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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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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德洛的阅读挖掘出一部简明的历史,也就是在三十年代早期发生的、对实验性教育的著名反叛。

”观念分析与方法研究委员会”就是那个反叛留下的痕迹。那个反叛的领导者是罗伯特?梅纳德?哈钦斯,他当时已是芝加哥大学的校长;还有莫蒂默?阿德勒,他的作品主要研究证据规律的心理学背景,有点类似于哈钦斯在耶鲁所完成的工作;斯科特?布坎南,一位哲学家与数学家;其中对斐德洛来说最重要的是委员会的现任主席,时为哥伦比亚大学的斯宾诺莎主义(一种一元论哲学主义,认为所有实体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物质,通常称为上帝或自然,而人的头脑及身\_体都是这种物质的象征——译者注)者与中世纪研究者。

阿德勒将对证据的研究与对西方经典著作的阅读相结合,产生了深具说服力的信念,即人类的智慧在近代进步得相当少。他持续地追溯圣?托马斯?阿奎那的观点。阿奎那吸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使其成为自己对希腊哲学及基督教信仰的中世纪综合的一部分。

阿奎那的作品及他所诠释的希腊人的作品,对阿德勒而言是西方智慧遗产的精华,因此也成为好书的准绳。

在由中世纪经院学者所诠释的亚里士多德传统中,人被视为理性的动物,能够找寻并界定优良生活,而且最终可以实践它。当这个有关人的本质的”第一原则”被芝加哥大学校长所接纳,不可避免地,它会在教育界产生回响。芝加哥大学有名的伟大典籍计划,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脉络重新组织的大学结构,还有”学院”的建立,以及学生从十五岁开始阅读经典著作,都是某些回响的表现。

哈钦斯拒绝这样的观念,即实验的科学教育能够自动产生一个”优良的”教育。科学是”价值中立的”。科学抓不住良质,无法将其作为探究的对象,这使得让科学提供价值等级成为不可能的事。

阿德勒和哈钦斯基本上是关心生活的”应为”、价值、良质以及良质在理论层面的哲学基础。因此很明显地,他们曾跟斐德洛走过同样的方向,可是都或多或少地以亚里士多德为尽头并停在那里。

那里就有了抵触。

有些人想承认哈钦斯对良质的界定,却不愿意将最终的权力交给亚里士多德传统去定义价值。他们坚持,价值不能被固定,而一个有效的现代哲学,不需要考虑古代与中世纪典籍表达过的观念。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整件事情只是就一些含糊概念而发出的崭新而自负的胡话。

斐德洛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个抵触。但是它似乎的确与他想研究的领域相关。他也认为没有任何价值可以被固定,但是说价值应该被忽视,或者价值并不以实体存在是毫无道理的。他也对将亚里士多德传统作为价值的定义者存在敌意,但是他并不认为应该不考虑这个传统。这种种问题使他陷入困境,而他想知道得更多。

在创造这样一种狂热的四个人之中,委员会的现任主席是惟一在世的。

大概是由于阶级的衰微或其他什么原因,他在斐德洛所提到的人中并未获得和蔼可亲的评价。他的和蔼可亲不为任何人所承认,而且很锐利地被两个人所驳斥。其中一个是大学主要科系的系主任,形容他是”可怕的人”,而另一个人则持有芝加哥大学哲学学位,说这位主席以他自身的副本为事业标准。这两个人没有一位是生性爱报复的,而斐德洛觉得他们所说的是真实的。这点后来更被他在系办公室的一个发现所证实。他想跟委员会的两位研究生谈谈,以对委员会了解更多,而他却被告知,委员会有史以来只颁发了两个博士学位。很显然地,要想让良质的现实走到台面上,他必须战斗并征服委员会主席,但由于他的亚里士多德观点,这战斗甚至不可能开始,而他的脾气也极不能容忍反对意见。所有这些加起来,就构成了一幅非常沉郁的画面。

于是他坐下来,提笔写信给芝加哥大学”观念分析与方法研究委员会”主席。这是一封只可被描述为想被开除的挑衅信,作者拒绝安静地闪躲到后门,取而代之的是,他创造出有分量的一景使对立者不得不把他轰出前门,从而给与这挑衅前所未有的重量。稍后,他提起精神到街上去,在确定门已完全关上之后,他使劲地捶着它,让自己疼痛,并说着:”好吧,我试过了!”通过这个方式来减轻良心的负荷。

后来斐德洛决定写一封信给主席,说明他现在实际研究的范围是哲学而不是英语作文。接下来他说,把研究分成实质和方法两个范畴,是源自于亚里士多德二分形式和实质的方法,对拒绝二元论的人而言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他们认为这两者其实是一体的两面。

他说,他并不是很确定,但是支持良质就是反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如果这个论点是真的,他必须要找到适当的地方发表。任何一所伟大的学校必然能接纳对它基本理论的挑战,否则就是二流的学校。斐德洛宣称他的研究正是芝加哥大学所期待的。

他承认这种说法有些夸大,但他自己无法完全公正地判断自己的论点,有谁能毫无成见地评价自己的论点呢?如果有人能提出一个突破东西方哲学的理论,同时还能结合宗教的神秘主义和科学的实证主义,那就具有历史性的重要意义了,这样的理论会把这所大学推到前所未有的地位。然而在芝加哥大学,没有人真正接受这种理论,除非他把某个人给赶出去——那就是亚里士多德。

接着他说得更夸张,充满了幻想。

你会察觉,他已经不再重视他的言论对别人的影响力。因为他深陷在良质的形而上学之内,无法看清外界的事物。由于没有人了解他的内在世界,因此他完了。

我想当时他一定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所以他的态度或是表达方法是否恰当并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太重要了,没有时间做修饰的工作。

如果芝加哥大学对他说的美学比对理性更感兴趣,那么它就丧失了建校的原始目的。

情形就是这样,他真的这样相信,这不是另外一个需要现有理性方法考验的新思想,而是对现有理性思想的修正。

一般来讲,如果你在研究中要发表新思想,你必须保持客观和冷静的态度。但是研究良质则推翻了这种假设。这种态度只适合用在二元化的学科上,因为只有通过客观才能产生精辟的二元论,但是具有创意的良质则不然。

他深信已经解决了宇宙间一个巨大的谜团。用一个字眼——良质——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二元论思想的难题。他不愿意再让任何人把良质分成两半。如此一来,他就无法明白为什么别人认为他的言论难以置信。就算他明白,他也不会在意。他的说法是很夸大,但假如是真的呢?如果他错了,没人会在乎。

但是假如他对了呢?如果为了取悦老师,而把自己对的成果抛弃,那才是最恐怖的做法!所以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自己一味狂热地投入研究。那些日子里,他活在孤独的宇宙中,没有人了解他。

愈多人表示无法了解他,或是厌恶他的理论,他就变得愈狂热,愈不受欢迎。

他这封信意外地得到了回响。委员会接纳了他的申请。但由于他实际研究的范围是哲学,所以他应该申请哲学系,而不是这个委员会。

于是斐德洛按要求申请,然后他和家人收拾好行李,向朋友道别,准备出发。正当他把门锁上的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信,是芝加哥大学寄来的。信上说,他没有得到入学许可。

很明显,委员会主席在其中作梗。

斐德洛向邻居借了纸笔写信给主席,声明他既然已经被委员会接受,就应该去报到,这是合法的。但是斐德洛的言词有些火药味。从这位主席千方百计地想把他排斥于哲学系之外,可以看出他很可能没办法真正地摒弃他。即使他收到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也无法再有任何举动。这让斐德洛增加了不少信心。

他们不准备暗地里做手脚,他们要不把他从前门给轰出去,要不就接纳他。或许他们连这个也做不到。这样倒好,他希望自己的论文不要欠任何人情。

我们沿着克拉马斯湖的东岸而行,那是一条三线道的公路,颇有二十年代的风味。那个时代建造的公路都是三线道。我们在路旁的餐厅吃午餐,这间餐厅也是二十年代的情调。早已需要油漆的木头窗框,窗户上闪着啤酒招牌的霓虹灯,屋前的草坪上铺着小石子。

洗手间里的马桶早已龟裂,洗手台上也布满了油垢。吧台后面的老板也有二十年代的长相,十分单纯,一点儿也不冷漠,挺着腰杆子。这里仿佛是他的城堡,我们就像他的宾客,如果我们不喜欢他的汉堡,最好闭上嘴。

汉堡端上来,里面夹着大片生洋葱,吃起来非常美味。用餐的时候,我从地图上发现我们很早就转错了弯,因而可能提早骑到海边。现在的天气十分炎热,紧接着西部沙漠的酷热,西海岸粘——湿——的空气让人的情绪颇为低落。希望尽快到达海岸边,那儿要凉快多了。

我在克拉马斯湖的旁边想这些事——

湿——热的空气,还有二十年代的恐慌……这正是当年夏天芝加哥的感觉。

斐德洛和他的家人抵达芝加哥之后,就在学校附近住了下来,由于他没有奖学金,所以必须到伊利诺伊大学专任修辞学老师,这座大学坐落在海军码头,突出于海面上,不时会飘来恶臭,温度也很高。

这里的学生和蒙大拿州的不一样。

优秀的高中生都去了钱皮恩和厄巴纳校区,他所教的学生都属于丙等。由他们交上来的报告,你分辨不出好坏。在其他情况之下,斐德洛还可能想些别的办法来提升他们的水平,但是由于这份工作关系生计,所以他不愿意出任何意外,于是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另一所学校。

他来到芝加哥大学的注册处,把他的名字告诉正在负责注册的哲学教授。

他注意到,教授听到他的名字后,表情变得不一样。教授表示,委员会主席已经让他去上”理念和方法”的课,由主席亲自教授。他给他课程表,斐德洛发现上课的时间和他在伊利诺伊大学的课有冲突,所以就选择了另外一门课,主讲的人不是主席,而是替他办注册的哲学教授。这位教授对他的选择有些惊讶。

斐德洛回到伊利诺伊大学教课,然后准备上哲学课时该读的书。现在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就是拿出前所未有的研究精神,去研读一般古典的希腊书籍,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是亚里士多德的书。

在芝加哥大学成千上万的学生当中,读过古典著作的人,很难找出比他更用功的。学校有引导学生接近古典经籍的计划,但是却与现代思想背道而驰。

因为现代人认为,这些古典书籍对二十世纪没有多大助益。所以大部分选择这些课的学生必须刻意表现出顺从的态度,假装这些古典书籍对他们颇有意义。

但是现在斐德洛不想这么虚伪,所以就不接受这种做法。他十分清楚,自己来到这里,就是要激烈地反对这些思想,然后用各种方法攻击它们。攻击并不是因为它们与二十世纪无关,反而是因为关系太密切了,读得愈多就愈相信它们。

没有人知道,不知不觉地接受这些思想,对世界会有多么大的影响。

在克拉马斯湖的南边,我们穿过一些似乎是郊区的地方,然后朝西海岸前进。这条路通往森林,而林里的树与前面沙漠里的树完全不同。高大的枞树耸立在路的两旁,我们骑着摩托车,抬起头,看见树干笔直向上,大约有好几百英尺高。克里斯想停下来到树林里走一走。于是我们就停下来了。

他走到林子里去了,我小心谨慎地靠着一棵树,然后向上望,想要回忆起……他学到了些什么都已经没有记载了,但是通过后来发生的事,我知道他吸收了大量的知识,他用照相一般的能力做到了这一点。要了解他如何诅咒古希腊的思想,就有必要稍微了解一下神话先于理性的论点。这是研究希腊的学者很熟悉的理论,而它本身也有十分值得研究的魅力。

理性是指建立我们对世界的了解的方式,而神话则是指史前人类的世界观。

神话不仅包括希腊神话,同时也包括旧约、吠陀经,还有各种文化的早期传说,它们对我们现在的知识都有贡献。神话先于理性的论点认为,现代的理性都是由这些传说而来。我们今日的知识和这些传说的关系,就像大树和它原先还是小灌木时候的关系一样。我们只要研究简单的灌木结构,就能获得对大树的了解。因为它们属于同一种类,只是大小有些差异罢了。

因此在包括希腊文化的各种文化当中,你一定会发现强烈的主客观之别。

因为根据希腊文化,宇宙可以分为主体和客体。而不是像中国文化,主客之间的关系在文字上并没有僵化的界定。而在犹太人的文化当中,旧约所谓的”道”,本身就很神圣,人们愿意为之牺牲。所以在这种文化中,法庭可以要求证人”说实话,所有的实话,除此之外,还是实话。所以请上帝帮助我”,因而能期望证人诚实。但是一旦把这样的法庭搬到印度,就像英国人过去所做的,并不能消除伪证。因为印度神话的观点不同,人们对于文字的神圣有不同的感受。同样的问题也在印度其他文化背景的种族当中出现。所以我们能找出无数的例子,证明不同的神话就有不同的行为模式。

而神话先于理性的论点认为,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像山顶洞人一样无知。而这个世界之所以不再回到山顶洞人的时代,是因为每一代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神话。虽然神话已经被理性取代,但是理性仍然是一种神话。整个庞大的常识体系把我们的心连在一起,就像细胞把我们的身\_体连在一起一样。如果认为一个人和社会并不这样相连,而且可以随意接受或是拒绝神话,那就不了解神话的意义了。

斐德洛认为,只有一种人能接受或是拒绝环境中的神话,这种人就是所谓的疯子。所以摆脱神话的人就会发疯。

天啊!我明白了。我以前不知道是这样。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真相开始显露出来了。

这些片断就好像拼图一样,你把它们拼成几块大的图形,但是不论你多么努力还是无法拼成完整的图形。突然间有一块能把所有的都凑在一起,神话与疯狂之间的关系就是那块拼图。我怀疑以前是否有人说过:疯狂就是围绕在神话外围未知的领域。而他知道!他知道他研究的良质就在神话之外。

是良质酝酿了神话的诞生。那就对了。那就是他所谓的”良质是持续不断的刺激,让我们创造出目前的世界,所有的世界,世界上的每一样事物”。宗教不是由人发明的,人是由宗教发明的。

而人也创造对良质的反应。由这些反应当中人进一步了解了自己。你知道某些事后,良质就会给你刺激,你就会想把良质所给你的刺激界定下来,但是你必须根据自己所知的界定。所以你的定义是由你的知识组成的。情形必然是如此,不可能有其他状况。于是神话就这样展开了。根据已知的类推。神话就是不断地累积这种类推。它搜集了人类所有的知识——它是一辆装满了意识的列车,而良质则是引导这辆列车的铁轨,在这辆列车之外是疯狂的领域。他知道要了解良质就必须离开神话。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会出意外。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

我看到克里斯从树林里回来,看起来十分轻松愉快。他拿了一块树皮给我看,问我是否可以留作纪念。我不喜欢留这些东西在车上,因为回到家的时候就会丢掉。但是这一次我答应他了。

过了几分钟之后,我们顺着这条路骑到了山顶,然后又笔直地往山谷落下。

一路风景十分优美。我觉得这个山谷和美国其他的山谷完全不同。往南边一点就是所有葡萄美酒的产地。山坡像波浪一样起伏,呈现出优美的曲线,而路也是蜿蜒曲折。我们的身\_体和车子缓缓地顺着山路向下走,同时向路边倾斜过去,几乎可以碰到树叶和树枝。高山地区的岩石和枞树远远落在身后,在我们周围是平缓的山坡和葡萄树,还有许多紫色和红色的花朵。从山谷冒出了浓郁的雾气,那是森林的气息和花香融合在了一起。在遥远的那一端,则是看不到但可以微微嗅得到的海洋气息…………我如此地深爱着这一切,却怎么会疯了呢…………我不相信!是神话。神话就是疯狂。这是他所相信的。神话认为这个世界的组成成分是真实的,但是这个世界的良质是虚假的。这就是疯狂。

他相信在亚里士多德以及古希腊哲人之中,他找到了最初塑造这种神话的人,是他们让我们把这种疯狂视为真实。

是它了,就是它了,它把这一切都联结起来了。此时终于如释重负。要得到这种结论非常困难,得到之后就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有时我觉得是自己得到的结论,有时又不确定。有时我知道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但是,神话和疯狂,还有二者之间的关系,还有我所确信的这一切,都是从他而来。

我们经过一片丘陵地,来到了梅德福城,这里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往格兰茨帕斯城。这时已经夜幕低垂,迎面吹来的风非常强劲,我们向上骑的时候很吃力,甚至需要把节流阀完全打开。到达格兰茨帕斯城的时候,我们听到一声巨响,于是赶紧停下车来,发现链条护罩绞进了链条里。现在护罩完全变形了,情况不太严重,但是需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换好。其实几天之内就要把车给卖了,换它可能很傻。

格兰茨帕斯似乎足够大,明早应该能找到摩托车修理店。当我们抵达的时候,我只想找个汽车旅馆休息。

从蒙大拿州的波斯曼出发后,我们还没有睡过床。

于是我们找到一间汽车旅馆,有彩色电视、温水游泳池,还有第二天早上可以用的咖啡壶、香皂、白毛巾以及铺了瓷砖的浴室和干净的床。

我们在床-上躺下来,克里斯在床-上跳了一阵子。我记得小时候在床-上跳可以缓解不少压力。

不管怎样,明天这些都会有结果,或许,但不是现在。克里斯跑下去游泳,而我静静地躺在干净的床铺上暂时把一切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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