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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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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件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我很难形容自己的情绪。这次谈话既疯狂又可悲,既怪异又恐怖。百货店小伙子的话让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实中的遭遇依然给我留下了惶惑和不安。老扎多克的故事尽管幼稚可笑,但他疯狂的真诚和恐惧还是让我越发不安,与先前对这个镇子及其难言的阴影笼罩下的荒芜产生的憎恶交织在一起。

以后我可以慢慢梳理这整个故事,从中提取出历史事实,但现在我只想将它抛诸脑后。时间已经晚得危险,我的手表显示是7点15分,去阿卡姆的公共汽车8点从镇广场出发,因此我尽量让思绪恢复平静、切合实际,同时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在残缺的房顶和倾斜的屋舍之间走向我寄存手提箱的旅馆,取出行李后就去寻找要乘坐的公共汽车。

傍晚的金色阳光为古老的屋顶和破败的烟囱添加了一分神秘而平和的迷人魅力,但我还是忍不住时常回头张望。我很高兴能够离开被恶臭和恐惧笼罩的印斯茅斯,希望除了面相险恶的萨金特驾驶的那辆车之外,还有其他车辆可供乘坐。不过,我并没有落荒而逃,因为每个死寂的街角都有值得一看的建筑学细节。按照我的估算,半小时内肯定能走完这段路。

我打开百货店小伙子画的地图,找到一条先前未曾走过的路线,走马什街而不是联邦街前往镇广场。来到瀑布街的路口,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在鬼祟地窃窃私语。等到终于来到镇广场,我发现几乎所有闲人都聚集在吉尔曼客栈的门口附近。领取行李的时候,似乎有许多双水汪汪的、从不眨动的突出眼睛奇怪地盯着我,希望我的同车旅伴里没有这种令人不快的生灵。

公共汽车来得挺早,不到8点就“叮叮当当”载着三名乘客到站了,人行道上有个相貌邪恶的男人对司机说了几个含混不清的单字。萨金特扔下一个邮袋和一摞报纸,自己走进旅馆。乘客就是当天上午我看见在纽伯里波特下车的那几个人,他们蹒跚着踏上人行道,用含混的喉音和一名闲逛者交谈了几句,我敢发誓他们使用的绝对不是英语。我登上空无一人的公共汽车,找到先前坐过的同一个座位,但还没坐定,萨金特就再次出现,用格外令人厌恶的喉音嘟嘟囔囔地说了起来。

看起来,我的运气非常不好。汽车发动机出了问题,尽管从纽伯里波特来得很准时,但无法完成前往阿卡姆的行程了。不行,今晚肯定修不好,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带我离开印斯茅斯去阿卡姆或其他地方。萨金特说他很抱歉,但我只能在吉尔曼客栈过夜了。店员或许能给我安排一个比较好的价钱,但除此之外他也无能为力。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我头晕目眩,我强烈地恐惧黑夜降临在这个光线昏暗的衰败小镇。我下车重新走进旅馆大堂,夜班服务员是个相貌古怪的阴沉男人,他说我可以住离顶楼差一层的428房间。房间很大,但没有自来水,房费只要一块钱。

尽管在纽伯里波特听过这家旅馆的不好传闻,但我还是在登记表上签字并付了一块钱,并且让服务员帮我拎包,跟着这个孤僻而阴郁的家伙爬上三层吱吱嘎嘎响的楼梯,穿过积着灰尘、全无生气的走廊。房间位于旅馆后侧,气氛阴森,有几件毫无装饰的廉价家具,两扇窗户俯瞰着在低矮砖墙包围下的肮脏庭院,成片破败的屋顶向西延伸,再过去则是沼泽乡野。浴室位于走廊尽头,破旧得令人生畏,有古老的大理石水槽和铁皮浴缸。电灯的灯光暗淡,包裹水管的木镶板已经霉烂。

天还没黑,我下楼走进广场,寻找能够吃饭的地方。畸形的闲逛者向我投来诡异的视线。百货店已经打烊,我只能光顾先前不愿走进的那家餐厅。店员有两个,一个是个窄脑袋的佝偻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我;另一个是个扁鼻梁的女人,两只手厚重笨拙得难以想象。服务在柜台完成,看见他们的餐点来自罐头和包装食品,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一碗蔬菜汤和几块脆饼就足以果腹,我很快回到了吉尔曼客栈里那个压抑的房间。旅馆前台旁有个摇摇欲坠的报刊架,我向相貌邪恶的服务员要了一份晚报和一本沾着苍蝇粪便的杂志。

暮色渐深,我打开电灯,廉价铁床上方只有一颗光线微弱的灯泡,我尽我所能继续阅读报刊。必须让大脑忙得不可开交,否则它就会在我依然身处阴影笼罩的古老镇子之内时,去思索这里各种不寻常之处。听老酒鬼讲完他疯狂离奇的故事,我不指望今晚能做什么美梦,只求他那双水汪汪的癫狂眼睛离开我的脑海。

另外,我绝不能细想工厂检查员向纽伯里波特火车站售货员讲述的事情,他声称在吉尔曼客栈听见了夜间住客的怪异交谈声——不,绝对不能想这个,也不能想黑色教堂大门里冕饰下的面孔。那张脸为什么会激起我的恐惧,我的意识无法解释这个难题。假如这个房间不是散发着难闻的霉味,我大概也会更容易让思绪远离那些令人不安的事情吧。但房间里呛人的霉味和镇上无处不在的鱼腥味可怖地混合在一起,迫使我时时刻刻想到死亡和衰败。

还有一件事情也让我心生不安,那就是房门没有插销。从门板上的痕迹看得出曾经也装着插销,但最近被人为卸掉了。插销无疑是坏了,和这幢衰老的建筑物里的许多其他东西一样。我紧张地东张西望,发现衣柜上有个插销,与门板上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同一个尺寸。为了暂时排解紧张的情绪,我花了些时间将这个插销移到门上,使用的是我拴在钥匙环上的三合一便携工具里的螺丝刀。新装上的插销很好用,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知道可以在睡觉前锁紧房门了。倒不是说我真的需要它,但身处这么一个环境,任何象征着安全的东西都有备无患。通往两侧房间的门上也有插销,我同样插紧了它们。

我没有脱衣服,决定阅读报刊直到睡意降临再躺下,而且只脱掉大衣、硬领和皮鞋。我从手提箱里取出便携式手电筒放进裤袋,半夜在黑暗中醒来时可以看表。但睡意迟迟不来,待到我停止分析自己的思绪时,竟不安地发现我实际上在无意识地侧耳倾听——等待某种令我恐惧但无法言喻的声音。检查员的故事对我的影响超乎我的想象。我再次尝试阅读,发现怎么都读不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似乎听见楼梯上和走廊里响起了像是脚步踩出的有节奏的吱嘎声,心想或许其他房间也陆续有客人入住。但我没有听见说话声,不禁觉得那吱嘎声里隐约有某种鬼祟的气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开始考虑我究竟该不该睡觉。这个镇子住着一些古怪的人,无疑也发生过不少失踪事件。这家旅馆会不会是那种谋财害命的黑店?当然了,我并不像什么有钱人。或者镇民对好奇的外来者真的深恶痛绝到了极点?我不加掩饰地左顾右盼,时不时低头查看地图,会不会引来了对我不利的关注?我忽然想到,我的精神肯定极为紧张,几声不相干的吱嘎声也会让我疑神疑鬼——但还是很希望自己带着武器。

后来,与睡意毫无关系的疲惫感逐渐袭来,我插上新装好的插销,锁紧通往走廊的门,关灯躺在高低不平的硬板床上,连大衣、硬领和皮鞋都没有脱。黑暗中,夜间的所有微弱声响似乎都被放大,令人不快的念头加倍涌来,淹没了我。我后悔刚才关掉了电灯,但又过于疲惫,懒得起床打开。过了很长一段沉闷的时间,我首先听见了楼梯上和走廊里响起的微弱吱嘎声,然后是一种绝对不会听错的、微弱但可怕的声音,仿佛我所有的忧虑都化作了险恶的现实。不存在哪怕一丝疑问,有人在试着用钥匙打开我的门锁,小心翼翼,鬼祟隐秘。

由于先前经受过模糊的恐惧感的洗礼,此刻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正在降临,我反而不怎么慌张了。尽管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我也早已本能地提高了警惕——无论新发生的危机究竟是什么,这样的反应都帮助我占据了先机。话虽这么说,但当威胁从隐约的兆头变成迫在眉睫的现实时,我依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仿佛是有形的一击落在我身上。我根本没考虑过门外的摸索会不会仅仅是弄错了房间,能想到的只有险恶的用心。我像尸体似的保持安静,等待企图闯入者的下一步行动。

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摸索声停止了,我听见向北的房间被万能钥匙打开。紧接着,有人在轻轻拨弄连接我房间的侧门上的锁。插销插得很牢,对方未能得逞,我听见地板吱嘎作响,鬼祟人物走出房间。没多久,又是一下轻微的咔哒声响,我知道那人进了向南的房间。对方再次拨弄连接门上的锁,然后又是那人走出房间的吱嘎脚步声。这次,吱嘎声顺着走廊前行并下楼,我知道鬼祟人物发觉我房间的三扇门都锁得很紧,因此暂时放弃了努力,至于他究竟是长时间放弃还是去去就来,那就只有之后才能见分晓了。

我立刻开始行动,大脑仿佛早已做好准备,证明我的潜意识肯定从几小时前就在畏惧某种威胁,甚至考虑过了有可能的逃生途径。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那个未曾露面的闯入者意味着一种危险,我无法直面也不可能应付它,只能尽可能迅速地逃之夭夭。现在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以最快速度活着逃出这家旅馆,但不能走主楼梯穿过大堂,而是必须通过其他什么途径。

我轻轻起身,用手电筒照亮开关,想打开床头的电灯,挑选几件个人物品装在身上,将手提箱留在房间里,然后立刻离开。但灯没有亮,我明白电源肯定被切断了。显然,某种神秘而邪恶的行动正在大规模展开,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我站在那里冥思苦想,一只手还按着已经毫无用处的电灯开关。这时我听见从楼下隐约传来脚踏地板的吱嘎声响,似乎还有多个难以分辨的说话声正在交谈。听了一会儿,我不再确定那种更低沉的声音是说话声了,因为那沙哑的吠叫声和音节松散的呱呱声与我知晓的人类语言几乎没有相似之处。我忽然想到工厂检查员在这幢朽败大楼里过夜时听见的声音,顿时悚然心惊。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我挑了几件必要物品塞进衣袋,戴上帽子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研究能不能从窗户爬到地面。尽管本州有安全规定,但旅馆的这一侧并没有防火楼梯,我发现从房间窗口到铺着鹅卵石的庭院是径直的三层楼高度。旅馆左右两侧都是古旧的红砖商业大楼,从我所在的四楼或许能够跳到它们的斜屋顶上。但无论要跳到哪一侧的屋顶,我都必须先去离这里两扇门以外的房间——向北或向南都行——我的大脑立刻开始计算成功的可能性。

我得出结论:不能冒险进入走廊,否则他们肯定会听见我的脚步声。赶到我想去的房间将难比登天,一路上必须穿过客房之间不怎么牢靠的连接门,必须以蛮力克服门锁和插销的阻碍,用肩膀像攻城槌似的撞开它们。这幢房屋及其内部构件都已破旧不堪,要做到这件事应该并不困难,但不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我必须依靠敏捷的动作,在敌对力量用万能钥匙打开正确的那扇门之前跳出窗户。我用衣橱加固了自己房间的正门,一点一点挪动衣橱,尽量少发出声音。

我自知逃脱的机会微乎其微,准备好了迎接一切灾难性的结果。即便我能跳上另一幢大楼的屋顶,问题也依然不会完全解决,因为还需要回到地面上并逃出印斯茅斯镇。有一点对我有利,那就是邻近的建筑物均已废弃、无人居住,每个屋顶上都有为数众多的天窗露出黑乎乎的洞口。

按照百货店小伙子绘制的地图,逃出印斯茅斯镇的最佳路线是向南走,因此我首先望向了房间南侧的连接门。房门的设计是朝我这一侧打开,但拉开插销后,我发现房门的另一侧还有某种锁具,使用蛮力撞门恐怕对我不利。我放弃了这条路线,小心翼翼地将床架搬过来顶住门,抵挡稍后或许会从隔壁房间发动的攻击。房间北侧的门是从我这一侧向外打开的,尝试之下我发现它的另一侧上了锁或是插销,但我知道逃跑路线必然是这一条。假如我能跳上佩因街那些建筑物的屋顶,成功地回到地面上,就有可能飞奔穿过庭院和隔壁的建筑物跑上华盛顿街,或者穿过马路对面的建筑物跑上贝茨街,或者从佩因街向南绕到华盛顿街。总而言之,我的目标是以某种手段跑上华盛顿街,然后以最快速度离开镇广场所在的区域。我希望能避开佩因街,因为消防站可能彻夜有人驻守。

我考虑着这些事情,眺望朽败屋顶构成的褴褛海洋,满月后不久的月光照亮了底下的情形。在我的右边,黑色的幽深河谷划破眼前的景象,废弃厂房和火车站像藤壶似的附着在河谷两侧。再过去,锈迹斑斑的铁轨和罗利路穿过沼泽平原而去,平原上点缀着长有灌木丛的干燥高岛。我的左边,溪流蜿蜒穿过的乡野离我更近,通往伊普斯威奇的狭窄道路在月色下闪着白光。从旅馆我所在的一侧看不见向南的道路,那条路通往我本来想去的阿卡姆。

当我犹豫不决地思考着应该在什么时候去撞开北侧的连接门、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响动时,我发觉楼下模糊的交谈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又一阵更沉重的楼梯吱嘎声。摇曳的光线从气窗照进房间,巨大的负荷压得走廊地板吱嘎呻吟。也许是说话声的发闷声音逐渐接近,最后,我的房门上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是屏息等待。漫长如永恒的时间悄然过去,周围空气中令人反胃的鱼腥味似乎突然加重了无数倍。敲门声再次响起——持续不断,坚持不懈。我知道必须采取行动了,于是拨开北侧连接门上的插销,鼓足力量准备开始撞门。敲门声越来越响,我希望它的音量足以盖住撞门的响动。一次又一次,我用左肩撞击并不厚实的门板,对惊恐和疼痛置之不理。连接门比想象中坚固,但我没有放弃。与此同时,门外变得越来越喧闹。

连接门终于被撞开,我知道外面不可能没有听见那一声巨响。敲门声立刻变成了猛烈的撞击声,左右两侧房间面向走廊的门上同时不祥地响起了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我跑过刚撞开的连接门,成功地在门锁被打开前插好了北侧房间走廊门上的插销,随即听见有人用万能钥匙开第三个房间的走廊门,而我正打算从这个房间的窗户跳向底下的屋顶。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彻底的绝望,因为我被困在了一个不可能通过窗户逃脱的房间里。手电筒照亮了企图从这里闯进我房间的入侵者在灰尘中留下的可怖而难以解释的独特印痕,异乎寻常的恐惧如波涛般吞没了我。尽管已经丧失了希望,但我在恍惚中不由自主地冲向了下一扇连接门,盲目地试着推了一把,希望能穿过这扇门,在走廊门从外面被打开前插上插销——当然了,前提是门上的锁具和此刻所在这个房间的锁具一样结实。

运气给我的死刑判了缓期执行,因为这扇连接门不但没有上锁,事实上只是虚掩着。片刻之后,我穿过这扇门,用右膝和肩膀抵住正在向内徐徐打开的走廊门。我显然打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因为这一推就把门关上了,我转身就插上了依然完好的插销,赢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另外两扇门上的砸门声逐渐停止,而我用床架顶住的连接门上响起了不明所以的拨弄声。大部分追逐者显然已经进入南侧的房间,正准备发动下一波攻击。与此同时,北侧隔壁房间的门上响起了万能钥匙开锁的声音,我知道更近的危险就在身边。

向北的连接门已经打开,但我没有时间去考虑走廊门上即将打开的门锁,能做的只有关上并插好这扇和对面那扇连接门,用床架顶住一扇,用衣橱顶住另一扇,再用脸盆架顶住走廊门。我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临时的堡垒能够保护我,直到我跳出窗户,站上佩因街那些大楼的屋顶。然而,尽管身处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最让我害怕的却不是薄弱的防御措施。我之所以浑身颤抖,是因为那些追逐者只以不规律的间隔可怖地喘息、咕哝和隐约吠叫,没有从嘴里发出任何清晰或我能理解的声音。

搬动家具和跑向窗户的时候,我听见走廊里传来了奔向北侧房间的可怖脚步声,意识到南侧房间的撞门声已经停止。很显然,敌人打算集合优势力量,对薄弱的连接门发动攻击,因为他们知道,打开这扇门就能直接抓住我。月光照亮底下那些房屋的房梁,窗户下的落脚点位于陡峭的斜屋顶上,跳下去将极为危险。

权衡情况之后,我选择从两扇窗户中靠南的一扇逃生,计划落在底下屋顶向内的坡面上,然后径直奔向最近的天窗。进入那幢古老的红砖大楼后,我就必须应对敌人的追赶。一旦回到地面,我希望能靠阴影下庭院里的那些门洞躲过追逐者,最终跑上华盛顿街,向南一路逃出印斯茅斯。

北侧连接门上的咔哒声响得令我胆寒,我看见薄弱的门板已经开裂。攻击者显然搬起了某种沉重的物体,将其当作攻城槌使用。但床架卡得很牢,因此我还有一丝微弱的机会能够安全逃脱。打开窗户时,我发现两侧各有一条厚实的天鹅绒帷帘用铜环挂在窗帘杆上,窗外还有个用于固定百叶窗的大号挂钩。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么做就不需要冒着危险直接跳下去了。我使劲将帷帘和窗帘杆一起拽下来,把两个铜环卡在挂钩上,将帷帘扔出窗户。厚实的帷帘一直垂到旁边一幢大楼的屋顶上,铜环和挂钩应该能承受我的体重,于是爬出窗户,顺着临时绳梯爬了下去,将充满病态恐怖的吉尔曼客栈永远抛在身后。

我安全地踏上陡峭屋顶的松脱瓦片,成功地跑到黑乎乎的天窗前,脚下一次也没有打滑。我抬头望向刚才逃出的那扇窗户,发现房间里依然一片漆黑,而沿着风化崩裂的诸多烟囱望向北方,我看见大衮密教礼堂、浸信会教堂和记忆中令我不寒而栗的公理会教堂都射出了不祥的光线。底下的庭院似乎空无一人,我希望能在引起大规模的警觉前逃出镇子。我点亮手电筒,照进天窗,发现里面没有通向下方的楼梯。还好屋顶并不高,我爬进天窗,跳了下去,落在满是破纸箱和木桶的积灰地板上。

这里看上去阴森可怖,但我早已不在乎这种观感了,拔腿跑向手电筒照亮的楼梯——匆忙间我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此刻是凌晨2点。楼梯吱嘎作响,但似乎还算结实,我跑过可能是仓房的二楼来到底层。大楼里空无一人,只有回音在响应我的脚步声。我终于跑到了门厅,另一头是个微微发光的矩形,那就是通往佩因街的大门。我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发现后门同样敞开着,我冲出后门,跑下五级石阶,踏上了野草丛生的鹅卵石庭院。

月光没有照进庭院,但我不需要手电筒也能大致看见逃生之路。吉尔曼客栈那一侧有几扇窗户透出了微弱的光线,我仿佛听见旅馆里传出了纷乱的声响,所以蹑手蹑脚地走向庭院靠近华盛顿街的一侧,看见几扇敞开的门,选择了离我最近的一扇门。里面的走廊漆黑一片,走到尽头我发现通往街道的大门封死了。我决定换一幢建筑物试试运气,摸索着按原路返回庭院,但在接近门洞时停下了脚步。

吉尔曼客栈的一扇侧门中涌出了一大群可疑的黑影,提灯在黑暗中上下跃动,可怖的嘶哑嗓音配上低沉的吼声彼此交谈,使用的语言绝非英语。那些黑影犹豫不决地左右移动,我意识到他们不知道我的去向,不禁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依然被吓得浑身颤抖。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佝偻的身形和蹒跚的步态都无比令人厌恶。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个黑影身穿怪异的罩袍,头上无疑戴着我非常熟悉的高耸冕饰。那些黑影在庭院里散开,我的恐惧开始强烈。要是在这幢建筑物里找不到通往街道的出口怎么办?鱼腥味让我反胃,我害怕自己会被它呛得晕厥过去。我再次摸索着走向街道,推开走廊上的一道房门,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的窗户没有窗框,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我用手电筒照亮,拨弄片刻后发现能打开。没几秒钟,我就爬出了窗户,小心翼翼地按原样重新拉好百叶窗。

我来到华盛顿街,暂时没有看见任何活物和除月光外的任何光线。远处从好几个方向传来了嘶哑嗓音、脚步声和一种不太像脚步声的怪异足音。显然没有时间可以让我浪费,我很清楚东西南北的方位,还好所有路灯都关闭了,这算是不太富裕的乡村地区的习俗,每逢月光强烈的夜晚就关闭路灯。南方传来一些声音,但我没有放弃从那个方向逃跑的计划。我知道路边有足够多的废弃房屋,万一遇到疑似追逐者的个人或群体,我可以借助门洞遮蔽身形。

我贴着废弃的房屋尽量轻手轻脚地快步前进。我没戴帽子,爬高摸低又害得我衣冠不整,因此看上去并不特别惹眼。就算遇到夜间的行路人,应该也能自然而然地蒙混过关。来到贝茨街,我躲进一幢房屋黑洞洞的前厅,等两条人影在我前方蹒跚而过后继续前进,很快来到了艾略特街斜向穿过华盛顿街和南大街交汇点的开阔路口。我没来过这里,但从百货店小伙子的地图来看,这是个危险场所,毕竟月光将此处照得一览无余。我不可能避开这个路口,因为其他路径都必须绕道,不但有可能被敌人发现,还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唯一的办法就是鼓起勇气,堂而皇之地走过去,尽量模仿印斯茅斯人典型的蹒跚步态,寄希望于没有其他人在场,或者至少别被没有追赶我的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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