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轮椅 2(2/2)
“怎么会呢?对吧,佳织小姐?”
佳织瞪了青江一眼,但他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永岛先生和佳织小姐在法律上到底能不能结婚还不清楚。按照日本的法律,直系血亲或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是不能结婚的。”
“青江!”这次换水穗狠狠瞪了青江一眼,接着她又偷偷瞄向静香。青江的话可能伤害很多人,不过静香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你说得太多了。”她小声忠告。
但青江丝毫不在意自己触及了禁区,耸了耸肩,接着说:“当然了,相思或者爱慕什么的,法律就管不了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只是想快点把她从那种无聊的世界里拯救出来而已。”说着,青江清澈的眼睛突然对准水穗:“我也希望水穗小姐能早点解决终身大事。”
“莫名其妙!”佳织重重地说,“永岛先生,水穗,不用理他!他还以为我仍然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吗?”
“本质上,就是这样。”青江说。他虽面带笑容,但语气严肃。水穗不禁暗暗吃惊。“你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从小女孩的状态中蜕变出来,希望你尽快醒悟,早日蜕掉那层外壳。”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是的。”
“那就多谢忠告,但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佳织语气强硬,青江听后眨了几下眼睛,又露出笑容。水穗还是从他的神态里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狼狈。
晚餐后,宗彦吩咐铃枝把酒拿到会客室,便先起身离开了。胜之和松崎也跟着去了会客室,和花子去了静香的房间。宴席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水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茶边继续和佳织等人聊天。青江一边摆弄着宗彦收藏的拼图,一边时不时插几句话,一旦佳织准备做什么,他就会主动推轮椅或者抢先拿来她想要的东西,无比殷勤。只是佳织似乎还对他刚才的话十分不满,对他的示好举动视若无睹。
几人聊着聊着就过了十一点。铃枝进来告知床已经铺好,随时可以休息。水穗的房间在佳织的对面,永岛的房间在宗彦的对面。
“今天您不用担心。”铃枝说着冲永岛笑了笑。
“什么意思?什么不用担心?”水穗问道。
“是我太不小心了。”佳织插话说,“四天前,永岛先生也在宅子里留宿。睡前我在永岛先生的房间里和他聊天,不小心打翻了床边的花瓶,把整张床都弄——湿——了。”
“没有,是我欠考虑,不应该把花瓶摆在那里。”铃枝说道。
“于是我说请永岛先生去我爸爸的房间休息……那天爸爸在音乐室里睡着了。”
“是啊,当时很难办。”
“那永岛先生最后怎么办了?”水穗问。
“没怎么办,就那么睡了。床稍微——湿——一点也不是问题。”
“总之今晚不用担心,我已经把花瓶收好了。”铃枝笑着说道。
“伯父他们在会客室干什么呢?”青江有些扫兴地问铃枝。
“老爷在玩智力游戏,胜之先生和松崎先生陪着他。”
“真苦了他们俩。”青江撇了撇嘴。
众人随后都上了二楼。如铃枝所说,水穗的房间在佳织的对面,是个西式房间,面积大概在十叠[1]以上,有床、写字台,还有简易的桌椅,房间一角还有一个淋浴间。
“永岛先生经常在这里留宿吗?”水穗想起刚才的对话,便问一同来到房间的佳织。
“也不算经常吧。”佳织说着摆弄了一下头发,又观察着水穗的神色,“晚餐时青江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青江的话?噢,那个啊……”
“他喝醉了,胡说八道。”
“我才不在乎。”水穗微笑道,“倒是佳织你太认真了,当作没听到不就好了?”
只见佳织低头摸着指尖说:“青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结婚。”
“他?”水穗正要解开后背上连衣裙的纽扣,听到佳织的话不由得停下来,问道,“他,是永岛先生吗?”
佳织轻轻点点头,又-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永岛先生喜欢我妈妈,直到现在还忘不了她——青江是这么说的。”
“喜欢姨妈?”
“是的。”
这的确令人意外。“青江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光是青江,常来我们家的人多少都能察觉到一些。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早就知道。永岛先生看向我妈妈的视线总是深情款款。他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因为对他来说,我妈妈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佳织!”水穗语带责备地制止她。
“对不起,”佳织小声道歉,“我本来不想说这些。”
水穗脱下连衣裙,披上睡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跷起腿望着佳织说:“那现在你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感情了?压抑你对永岛先生的感情。”
佳织听完猛地摇头,严厉地说:“你别这样说!”她的语气十分强硬,水穗的身\_体不禁一颤。
“唉,我太差劲了。”佳织又轻声道歉,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简直像个歇斯底里的更年期女-人,太丢人了。”
“今天早点睡吧,我扶你-上-床。”水穗起身道。
“好,我的确有点头疼。水穗,你没有烦我吧?”
“没有,今天很开心,明天咱们再聊。”
“嗯,明天见。”
水穗把佳织送回房间并扶-上-床,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初恋……
和佳织的交谈,让水穗想起这个令人怀念的词语。佳织在恋爱是毋庸置疑的,但就像青江所说,那是一场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爱恋。
永岛大约从十年前开始频繁出入竹宫家,起初是幸一郎叫他到家里给自己理发。水穗当时很好奇这个人是谁,但家里有种谁都不能开口问起的默契,她便什么也没问。
渐渐地,水穗从母亲那里听说,永岛是幸一郎和情妇的孩子。当然,这些静香都知道,她与幸一郎免不了有些争执。但随着大家渐渐对永岛的人品有所了解,静香也就不再反对他出入家中。也许静香认为,就算幸一郎的所作所为无法容忍,永岛本人并没有任何责任。
当时还在一家小发廊打工的永岛,慢慢地也开始为静香做头发。他的手艺的确不错,自然而然地,他也成了佳织的专职美发师。
佳织会对永岛抱有好感,或许也是顺理成章。然而残酷的是,佳织迟来的初恋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水穗洗完澡,做了简单的护理后便-上-床休息。墙上的挂钟显示已过了十二点。看着挂钟上古朴的装饰,水穗不由想起了白天那位怪异人偶师的话——那个小丑人偶会给每个拥有它的人带来不幸……
“怎么可能。”水穗边自言自语,边关上了枕边的灯。
小丑人偶视角
门突然开了,接着,有人打开了灯,我的世界充满光亮。我认识这个走进来的人,如果没记错,他应该叫宗彦。他戴着金丝边眼镜,蓄着胡须,身穿泛着金色的睡袍,严严实实地戴着睡袍上的帽子。他在我面前蹲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下面就是唱片架,他应该是在找想听的唱片。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找到了。只见他拿着唱片走近唱片机,打开一旁的小台灯,小心翼翼地把唱针放到唱片上。
他站在唱片机前,盯着唱片悠悠转动。站了片刻,他似乎看腻了,便转身离开。
在音响和音频器材中间,有一张看上去十分舒适的沙发。宗彦并没有立刻坐到沙发上,而是回到门口又把灯关上了。在这间宽敞的音乐室里,只有唱片机旁的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
宗彦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调了调功放的旋钮,四肢舒展地深深陷进沙发里,缓缓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这段时间里,宗彦一动不动,只有胸脯在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看来他是睡着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道缝。台灯的光被唱片架和沙发遮挡,照不到门口。房间里几乎漆黑一片,不过我还是能借着微光看到一点。
门微微开了一道缝之后,不一会儿就被缓缓地打开了。一个黑影迅速闪了进来。黑影进来后马上压低身形,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宗彦的动静。
宗彦还是纹丝不动,姿势也没有任何变化。
黑影也意识到他睡着了,开始在黑暗中缓缓行动起来。黑影屏住呼吸,尽可能不发出声音。渐渐地,黑影开始朝我这边移动,并在我所在的唱片架前蹲了下来。
这个黑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蹲在这里想做什么?我刚开始琢磨,事态忽然发生了变化。一直睡着的宗彦突然抬起了头。他似乎察觉到室内的异响,敏捷地从沙发上起身,回头看向这边,与方才的状态全然不同。
宗彦似乎发现了那个藏在暗处的黑影,他大张着嘴猛扑过来。架子上的我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撞击,接着就看到两个人影在我眼前扭打成一团。宗彦那金色的睡袍镶边时不时地反射出一丝淡淡的光线。
两人扭打了一会儿,突然像暂停的录像画面一样,一切动作都停了下来。其中一方缓缓地瘫在地上,另一方则站起身来。此时,我已能清楚地看到许多细节。
倒在地上的是宗彦。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姿势像是他捅到了自己的右腹部。睡袍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我想他现在一定面无血色。
站在宗彦旁边的是入侵者。他呆立了几秒,又踉跄地后退几步,撞上我所在的唱片架。只听上方一阵响动,有东西掉在我的玻璃罩上。是那个拼图盒子。盒子半开着,里面的拼图片接连掉落在地。
入侵者似乎突然回过神来,绕过尸体走到门口,猛地关上门逃了出去。关门带来的气流,让我上方勉强保持着平衡的拼图盒盖滑落到我眼前。
我一声叹息。
看来,我的主人又死了。而且,我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1]日本计量房屋面积大小的单位,1叠约为162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