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2)
尼采迷惑地摇着头,“你心里有明确的步骤吗?”
“就这样而已。如同我之前所提议的,你以一个虚构的名字住进医疗中心,我则观察并治疗你的偏头痛。当我做我每天的探访时,我会先照料你的身体,我会监测你的生理状况,并且会开立任何可能有必要的药物。我们会面的其余时间中,你变成医生,并且帮助我探讨我生命中的忧虑。我只要求你聆听我所说的话,并且插入任何你所希望的评论。就这样而已,超出这点,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必须一路发明我们所需要的步骤。”
“不行。”尼采坚定地摇着他的头,“这是不可能的,布雷尔医生。我承认你的计划很有意思,但是它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我是一个作家,不是个高谈阔论的人,而且,我是为少数人而写,不是为了多数。”
“但是,你的书不是为了少数人,”布雷尔迅速反应说,“事实上,那些只为彼此而写的哲学家,你对他们表示轻蔑,他们的工作远离了生命,他们无法实践他们的哲学。”
“我不是为其他哲学家而写,不过,我的确为了少数代表未来的人写作。我不打算与人交往,不打算生活在众人之中。我的社交技巧、我对他人的信任、关怀,这些已经萎缩很久了,如果这些技巧居然真的曾经出现过的话。我一直是孑然一身,我会一直保持孤独,我接受那样的宿命。”
“不过,尼采教授,你想要更多。当你说,直到公元2000年,其他人可能不会阅读你的书的时候,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哀伤。你想要被研读,我相信,你的某一部分依然渴望与他人在一起。”
尼采依然坐着,僵在他的椅子上。
“记得你告诉过我的故事吗,那个关于黑格尔临终时的故事?”布雷尔继续着,“关于唯一了解他的学生是误解他的那一个,并且在结尾时说,在你本身临终的病榻上,你甚至无法宣称有过这样一个学生。那么,为什么要等到公元2000年呢?我就在这里啊!你就在这里,就在现在拥有了你的学生。而且,我是一个会倾听于你的学生,因为我的生命存在有赖于了解你!”
布雷尔停下来喘口气。他非常开心,在他前一天的准备中,他正确地预测到尼采每一个反对的理由,并且逐一辩驳了它们。这个陷阱设计得很优雅,他简直是等不及要去告诉西格。
他知道他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下来,毕竟,第一个目标是确保尼采不会在今天搭上去巴塞尔的火车,但是无法抗拒再多加一个论点。“而且,尼采教授,我记得你在前两天如何谈到,受惠于人却不可能有相等的回报,没有比这更令你困扰的事情。”
尼采的反应是迅速又尖锐,“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我而这样做吗?”
“不,那正是关键所在。即便我的计划可能以某种方式为你效劳,那不是我的目的!我的动机全然是利己的。我需要帮助!你强壮到足以帮助我吗?”
尼采从椅子上站起来。
布雷尔屏气凝神。
尼采向布雷尔踏出一步,伸出手,“我同意你的计划。”他说。
弗里德里希·尼采与约瑟夫·布雷尔达成了一项协议。
弗里德里希·尼采写给彼得·嘉斯特的信
1882年12月4日
亲爱的彼得:
计划有所变更,又来了一次。我会在维也纳待一整个月,因此,向你抱歉我必须延后我们到拉帕洛的行程。在对我的计划知道得更清楚后,我会写信让你知道。发生了许多事情,大部分很有意思。我正处于一次轻微的发病期间(如果不是有你那位布雷尔医生的插手,那会是一个为期两周的洪水猛兽),现在太过于虚弱,以致无法写得比概要更多。详情再叙。
谢谢你为我找到这位布雷尔医生,他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一个有见识的医学家。他乐于告诉我,他对我的疾病所知道的一切事情,这不是很了不起吗?还有,他所不知道的是什么!这就更了不起了!
他是一个极端渴望挑战的人,而且,我相信他被我勇于反抗的思想强烈地吸引。他大胆地向我提出了一项最不寻常的交易,而我则接受了。他提议我从下个月起,住进劳森医疗中心一个月,他将在那里研究并治疗我的病痛。(而且,一切都算他的开销!这意味着,亲爱的朋友,你无须让你自己为我这个冬天的衣食发愁了。)
而我呢?我必须相对提供的是什么?我这个永远不相信会再被有酬雇用的人,被布雷尔医生要求作为他个人一个月的哲学家,以提供针对他个人的哲学忠告。他的生活是一种折磨,他曾试图自杀过,他要求我指引他走出绝望的迷津。
你一定在想,这是什么样的讽刺啊!你的朋友居然被人要求去遏止死亡的汽笛,而这同一个人,又是如此受到死亡狂想曲的诱惑。你的这个朋友,甚至还在写给你的上一封信里说,枪膛似乎不是一个惹人厌恶的丑陋东西!
亲爱的朋友,我以全部的信赖,告诉你有关我与布雷尔医生的计划,这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甚至连奥弗贝克也不行。你是唯一一个我以此托付的人,我对这位优秀的医生有完全的保密义务。
我们怪异的计划,以一种复杂的方式演进到今天的形态。他首先提出的是,以跟我研讨来作为医疗上的一部分!多笨拙的诡计啊!他假装他只对我的健康有兴趣,他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报偿,就是让我恢复健康!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些借神的名义进行治疗的人,根本是把他们的软弱投射到他人的身上,然后,只以增进他们自身力量的方式来照顾病人。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基督教的博爱”!
我自然看穿了它,并以它的本名揭穿了它。他被真相呛住了好一会儿,还吼我盲目又怯懦。他发誓他有的是崇高的动机,嘴巴里喊的是可怜、可笑的利他主义。但最后,他找到了勇气,率直诚实地向我寻求力量,这得归功于他自己。
你的朋友尼采,上帝哦!你不为这种想法感到震惊吗?去想象《人性的,太人性的》,或者是成为宠物,关在笼子里、被驯养、接受训练!去想象把我的格言照字母排列,成为一套日常生活与工作上的实验性训诫课程!起初,我也受到惊吓!但是不再如此了。这个计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会是一个我的概念的集会场所,一艘装载着我成熟思想观念的船只,一个机会,的确,一个实验室,在把概念视为有关人类的事实之前,把它们在一个个别的样本上试验(这是布雷尔医生的想法)。
顺便提一下,你的布雷尔医生似乎是个优秀的样本,拥有敏锐的知觉与上进的欲望。是的,他有这种欲望,而且他有头脑。不过,他有那样的眼光、有那样的心意来观看吗?我们就会知道的!
所以,我今天康复了,并且悄悄地在想着如何应用我的思想,这将是一个全新的冒险。或许,以前的我误以为我唯一的任务是发现真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我将会知道,我的智慧是否足以让另一个人度过绝望。他为何来找我呢?他说在经历了我的谈话,并且浅尝了一点《人性的,太人性的》之后,他逐渐对我的哲学产生了兴趣。或许,在考虑我生理疾病的负担有多沉重之后,他认为我一定是个求生专家吧。
话说回来,他当然连我一半的负担都不知道。我的朋友,那个俄罗斯娼妇恶魔,继续走在她背叛的道路上。伊丽莎白说,路跟雷住在一起了,她在策划要以行为不检的理由,把路递解出境。
伊丽莎白同时写道,那位路朋友在巴塞尔进行她怨恨的谎言游说,借此危害我的退职金。我在罗马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可真是受到了诅咒啊。我时常跟你说,所有的苦难,就算是纯粹的邪恶,都会让我茁壮。但是,如果我能够把这块粪便转变为黄金,我将会……我将会……我们会知道的。
我没有力气为这封信做个副本,亲爱的朋友。请把它送回来给我。
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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