。”戈萨·布兰林说。戈多在他旁边,他们笑得很狰狞。“看起来好可爱,你说对不对啊,戈多?”
“是啊。”
“这是啥玩意儿?”戈萨忽然抢走我手上的杂志。被他这样一扯,杂志中间装订的地方裂开了。封面那个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仿佛被他们激怒了,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你看看这什么鬼东西!”戈萨叫了他弟弟一声。戈多看到杂志里有一张女机器人的图片,忽然大笑起来。“你看,连奶头都有呢!”戈多大叫了一声。“给我!”他伸手去抢那页图片,但戈萨却不肯放手,结果两个人扯来扯去,那一页被他们扯成两半。戈萨抢到了大半页——有女机器人胸部的那半页。那页图片被他揉成脏兮兮的一团塞进牛仔裤口袋里。戈多大骂了一声:“臭小子,给我!”然后他伸手去抓那本杂志,而戈萨当然死也不肯放手。转眼之间,装订线最后那几根钉书针也松脱了,整本杂志全散了。于是,杂志里那些英雄和坏蛋,那些黑暗世界与光明世界交战的影像,全都随着漫天沙尘四散飘飞。“都被你扯烂了!”戈萨气得大吼一声,狠狠推了戈多一下。由于力道太猛,戈多被他推得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嘴巴甩出一条长长的唾液。接着,戈多猛然坐起来,气得满脸通红,眼中喷出熊熊怒火,但戈萨立刻跨到他身上,抡起拳头狠狠瞪着他。“来啊!你试试看啊!”戈萨大吼,“来啊!”
戈多坐在地上没动。他手上抓着一张图片,上面是金刚大战巨蟒的画面。原来这两个怪兽般的兄弟也会起冲突,也会自相残杀。戈多表情很凶狠。一般的小孩子被人这样用力推打,多半都会哭出来。但我不难想象,布兰林两兄弟在家里是不准掉眼泪的,所以,他们都是把泪水吞进肚子里,而那些泪水渐渐化为满腔怒火,于是,戈萨和戈多的人格也就渐渐扭曲了。他们就像两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永远逃不出去。不管他们如何奋力挣扎,不管他们脚踏车骑得有多快,他们始终逃不出那个心灵的牢笼。
如果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同情他们,只可惜他们根本不给我机会。只听到戈萨忽然大喊了一声:“这是什么?”然后他忽然把地上那只钓具盒提起来了,约翰尼根本来不及反应。接着,戈萨扳开盒盖上的扣环,那一刻,约翰尼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喉咙发出咯的一声。戈萨那双大手伸进盒里乱翻乱搅,扯开那些棉球,动作很粗暴。“嘿,天哪!”他对戈多说,“你看这个小杂种藏了什么东西!一大堆箭头呢!”
“求你们放过我们行不行?”戴维·雷忽然说,“我们又没有碍到你——”
“闭上你的臭嘴!猪头!”戈萨对他大吼了一声,然后戈多忽然笑出来。这两兄弟好像忽然忘了刚刚还在吵架,他们开始把盒子里的箭头一个个拿出来,抓在手上捏一捏,摸一摸。看他们那德性,我简直不敢想象布兰林家吃晚饭的时候是什么场面。
“那是我的东西。”约翰尼忽然说。
长久以来,布兰林兄弟一直都是横行霸道,根本不理你说什么,现在当然也还是一样。“那是我的东西。”约翰尼又说了一次。他满头满脸都是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