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奇的盒子(2/2)
“我……我们……我们尽量想把他教好。谢谢你。”
“他口才真好。”说着女王对我笑了一下,“你表现得很不错哦。”她说。
“谢谢。”
“那辆脚踏车好不好骑?”
“很棒。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火箭。”
“嗯,好名字。”
“我喜欢这个名字。而且……”我想了一下,决定告诉她,“而且车灯里有一只眼睛。”
她略略扬了一下眉毛。虽然那动作轻微到无法察觉,但我还是注意到了。“真的?”
“科里!”爸爸呵斥了我一声,“别胡说八道!”
“我倒觉得,”她说,“男孩子的脚踏车必须很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它必须能够判断前面的道路安不安全,会不会碰到麻烦。在我看来,男孩子的脚踏车应该具备某些特性,比如说,应该要像马一样有活力,像鹿一样灵敏,有时候,甚至应该要像蛇一样狡猾。你不觉得吗?”
“是的。”我说。看样子,她知道火箭的秘密。
“谢谢你的好意,送了科里一辆脚踏车。”爸爸对她说,“虽然我们家不随便接受别人施舍,不过——”
“噢,麦克森先生,你怎么可以说那叫施舍呢?那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因为科里帮了我很大的忙。麦克森先生,你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坏了吗?我可以请莱特富特先生过去帮你修。”
“谢谢你,不用了。家里的东西都很好。”
“嗯,”她忽然凝视着我爸爸,“其实,东西什么时候会突然坏掉,是很难说的,不是吗?人也是一样。”
“很高兴见到你……呃……夫人。”爸爸忽然搀住妈妈的手肘,“不过,我们该回家了。”
“麦克森先生,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一谈。”我们转身正要走开的时候,女王忽然说,“那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爸爸立刻停住脚步。我注意到他在用力咬牙。看得出来他很想转身走开,可是却被她慑住了,动弹不得。说不定他也跟我一样,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生命力越来越强烈——那种原始的、充满野性的生命力。他似乎很想往前跨出一步,可是两条腿却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相信主耶稣基督吗,麦克森先生?”女王问他。
这问题终于突破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立刻转身面对她。“我相信。”他一脸庄严。
“我也相信。耶稣基督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但尽管如此,他也会痛苦,也会挣扎,也会流泪,也会有茫然无助的时候。那些麻风病人和重病的人把他团团围住,哀求他为他们施行神迹。他们纠缠不休,耶稣基督被他们缠得筋疲力尽。麦克森先生,我的意思是,即使是耶稣基督有时候也需要帮助,而且对他来说,开口求别人帮助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不需要……”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我相信任何人脑海中偶尔都会浮现出某些景象。”女王说,“那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而我们看到的那些景象都只是片断的画面,只是整个大景象的一小部分,就像整张大拼图的一小片。虽然我们看到了那些画面,可是却不知道那是整体画面的哪个部分。那些景象,通常都是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出现在我们梦里,不过也有时候,大白天我们也会看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经验,只不过,大家都猜不透那代表什么意义。你懂吗?”
“不懂。”我爸说。
“噢,你当然懂。”她忽然举起一根枯瘦的手指,“我们这个世界就像一团黏黏的胶带,大家的眼睛都被蒙住了,耳朵被捂住了,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什么?”
“另外一个世界。隔着一条河,有另一个世界。”她说,“萨克森湖底那个人就是在那个世界呼唤你。”
“我不想听这些。”虽然嘴里这么说,他却一动也不动。
“他在呼唤你。”她继续说,“我也听得到他的呼唤。他害得我没办法睡觉。我年纪大了,需要休息,需要清静。”她往前跨了一步凑近爸爸,盯着他的眼睛。“那个人想告诉你是谁杀了他,这样他才能安息。噢,他拼命想引起你的注意,可是他却说不出凶手的名字,也说不出他的长相。他能让我们看到的,也就只有那些零星片断的画面。要是你愿意来找我,那我们就可以把我们脑海中的影像拿出来讨论,一起归纳分析,把完整的真相拼凑出来。这样一来,以后你晚上就可以好好睡觉,我也一样,而他的灵魂也可以安息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抓到凶手。我们可以把那个躲在我们奇风镇的凶手揪出来。”
“我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种——”
“不管你相不相信,你自己决定。”女王打断他的话,“不过,要是今天晚上那个人又来找你,你一定要认真听他说话。你别无选择。而且我相信今天晚上他一定会来找你。所以,麦克森先生,我的建议是,你最好认真听他说什么。”
爸爸似乎想说什么。他张开嘴,可是却说不出半句话。
“对不起。”我忍不住开口问女王,“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请问你有没有……有没有做过别的梦。”
“噢,当然有。我常常做梦。”她说,“不过问题是,在我这个年纪,我做的梦常常是重复的。”
“呃……请问……请问你有没有梦见过四个小女孩?”
“四个小女孩?”她问。
“对,四个小女孩。她们就像你一样,黑皮肤。她们都穿得很漂亮,就像礼拜日上教堂那样。”
“没有,”她说,“好像没有。”
“我常常梦见她们。虽然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可是常常会。你觉得那代表什么意义呢?”
“一个大真相的片断。”她说,“很可能是一件你已经知道的事,可是你却不清楚究竟是哪件事。”
“怎么说?”
“也许那并不是幽灵在呼唤你。”她解释说,“说不定那只是你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疑惑,你拼命想解开某个谜团。”
“哦。”我说。女王也梦见了我爸爸梦见的东西,可是她却没有梦见我梦中的景象,那一定是因为那并不是过去的幽灵在呼唤我,而是某种对未来的隐忧。
“等我们布鲁顿区的新博物馆落成之后,你们一定要来参观。”女王对妈妈说,“我们募到了一些钱,娱乐中心已经开始盖了,应该再过几个月就完工了。里面的展览厅一定很漂亮。”
“我听说过。”妈妈说,“祝福你们。”
“谢谢。嗯,等开幕典礼日期确定之后,我一定会通知你。还有,麦克森先生,别忘了我刚刚说的话。考虑一下。”她伸出一只戴着紫手套的手,爸爸立刻抬起手跟她握握手。爸爸虽然有点怕女王,不过,再怎么样他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女王就走回月亮人和德马龙先生旁边,然后他们一起走出了门。外头夜色已深,四下一片寂静,空气中带着一丝暖意。我们也很快就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一走出大门,正好看到他们开车走了。不过,他们这次开的并不是那辆镶满了塑料钻石的大轿车,而是一辆淡蓝色的雪佛兰。有几个观众还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聊天,他们一看到我立刻又赞美了我几句,说他们很喜欢听我朗读。“一定要继续写啊!多写一些那样的好故事!”多拉尔先生鼓励我。接着我听到他得意洋洋地对另一个人说:“你知道吗,那孩子的头发都是在我那里剪的。告诉你,我已经给他剪了好几年了!”
然后我们开车回家。我两手抓着奖牌摆在大腿上。“妈妈,”我问,“布鲁顿区的博物馆是哪种博物馆?里面摆的是恐龙骨头吗?”
“不是。”爸爸告诉我,“里面展览的是黑人民权运动的东西,像是文件、信件和照片之类的。”
“我听说是黑奴的历史文物。”妈妈说,“可能是像脚镣、手铐、烙铁之类的东西。莉丝贝特·西尔斯告诉我,女王把她那辆宝贝的老爷车卖了,钱都捐出来当建筑经费。”
“还记不记得有人在她家院子里烧掉了一个十字架?我保证那些人对那座博物馆一定很有意见。”爸爸说,“三k党那帮人一定会有所行动。”
“我觉得那座博物馆很有意义。”妈妈说,“我觉得他们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过去,才知道未来该往哪个方向走。”
“哼,我也知道三k党希望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爸爸开始减速,转个弯开上希尔托普路。我注意到远处撒克斯特家的豪宅在树林间的隙缝里忽隐忽现,整座屋子灯火通明。“她很厉害。”爸爸忽然说。他很像在自言自语。“我是说那个女王。”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她真的很厉害。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看透了。我无法抗拒她那种眼神。她知道我在想——”说到这里他好像猛然意识到我们在旁边,于是又不说了。
“我陪你一起去。”妈妈鼓励他,“要是你想去找她,我一定会守在你旁边。她想帮助你。我真希望你能接受她的好意。”
他没吭声。车子已经快开到家了。“我会考虑的。”他说。他的意思是叫我们不要再提女王了。
爸爸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去找女王,也知道自己确实需要她的帮助。萨克森湖底那个幽灵一直在纠缠他,而他知道她有办法赶走那个幽灵。问题是,他还没有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他最终能不能下定决心去找女王。那只能看他自己了。他必须自己决定要不要跨出第一步,没人能够强迫他。眼前我必须先应付自己的难题。第一,我一直梦见那四个黑人小女孩,第二,魔女对我有意思,第三,我该怎么应付老铁肺,第四,我下一篇作品该写什么?
还有那根绿羽毛。永远都是那根绿羽毛。那根绿羽毛被我收在一个神秘的抽屉里,然而,羽毛背后隐藏的谜团却依然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
那天晚上,爸爸帮我把奖牌挂到房间的墙上,正好在打字机上面。那奖牌挂在两张图片中间,看起来很舒服。左边的图片是脖子上钉了一根螺栓的科学怪人,右边的图片是穿着黑斗篷露出两颗獠牙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